鐵之狂傲
標題:
心靈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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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5-1-19 17:46
標題:
心靈國度
不好意思,打擾夜透大妳了。
夜透大的文章篇篇都非常吸引人,所以敝人想向您申請轉載文章,不知可不可行?
想申請的文章為:絕色、心靈國度,還有都市夜間行進的人們及其後記。若不是大人您DOL準備重寫,我還想連這篇都一起申請呢~
以下為轉載同意書,望夜透大您不論答應與否,都能回覆,在此先謝謝您了!
夜透紫大大您好:
我是鐵之狂傲線上遊戲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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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您的大作「絕色、心靈國度,都市夜間行進的人們及其後記」後感到相當精采,想將您的文章轉貼至本論壇的文學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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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本論壇的成員們欣賞閱讀之,還望您能成全。假使有空,也可以來我們
論壇參觀,或親自至我們的文學版發表您的大作,我想大家都會很興奮的
。
期待大大您的到來。:)
作者姓名:夜透紫
轉貼作品:絕色、心靈國度,都市夜間行進的人們及其後記
作者發表作品id:夜透紫
文章原出處:裏夢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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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internal-dream.net/index.html
﹞
申請轉載者:藍琉璃﹝
gamemania.tw@yahoo.com.tw
﹞
文章轉貼於:鐵之狂傲線上遊戲論壇﹝
www.gamez.com.tw
﹞─轉載文章版﹝
https://www.gamez.com.tw/forumdisplay.php?f=1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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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高興拙作得到你的欣賞,轉載一事我當然無任歡迎了。工作後生活更忙,正苦於無暇上網留連各文學站。麻煩閣下代勞,衷心感謝。
夜透紫
此篇好文章,若能得到讀者的肯定,作者必然感到欣悅,身為轉貼的人也與有榮焉。
但在文章未完時,還請版眾勿回覆,否則將造成文章中間斷層,版面上並不是那麼一致,造成閱讀上的些許麻煩。
還請善用各位手上的聲望系統,或者以悄悄話給敝人鼓勵。謝謝。^^
[
本文最後由 武藤聖 於 06-8-24 04:19 PM 編輯
]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5-1-19 17:48
標題:
『兩生花』,1
『兩生花』,1
這實在是個尷尬極了的相遇。
在這個難得只彌漫著淡淡霧氣的倫敦效區,沒有市區燈光而使得月亮和星星特別清明的深夜裏,眼前的少女簡直就像是傳說中的精靈一樣,美得不沾半點人間煙火。此情此境的偶遇應該是很浪漫的──如果自己不是倒吊在樹上的話。
倒吊在樹上──當然連看到的畫面都是倒轉的了。
布箂恩並不是給誰人吊在樹上。只是在樹上『路過』時,衣袋裏的一只皮手套掉了出來,他用腿勾著樹枝翻身拾回。正慶幸手套沒有掉落地面之際,才發現樹旁有一個女孩瞪著圓圓的眼睛望著自己。
少女沒有叫喊,也沒有甚麼特別大的反應,只是以好奇的眼神靜靜的看著這個擅闖進花園的男人。
布箂恩嚇了一跳,因為沒想到會給人看見自己,連忙握緊手套翻身站在樹枝上。在外面看到這座殘舊的大屋時,還以為是沒有人住的廢置古屋,沒想到這座沒人氣的大屋裏還會有人住。
現在視線倒轉回正常的狀態了,布萊恩更能看清少女的樣子。她看來只有十六、七歲,在白色的絲質睡裙外只披上了一件單漙的外衣,長長的白銀色頭髮在月光下反射出朦朧的光輝……布箂恩也禁不住看呆了。
附近傳來一陣陣底聲交談的聲音,讓他回過神來。
「這邊沒有!」
「到哪邊去找!」
﹝這麼遠也追上來啊?真佩服他們的毅力……﹞
布箂恩知道現在不走的話,就會有麻煩,所以只好微笑著對少女揮了揮手,輕巧地在樹上一躍,從少女的眼前消失。
~+~+~+~+~+~+~+~
今天是個雲比較厚的日子,太陽不大。也多虧如此,身體不太硬朗的少女才會在花園裏靜靜地吃著下午茶。
只有她一個人,就像平常一樣。
她的視線掃過熟識的園林景致,不經意落在一棵樹上。
那一晚是因為睡不著才會起來到花園去,沒料竟然會看到其他人……那個……真的是人嗎?看不很清楚,是月光下的幻覺,還是森林裏的妖精?修長高大的身影……
不可能有人進入這個花園吧……
沙啦沙啦──
樹葉磨擦的聲音讓少女轉過頭來。一名穿著黑色大衣的男人站在矮樹叢旁邊,右手載著跟頭髮一樣顏色的深藍色手套,左手捧著一束白玫瑰。
「打擾了。」那男人看來二十來歲左右,帶著溫柔的微笑慢慢走過來:「前幾天因為丟了東西,深夜冒昧闖進來,嚇著了小姐,今天是特地來陪罪的。」
他把鮮花送到少女面前:「一束鮮花可以令你原諒我兩次擅闖香閨嗎?午安。」
布萊恩盡他所能的保持禮貌,免得嚇到這位少女,可是看來是多餘了。少女對自己的來訪一點也不驚訝。正常人對於陌生人突然闖入,不是應該起碼會有點害怕或戒心嗎?布箂恩覺到更加奇怪了。
少女沒有作聲,仍然只是用充滿好奇和疑惑的眼神望著這個不速之客。
布箂恩用左手輕輕拉起少女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輕輕吻了一下。少女對布箂恩這種傳統的禮節並沒有顯得反感。
雖然只是輕輕一吻,但布箂恩已放下心頭大石。不過……那種無奈與憂愁的感覺……是甚麼一回事呢?
「謝謝你沒有把事情說出去,就請美麗的花仙子替我繼續保守這個祕密吧。」布箂恩笑說。
少女聽到他笑稱自己為『花仙子』時,不禁面上一紅。布箂恩猶豫了一下,最後他還是決定忠於自己的原則──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事,本人不想說就不要過問。
「我也不便打擾太久,有機會的話再見吧,告辭了。」布箂恩禮貌地道別後,轉身就要離開。
「請等一下!」
少女突然開聲叫住布箂恩:「可以陪我談一會兒嗎?自從老師走了之後,很久沒有人陪我談天了。」
別說布箂恩早就覺得有甚麼事不妥,少女幽幽的聲音已經讓布箂恩不得不留下。
他以微笑作為回答,回轉過來。
少女對於布箂恩欣然留下,看來很高興,臉上露出了愉快的神情。
「對了,」她連語調也變得開朗起來:「為何小偷先生知道我沒有告訴過其他人呢?」
布箂恩腳下一滑,幾乎跌倒。
第、第幾次了!?雖然說不上是光明正大地進出,但為何每次都給人說是小偷?布箂恩心想,爬牆進門的除了小偷之外,還有很多職業吧!?
「天哪~~我的樣子真的那麼像賊嗎?」他哭喪著臉問。
「咦?不是嗎?」少女有點尷尬,卻是一臉認真地反問。
布箂恩給她弄得哭笑不得,隨便拉過一張椅子坐下:「我叫布箂恩!不是『小偷先生』!」
他替自己倒了一柸紅茶,喝了一口。小偷嗎?其實給別人這樣說也真的反駁不了,「雖然某程度上也算是『偷』,但和你所想的不同啊!」
情報買賣,算不算是小偷呢?
他突然收起了笑容:「有聽過『讀心術』嗎?我只要觸碰一下別人,就可以輕而易舉的知道別人的記憶和思想。」
少女一臉疑惑,他只好笑笑道:「希望你不介意我剛才的無禮吧,茉莉小姐。」
茉莉聽到他說出自己的名字,不禁又是臉上一紅。原來他笑稱自己做花仙子是故意的。
布箂恩剛才除了一親人家柔軟的玉手外,也是為了『看一看』她有沒有對人透露過自己的行蹤和樣貌。當然,也就順道打探了人家的芳名。
尤其是當他先調查過這家大屋的資料,就更按捺不住好奇心。這間大屋屬於一間藥品公司『MANOTER』的創辦人兼總裁,現年五十四歲的理查‧維特的私人別墅。而這個人,應該是獨身的。
茉莉‧維特,是這位總裁的親屬嗎?姪女?私生女?他好像沒有這年齡的近親。要說是金屋藏嬌,這少女又像未成年。
布箂恩不會窺探太多別人的私事,他剛才只是知道了茉莉的名字而已。不過,少女心底裏某種強烈的情緒卻自自然然的傳達了給布箂恩。
「其實……」布箂恩正色問她:「你是不是有甚麼事想找人幫忙呢?」
茉莉立時抬起頭來望著他。
「雖然我感覺得到,但我是不會隨便偷看別人的祕密的。」布箂恩解釋道。
「我……只是……」茉莉臉上愉快的表情不見了。她低下頭來,雙手忽然開始顫抖,不只雙手,她全身也在微微發抖,彷彿在害怕甚麼似的。「我只是……」
茉莉好像終於下了決心似的,再次抬起頭來,以微微顫抖的聲音說:「我只是……想出去走走。」
她把長長的裙擺掀起來,露出雙腳,以及腳踝上粗如大麻繩的鐵鐐。
這種現在連監獄也不會再用來束縛囚犯的野蠻用具,竟然會套在這麼一個穿著華美,弱質纖纖的少女腳上!?
「這是怎麼一會事!?」布箂恩不禁失聲叫了出來。
傳來一陣踏在草地上的腳步聲。茉莉轉身看過去,慌忙又回頭想叫布箂恩躲起來。可是,布箂恩已經不知跑到哪裏去了。
真是不可思議的人,茉莉這樣想。當然,此刻躲在矮樹叢中的布箂恩也是同樣的感覺。
這時候,一個穿著西裝的中年胖子提著一個皮包向茉莉走過來了。
「醫……醫生。」茉莉立時向他打招呼。
「唔?」那胖子看了看四周,「怎麼我好像聽到人聲?」
「咦?是我在自言自語吧。」茉莉連忙回答,「有人進來的話又怎會不被爸爸發現?」她斜眼望了望圍牆上的保安系統。
布箂恩聽到幾乎要笑出來。那晚只是誤打誤撞闖進來,剛才進來的時候,也覺得這裏的保安系統比一般的豪宅別墅要嚴密一點,可是並沒有太在意。是不是因為見識過太多國防級的保安設施,已經有點麻木呢?
現在想來,這裏的保安系統比較像是用來防止犯人逃走多於入侵。一想到這裏,布箂恩就笑不出來了。
胖醫生從皮包中取出聽診器,開始替茉莉檢查身體。
「告訴我,醫生。」茉莉沒有望著醫生,反而遙遙的望著圍牆。不,她的視線彷彿看得到圍牆的外面。「說甚麼有病不可以外出,根本就是假的嗎?」
醫生拿著聽診器的手不禁抖動了一下。
他把手縮回來,望著草地,緊緊皺著眉頭沉思。
即使不看他的內心,布箂恩也知道他的內心正為某件事掙扎著。
「其實……」醫生不敢正眼望著茉莉,自言自語地說:「你……」
「茉莉!」隨著這一聲叫喊,一個又高又瘦削的老年人出現在醫生後面。布箂恩看過這老人的照片,認得他就是那個大總裁。
「爸爸。」茉莉淡淡的回應,從語調聽來她並不期待父親的出現。
「醫生也是剛到嗎?」理查‧維特冷冷看了醫生一眼,醫生忙別過頭去,含糊地應了一聲。
老人把雙手按在茉莉的雙肩上:「茉莉今天怎樣?」
茉莉面無表情的答:「……沒甚麼特別。」
老人在她的額上輕輕吻了一下,說:「茉莉只要一直留在我身邊就好,不要再像上次一樣了,知道嗎?」
「……是的,爸爸。」她答得有點無奈。
醫生看著,沒有作聲,垂下的手卻緊緊握著拳。
而這一切細微的變化,布箂恩全看在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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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掛在晴朗的天空上,也是一個難得沒有霧的倫敦夜晚。
遠離市區的大屋、被父親困在鳥籠中的小公主、還有欲言又止的醫生……耐人尋味。布箂恩在心裏這樣想著。
當他一想起茉莉那個請求他幫忙的表情,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願望,卻彷彿自己提出的是過份奢求的表情。就算不走進她的內心,也聽得到她發自心底渴望有人幫忙的哀求。即使違反自己的生意原則,沒有錢也沒關係了吧?
布箂恩倚坐在窗台上,底聲呢喃著:「沒有茉莉的出生記錄和戶籍,也沒有人知道財團的主席有這麼的一個女兒,看來還是得問一問你呢!」他底頭看著在柔柔的月光下面,沉睡在床上的老人說:「殘酷的國王……」
他輕輕從窗台上跳下來,地上的貴價地毯令他根本不用去擔心自己會發出聲響。
看到小几子上放著還沒喝完的酒杯和威士忌酒瓶,他更是忍不住笑說:「哎呀,你倒真方便我工作呢!」
老人睡得很熟,沒有比這更方便的工作環境了。
布箂恩把右手上的手套脫下來:「好了……開始囉。」他半開玩笑似的說著,慢慢把手放在老人的額頭上。
「打開你收藏祕密的大門,我用茉莉花作為鑰匙……」布箂恩深呼吸一下,閉上眼。熟練而快速地集中精神。
然後,他突然猛地睜開雙眼。
四周是一個昏暗,飄浮著一片片正方形薄片和又幼又亂的線條的空間。
「啊……真是一塌糊塗的地方……」布箂恩不禁眉頭一皺。他實在懷疑這個人平常是怎樣思考的。
他看了一下剛好飄到身旁的一塊薄片,隨手就把那東西掉開。咕嚕了一句:「誰要知道你公司的事!」
布箂恩環顧一下四周,他知道這裏只是表層思想。他要知道的,是在深層的記憶內。
在哪裏?
布箂恩靠著經驗,一步一步向更深入的地方走去。越是深入,越是黑暗。
在黑暗之中,彷彿有些甚麼閃爍著……
他向著閃光的源頭走近,漸漸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像──是一個女人,一個穿著婚紗的女人。白色的婚紗反射出淡淡的光芒,卻好像有甚麼阻擋著。
「那是……」他看清楚些,是一對手!一雙巨大的手,如同圍欄一樣包圍著那個女人的影像。
布箂恩企圖再靠近一些。原本柔軟地飄浮著的線,卻突然如亂箭般在他腳下畢直地射上來。
布箂恩馬上跳後避開了。心防每個人都會有,這很自然,早已見怪不怪。反應再激烈的他也遇過,這個男人卻不在布箂恩要考慮留手的範圍內。
「那麼不想人知道嗎?給我作個惡夢吧!」布箂恩毫不留情的用力一揮,一道白光隨著他的手掌劃過。四周彷如玻璃牆受到敲擊般,全都變成碎片散開,絲線、女人、巨大的手……一切都變成碎片散開。
眼前變得更黑,開始可以感覺到更強烈的感情。
一個隱藏在黑暗裏的人影,跪在地上,四周充滿了像回音似的聲音。
『……茉莉……我的茉莉……』
『……為甚麼要離開我呢?……』
『……你不聽我說我愛你了嗎?……』
那男人垂下的手上,握著的刀還在滴著血。
『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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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用偷來的鎖匙﹝果然還是當小偷了﹞,布箂恩輕而易舉地把茉莉腳上的腳鐐打開。
茉莉有點不安的問:「沒有問題嗎?」
布箂恩突然雙手把她抱了起來:「你不是說想到外面去嗎?」
在這個晴朗的早晨,茉莉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離開這個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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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好漂亮啊!」茉莉驚嘆著。她從來沒有試過在這麼高的地方親身去觀賞一個城市,以前只是在圖片或電視上見過。「比電視中看的漂亮多了!」她撥弄著被風吹亂的長髮,愉快地說。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要把可以看見的東西都盡量看過夠。
布箂恩帶她上來這坐大廈的天台時,沒想到她會高興至此。
「一會兒可以到那裏去嗎?」茉莉帶著如小孩般的興奮心情,遠遠地指著一個地方。
「不如到遠一點的地方去吧?」
少女聞言轉過頭來望著布箂恩。
「想不想離開英國到其他國家看看?」他認真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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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把她帶回來!千萬別傷害她!」理查‧維特把手提電話重重地摔在地上,那小玩意馬上就報銷了,連零件也掉了出來。
老人憤怒得不發一言,只是在辦公室的玻璃窗邊緊緊地盯著窗外。
不可以讓她離開我……老人在心裏不斷重覆地說著。無論怎樣也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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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箂恩帶著茉莉,在倫敦的街道上四處遊玩。倫敦不能算是個有趣的城市,只是每一件事物對茉莉來說,都是新鮮的。
愉快地遊玩了大半天,布箂恩自己也很久沒感到這麼輕鬆愉快了。只是,他心中始終記掛著,還是盡快離開英國為妙。
在人來人往的購物區街道上,一個男人拿出照片對照著行人,一邊取出手提電話。
「喂喂,老板。我找到相片中那個女人了,她跟一個二十幾歲的男人一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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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鬆的心情幾乎讓布箂恩大意得沒有發現,還好他還是終於留意到有人在跟蹤自己,否則也真是愧對自己過往的十多年經驗了。他認清楚前面的道路,街上的人群不算太擠,於是他拉著茉莉的手就突然跑起來。
「甚麼事?」茉莉不知道發生甚麼事,只好跟著跑。
只要能跑到那邊那個商埸去的話……
可惜,兩個男人突然擋在他們前面。連轉身的時間都沒有,布箂恩感到一件硬物正壓著自己的背部。可惡,畢竟不是熟識的地區。
眼前兩人﹝外加背後一個﹞,都是一身地道流氓的打扮。他在心中暗罵了一句,背後不用說當然是手槍,那個老傢伙竟然不顧一切到這個地步,不怕給流氓反過來勒索嗎? 「別以為在人群中我們就不敢下手。」在他背後的人嘲弄地笑著,「我們只是受人所托,跟我們回去吧。」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5-1-19 17:49
標題:
『兩生花』,2
『兩生花』,2
「先生,我們素不相識,亦不知你為何要拐走我的女兒。」理查‧維特坐在巨大的辦公桌後面,胖醫生站在他旁邊,這裏是那座大宅內的其中一間書房。給抓回來的兩人──布箂恩和茉莉,結果還是給帶回來這座豪華的監獄中。理查‧維特的說話雖然很客氣,但眼神和語氣都帶著無法隱藏的猛烈怒火。
房間裏只有他們四人。看來這個老人並不慣於跟不法份子打交道,也許是對一直沒有反抗的布箂恩少了戒心吧。
「但只要你保證不再搞擾我們,亦不亂說話的話,錢方面可以慢慢商量。」他冷冷地直盯著布箂恩說。
布箂恩把領帶拉鬆了一點,呼了一口氣說:「是茉莉自己想走的,你沒權留下她!」
理查‧維特正要開口反駁,但布箂恩沒給他開聲的機會:「如果我們堅持要走,你打算重覆二十年前的錯誤?」
老人呆了幾秒,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你到底……想說甚麼!?」
布箂恩以鄙視的目光看著他,冷笑著說:「我知道你所知道的一切呢。」
老人雙眼瞪得大大的直盯著他。
「沒可能……」他彷彿對自己說話般重覆呢喃著,然後大聲叫了出來:「沒有人會知道那件事的!」
他害怕了──是的,不可能,誰也不可以知道那件事!不!難道茉莉也知道了!?絕不能讓她知道!
「茉莉……」一想到這點,老人激動地站了起來,雙手用力的按在桌上,急不及待的問:「別聽那傢伙胡說,你不會丟下爸爸一個人吧!?」
「爸爸……我……」茉莉很想走,沒錯,自從老師那件事之後,她已經下定了決心一旦有機會,一定會走。可是一想到這個人畢竟是自己的父親,她不禁又猶豫起來。
「你還是離開這裏吧!」
一直默不作聲的醫生竟突然大聲說出這句話。
「醫生?」茉莉驚訝的望向他,她沒想過一向唯命是從的醫生會叫她走。
「你的確沒必要再留在這裏!茉莉,你還是快點走吧!」醫生就像在認罪似的,低下頭,大聲地一字一句宣佈:「你根本就和這個男人一點血緣都沒有!」
「你、你說甚麼?我是……養女?」茉莉有點驚訝,但尚有一點心理預備。她早就已經有這個懷疑了,只是她看過媽媽的照片,自己長得跟媽媽很像,怎會是養女?「那媽媽呢?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茉莉走過去緊拉著醫生的外套,但醫生只是避開她的視線,想說,又沒有勇氣說。
「還是由我來說吧!」布箂恩看到這個情境,知道事情已經不可能再隱瞞了:「因為醫生亦不知道所有事實!」
「不要說……」老人抱著頭,年老的軀體顫抖起來,很痛苦的樣子:「那是……」
布箂恩沒有理會他,把事實娓娓道來:「二十年前,這個男人的妻子忍受不了他異常的佔有慾,因而下堂求去──」
隨著布箂恩的說話,老人一直逃避的記憶,不能壓止的在他眼前重現。就像兩三天前的那個惡夢,在夢中把歷史再現。
在這裏……就在這間書房內,她跟我說要離開我……為甚麼?那些男人怎可以跟你說話?你是我的啊!我這樣做,也只是因為愛你!
有我還不夠嗎?不需要其他人!你只要我一個就夠啊……為甚麼我這樣愛你,你反而說是痛苦呢?
不!不要說要離開我!……你不會的……我這樣愛你……
「他不讓妻子離開,」
不可離開我……你不可以……
「把她殺死了!」
布箂恩的說話如同冷箭般直刺入老人的心內,他整個人像木頭似的呆住了。
「是他、是他殺的!?」醫生是第一個叫出來的人,他嚇得面無血色,因為他一直不知道。現在,他感到自己的罪更重了。
布箂恩以同情的眼光望了望正在發抖的醫生,續道:「後來在偶然的情況下,他認識了一位正為研究經費煩惱的醫生。他不斷訴說自己是如何想念『意外過身』的妻子,終於騙到了那個醫生,答應──為你研究複製技術──複製你親手殺死的妻子!」
書房內一時靜得沒半點聲音。
「我是……」茉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喉嚨不自由主的吐出了這幾個字:「……複製人?」
聽到自己說出『複製人』這三個字時,原本一片空白的腦袋,即時混亂起來。
我是媽媽的……複製人?不……這不是真的……茉莉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甚麼。怎可能有這種事……我是甚麼?我是我媽媽?爸爸是……是我的……?
他殺了媽媽,卻把我複製出來!?
……他把我當成甚麼?
布箂恩一直輕輕按著茉莉的肩膀,當然感到這些強烈得不得了的情緒。他知道無論如何揭發這件事,茉莉始終還是會受到傷害。
因此,布箂恩對罪魁禍首感到更加憤怒,他大聲地說:「十幾年了,你自己心知肚明。這個女孩只是長得跟你妻子相似,並不是你的妻子!」
他故意強調最後兩句說話,並且用力的緊緊把茉莉抱緊。他希望茉莉也可以聽得清楚這兩句說話。
「假的!你胡說!」老人的精神已經進入失控的地步,他憤怒地叫喊著,否定自己所做過的一切事。
「我這樣愛她──」他聲嘶力竭的叫喊著:「怎會殺死她!?」
我怎會殺她?不可能……她會留在我身邊……
「我只是想她留在我身邊……只要留在我身邊……」
對啊……我沒有殺死她,茉莉……茉莉不就在我這裏嗎!?只屬於我的茉莉,從以前到現在都一直在我身邊啊……
「茉莉!不要走!」老人抬起頭來,對著宛如受驚的小鳥般,躲在布箂恩懷中的茉莉叫喊著。
「留在我這裏吧!我會像以往一樣愛你!」老人的眼睛都現出紅色的血絲來了。「沒有東西可以帶走你! 死也不可以!」
對!死了又如何?不可以分開我們……你還是會留在我身邊的!
「不……不要……」本來已經害怕得不斷發抖的茉莉,看到理查‧維特失常的舉動,感到前所末有的恐怖。這個男人,一直以為是自己父親的男人……
為了那樣的理由……把我的生命當成甚麼……
「我是人啊!」茉莉緊緊的抓著布箂恩的襯衫,用盡全身的力量哭叫出來:「不是一件任你擺佈的物件!」
老人,和布箂恩,兩個都呆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因為他們都知道,二十年前,在老人不願面對的記憶裏,同樣的說話……
「茉莉……」老人絕望地吐出這個名字。
「為甚麼……我這樣愛你……」彷彿無意識地,他慢慢拉開桌子的抽屜。
「你不能走……」他呢喃著,失神的重複呢喃著。
「你是我的!」老人把手槍畢直地指向茉莉和布箂恩!
在他旁邊的醫生馬上撲過去,可是憤怒已經令老人完全失控。
「走開!」他不知哪來的力氣竟然把比他還重的醫生推倒在地上,並且狠狠地拉下板機……
「呯!」
布箂恩只趕得及把茉莉推開。
老人打中了布箂恩,但還沒來得及打第二發,已經給人從背後一棍打中後頸,昏倒過去。
「哼!真麻煩。」一個一手拿著棒球棍,身穿某球隊球衣的年輕男子不知甚麼時候進入了書房,他看來就是一副剛看完棒球比賽的裝扮。書桌後的窗子被打開了。
他望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老頭,確定沒有太重手掛掉,便一臉不在乎地轉過頭來說:「喂!布箂恩,我來了。」
茉莉剛才已經失魂落魄,現在看見布箂恩被打中,更是害怕得只會哭過不停。
「布箂恩……」
「我想我……不行的了……」布箂恩強忍著痛楚,結結巴巴的說:「……連吻別都沒有,就這樣死去太可憐了,如果……」
棒球青年再也看不下去,走過去粗暴地把布箂恩的襯衣一下子扯開。
「這傢伙有穿避彈衣。」
難怪一滴血也沒有。
「跟我合作一次會死呀!?」布箂恩哭笑不得的叫起來。
「住口!若不是剛好出差來英國,我管得你給人棄屍在泰晤士河!我寶貴的時間是給你這樣浪費的嗎!?」棒球青年終於老羞成怒,咆哮起來。
茉莉在一旁,看著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吵起來,一時啞口無言。兩個男人,像小孩似的吵著。
本來還滿臉淚水的茉莉,忍不住笑了起來。
給棒球青年一手抓著衣領的布箂恩,看見她的微笑,也笑了。
~+~+~+~+~+~+~+~
「其他事我的朋友們會安排,你到達美國之後再打電話給我吧!」布箂恩愉快地說。
「你不和我們一起上機嗎?」茉莉連忙問。三個人一起離開酒店,她以為會一起乘飛機去美國。
「這傢伙有生意給我,我要先到意大利一趟。」布箂恩笑說,輕輕撫了一下茉莉的頭:「我很快就會回美國了。」隨即轉過頭來,對那個棒球青年﹝當然現在不再是那一身打扮﹞說:「那就拜託你替我送她一程了。」
「知道了!」
布箂恩靠近一點,用很小聲卻強調的聲音說:「不要趁機亂來,我會知道的哦!」
那人也小聲的回了一句:「信不過我就不要拜託我!」
當然這兩句茉莉都聽不到。
車子來了,茉莉臨上車時,轉身在布箂恩的臉頰上輕輕親了一下。
布箂恩目送兩人的車子離開,抬頭看了看帶點薄霧的天空,回味著茉莉剛才的一吻。
『我想……從心裏向你說一句……謝謝你……』
第一篇完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5-1-19 17:50
標題:
『The Unsolved Grief』,1
『The Unsolved Grief』,1
(呵呵呵呵……﹞
(布箂恩……今次我要更深入的了解你……)
還在睡夢中的布箂恩,腦海裏突然響起奇怪的聲音,令安眠中的他感到很不舒服。
﹝誰……誰的意識流進來了……﹞
迷迷糊糊之間,布箂恩感到身體有點異樣,於是老大不願的把眼睛張開。
「早晨,我的大腦皮層實驗品
©
」
布箂恩的眼睛一張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道令人噴血的乳溝。
聲音的主人,是個留著一頭短曲金髮的妙齡少女,性感的小背心和短熱褲,把她美好的身材表露無遺。
一覺醒來發現這樣的一個惹火尤物在自己的床上,布箂恩的反應是──
慘叫。
不是說笑的,布箂恩是真的因為恐慌而叫起來。他一看到這個十九歲的女孩就幾乎肯定,自己身上和頭上一定已經貼滿了電線。還有,這個時間那傢伙多數會……
「早呀!布箂恩!」
門呯的打開,奧斯卡興高采烈地拿著兩包東西衝進來:「我買了東西來一起吃!」
就在他把袋子舉起來的同時,他視網膜上的影像,是床上的兩人正以極度曖昧的姿勢怔怔地看著自己。
布箂恩的不幸預感馬上便應驗了。
奧斯卡像看見殺父仇人似的衝過來,把他從被窩裏粗暴扯出。
「布箂恩!」他面露青筋,臉容幾近扭曲的說:「告訴你你敢動麗莎的話,我會……」
布箂恩無奈的哭喪著臉說:「她先動我的啊~~」
「你這個重色輕友的傢伙!」大概是剛才的畫面太刺激,奧斯卡沒有聽,開始『修理』布箂恩。
「我甚麼也沒做啊~~!﹝我做了你才打吧~﹞」
「住口!」
「誤會啊──」
毫無還擊之力的布箂恩,只有任由奧斯卡『粗暴對待』。
麗莎完全沒有理會兩人的胡鬧,用手提電腦把剛才收集的數據整理好。好整以暇的完成後,才若無其事的笑著對奧斯卡說:「早晨,奧斯卡Z」
「你在這裏幹甚麼!?」奧斯卡扔下布箂恩,氣沖沖地問。
「研究心靈感應現象Z」麗莎理所當然地笑著答。
「也不用跑到床上去吧!?」奧斯卡生氣的咆哮。
好不容易在奧斯卡手下生還過來的布箂恩,一邊把身上的電線拔出,一邊自嘆倒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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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斯卡──也就是上次救了布箂恩的少年,因為就住在布箂恩樓上,經常問也不問就闖入他的家。而他的單戀對象麗莎,最近似乎也感染了這個壞習慣。
「麗莎……請不要再把我當實驗品……」
胡鬧夠了,三個人在廳子裏分享奧斯卡買來的快餐。布箂恩已經不只一次這樣對麗莎說,雖然明知沒有甚麼用,他還是忍不住要投訴。
「又不會拿你去解剖!」
麗莎吃吃笑著。果然,這女人根本就不當是一回事,投訴信又投籃了。
布箂恩只好嘆道:「兩位好閒啊?你們沒事情辦嗎?」
「不好嗎?起駛證明沒大問題發生啊!」
奧斯卡雖然明知只是誤會,但依然為剛才的事耿耿於懷,一臉不爽。
奧斯卡和麗莎都是大學生,但實際上卻是某個組織的成員,專門處理一些『特別事件』。布箂恩跟那個組織的關係只限於幾次生意上的來往,他和奧斯卡並不是同事,純屬私人性質的朋友。
「對了,你從英國帶回來的溫室小花呢?」麗莎還沒見過茉莉,今次除了是為『研究』布箂恩之外,也是為了她的事而來。
「茉莉?上學去了。」布箂恩喝著咖啡,慢條斯理地說。
「這個……我昨天去見過那位醫生了。」
布箂恩沒有作聲,事實上他早就預料得到。他借奧斯卡的關係去取得那個組織的幫助,解決茉莉和他父親那件事。當然,在互惠互利的大前提下,那組織不可能放過那位醫生的技術。
麗莎是少數兼任研究組的成員,由她去接觸那位醫生也不出奇。
「組織想要他的研究資料,但他似乎很內疚,說一生都不會再參與任何研究。」麗莎說著,一臉真可惜的樣子。
事實上,那醫生以『我沒有勇氣再去見她,請代我向她說對不起』一句話,就婉拒了她的新研究邀請。
提起茉莉,奧斯卡也問道:「那件事她知道了嗎?」
在影子法庭傳召茉莉的『父親』之前,他已經自殺身亡。布箂恩沒想過要隱瞞,收到消息後不久就已經告訴了茉莉。出奇地,茉莉並沒有多大反應。
布箂恩沉思了一會,才答:「嗯,但她的情緒已經平伏下來了。」
「……有件事我想你應該知道的吧?」麗莎喝著橙汁,突然記起些甚麼,認真地說。
「複製人的壽命會因基因縮短而減少,所以茉莉的壽命可能會比較短,體質差之外還可能會過早衰老。你要小心照顧那位小姐。」。
這時候,電話響起。
布箂恩打了個哈欠才接電話。
「﹝終於﹞有生意了啊?」奧斯卡嘲諷的笑。
布箂恩應了幾句之後,電話裏的人開始滔滔不絕的說起來。
「……瀕死狀態?」
布箂恩突然冒出這麼一句,引起了奧斯卡的注意。
「不……」布箂恩有點為難地說:「好吧,我馬上來。」
接了生意,布箂恩放下電話轉身就要出去。
奧斯卡把吃剩的東西放下,說:「反正我今天沒事做,我和你一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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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競選今屆市長的熱門候選人之一,積遜‧漢斯的離奇失蹤案件今早有突破性發展。今早清晨,漢斯被跑步人仕發現重傷倒臥在郊區,目前情況危殆。』電視機發出新聞佈導員無感情的聲音。
『被視為今屆大熱門的漢斯,自從上星期在自宅的外圍散步時突然失蹤後,一直沒有任何消息。漢斯的家人直至今晨為止曾數到過三個恐嚇電話要求贖款,但其中兩個致電疑犯已經被迅速遞捕,並且被證實與案件無關。另一通電話根據警方表示亦相信與案件無關。』
『在野黨和工黨對事件表示極度震驚,要求警方盡快拘捕疑犯。』
鏡頭一轉,被無數記者包圍的男人,另一位候選人說:「無論是甚麼原因也好,這是極野蠻的暴力行為,我感到極度遺憾。」
再一轉,被包圍的男人不同了,可是記者還是堆得一樣賣力。
「這對今次自由民主的選舉來說無疑是一個重大打擊,無論對方是誰,他們都必須為惡行負起全部責任。」
「有分析指失去漢斯作競爭對手之後,貴黨可穩奪多10%的選票,您有何看法?」一名記者問道。
「我個人倒衷心希望漢斯先生能早日康復,當然,若我們能當選的話,一定會實踐他打擊毒品事業的方向。」
『相傳對漢斯所提出的參選政綱極為不滿的兩個本地黑幫組織,亦少有地分別於報章發表聲明,宣稱與他們的組織無關。』
畫面映出了兩則剪報,標題給紅筆圈起來。
──『政黨間的鬥爭不要推到我們頭上』
──『很明顯這是某些名人的計劃,但我們非演員』
『警方表示,他們正從各個可能性去調查這次的案件,包括把某些政黨的狂熱支持者帶返問話。而目前漢斯所入住的醫院門外正堆滿記者。剛才一名醫生表示,在受到重傷而且未能即時搶救的情況下,積遜‧漢斯目前仍然昏迷,情況危殆。他們表示已經在盡力搶救……』
站在醫院門外作直播的佈導員滔滔不絕地說著。
布箂恩走在醫院的走廊上,在『工作人員』的掩護下順利進入醫院內,瞥見在醫院大堂擠得水洩不通的記者群。
跟著奧斯卡一起來的麗莎嘲諷地說:「真熱鬧呢。」布箂恩則不發一言的沉思著,雖然他看起來並不緊張。
全身多處被燒紅的金屬灼傷,骨折,刀傷,內臟出血……似乎受過嚴重虐待……布箂恩想起委託人在電話裏的描述,不禁感到很不舒服。但同時,想到委託人的要求,布箂恩忽然覺得,其實對政黨而言,他的生與死還不及這件事對選舉的影響來得重要。真是諷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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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布箂恩看到像木乃伊一樣全身包著紗布,插著喉管的受害人,他終於覺得委託人在電話裏並沒有誇大其詞。醫生跟護士都在病房裏預備著,對他們三個不速之客感到不悅。不過,醫生們都只是在等待而已,因為可以做的都已經做了。
躺在病床上的人看來隨時都會死去。
「夫人!」
像背景音樂般的飲泣突然中止後,病房的另一邊傳來護士的叫喊聲。
「醫生!漢斯太太!漢斯太太昏倒了!」
看來是傷者的太太不支昏倒了,醫生馬上走過去,吩咐護士把那個昏倒的女人送到隔壁休息室。
這種埸面對布箂恩來說,已經見慣不怪。
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走過來,聲音似乎就是打電話給布箂恩的人:「先生,請你盡快開始。」
「好的。」布箂恩淡然地說。
布箂恩討厭接觸將死的人,不過總有機會遇上。在別人死前去偷窺別人的內心,是他最不願意做的事。不過他知道,若不狠下心,根本甚麼也做不到。
布箂恩把手放在傷者那斷了兩根指頭的手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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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辛苦……求求你不要殺我……我不想死……」
才剛進入那男人的內心,呼救的聲音就如洪水般向布箂恩襲來,伴隨著極度強烈的痛苦和情緒。
這是一個將要死的人,發自內心最強烈的求生意欲,和面對死亡的恐懼。
突然感到小腿被甚麼抓著,布箂恩回頭一看,全身是血的積遜‧漢斯,正緊緊地抓著他的腳不放。
「誰……救我……」
發自靈魂的哀求。
越來越多的積遜‧漢斯,出現在布箂恩的身邊,拼命的抓著布箂恩。鮮紅的血從他們臉和身上的傷口不斷冒出來。
「停手啊……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不要殺我……」
「對不起……」
「對不起……放過我吧……」
每一個都在吶喊著,毫無保留地把恐懼傾倒在布箂恩身上,彷彿這樣子他就能分擔一些自身的痛苦。
布箂恩突然感到臉上一熱,右頰上出現了一道跟傷者一樣的傷痕,並且留出血來。
「糟糕……開始同步了!」他暗叫不妙,他不忍心抗拒傷者的『襲擊』﹝那會令傷者更痛苦﹞,使得他跟傷者開始同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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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布箂恩緊閉雙目的臉流出豆大的汗,麗莎小聲的問:「他面色很差啊,沒問題嗎?」
「他不想多餘的事就不會有問題!」
奧斯卡熟知他的性格,大概能想像他又在冒不必要的險。布箂恩早就有過因為跟一個女孩同步率過高,而險些陪她共赴黃泉的不良記錄。
突然,監測心跳的儀器發出警號,醫生和護士慌忙跑到床邊急救。
「心跳四十五──血壓下降!」病床邊馬上亂作一團。
一直待在布箂恩後面的奧斯卡,連忙把布箂恩的手拉開。
布箂恩給他突然拉開,返回現實,顯得一臉惶然。
醫生們盡了最後努力,終於宣告:「──宣佈死亡,病人的死亡時間是──」
「先生,你知道甚麼了嗎?」委託者急不及待的問。
奧斯卡放開布箂恩的手,他抹了抹額上的汗,回過神來。
「兇手只有一個人,行兇地點是一間可以看到湖景的白色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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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斯卡向著正攤在長椅子上的布箂恩走過去,問道:「好了點沒有?」
「嗯……」
布箂恩稍為調較一下坐姿,深呼吸一口氣。這裏是醫院地下的某條走廊,相比起充塞了大批記者的病房門口,當然是靜得多了。
「麗莎呢?」
「給叫回去了。」奧斯卡補充說:「好像不是太嚴重的事,只叫了她一個回去。」
「是嗎?」布箂恩笑了笑,並看了看手錶。
「啊,糟糕!是時候去接茉莉了!」說著,向停車場的方向走去,「我去開車!」
「笨蛋!蠢材!白痴!」奧斯卡高聲的罵道。
「甚麼啊?」布箂恩沒好氣的回頭問:「不用連罵三次吧……」
「你沒必要陪他們走到最後一步!」
布箂恩沒答他,只是繼續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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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我來接你了Z」布箂恩一看見茉莉,遠遠就忍不住叫起來。
明明剛才臉色比月亮還要白,現在卻笑得像太陽一樣。奧斯卡實在對這位老兄沒半點辦法。
「布箂恩!」茉莉愉快地跑過來:「奧斯卡,好久沒見了!」
「茉莉,不見一陣子你又漂亮了!」奧斯卡笑說。
坐上布箂恩的車子,三人從茉莉就讀的高中駛回家去。
「你今天不用上大學嗎?」在車上,茉莉好奇地轉過頭來問奧斯卡。
「本來想介紹女朋友給你認識的,可是她剛剛給叫走了。唉──」奧斯卡嘆道。
車子駛入紐約的高速公路。
茉莉注視著專心駕車的布箂恩,突然問:「布箂恩,你今天遇到甚麼不高興的事嗎?」
「咦?沒有啊,」布箂恩奇道:「幹嗎這樣問?」
「可是你看起來滿懷心事的樣子。」
布箂恩笑了起來:「啊?有嗎……?」
「騙──子──!」
奧斯卡故意大聲地拖長音節。
「這傢伙才剛和一具木乃伊聊天,心情差極了。」
布箂恩把頭轉過來,臉無表情的對奧斯卡『笑』說:「大人的事小孩不要亂說!」
以認真的臉來說這種看似玩笑的話,效果直迫史提芬京的恐怖小說。
布箂恩的心情,的確很差。茉莉心裏這樣肯定了。
「蠢材!」奧斯卡倒不是給他的表情嚇到而大叫,而是因為車子正由布箂恩在駕著。「駕車要看前面啊!」
布箂恩才回過頭去看前面,奧斯卡又忍不住說:「對同居女友不能坦白些嗎!?」
「咦?」茉莉的臉紅起來了。
「多管閒事!」布箂恩轉過頭來罵道。
「前面啊!喂!」奧斯卡感到車子已經不是在直線行駛。
「茉莉只是單純地『住在我家』而已!你不要想歪!﹝雖然我也很想﹞」
「叫你看前面啊!」
「要你教!」 車子以類似蛇的前進方式,在高速公路上繼續前進……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5-1-19 17:52
標題:
『The Unsolved Grief』,2
『The Unsolved Grief』,2
『救我……我快死了……救我……』
因腦部被擊傷而血流披面的男人,心底裏的呼喊,刺激著小男孩的每一條神經。
『我不想死啊!……替我叫救護車……誰也好啊……』
終於,小男孩受不了這樣恐怖的聲音,轉過頭來說:「媽媽……這個人……真的會死的……」
可是在旁邊,正忙於在袋子和公事包裏搜掠貴重物件的女人,卻不耐煩的罵道:「提款卡的密碼呀!你到底知道了沒有!?」
「可是……媽媽……你只是要錢……再不救他就變成殺人了啊!」
「那你還不快幹!?」女人一手扯起男孩的頭髮,狠狠的說:「再不聽話,我就把你賣了!」
「反正你有利用價值可以賣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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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箂恩看著窗外的毛毛細雨,這句說話在他的腦海裏久久盤繞不去。
「布箂恩,」突然聽到茉莉的叫喚,才發現茉莉不知在甚麼時候走到自己身邊來了,看來自己剛才一直在發呆呢。
「布箂恩,睡不著嗎?」茉莉看見這麼晚了,廳裏還亮著燈,她才出來看看。
「啊,可能今天喝太多咖啡了……」布箂恩苦笑著說。
茉莉雙手緊緊握著他的手,模仿著布箂恩閉起眼睛皺著眉,認真的想要去集中精神。
布箂恩不禁笑起來:「你這樣子也不會知道我在想甚麼的啦!傻瓜!」
「可是我想知道啊!」茉莉不介意布箂恩笑她,擔心的說:「是甚麼事會讓你感到這樣難過。」
「我只是想起了我媽媽……」
本來不打算說的,可是不知道為甚麼又脫口而出。連布箂恩自己也感到有點驚訝。
「啊?」茉莉有點驚訝,她原本以為布箂恩在想今早甚麼『木乃衣』的事。
「我媽媽是個妓女,我連父親是誰也不知道。」布箂恩低聲說:「生下我之後不久,她跟了另一個男人,靠詐騙和行劫為生。當他們發現了我的能力,就利用我來偷別人存戶的錢。最後更把我賣了給一個土豪惡霸,」
他察覺到自己的臉色可能有點陰沈,於是笑了笑:「我可是很辛苦才逃的出來呢!」
茉莉幽幽地看著他。
「你恨你的母親嗎?」
聽到茉莉這樣問,布箂恩沈默了好久。
「我不知道,不過如果我知道她在哪裏的話,我想我不會去見她。」
「我也不想再見父親……」茉莉低下頭說:「可是,當我知道他死了之後,卻感到有點難過。」
她嘆了口氣。
「父女……母子之間的感情……到底應該是怎樣的呢?」她感慨地說。
在短暫的沉默之間,布箂恩不可思議似地看著茉莉。即使她不會讀心術,但她卻把布箂恩正在想的問題先問出來了。
也許從某角度看來,我們兩人的背景有點相似?布箂恩不禁這樣想。
電視機微微地傳來訪問的聲音。
「我肯定,是工黨那些傢伙做的!那班不知文明為何物的野蠻人因為害怕會在今次選舉敗下來,才使出這樣卑鄙的手段!」
「我想是黑幫吧?電視不是這樣說的嗎?……唔,我想我不會改變決定,我會投給巴利。」
「無論如何我都要投給他們!不然的話我情願投棄權票。」
「開玩笑,黑幫才不會這樣做,信我吧,那些人早就已經談好了條件的。我認為這是針對我們英國人而來的恐怖份子做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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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爽的早晨,布箂恩按下門鈴後不久,就有一個女人來開門。
那女人臉容憔悴,看著門外的陌生人的眼睛,完全沒有光彩。
「我叫布箂恩,是醫院轉介的心理醫生,一大早就來打擾夫人真是不好意思。」布箂恩禮貌地脫下手套跟對方握手。心理醫生甚麼的當然只是胡說,他只是高中畢業而已,從沒唸過大學。
「不要緊……反正也只有我一個人……」女人轉身請布箂恩進去廳子坐。她看著廳子的落地玻璃外,那陽光下的美麗湖景,彷彿看得見湖上有女兒與父母在小艇上釣魚的愉快景象。
「一家三口的快樂時光,已經……」女人呢喃著,淚水就流下來。
「啊啊……不好意思,我一想起就……」她連忙抹了抹臉上的淚。
「不用介意,夫人。」布箂恩邊說邊走進來。「我很明白你的心情。」
漢斯太太走到廚房去倒了兩杯紅茶出來,精美的銀盤子上還附上了餅乾、芝士、果醬和小餐刀。即使在極度的傷痛中,優雅的夫人仍保持著待客之道。
「真的很遺憾,」布箂恩對几子上的小吃都沒興趣,反倒把架上的照片拿起來細看,「女兒才剛過世不久,漢斯先生又發生這種事……」
「……失去了他們,我活著也沒有意義了……」女人坐在沙發上,嗚咽著說。
「失去一個這樣活潑可愛的女兒,」布箂恩把照片放到沙發前的几子上,讓照片正對著那女人。「那時候你們夫妻倆一定很難過吧。」
相片裏是一家三口的合照,站在父母面前幸福地笑著的小女孩看來只有八、九歲。
女人默然地看著照片彷彿出了神,似乎連坐在對面的客人都忘記了似的。布箂恩靜靜地看著她。
過了很久,她自言自語似的呢喃:「不……傷心的只有我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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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啊?這麼早……」奧斯卡把門打開,一臉擔心的茉莉正站在門外。
「茉莉啊?甚麼事?」
「……布箂恩一早就出去了……」
「那?」
「我在想……他可能會去了跟兇手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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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看著康妮痛苦地嚥下最後一口氣時,他正在某處進行他的演說……」
女人雖然面對著布箂恩,但目光卻是無焦點地散落。布箂恩知道,此刻她正陷入無法逃避的回憶之中。
當漢斯趕到醫院的時候,女兒像天使般的臉已經被白布蓋起來了。
「為甚麼……!為甚麼你連她最後一面都不看啊……!?」失去女兒的母親痛哭著撲到他身上:「為甚麼……為甚麼啊……」
然後,連靜靜地哀傷的時間也沒有,記者們爭先恐後的湧來採訪這件事。
「他在傳媒前表現得極度傷心,博得了不少同情,」漢斯太太把視線移到几子上的紅荼,繼續說著:「可是,只有我知道,在女兒安息禮拜的晚上,他還在想宣傳的策略──」
當她想好好地跟丈夫談一下的時候,卻發現漢斯正跟政黨的人在書房裏。她感到很憤怒,正欲轉身離開時卻聽到裏面傳來這樣的一句話。
「反過來想,這件事也許能為你帶來不少同情票──」
她僵立在書房外。
女兒……康妮的死……他們要利用康妮的死……!
「這區女性選民不少哪,好好保持『好父親』形象,下次演講的重點放在兒童醫療保障和家庭教育上……」
康妮她發著高燒,仍然哭喊著要見爸爸的聲音仍尤在耳……
康妮……康妮……你等一下……
我帶爸爸來見你!
你受的痛苦,我要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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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我就已經奇怪了,那傢伙在回答時都含糊的混過去。唉,他連騙人都懶哪。」奧斯卡跟茉莉坐在警車上。「對了,你怎麼知道他去了見兇手?」
「因為他昨晚突然提起了他媽媽的事……」
「啊?」奧斯卡有點驚訝,他沒想到布箂恩會主動跟人談起自己的過去,這實在是比日全蝕還少有的事。
「我覺得他不是那種喜歡回憶過去的人,而且從醫院回來後他就一直都沒能釋懷,所以我就想可能是有甚麼事勾起了他的回憶吧……」
奧斯卡不滿地低聲念著:「那個亂來的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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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線緩緩地從照片處移到用來塗果醬的小刀子上,漢斯太太再說不出半句話,眼淚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
突然,她把桌上的小刀拿了起來,往自己的頸項用力插去!
布箂恩看到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卻沒感到半點驚訝,只是嘆了口氣說:「康妮不想見你。」
女人的動作就像結冰般突然停止,刀尖停在咽喉前面。過了彷彿連時間也凝固的幾秒後,刀子從她顫抖的手上咚一聲掉在地上。
「康妮……不想見我……」她發出無比痛苦的呻吟。
布箂恩看著她,良久,他說:「你丈夫趕不及回來見女兒最後一面,他也很痛苦。痛悔自己陪伴女兒的時間太少,無奈卻無法補救。對政黨的宣傳策略憤怒卻又無法改變……你跟你丈夫一起二十多年了,你知道,你也明白。父親到底有多疼愛自己的女兒,做母親的比誰都清楚──」
布箂恩平靜地看著她:「那麼,你為甚麼還要殺死他呢?」
「……我殺了他……是的……我要讓他痛苦……天啊……我殺死了他……」顫抖的語氣,彷彿說出來的話連自己也難以置信。
「你只是沒法接受失去愛女的事實,非要找個憎恨的目標不可。即使明知做錯……」這種例子,布箂恩已經見過不少。當人面對自己所無法接受的事,他們還真能做出連自己都無法接受的事來。女兒至死未如願見到父親,成為把失去女兒的傷痛發洩在丈夫身上的出口。
「世上已經再沒有你所愛的人了,活著也再沒有意思了。可是殺了女兒的父親,死了之後你有去面對女兒的勇氣嗎?」
他的說話冷冷地刺進了母親的心裏。這是名副其實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心理狀態,眼前的女人是兇手也是受害者。若果同情她的話,為甚麼又說出這麼冷酷的話?是因為見慣了?布箂恩對自己此刻的冷靜感到厭惡。
「若果你能用沾了血的手去擁抱康妮,那麼請便。只是我想,康妮大概不想被教導她做錯了事要承認,自己卻連面對現實的勇氣都沒有的媽媽所抱吧!」
女人掩著臉失聲痛哭起來。
布箂恩知道,在活著的痛苦與死亡的痛苦之間,她已經作出選擇了。
又或者,根本沒有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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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斯卡跟茉莉從警車上跳下來時,正好看見布箂恩跟漢斯太太從屋裏走出來。
「還好,看來沒甚麼事。」奧斯卡鬆一口氣說。
「我丈夫……是我殺的………」漢斯太太再沒有流淚,平靜的臉看來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年。
「請帶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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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是怎麼知道我在那裏的?」回到家裏,布箂恩一邊把外套脫下來一邊問。
「茉莉說兇手可能是死者的母親或太太,死者的母親已經不在了,剛好又發現他在郊區有間白色的別墅。」奧斯卡直盯著布箂恩,怒吼起來:「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
「老兄!拜託你不要每次都這麼亂來!下次再出『外勤』我可要照價收費了!」
布箂恩連忙哈哈大笑:「放心啦!今次不是甚麼事都沒發生嗎?﹝又不是我叫你來……﹞」
看奧斯卡生氣的樣子,搞不好又會給他修理……想到這裏不禁又流下兩滴冷汗。
茉莉微笑著說:「布箂恩很厲害呢!阻止了那位太太自殺。」
「如果她真想自殺的話,就不會拖到今日。」布箂恩嘆道:「事實是殺人之後,她沒有勇氣在死後去面對丈夫和女兒……」
他轉身望著窗外的藍天白雲,晴朗的天氣下卻是個並不愉快的日子。
父女……母子之間的感情……到底應該是怎樣的呢?
我實在不懂……
布箂恩這樣想。
第二篇完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5-1-19 17:53
標題:
『英倫迷霧』,1
『英倫迷霧』,1
陰霾的雨天。
典型的倫敦天氣,密綿綿的細雨和泛在空氣中的白色薄霧,令四週變得一片朦朧。本來就死氣沉沉的墓園,現在顯得更加蒼涼。
一個年約四十歲上下的男人,步入了這個沒人氣的地方。
穿著名貴的黑色西裝,臉上架著金色的幼眶眼鏡,打起黑色的傘子,優雅的步伐,怎樣看也像是來自上流社會受過良好教育的紳士。然而,平靜的臉孔上,眼睛裏卻有著隱藏不了的怒火。
是的,他很憤怒,即使表面上不動聲色,但他真的非常憤怒。
他最親愛的姊姊,就是在二十年前長眠於此。唯一令他感安慰的,是她姊姊終於可以一個人靜靜地安息。所以當他得知姊姊的安息之處被打擾,他實在按捺不住了。
那個男人!那個男人竟敢葬在姊姊旁邊!
那個把她姊姊拐走的男人!竟還有臉目葬在姊姊旁邊!?他憑甚麼再去到姊姊跟前!?簡直就是……簡直就是叫他姊姊死也不得安寧!
他暗地裏下了決心,只有這次,管甚麼君不君子,無論用任何方法都要把那男人污穢的骨頭從墓園掘起來丟出去!
察覺到自己的想法似乎太毒辣了點,他不禁獨自苦笑。從沉思裏抬起頭來,前面就是熟悉的墓園。
然而,當他看見眼前的景象,整個人卻像被凍結似的呆住了。
一個少女,穿著一身的素黑裙子,銀白色的長髮上蓋著似有若無的黑紗。少女幽幽的看著眼前的墓碑,存在感薄得像霧裏的幻象。當她發現有人走近時,輕輕轉過頭來。
「……姊……姊……?」
那男人實在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呆立在原地,他以為自己遇見了幽靈!但這時候,一把年輕的男聲卻把他扯回現實裏。
「是史提芬‧格林蘭男爵嗎?」
被少女迷惑住的男人,這時才發現有一個高大的年輕男子一直站在那少女旁邊,為她打傘,史提芬竟一直沒留意到。
那年輕男子友善地笑了笑,說:「真巧合,我叫布箂恩,布箂恩‧京。我們才正想要去拜訪閣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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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偉大的宅第啊。
這是茉莉第一次看見這座小古堡的感想。當他們被那個叫史提芬‧格林蘭的男人帶來這裏時,茉莉一路上只覺得忐忑不安,不過既然是自己答應回來英國的,應該相信布箂恩吧。
一行人保持著尷尬的沉默步入大廳,一把女聲卻誇張地叫了起來。
「少爺!你終於回來了!剛才司機說你去了『那裏』,擔心死我了,你沒甚麼事吧!?」
隨著聲音奔跑過來的,是個年約二十的年輕女子,一頭稍為長過肩膀的棕色頭髮,穿著很隨意的家居服。雖然稱呼史提芬做少爺,但說話態度卻親暱得不怎麼像僕役,令人感到有點奇怪。
那女子一來到門口,馬上習慣地接過了史提芬的外套和雨傘,這時候,她才看見跟在後面的兩位訪客。
「啊……!?」
一看到茉莉,那女子也是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艾莉絲,你打算讓客人一直在門口站著嗎?」
「呀呀,對不起,請各位跟我來。」
被喚為艾莉絲的女子,連忙收起了驚訝的表情,在史提芬的指示下把大家領到二樓的書房。迅速地送上熱茶之後,艾莉絲識趣地退了出去。
史提芬盯著兩位來客,在到來之前,那藍髮的年輕人只對他說了一句話。
「『她是茉莉‧格林蘭的女兒』,你這句話是真的嗎?」
「我不會強迫你相信。」
布箂恩給予不置可否的答案,史提芬轉而盯著茉莉。茉莉被看得混身不自在,只好羞澀地底下頭。
「好像……不,太像了……若果說你們真是為了錢而來的騙徒,光是看在她長得太像我姊姊的份上,就值得我付錢了。」史提芬自嘲地笑說,隨即嚴肅起來。
「……但你們不像是為錢而來那麼簡單……?」
布箂恩笑了笑,他對這個男人頗有好感。
「我是在很偶然的情況下遇到茉莉,當時她被父親關在一橦房子裏。我喜歡多管閒事,於是把她帶了出來。就是這樣。」
省略了很多過程,不過大致上是這樣吧。
史提芬頗感興趣地看著布箂恩,良久,他微微一笑。
「就當是一點謝禮吧,你想要多少?」
「很抱歉,我們真的、真的並不是為錢而來,只是單單為了讓你們見個面而已。」
「從商的人,最怕就是用錢也使不動的人。」史提芬托了托眼鏡,笑說:「對不起,習慣了爾虞我詐的環境,竟然都忘了如何去相信別人了。」
「沒關係。」
「那麼,」他溫柔地對茉莉說:「你就是我在世的最後兩位親人之一了?我是你母親的兄弟,也就是你的叔叔了哪。」
沒想過對方會那麼容易相信,剎那間茉莉實在不曉得要怎回應,應該叫他一聲叔叔嗎?還在發呆的時候,史提芬已經先站了起來。
「已經很晚了,今晚兩位還是先在這裏住下來再說吧。」
他打開了門,對一直待在門外等候的艾莉絲說:「請預備兩間客房,最好的。」
他一邊說,一邊回頭看了看茉莉,艾莉絲馬上會意點了點頭。
~*~*~*~*~*~*~*~
若說茉莉是比較文靜的小女孩,艾莉絲就是『活潑開朗的大女孩』。
「好一陣子沒客人來了,實在令人高興呢!叫我艾莉絲就可以了,附帶一提,我是這裏的管家。」
這多少令布箂恩有點驚奇,原以為她只是一般的幫傭。年長的主人跟年輕的女管家?實在罕有所聞。
「很驚訝是不是?很少會見到這樣年輕的女管家吧?我父親是上代的管家,家母則是廚師,所以他們退休後我就接下來了。沒法子啦,從小就住在這裏,想找個比我更了解這地方的人太難了。」
她高興地說笑著,把兩人帶上二樓房間的路程不過幾分鐘,也真虧她可以一直說不停。這種性格──布箂恩和茉莉都不其然想起一個人,兩人互望了一眼,諒解地笑起來。
不過,若布箂恩知道他們想起的對象,此刻正在設計下一個『以真人作實驗的研究計劃』,大概他就笑不出來了。
艾莉絲把布箂恩安頓在一間客房後,領茉莉到另一間房間。
寬敞的房間佈置得很整齊典雅,沒太多多餘的裝飾,素淡的美,讓人感到很舒適。
「我睡這裏……?沒問題嗎?」
「沒問題的,只要你喜歡就行,可愛的客人就要配可愛的房間嘛。」
茉莉的視線突然被牆上某樣東西深深吸引著。
一幅油畫,油畫裏的少女端坐在椅子上,穿著淺杏色的洋裝,一頭金色的長髮,再配上一個似笑非笑的笑容。
「很像吧?所以我剛才看見你才會嚇了一跳。」
除了髮色不同之外,跟茉莉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不用說,畫裏的人正是茉莉‧格林蘭,她的『母親』。
艾莉絲見她看著油畫看得出神,就笑說:「休息一下,請記得七點吃晚飯要下來哦。喜歡的話也可以到處走走,這裏還不致於要擔心會迷路。不過萬一真的不知自己身在何方,隨便找具電話按『1』『0』就可以找到我。」
「喵~~」
茉莉低頭一看,有一隻大理石色的短毛貓,眨著藍色的圓眼睛坐在門口。
「愛德華來歡迎客人哪?去陪一下可愛的小姐吧。」
「喵~~」
「它叫愛德華嗎?你好哦,愛德華先生。」
「喵~~」
艾莉絲走後,茉莉抱起毛茸茸軟綿綿的愛德華,找布箂恩陪她參觀這座古典優雅的英式建築物。
「我想……剛才那間是母親以前的房間吧?」
「嗯,大概是吧。」
「那……是不是代表那位先生已經相信我們的話呢?」
「不,他沒有相信我,他知道我在隱瞞事實,現在大概會找人來調查一下我們吧。」
「咦?但他剛才不是說相信我們嗎?」
「那是為了把我們留下來。不用擔心,他會相信我的話才奇怪啊,畢竟真相是複雜了點。」
茉莉安下心來,視線隨即落在布箂恩的手套上。他一直沒脫下手套吧?為甚麼他知道史提芬在說謊?
「有很多事只要留心觀察一下就猜得到,不是甚麼事也得看別人內心的。」
被猜中在想甚麼的茉莉噗一聲笑了出來。布箂恩不禁想,入世未深的她太容易相信別人了,今次英國行自己得分外小心。
「要把真相說出來嗎?」
「無論如何他是你唯一的親人,只要證實他是個可靠的人,讓他知道比較好吧。當然,最後還得你自己去決定。」
當布箂恩告訴她『母親』還有一位親人在英國時,她也猶豫了好久才答應回來見一見面。現在來了,但接著要怎麼辦呢?
~*~*~*~*~*~*~*~
接近晚飯時,茉莉和布箂恩走向飯廳。艾莉絲說過因為這個家『不算太大』,除了每天清晨來打掃一次的鐘點幫傭外,整座宅子就只住了史提芬、她和廚子老鮑三人而已。
所以當他們在飯廳外的走廊碰上一個年輕男子,都有點奇怪。但那男子看見他們的反應就不只是奇怪而已,他誇張地尖叫起來。
「誰在那邊亂叫啊!」艾莉絲從飯廳裏跑出來,一看見那男子,馬上現出生氣的表情,罵道:「狄克!你太失禮客人了!」
那叫狄克的男子卻顫抖著身體,指著茉莉怪聲呻吟起來:「鬼~~鬼啊~~!」
艾莉絲一腳踏在他腳背上,痛得他抱著腳一邊叫痛一邊跳了起來。
「他們是主人重要的客人,不要說出這樣沒水準的話!」
艾莉絲無視狄克痛苦的臉,熱情地招呼布箂恩和茉莉進入飯廳。
史提芬已經在裏面了,等兩人入座之後,他馬上和兩人親切地談起來。
「雖然艾莉絲是管家,但我一向待她如家人一樣,你們不介意她和我們一起吃吧?」
茉莉馬上高興地把艾莉絲拉到自己旁邊的位子,作了最簡單的回答。
看到桌上有五人份的餐具,布箂恩正感到奇怪。剛才那男人沒甚麼禮貌地一拐一拐的衝了進來。
「叔叔!這是甚麼一會事!?那女孩是誰?」
史提芬不悅地皺了皺眉,把舉起了的紅酒杯子放下。
「住口,狄克。」
被史提芬嚴厲的目光盯著,狄克即使不滿也只有乖乖收聲,在空位上坐了下來。
「這位是我的姪兒,狄克‧格林蘭,我為他的無禮向你們道歉。」
「小事而已,我叫布箂恩,幸會。」
那男子跟布箂恩差不多年紀,穿著的貴價西裝似乎太花俏了點,連領帶都彷彿在衒耀它的價值。金色短髮和臉孔的輪廓跟史提芬也有三四分相似,但氣質卻相去甚遠。他坐下不久,又沉不住氣叫了起來。
「等等,叔叔,該不會是這個女孩跑來說是甚麼遠親吧!?這是很明顯的騙局啊!看都看的出來!只是用整容手術弄得像茉莉姑姑而已!!」
「我叫你
住口
,聽不到嗎?」
史提芬一句話就把狄克壓了下去,但狄克仍以極不友善的目光盯著布箂恩和茉莉。艾莉絲看不下去,冷冷地說:「狄克,如果你是專程來破壞我們的晚餐的話,我可要請你出去了。」 於是,這一頓晚餐在不太舒適的氣氛下進行……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5-1-19 17:54
標題:
『英倫迷霧』,2
『英倫迷霧』,2
翌日,艾莉絲充當嚮導,帶布箂恩和茉莉在古堡附近遊覽。而那個狄克,一大早連早餐也沒吃就不見了人。
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片的花田,茉莉興奮地獨個在花叢裏跑來跑去,轉眼胸前己經抱著一大束花朵。愛德華也在花圃中滾來滾去,追著自己的尾巴團團轉,享受陽光。艾莉絲卻和布箂恩躲在陰涼的亭子裏,當觀眾。
「可愛的女孩和貓,好像一幅漂亮的畫呢。」
「你也還是個年輕的女孩啊,怎麼說出這種話?」
「那你為何也坐在這裏,不過去陪她玩一下?」
「因為……我老了。」
兩人一起笑了起來,他們都不過二十來歲而已。
「你們那位狄克少爺似乎比較難服待啊。」
「啊,那個討厭的傢伙。」一提起狄克,艾莉絲馬上不滿地說:「別人怎想我是不知道,個人而言我是不太喜歡他。他只會買賣股票,不過現在股市的情況你也知道吧?最近三兩天就自動跑來吃飯,預備他的餐具還真是令人困擾啊。」
「這……不太像一位管家該說的話吧……」
想起昨晚艾莉絲毫不客氣地用力踏在那男人腳上的一幕,布箂恩只覺得很好笑。她對待史提芬必恭必敬,面對狄克卻似乎連『客人』也談不上。
艾莉絲笑了起來:「我只為男爵家服務而已,服侍的對象也只有史提芬少爺一位。」
布箂恩聽出了少許弦外之音,裝作沒發覺的轉問其他事情。
「昨天聽男爵說他只有狄克一位親人,難道狄克也沒有其他親人了嗎?」
「其實他也只算是遠親而已,狄克的父母很早就過世,照顧他長大的祖母也在前兩年去世了。雖然有點可憐,但他本人不太值得同情……我看他根本一直盯著格林蘭家的財產吧。」艾莉絲收起了笑容,認真的說:「雖然我不知你們來想幹甚麼,但萬一被他視為爭奪財產的敵手……你們還是小心一點好。」
「謝謝提醒。」
一個漂亮的花圈,突然套到布箂恩頸項上去。
「送給你的哦,」茉莉笑著說,又把一堆野菊送過去給艾莉絲。「這些是送給艾莉絲姊姊的。」
「謝謝,好漂亮呢!剛好可以拿回去佈置睡房。」
三人渡過了愉快的一天。當艾莉絲帶茉莉返回格林蘭家時,史提芬問道:「布箂恩沒有和你們一起回來嗎?」
「京先生說他有點事要辦,晚飯前回來。」
史提芬皺了皺眉,茉莉不禁不安地問道:「請問……有事找他嗎?」
「沒有,只是隨便問問而已。」史提芬笑了笑,隨即走回樓上。
~*~*~*~*~*~*~*~
史提芬忍耐著焦急的心情,在書房裏等待電話。當鈴聲響起時,他急不及待地接過電話。
「很抱歉,格林蘭男爵……你委託的調查恐怕要撤回……」
「甚麼?」
「咳咳,總之我今晚也不會來拜訪府上了,真是非常非常的抱歉,但若下次你有別的──」
「不會有下次的了!」
他冷冷的說罷,生氣地一下把電話斷了線。剛巧就在這時候有人敲門。
史提芬深呼吸了一下,冷靜下來,把房門打開,赫然見到門外的正是他找人去調查的對象──布箂恩。也許是心虛,本來想微笑的他,表情顯得很不自然。
「我可以進來嗎?」
他側身讓對方進來,布箂恩確定他把房門關好後,把一個公文袋遞給他。史提芬以疑惑的眼神望了望他,打開來看。
畢竟史提芬是在商界打滾的人,他沒有讓驚訝的表情停留在自己面上,轉以輕鬆的口吻說:「太沒用了,還敢收我那麼貴,看來下次得找別家。」
原來那份文件不是別的,正是他所委託的私家偵探對布箂恩和茉莉兩人進行的調查報告。遺憾地,裏面的內容真是乏善可陳,除了說明茉莉是在上個月開始住在布箂恩家之外,基本上都沒甚麼重要的資料,個人資料更是少得可憐。
「我本人是以情報謀生的,對這種事比較敏感。」布箂恩事不關己地笑說:「剛好你找的那人是我舊識,所以就問他借來看一看。」
那位倒楣的私家偵探,一看見布箂恩,就自動把文件硬塞給他,就只差沒跪下來叩頭求他快點離開自己的辦公室。箇中原因,則是題外話了。
「我不介意你找人查我,可是老實說,我要更改你所收到的情報是很容易的。情報,在我們內行人眼中,不過是可以隨便竄改的資訊,到最後,還是得靠自己去決定可不可信。」布箂恩嘆了口氣,說:「對不起,這件事有點複雜。所以與其建基於不太可靠的流動情報,我情可我們的談話建基於彼此信任之上。」
史提芬馬上就明白對方的用意,如此一來,他就被迫在相信與不相信之間二擇其一,而沒有質疑的餘地。耍這種手段應該是叫人生氣的,但史提芬非但沒有,反而鬆了口氣坐下來。
「你不生氣嗎?」
「一開始就讓對方明白自己掌握了大局的主導權,不能不說是高明的手法。你挻適合在商界發展啊。要不要考慮來我公司看看?」
他笑了笑,示意布箂恩坐下,攤了攤手說:「好吧,那麼我就直接問好了,不過我想你早就知道我想問甚麼了吧。」
「茉莉的年齡?」
布箂恩也不想再作弄對方,直接點出重點。史提芬的姊姊在廿年前就過世了,而茉莉怎樣看也不過十六、七歲,正常人也不會相信茉莉是她的女兒吧。
「我就坦白說出我的來意好了。格林蘭男爵,我希望你相信我,茉莉的確是你的親人,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我才帶她來見你。要是茉莉想要跟親人住的話,我沒理由拒絕。不過,我要先行確定你是否一個可靠的人,不然我會馬上帶她離開。就是這樣簡單。」
史提芬開始了解為何他會無法對這個年輕人動怒,因為布箂恩雖然玩弄了點手段,但態度卻很誠懇。至此他已經肯定布箂恩的確並非為錢而來。
「那麼,決定權在你手上哪。你要怎樣分辦我是否一個可靠的人呢?」史提芬笑了起來:「我是個商人,商人的說話都是不可靠的。」
「我有我的方法,」布箂恩把右手手套脫下來。「請跟我握手。」
「啊?」
「請讓我握著你的手,然後我告訴你一件事。這就是我的方法。」
布箂恩微笑著伸出手來。當史提芬知道他不是說笑的時候,實在猜不到他想要做甚麼,但還是裝作輕鬆地跟他握手。
「真是獨特的方法。你確定這樣就能肯定我是否一個可靠的人?不會是打算握著我的手看看有沒有手汗吧?」
「現在我要告訴你一件事,」布箂恩認真地說:「我要告訴你,你姊姊真正的死因。」
史提芬即時收起了笑容,說:「這不是個可以拿來當心理測驗的話題,京先生。」
「我帶了一些相關的法律文件來,你可以隨便看。但若你相信我,根本就不用去看;你不信我的話,就算看了也會質疑它們的可信性。」
「你說你知道……我姊姊真正的……」
透過手掌的接觸,史提芬的思潮起伏都被布箂恩感覺到了。
「希望你能冷靜地聽我說完。交通意外只是偽造的死因,」布箂恩盯著對方的眼睛,緩緩地說:「很遺憾,令姊是在要求離婚的情況下,與丈夫發生爭執,被失去理智的理查‧維特所殺的。維特只是在事後收買了相關人士,訛稱她是死於交通意外以掩飾罪行。」
布箂恩故意慢慢地一字一字地說,說完了,他就住了口。他在等,等對方的反應。
史提芬痛苦地皺起了眉,閉上眼睛。
果然如此……
他早就懷疑,連門也不出的姊姊怎會死於車禍,原來真的不是意外。真的,不是意外……
「那個男人!那個惡魔……!」
他咬牙切齒地低聲唸著,心底裏不禁回憶起那人是如何搶走他的姊姊。
或許原兇是他那沒自尊的父親也說不定。他父親是典型的二世子,格林蘭家在他手中變得家道中落,還欠下不少債。父親眼見那叫維特的男子可觀的姘金,就高高興興地說服姊姊嫁給他。
不過,還是小孩的史提芬,比誰都早發現那男人對姊姊大獻殷勤背後的真面目。可惜的是,向來沒甚麼主見的姊姊,在父親的催促下,竟為了家族的虛榮而勉強答應了!
婚後,近乎完全失去連絡。他幾經辛苦才找到一次跟姊姊見面的機會,才知道那男人把姊姊當成籠中鳥的變態行為!從那天起他就不斷想法要救出姊姊,可是,當他長大成人接掌格林蘭家時,已經傳來姊姊的惡耗……
被殺!
要求離婚?從來不敢表達意見,逆來順受的姊姊竟然會提出離婚?他甚至不難想像,姊姊當時那驚惶顫抖卻好不容易下定決心的表情,經過怎樣的折磨後才開口說出離婚這個字。然而,然而那個人──
他的姊姊,那麼溫順的姊姊,是被殺死的!
儘管史提芬在強裝鎮定,但心底的激動卻無可能瞞得過布箂恩。而布箂恩只是若無其事地看著他,再冷冷地丟出另一個炸彈。
「理查‧維特是自殺死的。」
史提芬愕然張開眼睛盯著他。
「他在自己家中自殺而死。」
史提芬再次閉上眼睛,陷入沉思中。
對姊姊的思念、對父親的惱怒、對那個男人的憎恨……這些極端、複雜的情感在他腦海裏翻滾著。此刻他實在很想藉詞離開,因為他再也無法冷靜下來,甚至無法想像自己現在的表情。但布箂恩卻握著他的手,不讓他放手。
「鐺!」
史提芬轉頭看過去,房角的古老的大鐘正開始敲它的八下鐘聲。
竟會被熟識的聲音嚇到,思緒被打斷,史提芬茫然地望著大鐘。忽然間,他感到心境平靜下來。
一切一切,又如何呢?姊姊已經死了,父親也死了,連那男人也死了。
即使他現在在這裏哭號、憤怒、發狂,也無法令已發生的事更改。一切相關的人和事,都過去了,永遠地逝去了。
自己已經不再是那個在姊姊墓前哭著詛咒的年輕人,廿十個寒暑過去了。恩怨,要以那男人為自己的罪行自盡而結束嗎?
他突然被一種孤獨和無奈的感覺所佔據,重重地嘆了口氣。
「……始終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他苦笑著說。
布箂恩冷漠的臉已經掛回一個溫柔的微笑,所以當史提芬再次把視線投在布箂恩臉上時,完全沒覺察過他的表情變化。
布箂恩鬆開了手,笑說:「你很看得開呢。」 「畢竟都這個年紀了。」史提芬又嘆了口氣:「謝謝把真相告訴我,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那麼久,但總算是知道了真相。」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5-1-19 17:55
標題:
『英倫迷霧』,3
『英倫迷霧』,3
他搖了搖頭,再次嘆了口氣。
「那怎樣呢?年輕人,這樣你就覺得能夠了解我的為人了嗎?」
「這樣子就夠了。」
「啊?那麼你的結論是甚麼?」
「若果茉莉留在你這裏的話,我想我應該可以放心的。不過……」布箂恩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那還得看她自己的意願……如果她想的話,那你就是她的合法監護人,當然要把她的事告訴你……」
布箂恩一邊說著,語氣卻開始有點猶豫。
「怎麼了,還是覺得我不能信任?」
「不,不,」布箂恩苦笑起來,「只是突然想到……要是她萬一真的說想留下來,我想我還真的不捨得……」
心情已經平伏下來的史提芬,相當感興趣地看著這個奇怪的年輕人。
「的確,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不過,還沒完全結束。」
「你這樣說……她到底是?」
「就是你姪女嘛。」布箂恩笑了笑:「等我問了她的意願,再把真相的下半部告訴你。」
~*~*~*~*~*~*~*~
晚飯後,艾莉絲和茉莉在客廳一邊喝著牛奶,一邊閒聊。由於今天狄克沒有來,艾莉絲心情似乎特別好,跟茉莉說過不停。布箂恩也不便打擾,獨個坐在一旁看雜誌。
「艾莉絲姊姊,你從小就住在這裏嗎?」
「對啊,少爺入讀大學的時候,我還在唸幼稚園呢。很有趣吧,通常都是管家看著少爺長大,可是我的情況卻剛好倒轉。」
茉莉率直地點了點頭,想了一下,然後鼓起勇氣問:「姊姊你……覺得男爵怎樣呢?」
「少爺是個值得尊敬的人,」艾莉絲幾乎不用想的就答,「所以我尊敬他,他是個真正的紳士。」
「這樣啊……」
就在茉莉似乎在思考甚麼的時候,艾莉絲忽然獨個兒輕聲笑了出來。
看到茉莉好奇的眼光,她笑說:「沒甚麼,我只是想起了有趣的事……」
她似乎被茉莉的話勾起了一些回憶,笑著輕搖了搖頭,現出一付沒有辦法的表情。
「那麼精明的少爺,偶然也會很迷糊呢……唸大學那幾年我都搬到大學去住了,等我畢業回來時,少爺一看見我,竟然問我,『小姐,你找誰啊?』」
「啊?他不認得你?」
「因為我剪短了頭髮,而他還記著我在中學時代,束著辮子那鄉村小女孩的模樣!」
艾莉絲和茉莉一起笑了起來,在一旁的布箂恩只好竭力忍著不笑。
史提芬剛好走了進來,看見三人用有點怪異的目光看著他。也許己習慣了艾莉絲的古靈精怪,他也就不以為然。
「艾莉絲,後天的晚宴預備好了嗎?」
「已經預備好了,少爺你放心吧。」
「晚宴?」
「只是後天有些麻煩的人來吃飯而已。」
格林蘭嘆了口氣,放鬆身體坐在椅子上。
艾莉絲代為解釋,說:「後天會有兩位討厭的議員、三位沒品的富商、和一個披人皮的政客來吃飯,少爺一向不太喜歡他們,但生意就是生意,沒法子了。」
「艾莉絲。」
「對不起,但他們真的很討厭啊!」
布箂恩體諒地點了點頭,說:「那晚我跟茉莉外出去吃就好了,我們在的話不太方便吧,反正我也想請茉莉去試試某飯店的招牌菜呢。」
艾莉絲果然是個觀人於微的管家,明白到布箂恩不想茉莉出席那些場合的用意,也就沒說甚麼。
史提芬好奇地望著茉莉,她正呆呆地看著杯子中的牛奶出神。
「茉莉,你怎麼了?」
她被嚇了一跳,看了看布箂恩,小聲地問:「布箂恩,你帶我回來英國,其實是不是……想把我留下來?」
出奇不意地被茉莉這種問,布箂恩也呆了半拍才懂得回應。
「男爵是你唯一的至親啊。照理說──」
「我知道……我住在你那裏,給你帶來了麻煩吧……」
茉莉說著,眼睛裏竟泛起了點點淚光。
「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啊!你喜歡的話可以留下,不喜歡的話可以跟我回去啊!真的啊,別哭了……鼻子都紅起來哪……」
艾莉絲看著布箂恩尷尬地在哄茉莉,忍不住笑了起來。
史提芬說:「茉莉,我跟布箂恩談過,你自己意思如何?我們不會迫你。」
「我……還是比較想要跟布箂恩住!」
茉莉說著竟緊握著布箂恩的衣角,似乎怕一放手他就會跑了似的。
「喲~~真是感動死人了。」
被艾莉絲這樣取笑,布箂恩不習慣地乾咳了一聲。
「既然茉莉這樣說,我會把她帶回去的,這段時間打擾了,真是抱歉。」
「那裏的話,你們不妨多住幾天玩玩,我會很高興的。只是……」史提芬託了託眼鏡,「雖然你不願留在這裏,但你願不願意把你的事告訴我?布箂恩他沒有說,他說由你自己決定……」
茉莉底頭想了想,向布箂恩點了點頭,意思是想布箂恩代她解釋。要她自己說的話,實在不曉得要怎說。
艾莉絲想要退出去,但被史提芬叫住。
「你也是格林蘭家的一份子,不用避諱。」
布箂恩揚了揚眉,然後開始把茉莉的事說出來。
好不容易解釋過後,史提芬和艾莉絲都不禁望看茉莉。茉莉全程都只是靜靜在聽,但心卻跳得很厲害。
終於說出來了,他們會怎麼看待我呢?我是茉莉,茉莉‧維特,不是茉莉‧格林蘭啊……
任史提芬之前怎猜,也想不到『複製人』這回事吧。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兩人。有可能嗎?連現在也未成功的技術,廿年前怎能做到!?
天方夜譚……但跟姊姊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女的確在自己面前啊……!
在布箂恩沒說出這件事以前,他選擇了相信布箂恩。但這件事,太荒謬了!證明,如何去證明──他才想到這點,馬上就想起布箂恩的話。
DNA檢驗報告?身份證明文件?醫生的證明文件?是不是只要有第三者作證他就會相信?
證供可以偽造,證人可以收買。
但是,名叫『茉莉』的少女,就在自己眼前,活生生地。
信,或不信?真,還是假?史提芬茫然地看著茉莉,他迷惑了。
突然,艾莉絲拍了一下手,說:「原來如此,就是這樣啊!」
她若無其事的語氣,令史提芬和布箂恩都出奇地望向她。她好像不覺得是甚麼一回事似的,理所當然地說:「怎麼了?這個解釋挺合理啊,不是嗎?」
於其疑惑下去,還不如選擇單純地接受。史提芬知道艾莉絲一直是個腦筋轉得快又懂人情世故的女孩,或許她比自己更早了解了狀況吧。如果是想編謊話,不該想這種難以令相信的故事。如果布箂恩沒說謊,也就只能接受這是事實了。
「複製……離譜,這太離譜了!科學家們到底還有甚麼事做不出來?」
「京先生是好人,茉莉是個可愛的女孩,他們不會說謊吧!」艾莉絲以天真的口吻替布箂恩說好話,史提芬不禁苦笑起來。
「那男人果然是惡魔!毀了自己喜歡的東西,就再造一件來滿足自己?天啊……那男人早就瘋狂了……」
被觸到痛處,茉莉的身子抖動了一下,低下頭來。
「……雖然……他關住了我,但他一直視我如女兒般疼愛……」
語氣裏的沉痛,假不來,真實的情感永遠比任何事更能打動人心。史提芬鬆開了眉頭的結,深呼吸了一下,走到茉莉面前張開雙手。
「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你是我們格林蘭家的人。你……」
史提芬再度陷入另一個難處之中,茉莉是他親姊姊的複製人,身分上應該怎處理?
布箂恩適時地輕輕拍了拍茉莉的頭,說:「以後要改叫『史提芬叔叔』了哪,知道了嗎?」
「史提芬叔叔……」
史提芬懷抱著忍不住流下淚來的她,一種溫暖的感覺湧上心頭。布箂恩好幾次強調她是茉莉‧格林蘭的女兒,起初懷疑他想騙財而沒為意,原來卻是另有目的。他轉過頭來對布箂恩說:「……年輕人,你還真是甚麼都計劃好啊。」
因為聽不出有何責怪的意味,布箂恩只是微微一笑。
「呼──,總算是讓你們相認了,不過有件事我不得不說……」布箂恩提醒他:「茉莉的情況比較特殊,你們的親屬關係不便公開。即使是……」
「我明白的。這件事,今天在這裏聽過就算。」
一旦放下疑慮,心情馬上輕鬆起來。史提芬愉快地笑說:「雖然你們決定了回美國,但姑且多住一點日子吧,這裏雖然沒紐約刺激,但風景總比那裏好。」
「反正你們想何時回去,都會有最好的機票。」艾莉絲調皮地眨了眨眼,史提芬經營的是航空公司,要機票當然沒問題。
~*~*~*~*~*~*~*~
「明明不喜歡對方,還得若無其事地一起吃飯,叔叔也真是辛苦啊。」
晚飯後回家的路上,茉莉突然冒出這句話。
「做生意就是這樣子呢,何況男爵做的可不是小生意。」
布箂恩看了看手錶,時間尚早,不知他們吃完了那頓主菜不是食物的晚餐沒有?客人們大概都還沒走吧。布箂恩想了一會,帶茉莉從後門進入格林蘭家。可是,客廳那邊卻傳來一陣騷亂的聲音。
「好像發生了甚麼事啊……」
「我去看就行了,你先返回房間裏,不要跑出來。」
布箂恩直接把茉莉送回房間後,匆匆趕回客廳,才在門口,已經聽到狄克的聲音。
「報警吧!為何不敢報警!?這件事分明是你的人幹的!」
「開玩笑,你這小子知不知道在對誰說話!」
「冷靜一點吧,格林蘭先生……」
「放手!你這個假惺惺的傢伙,說不定根本就事先串通!」
廳裏的人,除了某些明顯地一看就知道是『保鏢』的西裝男人外,其他數人布箂恩都認得。這幾位艾莉絲口中『討厭、沒品和披人皮』的客人,正跟狄克為了不知甚麼事在爭執,誰也沒留意到布箂恩出現在門口。
「甚麼事了……男爵呢?」 「京先生!」艾莉絲一看見布箂恩,像看見救星似的低呼了一聲,走到他面前,焦急地說:「主人不見了!」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5-1-19 17:57
標題:
『英倫迷霧』,4
『英倫迷霧』,4
「不見了?」
「剛才晚飯完畢後,主人招呼幾位貴賓到客廳商談公事,期間主人說要走開一下,怎知就一直沒有回來了!我們一直找到現在,也還沒找到他啊!」
「這位是?」名叫傑夫的老議員,對這位突然冒出來的年輕人似乎相當不歡迎。
布箂恩禮貌地脫下帽和手套,跟對方熱情地握手。
「原來是傑夫議員,久仰久仰。我是暫時寄住在男爵家的客人,叫我布箂恩就可以了。」
那位議員以冷淡的態度回應布箂恩的熱情招呼。布箂恩略感沒趣地轉向另一年約五十的男人。
「原來佐治先生也在,今晚真是很多貴賓啊!」
明明是打從心底裏看不起對方,那位叫佐治的政客仍搬出商業用的笑容和友善態度來跟布箂恩握手。真不蓋是專業政客呢,布箂恩亦以標準微笑回應過去。
布箂恩並不像喜歡獻媚的人,艾莉絲不解地看著他熱情地跟客人們打招呼,而狄克則忍無可忍地咆哮起來:「算了!你們這群傢伙!我現在就打電話報警!」
「等等!我不是已經派了我的人在附近尋找了嗎?再多等一會吧!」
「等?好等你的手下去殺死我叔叔嗎!?」
「這話太過份了!你是這樣對議員先生說話的嗎!?」
「好一條護主的狗啊,就乾脆說尊貴的議員先生跟你買不到叔叔那塊地,感到相當不高興吧!」
「狄克‧格林蘭!你!」
「別動氣,米拿先生。我看也許是有人心虛才苦苦相迫吧。」
「你這話是甚麼意思!?」
「沒事,只是萬一男爵有甚麼事的話,你這位遺產繼承人應該不用再為債務操心了,不是嗎?」
「胡說!你這貪婪的小人!」
「兩位……冷靜一點吧……」
「你別擺著那付虛偽的臉孔!若我叔叔跟議員鬧翻臉的話,最高興的人應該就是佐治先生你吧!」
「狄克,你是主人家,先冷靜下來吧。」
狄克一手抓起布箂恩的衣領,怒叫起來:「你這個外人甚麼時候到你說話了!?我受夠了!!」
「住手!」艾莉絲擋到兩人中間,狄克被她盯得有點後悔,布箂恩乘機把他的手推開。
「哼!我不管了!」狄克賭氣地丟下這句話,跑了出去。
「你沒事吧,京先生?」
「沒事沒事,」布箂恩整了整衣領和領帶,鬆了口氣。但客廳裏的氣氛仍然緊繃著。剛才一陣吵鬧,把許多東西抖了出來,眾人面面相覷,甚為尷尬。
「放心吧,格林蘭男爵不會有事的,讓我這種閒人去找就行了,可以吧?艾莉絲?」
「這樣就太好了,謝謝你,京先生。」艾莉絲隨即對客人們說:「發生這種事真是抱歉,地牢裏有支不錯的紅酒,我去取來讓各位放鬆一下心情吧。」
快速地把几子上喝完的茶杯收拾好,她跟布箂恩一起退出客廳。
「呼~~唉~~!真是糟糕啊!」
「不會啦,你剛才很鎮定呢,果然是專業的管家小姐啊。」
艾莉絲今天穿著正式的黑白套裝,頭髮也整齊地束起來,看來是比平常正經成熟多了。
布箂恩瞄了瞄艾莉絲捧著的托盤,好奇起來。
「對了,剛才他們在談話時,有在喝甚麼嗎?」
艾莉絲看了看盤子上的茶杯,說:「有啊,主人喝紅茶、傑夫喝中國茶、其他人都在喝黑咖啡吧,咖啡不放糖和奶根本就是毒藥嘛!……不過你看,佐治都沒怎喝!滿滿一柸還在。」
「哎哎呀,一轉頭就連敬稱也不用了。」
「別說狄克,連我也很生氣啊,怎知主人會不會真的出了事!?尤其那個叫傑夫的,你有聽說過吧,聽說他跟黑手黨有勾結啊。唉,真是越想越擔心……」
布箂恩笑了笑,問道:「對了,男爵喝茶習慣放很多奶的嗎?」
「是啊,你怎知道的?」
「因為你說其他人都喝黑咖啡,但壺子裏卻只剩下少許淡奶……對了,廚房在那邊吧?」
「你想要甚麼?等我去拿就好了。」
「不用了,我去找點東西而已。等一下的紅酒要留一點給我和男爵啊!」
艾莉絲笑了出來,看見他輕鬆的態度,安心了一點。
「……那……拜託你把少爺找回來了。」
~*~*~*~*~*~*~*~
布箂恩以微笑送走了艾莉絲,一邊向廚房走去,一邊整理剛才得到的資料。
即使只是接觸一秒,他已經能掃到別人的表層思想。而且越是緊張在意的事,反會不斷重複想著而容易被『讀到』。客人們各懷鬼胎,對史提芬有敵意的事也不是假的,不過,至少方才他沒發現有人有想要對付史提芬的企圖。
有趣的事,倒是發現了兩件。一件來自狄克,一件來自傑夫。不過,想想搞不好其中一件事會跟史提芬失蹤有關……
「老鮑,今晚很忙吧!」
「對啊,客人還真多,弄得我都累死了。」老廚子不滿地抱怨。
「有鮮奶嗎?我想喝一柸。」布箂恩打開冰箱。
「沒有啊,剛好用完了。」老鮑囉唆地唸起來:「剛才本來要跟茶和咖啡一塊送去的淡奶,被愛德華偷偷喝光了!結果只好用鮮奶代替,不過似乎沒人發現呢。反正男爵就是喜歡放很多奶,淡奶還是鮮奶倒也沒所謂。倒是用了艾莉絲的鮮奶,今晚她準會不高興。」
「原來如此……這裏就只有艾莉絲習慣睡覺前喝鮮奶嗎?」
「對啊。」老鮑一眼看見廚房門口的愛德華,馬上舉著菜刀罵了起來:「你這隻賊貓就最會偷東西吃!再敢跑進來廚房裏就把你弄成焗貓派!」
愛德華不知是不是聽懂了老鮑的話,耳朵向後一撥,轉身想逃。布箂恩看著好笑,把牠抱了起來。
「……咦!?」
布箂恩突然笑了起來,對愛德華說:「原來在那裏,謝謝你哪,愛德華。」
「喵~~?」
老鮑看著他抱住貓兒輕鬆地笑著離開,奇怪地喃喃自語:「真是古怪的年輕人啊……」
~*~*~*~*~*~*~*~
客廳裏的人,全都各有心事似的沉默不語,板著臉孔一味慢慢的喝著紅酒。艾莉絲身為管家不得不待在這裏,連呼吸都感到苦悶。
史提芬少爺到底怎樣了……這麼久該不會真的出事了吧……
「抱歉……各位……」
眾人驚訝地望向出現在門口的史提芬‧格林蘭,他腳步看來有些不穩。布箂恩跟在他後面。
艾莉絲低聲驚呼了一聲,連忙跑過去扶他到椅子上。布箂恩不等其他人發問,先行解釋。「男爵因為吃了感冒藥,似乎是藥力過猛,剛才在花圃旁邊昏倒了。由於剛好倒在昏暗的花叢裏面,所以大家都沒發現。」
「是這樣嗎?」用著明顯地不是關心而是懷疑的語氣,佐治這樣向史提芬詢問。
他點了點頭,說:「……對不起,我今天的精神似乎真的不太好,還浪費了各位這麼多時間,真是相當抱歉。改天我再請客陪罪吧。」
「既然男爵身體不適,那麼我們也不便打擾,告辭了。」
「我送各位。」
艾莉絲把一眾不好應付的客人送走後,如釋重負地呼了口氣。
「少爺!你怎麼病了也不告訴我!?」
看她那麼緊張,布箂恩忍不住笑了起來,史提芬說:「我沒有吃過甚麼感冒藥。」
「啊、啊?那麼……」
「叫狄克來吧,他是始作俑者呢。」
「狄克!?難道說他真的──!」
「叔叔!別聽那人胡說!我真的沒有想過要害你啊!」剛好回到客廳來的狄克,一聽見布箂恩在說他就火起來。
「你是沒有想要害他的意思,但你的確曾到廚房去下迷藥吧。」
狄克不可置信地白了臉。
完了!他怎會知道的!?他慌張地望向艾莉絲。
「沒有……我真的沒想要害叔叔啊!!甚、甚麼迷藥!胡說八道!」
「到底是甚麼一回事?」史提芬疲累地坐在椅子上,只覺得中人欲睡。
「狄克他是去下了迷藥,是安眠藥一類吧。他趁廚子忙過不停時,偷偷注射入紙包鮮奶裏。」
「鮮奶?」
「沒錯,他原本想要下藥的對象是你,不是男爵。」
「我?為甚麼?」
「你有睡前喝鮮奶的習慣吧,他本來是打算讓你喝了安眠藥後,再在晚上到你的房間去。」
「下流!你這傢伙!」艾莉絲既羞且怒地狠狠盯著狄克,狄克無話可說,避開她和史提芬的目光。
「後來因為愛德華把紅茶用的淡奶喝了,老鮑就唯有把鮮奶拿來代替。於是變成男爵喝了,當他……」
「當我走到外面想要透一下氣時,藥力發作就昏倒在花叢裏,原來如此……可是,你怎麼知道我在那裏呢?」
「不是我發現的,是愛德華發現的啦。牠看見昏迷中的你,再來告訴我。」
「喵~~」
貓兒走到史提芬腳邊輕擦著。
「狄克!」
史提芬冷冷地叫著他的名字,無處可逃的狄克,吸了口氣叫了起來。
「是!是這樣!那又如何!?我是喜歡艾莉絲!既然她都可以跟你這老頭上床,為甚麼我就不可以!!」
啪!
艾莉絲一巴打在他臉上,憤怒地盯著他。
「狄克,我對你真是非常失望。」史提芬慍怒地說:「我跟艾莉絲只是主僕關係,你不要詆毀艾莉絲的名聲!」
被艾莉絲打了一巴,狄克無地自容地轉身跑了出去。
「對不起……我這姪兒太不像話了。」
「沒關係,託他的福我也有意料之外的收獲。」布箂恩笑笑道。
~*~*~*~*~*~*~*~
「這是……」
「只要你用這張證件,我屬下的航空公司機票,你們隨時隨地愛怎拿也可以。」史提芬硬塞給布箂恩,「這樣,茉莉就能多點來我這裏玩了。」
雖然很想說每次出差機票都是開公數,但對方盛情難卻,布箂恩只好收下了。
「這樣連茉莉的機票錢也省回囉。」
「茉莉,多點來看我們哦,只有我和少爺兩個,太清靜了。」
「嗯,我一放假就會來!我還會寫信和電郵啊!咦……?狄克哥哥呢?」
完全不知道發生過甚麼事的茉莉,東張西望見不到狄克,卻只見腳邊的愛德華。
「那傢伙在反省中,有好長一段時間不會敢再來吧!」
艾莉絲想起就生氣,茉莉不知因由,疑惑地望向布箂恩。
「喵~~」
「時間也不早了,我們也該走了。」
「一路順風,」史提芬拍了拍茉莉的頭,說:「那麼,我這個姪女就拜託你照顧了。」
「嗯。」
車子慢慢駛離格林蘭家,茉莉從車窗往回望,看著史提芬和艾莉絲並肩站在大門目送他們離開。
「怎樣啦?不捨得走啊?」
「唔……布箂恩,你覺不覺得其實叔叔跟艾莉絲姊姊挻合襯?雖然年紀相差很多……」
突然冒出這種話,布箂恩哭笑不得地說:「你人細鬼大啊!長輩的感情事也想過問嗎?」
「不是啊……」茉莉小聲地自言自語:「那麼七年也不是差太遠……」
「你說甚麼?」
「沒、沒事啦!我在想離開家裏那麼久,一定鋪了很多塵要好好打掃一下。」
「對了,我也有事找奧斯卡呢……」
布箂恩不知何故笑了起來,車子仍朝著機場前進,但兩人的心卻己飛向遠方的紐約了。
第三篇完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5-1-19 17:58
標題:
『蝶舞翩翩』,1
『蝶舞翩翩』,1
滿天的蝴蝶,在天空飛舞,
一片一片的色彩,令我眼花撩亂。
那是我所看見的,最後的映象……
當茉莉打開門的時候,她被奧斯卡的樣子嚇了一跳。
布箂恩把視線從報紙移到他臉上,說:「咦?昨晚有工作嗎?」
「廢話,我剛剛才回來啊!」奧斯卡打著大大的哈欠,拖著疲累的音調問道:「茉莉,你們這裏還有早餐吧?」
「有,不過要是你打算吃完就睡的話,不要吃得太飽哦。」
茉莉才把早餐拿出來,奧斯卡已經狼吞虎嚥起來了,還哪管得了它會不會過飽。
「今次又是甚麼事呢?」
「你還是不要問的好,反正報紙又不會賣出來。」
「那我問報紙有賣的可以了吧?」布箂恩笑著把一個大大的標題指給他看。那是有關英國上議院議員傑夫,跟毒販交易時當場被捕的新聞。
「啊,那個,」奧斯卡把麵條吸進口裏去,「蘇菲亞說謝謝你,不過她只能付七成。」
「甚麼!?」
「反正也只是你順手撿到的消息,這個價錢也差不多啦。原本她說只給一半,我看在一場老友份上替你說好說歹才有七成,你該滿足了。」
「開甚麼玩笑!價錢是早就談好了的,你們組織這樣大還想賴帳嗎?」
「經濟不景啊!你沒看納斯特克指數嗎!?再亂花我們的年終花紅也要泡湯了。」
「納斯特克指數關你們啥事?太過份了,欺壓我這種小商戶!」
布箂恩才拿起電話,奧斯卡剛好解決完早餐,放下空碗,說:「你不會找到她的啦,她說,你要是不滿意就直接去問羅朋拿錢。」
上次布箂恩在格林蘭家的時候,作客的傑夫議員正在煩惱跟毒販的交涉問題,無意中就被布箂恩發現這件事。說來這消息真正受用的是歐洲那邊的分部,直接向那邊要錢的確理所當然。不過一想起羅朋那幾個麻煩的小鬼,布箂恩自行放棄了。七成也可以接受,畢竟真的是隨手撿來。
「算了……蘇菲亞真有一手……」
布箂恩嘆了口氣,放下報紙穿上外套。
「咦?你今天有工作?」
「當然!靠你們那邊的生意我早餓死了!」布箂恩沒好氣地道。
奧斯卡轉頭一看,茉莉似乎也正打算出門。
「你也要出門嗎?」
「嗯,布箂恩說今次要帶我去。」
「老兄!你想幹甚麼啊!?把茉莉也帶去!?」
「安啦,我怎會讓她去危險的地方。」
因為奧斯卡實在太累了,也就不再深究,等兩人一出門,就回自己的家去睡死了
~*~*~*~*~*~*~*~
「我們去哪裏?」
「聖露莤精神療養院,我們要去見這個女孩。」
正在駕車的布箂恩空出一隻手,把一張照片遞給茉莉。照片中的少女穿著芭蕾舞衣,抱著一個男子合照,笑得很燦爛。
「她叫卡雯,是一個芭蕾舞蹈員,年初才在一個全國比賽中得獎,這是她得獎時的照片。旁邊那個是她的未婚夫,也就是來找我的人。」
「咦……?不會是這女孩遇到甚麼事吧?」
「就是,」布箂恩嘆了口氣,「她遇上了一件意外,不單身體受到傷害,現在她甚至無法跟其他人接觸。」
茉莉沒有追問是甚麼意外,她直覺地知道那會是很可怕的事。
「到了。」
布箂恩把車子停在一座建築物前。他們已經離開了喧鬧的紐約市區,療養院建在幽靜的郊區,對住院者的情緒會比較好。
一個臉容憔悴的男子,甫見他們下車便迎上前。
「謝謝你肯來,我是卡雯的未婚夫米高。我從朋友那裏打聽到你的事,連醫生也放棄,我已經再沒有其他辦法了,求求你救她!多少錢也沒問題!」
「那容後再談,我要先看一看她情況怎樣,才能知道幫不幫上忙。」
那男子焦急地把他們領進去,一邊走一邊說:「她甚麼也不說,甚麼也不吃,只要一有男人走近一點,她就發狂地哭叫起來,就算是見到我也……」
他越說越激動,雙手緊緊握著拳。
「若果你連自己的情緒也不能穩定下來,你就更難說要去幫她了。」
「對不起……」米高露出痛苦的表情,忍著淚水說:「我只是一想起那件事,就……!」
他深呼吸了一下,想要冷靜一點,這時他剛好在一間房間前停下。
「卡雯在這房間裏,」他推開了房門,「不過你要怎辦呢,連我……連我也不能接近她……」
「所以我請了幫手來。」
布箂恩和茉莉一起進入了房間,只見空無一物的白色房間裏,有一個穿著白色病人衣服的女孩蹲在角落。感到有人進來了,她沒有望過來,但是身子顫動了一下。
她臉色蒼白,頭髮散亂,沒有一點表情,眼神空洞洞的。茉莉想起照片中的人,那時候她是笑得多麼幸福啊!為甚麼,為甚麼她會變成這樣子?
「我……我可不可以去看一看她?」
「我正想請你那樣做呢,」布箂恩認真地說:「茉莉,這個女孩因為受到很大的傷害,所以對人很恐懼。但我必須要跟她接觸才有辦法,你明白嗎?」
茉莉點了點頭,慢慢走近她。
那女孩呆呆的看著茉莉走近,直到茉莉在她面前蹲下。
「我叫茉莉,你是卡雯嗎?」
茉莉柔聲地說。
「……我可以和你談一下嗎?」
卡雯仍只是呆呆地直望著她,眼神沒有焦點,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正在看茉莉。茉莉見她完全沒有反應,甚至感覺不到一點生人的氣息,不禁湧起一陣憐惜之情。於是茉莉伸出手來,想輕輕撥開她散亂得遮著臉的頭髮,但卡雯卻別過頭去,避開不讓她碰到自己。
到底是怎麼樣的傷害,怎麼樣的痛苦,才會把一個原本那樣活潑、充滿朝氣的女孩,折磿到像一具行屍走肉的木偶似的?曾經那樣開朗的女孩,為何會變成這付模樣?
茉莉甚麼話也沒有說,她流下眼淚來了。
即使她沒有像布萊恩那種能力,她仍然能感受到這個女孩的痛,她相信,任誰看到卡雯這個樣子,都會感受到那種說也說不出來的痛苦。
她想說些甚麼安慰的話,可是已經哽嚥著說不到一個字,於是她輕輕把卡雯擁入懷中。卡雯沒有避開,可是也沒有任何反應。反倒是緊抱著她的茉莉眼淚流過不停。
布箂恩嘆了口氣,慢慢走到兩人身旁,盡可能不驚動她。萬一這時候卡雯表現出甚麼反抗,那就真的前功盡廢了。幸好,比茉莉還要年長幾歲的卡雯,現在卻像個靜靜地靠在母親懷裏的小孩。布箂恩在她身旁蹲下,她也沒有反應。
茉莉輕輕握著卡雯的手,再把它放在布箂恩的手掌上。
很多很多的蝴蝶,一下子湧入布箂恩的腦海。
~*~*~*~*~*~*~*~
色彩斑爛的蝴蝶,多得鋪天蓋地似的,在布箂恩的四周飛舞。
抬頭一望,滿天的蝴蝶在天空徘徊。
布箂恩不敢輕舉妄動,在這種情況而言,偶一不慎的行動都可能對對方做成一發不可收拾的傷害。
除了多得恐佈的蝴蝶之外,再沒有任何東西。她的意識似乎在更深入的地方。
布箂恩今次只是想來看一看情況,不想過份深入,正想離開的時候,他聽到一把微弱的聲音。
『好多……好多的……蝴……蝶……』
~*~*~*~*~*~*~*~
「我接了。」
「真的?」米高現出大喜過望的表情。
「不過,因為她的大腦受過物理性的損害,我只能盡力而為,沒有十足的把握。」
「總之你肯幫忙就夠了,謝謝、謝謝你!」
感激之情洋溢於臉上,過了一回,米高才像想起甚麼似的,說:「當然,先生的報酬我會付足的。」
「謝謝。」
同情歸同情,生意就是生意。
「她的情況不能操之過急,要慢慢來,我會再來好幾次,可以的話最好你也能一起來。」
米高一疊聲道謝,疲累的臉似乎因為布箂恩帶來的希望而稍為回復精神。
跟米高道別後,布箂恩驅車離開療養院。
「對不起,害你哭了一場。」布箂恩不好意思地道歉,「可是若只有我一個,就只能請醫生為她打安眠藥了。但她的腦部已經受損,我不想她再用藥。」
「沒關係,」茉莉雖然早就止了哭,不過兩眼還是很紅。「是我一時忍不住而已,我覺得……她好可憐……不,不只她,那位米高先生也很可憐。看著自己喜歡的人變成這樣,又無能為力,一定很難過吧……」
布箂恩嘆了口氣,自言自語地說:「還好你沒有這種能力。」
「甚麼?」
「啊,我說,你在這裏等我一下。」
布箂恩把車子停在某警署外面,自己下了車進去。不一會,他帶著一個公文袋回來。
「這是……?」
「卡雯那件案件的資料。」
「我……能不能知道的?」
「茉莉,這件事──」
「我不是一時好奇的!我是真的、真的想幫她……」茉莉說著低下頭來,「雖然我知道我幫不上甚麼……」
布箂恩笑了笑,說:「你剛剛不是幫了一個大忙了嗎?」
「我只是哭了一場啊……」 布箂恩開動車子,說:「回家再談吧。」
[
本文最後由 藍琉璃 於 06-12-26 02:06 PM 編輯
]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5-1-19 18:00
標題:
『蝶舞翩翩』,2
『蝶舞翩翩』,2
他是一個無業遊民。
每份工作都做不長,於是他索性靠福利金過活。每天在街頭遊盪,過著活一天是一天的生活。
有一日,他從流鶯的工作場所,被幾個男人拳打腳踢的趕出來。
「沒錢就別學人來這種地方!你這廢物!」
受到這種侮辱,他生出一肚子火,狼狽地落荒而逃。
為何這個世界就是如此不公平!?為何有的人生來就享盡榮華富貴,住的是比華里山,玩的是名女人,錢多的花一輩子也花不完!而他呢?住在那給老鼠住的爛鬼公寓,連找多個錢來嫖妓也沒有!還要處處被人看不起,受盡屈辱!
這世界不公平!他覺這世界欠了他的太多了!
若果他有一個美好的家、若果他能好好唸書、若果老闆給他多一次機會、若果……若果……
他帶著滿腔憤世疾俗的怒火,在街頭狂叫。不過理所當然地,沒人會看他一眼。在紐約,一隻過街老鼠是沒甚麼好看的。
他憤怒,看甚麼都不順眼,他要找地方發洩。
這時候,一個女孩出現在他視線範圍內。
穿著光鮮的裙子,掛著幸福的笑容,在車站跟男友道別……
多麼的美好!有著跟他完全不同的人生,他無法得到的生活!
破壞!他要破壞它!雙眼充血,他在心底裏吶喊。憤怒和嫉妒,漸漸變成了無名的仇恨。
他尾隨著那女孩,一直跟到一個比較僻靜的街角。然後,一手把那女孩拉進骯髒的橫巷裏,狠狠地把她摔在地上……
「那個流氓強暴了卡雯,並且在事後因為害怕事情被揭發,想要殺人滅口,於是想要捏死她,然後逃走。」跟茉莉解釋時,布箂恩都盡量省略細節。「事實上她只是陷於昏迷,被醫生搶救了幾小時後被救活了,不過腦部出現了局部性的傷害。雖然醫生認為她的傷勢應該沒那麼嚴重,但是她醒來後一直都是那樣子,連醫生也茫無頭緒。」
「太過份……太殘忍了!」
「世界本來就是這樣黑暗。」
布箂恩無奈地說,就他以往那種不見天日的生活所見,這種事簡直多如家常便飯。
「……不應該是這樣的……布箂恩,你要幫她!」茉莉緊握著他的手,說:「卡雯還活著呀!她很痛很痛……可是她還活著,她還可以有末來啊!」
她頓了頓,下定決心似地說。
「以往我每天都在同一間房子裏渡過,每天都過著一樣的生活,今天是這樣,明天也是這樣,可是我仍然相信……有一天我可以離開那裏。我覺得,只要我仍然活著,總有一天我可以接觸外面的世界……」
她用懇求的眼神望著布箂恩,說:「所以,布箂恩,你要把她帶回來!」
布箂恩苦笑了,他了解茉莉對他的信任,可是糟在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那樣值得信賴的人,至少沒有茉莉想像中那種程度。
「你覺得我真的可以幫到她?」
茉莉用力點了點頭。
布箂恩嘆了口氣,說:「反正已經收了訂金,我一定會盡力試試。」
望著滿桌子的資料文件,他竭力回想他在卡雯的內心裏看見的東西。茉莉看見他在沉思,也不好打擾他的思考,只靜靜坐著。
「……蝴蝶,」布箂恩雙手托著頭,似乎很困惑,「她的心靈被一大群蝴蝶佔據了。」
「佔據?」
「至少在表層思想是這樣,除了亂飛的蝴蝶之外甚麼也沒有。真奇怪,我想來想去也想不通,蝴蝶對卡雯有甚麼特別的意義嗎?」
「唔……不若問一問米高或者她的家人看看?」
「我已經問過了,暫時就米高所知並沒有,他說他會問一下卡雯的家人。」
「蝴蝶啊……」
茉莉看著餐桌布上的蝴蝶圖案,蝴蝶的雙翅色彩斑斕,像極了一件漂亮的舞衣……
~*~*~*~*~*~*~*~
「京先生!有了!有了!」
米高興奮地把消息通知布箂恩,彷彿看見了一絲希望。
「卡雯的母親告訴我,她第一次在台上表演,是七歲的時候在學校的兒童話劇裏,當時她就是扮演蝴蝶啊!這,這會有甚麼幫助嗎?」
布箂恩聽後,似乎不怎麼滿意,事實他上只覺得更可疑。但是他暫時不想在米高面前說甚麼,他想先見一下卡雯去確定他的想法。
這次見到卡雯的時候,她剛好睡著了。
因為她的情緒不穩,房間裏有硬物會很危險,所以連床也沒有,她就那樣裹著被子在鋪了軟墊的地板上睡著了。
沒想到看來睡得很熟的她,皮膚一被人碰到,便馬上驚醒過來!
還好,觸摸她的人並不是布箂恩,而是茉莉。她輕輕握著卡雯的手,溫柔地說:「你很累吧?不要緊的,安心睡……」
卡雯呆呆的看了看她,便又再睡去。
等她睡熟了,茉莉才回頭示意布箂恩過去。布箂恩鬆了口氣,點了點頭向茉莉道謝。茉莉把她的手交給布箂恩。閉上眼睛,布箂恩再次進入卡雯的內心世界……
~*~*~*~*~*~*~*~
仍然是蝴蝶。
不過,布箂恩決定嘗試深入一點。
蝴蝶雖然是美麗的昆蟲,但是被這樣驚人的數目的蝴蝶所包圍,實在不是一件愉快的事,甚至會形成一種詭異的恐佈感。
對一般人,尤其是女孩而言,蝴蝶是美麗的代名詞。跟蝴蝶這東西同時想起的,應該是美麗的花叢、明媚的春夏、愉快的事、戀愛……等等。而且,卡雯的童年對蝴蝶應該有過美好的回憶。
但是,在這個她心裏出現的蝴蝶不單多得離譜,而且成群蝴蝶拍動翅膀的聲音,交集成一種混亂、單調、刺激神經跳動的配樂。
布箂恩想要尋索除了蝴蝶以外的東西,耐心等了一會,他再次聽到那微弱的聲音。
『蝴蝶……好可怕……』
果然,布箂恩上次的直覺是正確的,對卡雯而言,蝴蝶所代表的,是恐懼,是可怕的化身。
這種不自然的狀況,大概只有一個可能,她對這種昆虫的恐懼,始於這次意外。
他想要走深入一點,可是天上卻投下了巨大的黑影。成群的蝴蝶聚集起來,一大片流動的色彩竟然變成一隻巨大得可以遮蓋天空的蝴蝶。
七彩美麗的翅膀,掛在修長又醜陋的昆蟲身體背後,向著布箂恩直撲過來!
~*~*~*~*~*~*~*~
看到布箂恩突然放開卡雯的手,茉莉用擔憂的眼神望向他詢問,恐怕談話聲會把卡雯吵醒。
布箂恩搖了搖頭,也不知是代表沒事還是沒辦法的意思。他深呼吸了一下,再次執起卡雯的手。
~*~*~*~*~*~*~*~
第三次,這次布箂恩預備了一點東西。
也許是想要深入卡雯內心的意念刺激到她,令她產生排斥反應。於是布箂恩想要引誘她主動接觸自己。
布箂恩帶來了一個音樂盒。
他當然不是真的帶來了一個音樂盒,他只是把那段旋律,以音樂盒的形態呈現在這個心靈的世界裏。
他打開音樂盒,讓那旋律流瀉出來。
在他四周的蝴蝶群,越來越少,慢慢消失。他耐心等候著,直到在不知不覺間這些昆蟲已經全部不見為止,他仍然在等。
『我好喜歡這首音樂啊!』
終於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個小女孩,那是卡雯的童年時期吧。對此布箂恩一點也不奇怪,很多心靈受創的人,都會以兒童時期的模樣展現於他面前。當然,偶然也會有特例。
『你是誰?』
布箂恩笑而不答,反問:『你好喜歡這首音樂嗎?』
『嗯!老師第一次讓我單獨表演的舞,就是這段音樂哦!我還在爸爸媽媽面前跳過很多次!』
幼年的卡雯細心聽了幾節,然後高興地說:『你要不要看?我可以現在跳哦!』
布箂恩微笑著點了點頭,她於是隨著音樂起舞。
輕柔地跳躍,轉圈,像只快樂的小鳥般,靈巧地跳著這輕巧的舞曲。
一曲終了,表演完畢,她拉著小裙子弓身謝幕,布箂恩熱烈地鼓起掌來。
『謝謝。』
『真的跳得很好呢。』
她愉快地笑了。
『老師也說我有天份哦!悄悄地告訴你,我將來想要當舞蹈家呢。』
『你可以的。』
『我想跳給媽媽和爸爸看,還有,我還要跳給米高看,他很喜歡看我跳舞的樣子!』年幼的卡雯快樂的笑著。她認識米高應該是長大後的事,不過因為這只是她內心的某個形態,與記憶無關,這種記憶交錯的情況是很常見的。
『一定有很多人喜歡看你跳舞,有機會的話我也想再看一次。』
卡雯的笑容突然消失了。
『不能……我不能再跳舞給別人看了……』
她哽咽著張開雙手,嚇然地看見她身上,連同小裙子都沾滿了鮮紅的血跡。
『我不能再跳了……不要看我……不要看我……米高……』
她轉身逃跑,消失在布箂恩面前。
~*~*~*~*~*~*~*~
「她不能接受自己,對這類個案的受害人而言是很常見的反應。」
布箂恩揉了揉額角,他也感到有點累了。
米高專心地聆聽他的每一句話,深恐自己聽漏了任何重要的事。
「另一方面,她也害怕你不能接受她。」
「不!不會!我怎會不接受她!?」米高馬上激動地叫起來。
「你先冷靜一點。希望你不介意我這樣說,若卡雯本身不是處女,對她的精神傷害可能還沒那樣大。她會覺得自己很污穢、不潔,連自己都無法接納自己。因此更加覺得自己再不能跟你一起,你明白嗎?」
「但是我不會!我不會放棄她!」
「坦白的,你問一問自己。」布箂恩突然趨前,用手指著他胸前。「你真的不介意?她已經不是處女了,你真的不介意?當你新婚的時候看著她的身體,你知道已經有一個陌生的男人押玩過了,你真的可以若無其事?當你無法忘記你不是她唯一一個男人的時候,你真的可以毫不介意?當你們吵架的時候,你自信你不會脫口而出罵她是『淫婦』?」
「你──!」
米高憤怒地握緊了拳頭,但隨即露出痛苦的表情,雙手抱頭埋在胸前。
「……我……我……!」
他說不出來,他哭了。
布箂恩嘆了口氣,站了起來。
「兩天後我再來,希望你自己好好想清楚。茉莉,我們要走了。」 他帶著茉莉離開療養院的會客室,留下米高一個人放聲大哭。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5-1-19 18:02
標題:
『蝶舞翩翩』,3
『蝶舞翩翩』,3
從療養院一直回到家裏為止,茉莉都不發一言。
「怎麼啦,在生我的氣?」
「我只是覺得……」
「覺得我太殘忍了?」布箂恩笑了笑,說:「是的,但這是他早晚要面對的問題,拖得越遲面對越痛苦。還不如早早了斷。」
茉莉似乎仍然很難接受。
「萬一……萬一米高先生真的要放棄卡雯,那卡雯豈不是更加可憐?」
「若果他們之間的感情根本承受不到這種傷害,現在清清楚楚地結束也未嘗不是好事。總好過糾纏不清地拖下去,將來再一次傷害她。」
「嗯……」
茉莉愁眉不展的想著,也許對沒甚麼人生經驗的她來說仍很難了解吧。
「兩天後你打算要怎做呢?」
「做傳聲筒。」
說著,己經回到家門前了。布箂恩正要把鎖匙插進匙孔裏時,突然把動作凝住。
「甚麼事?」
「我……突然有種不詳的預感。」布箂恩認真地說著,把鎖匙塞給茉莉。
「你自己先進去吧,我到外面再逛一下才回來。」
說罷,逃也似的衝下樓梯。
茉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飛奔離開,只好先開門進去。
誰知門匙才在鎖孔裏面轉了一下發出丁點聲音,大門就被人突然從內拉開,一條人形迎面飛撲出來,緊抱著茉莉。
「呵呵呵!布箂恩!今次還不抓個正著!?」
「你、你是?」
「咦?怎麼原來是茉莉啊!?」
麗莎放開了茉莉,看看門外就只有她一個。
「布箂恩呢?」
「他說突然想要逛一下再回來。」
「啊!可惜!枉我還預備好那麼多東西!難道說有心靈感應力的人預感真的比較靈嗎?」
「對不起,請問你是……」
這個在布箂恩家裏自出自入,穿得極少毫不吝惜展示自己身材的陌生女子,令茉莉手足無措。
「呀,對呢,我們是第一次見面吧。」麗莎笑了笑,說:「我叫麗莎,是樓上那傢伙的同事,而布箂恩則是我最近的對象。」
「對象?」茉莉大大的眼睛驚訝地看著她。
「沒錯。啊!我是多麼想要把他綁在床上慢慢研究啊!」
完全沒想清楚自己的說話有多容易令人誤會,茉莉很明顯被她的話嚇呆了。
「咦?你怎麼了?」
「……對不起,只是我一直沒聽布箂恩提過他有女朋友所以有點驚訝……」
「女……?喔,你以為我……?不不,」麗莎高聲笑了起來,「你誤會了,需要時我只要他的腦袋就夠了,身體當然會留給你哪。」
兩秒後才會意過來的茉莉,臉即時變紅了。
「真可惜,我今天還打算測度他的神經脈衝和腦下垂體的荷爾蒙含量嘛……」
現在才終於了解這個奇怪的姊姊想要研究的是甚麼,但是布箂恩為何那樣害怕她呢?
「算了,反正他早晚還是得回來的,哼哼,看他逃得到哪裏去。」麗莎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從袋子裏把一大堆儀器、電線、針筒之類的東西拿出來。
……開始有點了解布箂恩的心情了,茉莉想。
~*~*~*~*~*~*~*~
「我今晚在你這裏睡,你不要說不可以。」
「這個……窩藏通緝犯的罪名我可擔不來,麗莎一定會殺了我。」
不理會屋主的反對,布箂恩已經跑進廳裏去了。
「我今天已經累得要死了,可不想再應付麗莎啊。」
他橫躺在沙發上,一個人霸佔了整件家具。
「喂,聽說你在幫一個強暴案的受害者?」
「呀。」頓了頓,布箂恩強調似地補充,「收費的。」
「很不好處理嗎?」
「有點困難。」
客人以手遮臉擋著光線,看似睡著了,但奧斯卡知道他只是在想別的事。
「……想起愛瑪嗎?……還是……菲安?」
「兩個都有想起。」
「情況沒那樣糟糕吧?」
「這個女孩厭惡自己的情況跟愛瑪很似,不過……」布箂恩嘆了口氣,「幸好暫時她還沒有作出甚麼傷害自己的行為。」
他坐了起來,說:「別說我的事了,你最近又怎樣了?好像比前陣子空閒了很多似的?」
「對啊,那個新人的實習期完結,已經回去了。所以我也空閒了下來。」
「實在難以置信,你們可是在罪案方面無論量與質都比別的國家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美國啊,該不會是有甚麼大件事發生了,連我這半個自己人也不便透露吧?」
「知道就別問,你該不會是想要乘趕撈一筆吧?」
「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奧斯卡突然示意他不要作聲,警覺地四處張望。
「有人進來了。」他壓低聲音說。
布箂恩不會去懷疑專業者的判斷,不禁緊張起來。敢闖入奧斯卡的寓所,若不是瞎撞進來的小偷,那就大概是國際級的『專業人士』。
奧斯卡右手插進衣襟裏,無聲色地悄悄靠近窗簾旁,突然一手揭開窗簾布,把手搶直指對方的額門。
「哦,在家也不忘裝上滅聲器,真是令人感動啊。」
看到麗莎的笑臉奧斯卡只覺得一時腿軟。
「你做甚麼啊麗莎……我給你嚇死了……你不會按門鈴嗎?」
「就樓下這樣近,當然是爬上來比較直接。何況……」麗莎望向身體僵硬了的布箂恩,說:「呵呵,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這招已經不管用了!」
「奧斯卡~~!」布箂恩發出求助的哀叫。
「下星期好像有超級碗的比賽吧?我陪你去看好嗎?」
棒球和女友重要,還是老友比較重要?奧斯卡考慮了不到一秒就肯定地作出回答。
「太好了!」
然後,壓抑著良心的責備,就手旁觀地看著麗莎把反抗無效的布箂恩拖走。
~*~*~*~*~*~*~*~
米高的臉色看來有點蒼白,眼裏佈著小許血絲,看來這兩三天都沒有怎樣好好睡過。但是,疲累的臉上卻帶著堅定的神色。
「我不能夠放下她。」
米高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深深地嘆了口氣。
「我很生氣,真的,可是你說的對。這幾天我一直在想我和卡雯將來的日子要怎麼辦……想了很多,也許當初我是太輕視了要面對的問題,但是我……我真的很愛她,要我放棄她,我實在做不到。」
布箂恩露出了一個微笑。
「那麼,你敢讓我去看你的內心嗎?」
米高先是一怔,但隨即肯定地說:「可以。」
布箂恩伸出手來,米高深呼吸了一下,把自己的手放上去。
茉莉看著他兩人,心裏卻有點憂慮。
雖然米高先生口裏說他仍然深愛卡雯,不會放棄她。但是心底裏真正的自己,真的是那樣想嗎?人本來就很難了解自己真正的想法。
過了約五分鐘,布箂恩放開了米高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鬆一點,你太緊張了。」
米高才睜開眼,就驚訝地問:「怎、怎樣了?不行嗎?」
「不,已經完結了,我現在去看一看卡雯。」
布箂恩逕自朝卡雯的房間走去,茉莉回頭望了望疑惑的米高,也連忙跟了上去。
「米高先生他……」
「放心吧,他是個正直的人。」
茉莉不禁鬆了口氣。
「現在就要看卡雯願不願意信任他了。」
幾個醫護人院在某房間匆忙地進進出出,看清楚那不正是卡雯的房間嗎?
「發生了甚麼事!?」
剛從病房裏出來的醫生鬆一口氣的說:「病人把塑膠製的飯匙折斷後,拿來割自己的手腕,但幸好那並不夠硬,而且也被看護及時發現了,沒有做成太大的傷害。」
「可以進去看一看她嗎?」
「可以,我們給她注射了安眠藥。」
布箂恩走進去,看到卡雯睡在軟墊上,左手手腕上包著繃帶,隱隱透出一些紅色。
他嘆了口氣,輕輕掃了卡雯的頭髮幾下,再把手心貼在她額上。
~*~*~*~*~*~*~*~
沒有了蝴蝶。
也沒有了任何東西。
一片沉默靜止的黑暗。
『卡雯,你在哪裏?』
聲音空蕩蕩的迴響著。
『我……我不知道。』
傳來她微弱顫慄的聲音。
『你在這裏。』
『不……我不知道自己在哪裏……我迷路了……』
『大家都在等你回去啊。』
『好黑……我甚麼也看不見……』
『有光就可以看得清楚了。』
『沒用的……蝴蝶把太陽擋著了呢。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
『回家去,回去你所掛念的人那裏去。』
『沒有人會等我回去……媽媽說沒有人會喜歡壞孩子的,再也沒有人想看卡雯跳舞了……』
『卡雯是好女孩,我想看你跳舞啊!』
『你是誰?』
『是我啊,一直在等你跳舞給我看的人。』
小女孩終於出現了,她抬頭要看跟她說話的是誰。
『我永遠都不會忘記第一次看見你在舞台上跳舞的樣子。』
『米高……是米高?不要,你不要過來!』
卡雯哭著想跑走,但是米高卻拉著她不放。
『不要看我!米高!別再理我了!完了!一切都已經完了!求求你,不要看我……我不要你看見我現在這樣子……』
『我愛你,卡雯,我曾經對你作出過的承諾不會因為這種事就放棄。無論發生甚麼事我都會在你身邊,相信我,求你相信我……難道我在你心目中是那樣無情的人嗎?而且你的父母和妹妹,都在等著你好起來,你不能放棄自己把大家丟下啊……』
『米高……米高……』卡雯從孩童的形象變回本來的樣子,抱著他哭起來。
『你真的不會丟下我?真的不會嫌棄我?』
『不會!我發誓,我不會!』
卡雯緊抱著他哭泣,嗚咽地呢喃著:『不要離開我……其實我好害怕……真的好害怕……蝴蝶會來把我帶走……』
突然,卡雯發出一聲尖銳的慘叫,身體像玻璃般碎裂,化成數百隻蝴蝶,朝看不見底的黑暗飛去消失……
~*~*~*~*~*~*~*~
對於被別人冠以『國王』稱號的布箂恩來說,以別人的形象闖入對象的心靈世界只是雕蟲小技。更何況他己事先讀過米高的內心,資料充足甚麼事也好辦。
而今次的接觸,他認為有良好的效果。
因為院方的通知,米高其實在中途就跑到卡雯的房間來了,只是茉莉告訴他布箂恩正在跟她接觸,他才忍著焦慮守在房門口。
「怎樣了?她怎樣了!?」
「她沒事,醫生替她打了安眠藥,你不如進去看一看她吧。」
米高急不及待似的衝了進去。布箂恩和茉莉也不想打擾他倆,也就識趣地離開了。
布箂恩穿回手套,一邊走一邊喃喃自語:「又是蝴蝶……」
「卡雯小姐仍然被蝴蝶纏繞著嗎?」
「嗯,」布箂恩笑了笑,「你倒真的很關心她呢。」
「這樣……不好嗎?」
「不,這樣很好。」布箂恩說:「今晚到外面去吃飯吧,好不好?」
「好哇!可是為甚麼今天會想出去吃呢?」
「沒甚麼特別理由……」
沒甚麼特別的理由,只是麗莎今天好像不用上學又不工作而已。
兩人在一家中國餐館吃了頓豐富的中式料理後,便慢慢散步回家。
「真奇怪……在這種巿區裏,根本很難得才會看到蝴蝶嘛。」
「你還在想?好了,小孩子回家睡過覺忘了就好,留給我去苦惱就行了。」
被當成小孩子的茉莉似乎有點不高興。
「我說笑的啦,真的要回去了,很晚了。」
布箂恩拖著她的手在街道上慢慢走著,雖然隔著手套,但茉莉仍然感到很溫暖。
前面有數個少年正在追逐著嘻戲,身上掛著螢光圈、彩條,手上拿著噴雪等東西,有人臉上還黏著蛋糕奶油,似乎是群在某個派對裏玩得意猶未盡的傢伙。
布箂恩已經拉著茉莉靠一邊去讓出路來,那些人經過他們身邊時,還是故意地把彩紙灑到他們身上去。
「哇哈哈!萬聖節快樂!」
「笨蛋馬田!萬聖節過很久了!」
「我要回去把數學書沖進馬桶!哈哈哈……」
因為他們也沒有甚麼惡意,只是有點醉而已,布箂恩也就由得他們。
茉莉似乎覺得很有趣,看著飄在空中的彩紙,說:「好漂亮呢,這不就很像蝴蝶嗎?」
彩紙……像蝴蝶?
布箂恩呆了一下,才叫道:「就是那樣!很簡單啊!怎麼我一直想不到?」
「啊?」
「謝謝你啊,茉莉!」布箂恩也轉過頭對那幾個走遠的少年大喊:「也謝謝你們了!」
「啊……?啊?不客氣啦……哈哈哈……」他們似乎真的很醉了,竟然也大聲回應著布箂恩莫名其妙的道謝。
回到家裏去時,布箂恩連忙把卡雯那件案件的資料翻出來。 「果然……那就容易辦了。」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5-1-19 18:03
標題:
『蝶舞翩翩』,4
『蝶舞翩翩』,4
「布箂恩先生,你真的想到辦法了!?」
被米高用力抓著肩膀的布箂恩,苦笑著說:「是的,但我也只能盡力試試而已,而且……可不可以請你輕力一點?」
「對不起,我太激動了……」
米高連忙放手,但仍是忍不住追問。
「你打算怎樣做呢?」
「唯有面對這件事,她才能面對自己。我要去幫她把整件事的記憶重組出來,只要她能接受這個事實,她才能從這個惡夢中醒來。」
慢慢消化著布箂恩的說話,他擔心地問:「你的意思是,要她再經歷多一次那種傷害!?」
「除非她一輩子都這樣,不然她早晚總會回憶起這件事。」
米高似乎正在掙扎著甚麼,他焦慮地來回踱著步。
「可不可以讓我也一起……?」
布箂恩怔了怔,說:「那……」
「我想知道她的感受,要是我能明白她的痛楚,我敢保證我一定不會再讓任何人,包括我自己,去傷害她!」
布箂恩嘆了口氣:「好吧。」
今次見到卡雯的時候,她並沒有睡著,但是當他們走近卡雯身邊的時候,她並沒有再像往常一樣作出激烈的反應。
「好了,茉莉,麻煩你幫個忙,別讓任何人進來打擾我,可以嗎?」
「嗯!就是醫生我也不會讓他進來!」
茉莉難得地露出了勇敢的笑容,惹得布箂恩忍俊不禁。
等她關上門後,布箂恩一邊脫下手套一邊說:「首先,麻煩你躺下來。」
米高馬上躺下來。
「然後,請你盡量放鬆,要是能入睡則更好。」
米高用力的閉上眼,但恐怕距離放鬆的程度仍差很遠。
「你太緊張了……放鬆一點吧,我又不會吃人。」
米高勉強的笑了笑,說:「對不起,我實在很難放鬆下來……」
「沒辦法了,」布箂恩趨前直看著他:「看著我的眼睛。」
目光對上了不一會,米高的眼皮就沉沉地垂下了。
「正直的傢伙真是太容易催眠了。」布箂恩笑了笑,轉過來對動也不動的卡雯說:「卡雯,你聽得到我的說話吧,我要帶米高進入你心裏。」
她仍是失神地望著遠方,但布箂恩繼續自言自語似地說著。
「不要怕,你是個勇敢的女孩,你可以去面對它的。你不能讓它再傷害你了,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請信任你的愛人吧。」
卡雯緩緩地轉過頭來,望著米高,嘴唇微微顫動。她似乎想要站起來,但是身體的動作似乎有點不協調,才站起來就幾乎要跌倒,布箂恩連忙扶著她躺下。
「慢慢來,不要心急。」
他說著,把手放到米高和卡雯的額頭上,深呼吸口氣閉上眼。
~*~*~*~*~*~*~*~
『這裏是哪裏!?是夢嗎?我在造夢!?』
『不用緊張,你還沒進入卡雯的內心。』
布箂恩突然出現在米高面前,倒是再次把他嚇了一跳。
『你似乎真的有點神經緊張啊,要不要我介紹個心理醫生給你?』
米高深呼吸了一下,說:『我沒事的……只是沒試過這種事有點緊張。』
『也不是很多人試過。』
布箂恩嘲諷地說著,隨手一揮,米高只覺身邊的環境忽然改變,等他回過神來時,他們己站在一扇巨大的門之前。
那扇門的形狀和上面的花紋,都像極了一只巨大的蝴蝶。
『裏面的,是她封閉在心底,昏迷之前的記憶。』布箂恩認真地說:『你不是看見那天所發生的事那麼簡單,你會完全代入她的情況。無論是身心上的感受,你都會完全經驗。』
『你是說……我會變成她?』
『也可以這樣說。』
『……』
『我再問一次,你真的預備好了?』
『無論結果如何,我都不會後悔的!』
布箂恩露出欣賞的微笑,然後回過頭來,冷冷地望向那扇巨門。
『我一直很奇怪為何卡雯會對蝴蝶的形象那樣深,後來我才明白了。她看見的根本不是蝴蝶。』
『那是甚麼?』
『那其實是她在受傷昏迷前,看見自己被撕破的花裙子的碎布,飄在空中的錯覺。對吧?卡雯!』
那扇像蝴蝶一般的大門碎開來了,化成無數只蝴蝶飛走,米高只覺眼花瞭亂。忽然,在那片迷茫的色彩裏他看見了卡雯的身形,卡雯卻轉身跑走了。
『卡雯!』
米高急忙追上去……
~*~*~*~*~*~*~*~
今天真是忙碌啊。
上午才綵排完畢,好不容易才能在午飯時跟米高見一見面,但他已經要趕著回公司去了。不過我下午也很忙呢,唯有等今晚晚飯時再見吧,單是商量婚禮的事也佔很多時間了。啊,還得去買份禮物寄給卡露斯,不然她又要抱怨我冷落她這個住在寄宿學校的妹妹了。
晚上要約米高在餐廳見面嗎?不,還是自己做飯比較好吧……
卡雯抬頭看了看高樓大廈中露出的小小的一片天空。
天氣真好呢……要是能跟米高去郊外遊玩就好了。可惜大家都要工作,倒是有點浪費這樣好的天氣啊。
不過,雖然忙,但還是很高興。為婚禮而忙碌,是忙得很快樂的。抱歉了老師,雖然你抱怨我這麼年輕就決定結婚,但我還是想早些跟米高一起生活呢。不過今次的表演我一定會盡力而為,不會影響大家演出的。
前面的百貨公司應該有好的禮物吧……
突然,一隻手從後掩著她的嘴,另一隻手粗暴地抱著她的腰,迅速地把她拖往一條橫巷。
發生甚麼事!?這個人想幹甚麼!?
她驚慌地拼命掙扎,叫,卻發不出聲音。
一直被拖到一個幽暗的角落,那人用力地把她扔在地上。
卡雯看到了,是個陌生的男人,流浪漢似的裝扮,臉上明明是人的五官,但這時候看來卻像極了一頭野獸。
她驚惶地大聲哭叫起來。
「救命!救命啊!!」
「叫啊!你叫啊!看有人來沒有!」那男人用力地朝她臉上揮拳,卡雯尖叫起來,除了痛楚之外,臉上一陣又熱又濕的感覺,是血。
「像條母狗似地叫吧!濺人!」
那男人把她壓在跨下,扯著她的頭髮,把她的頭用力地撞在地上。
劇痛並沒有減輕卡雯的恐懼感,她哭號著求對方放過他。但那人只充耳不聞,粗暴地撕扯開她的衣服。
「住手!求求你住手!不要!」
那男人以無情的毆打代替回答。
卡雯覺得頭痛得快要炸開來了,血不斷的流著,呼吸困難,意識越飄越遠,那男人的臉也越來越模糊了。就像是一個可怕的惡夢一樣,但是,她仍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被肆意侵犯著……
這是惡夢嗎?這種事怎麼會發生在我身上?米高……來叫醒我……
她已經沒力氣反抗了,神智漸漸迷濛,飄入她視線的,那是甚麼?
那是蝴蝶嗎?
一片一片的色彩,在天空飛舞……
那是……蝴蝶嗎……
然後,她就昏迷了。
~*~*~*~*~*~*~*~
「卡雯!卡雯!醒來啊!卡雯!」
米高用力地搖著卡雯消瘦的身體,直到她睜開眼睛。
卡雯終於醒過來了,但她只是呆呆的看著眼前人。米高又驚又喜的把她緊緊抱著,哭了起來。
「原諒我!天啊……!原諒我!我當時沒有保護到你……」
抖動的嘴唇緩緩地吐出了幾個字,淚水無聲地從眼眶流出來。
「你…看到了……」
「不要緊的,那不要緊的!」他把臉緊貼著卡雯的額頭說:「已經過去了,甚麼都過去了,我不會再離開你,一定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
在雪白色的病房內,米高緊緊的抱著卡雯哭著,很痛苦,但布箂恩知道他們已經跨過去了。
~*~*~*~*~*~*~*~
一離開病房,不等茉莉問,布箂恩就做出OK的手勢。
「真的?太好了!」
「卡雯有個真心愛她的人,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布箂恩說著,卻不禁有點感觸。
「布箂恩,你……」
「我曾經認識過一個女子,」布箂恩臉上浮出一絲苦笑,「她的糟遇跟卡雯很像。但在事情發生後兩年,因為跟丈夫發生爭執時被舊事重提,她自焚死了。」
「不過,米高先生他……」
「放心吧,他雖然是很易激動的人,但我相信他們不會發生這種事。」
聽到布箂恩的保證,茉莉似乎終於能放下心來。
「他們會幸福嗎?」
「我不是上帝啊!」布箂恩笑了起來。「不過,只要他們都珍惜對方,應該會很幸福吧。」
茉莉愉快地笑了。
「事情順利解決,去找奧斯卡吃晚飯好不好?」
「他一定會叫麗莎來的啊,你不怕嗎?」
「今天心情好,沒所謂了。」
「啊,你看,是隻黃色的粉蝶呢!」
布箂恩隨茉莉視線望去,草叢處果然有一隻黃色的銀歡粉蝶。
「這裏是郊區嘛。」
另一隻粉蝶朝它飛過去,兩只蝴蝶跳著和諧的圓舞曲飛走了。
「好了,走吧。」
「嗯。」
第四篇完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5-1-19 18:10
標題:
『Les oiseaus restent à Paris』,1
『Les oiseaus restent à Paris』,1
放下沒回應的電話,布箂恩擔心地望向電視機。
電視機裏仍在播放相關的新聞,通宵工作的記者們面帶倦容,卻仍處於精神緊張的狀態。
雖然不是在紐約出生,但眼看住了多年的城巿變成一幅人間煉獄的圖畫,心裏著實很不是味兒。
「怎樣?有消息嗎?」茉莉輕輕叫了布箂恩一聲,讓他回過神來。
布箂恩搖了搖頭。
「電話不通。」
現在紐約巿內想必亂七八糟,電話線路大概早就負荷不了。人人都想知道親友們的安危,打的通才奇怪。
茉莉正坐在沙發上留意著電視的新聞,雙手緊緊地抱著軟枕。
想起來也實在太巧合了。
月初接到生意要跑來法國,本來打算自己一個人來。後來因為茉莉不斷請求,這次工作又很簡單,才會勉強答應帶她來當旅遊。
要是那時候把她留在紐約,真的不堪設想。就算奧斯卡會照顧她,擔心也擔心死了。
「大家……大家會沒事吧……?」
茉莉顫著聲問,布箂恩走過去,輕輕抱著她,拍了拍她的背。
「奧斯卡和麗莎現在一定忙得要命,等他們有時間應該會主動找我,不用擔心他們。」
的確,他兩人是沒甚麼好擔心的。
「可是其他人呢……?」
「等電話服務恢復,我要是能連絡上我的朋友,便能得到最快的消息。」布箂恩設法安慰她,「我找過一些當記者的朋友,他們說你學校那邊沒事,所以你的同學應該也不會出事的。」
茉莉才搬來紐約沒多久,記掛的應該只有她新認識的同學吧。
「可是,你知不知道……」茉莉一時哽咽說不出話,把頭埋在布箂恩的懷中。
(可是我們那座住所,一樓的拜仁先生就是在世貿中心工作的啊!他太太懷了孕……)
茉莉的憂慮透過額頭的接觸傳過來,布箂恩感到有點愕然。
愕然的原因當然不是這種溝通方法,而是,他真的不知道鄰居的事。
他住在那個地方也好幾年了,但除了樓上的奧斯卡之外,其他鄰居幾乎都不認識。在城市裏生活,盡量保持佰生人關係是大家的默契。茉莉才搬來不久,竟然比他記得還清楚身邊住了甚麼人,甚至會擔心他們。
是自己太冷漠還是她太天真?在這個冷漠的城巿……
僅僅一次災難,就會改變人們的習慣嗎?
茉莉似乎仍不想說話,只是繼續把額頭貼在布箂恩頸旁。
(拜仁太太好年輕啊,我記得應該是第七個月了,上次在樓下碰到她,她還讓我摸她的肚子,我摸到,一跳一跳的,她笑得很幸福……)
襯衫有點濕,溫熱的。
(怎麼辦?布箂恩,怎麼辦?要是拜仁先生回不了來……要是大家都回不了來……怎麼辦……)
抓著布箂恩襯衫的手不自覺地抓得更緊。
「沒事的……」
布箂恩摟著她喃喃地唸著。
幸好茉莉不懂讀心術,不然就糟了,因為布箂恩自己心裏倒是覺得出事的可能性比較大。
事實上,看新聞就知道,有很多人當場就確定永遠都不會有回家的機會。
要是回到紐約,還是盡量別靠近現場好了,肯定積存了很多強烈的負面意識吧?對於有心靈感應人來說這是很可怕的。
不曉得他們現在怎樣……布箂恩腦海中又浮起幾個熟悉的面孔。
『占卜師』住在蘇豪區,跟世貿很近,布箂恩剛剛一直想設法連絡的就是她,但無奈一直打不到越洋電話。透過自己的情報網也得不到朋友的消息,這實在有點令人沮喪,他的情報網應該算是相當好的了吧?
遺憾在他也從沒收到過任何有關這次襲擊的情報,如果有的話……
布箂恩搖了搖頭。
他的『業務』一向比較專注在西歐、美洲和亞洲部份城巿。東歐、俄羅斯和澳洲等地他很少兼顧,其他就更不用說了,他幾乎從沒買賣過中東的情報。布箂恩主要是處理私人或商業的情報生意,除了偶然會幫幫奧斯卡的組織,不然都不會插手軍事情報。
他忽然想起了一位專職這類情報的同行,他會不會知道甚麼?
不,就算知道又如何,一介情報員是沒法影響大局的,可以行動的又不是他們。
~*~*~*~*~*~*~*~
輕撫著茉莉那銀色長髮的手微微一怔。
情報網──奧斯卡他們的組織有最好的情報網。
他們到底是真的不知道,還是知道了卻沒提防!?
布箂恩突然好想立即找奧斯卡來對質,可是,現在他們只能呆在巴黎這間酒店的房間裏而已。美國所有機場都關閉了,沒飛機回去。
在他想得出神的時候,原來茉莉已經睡著了。
布箂恩嘆了口氣,拿起搖控器把電視關掉。
通訊科技發達本是好事,但當它直播著大樓倒塌、人們從窗戶跳下等殘酷卻又正在發生著的畫面時,布箂恩真的有點厭惡傳媒的賣力。連他這種自認同情心不足的人看了都目瞪口呆,電視台有沒有考慮過會對像茉莉這樣的小孩造成甚麼樣的傷害?
當然,他知道這只是沒意義的抱怨,蘇菲亞至少可以給他一百個需要直播的理由。身為美國傳媒的幕後大黑手,她現在應該忙得連深呼吸的時間也沒有吧,幸好奧斯卡他們不用怎樣指揮也會工作……
糟糕,腦海裏好像一直記掛著彼方的人和事。
布箂恩輕輕把茉莉放在沙發上,蓋上薄被,在案頭上留下他要外出的字條便出去了。
~*~*~*~*~*~*~*~
本來是打算到街上吸吸新鮮空氣,清醒一下,可是街道上四處都是有關紐約的新聞。
街上人不多,人們不是趕回家便是擠在商店中看報道。
好不容易找到一間比較清靜的咖啡店,布箂恩選了外面街頭的座位,省得聽到店內的電視機聲。
喝了幾口苦澀的咖啡,出神地看著寧靜的巴黎街角,突然有人拉開椅子在他對面坐下。
「唷!好久沒見了,國王陛下。」
「別老拿我的名字開玩笑。」
布箂恩瞪了眼前這個初中學生似的棕髮少年一眼。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羅朋告訴我的,嘿嘿嘿,國王大駕光臨,咱們當然在意。你沒發覺他吧?十分鐘前他才跟你擦身而過。」
早知羅朋的易容和跟蹤技術天下無雙,布箂恩乾脆省下吃驚的氣力,只是懶洋洋地『嗯』了一聲。
「你兩個小鬼都來了法國?克莉絲汀呢?」
「她在英國啦,羅朋也正要到德國去。」
「發生了這種事,我還以為你們會忙得不可交加,你還有閒心情來喝咖啡?」
「有話要跟你說才來的,本來想要電郵通知你,但既然難得碰到了便當面說吧。」
少年點了一杯熱可可,侍應很快便奉上香氣四溢的飲料。
「其實也沒甚麼特別啦,主任的意思是,請你別插手。」
布箂恩皺了皺眉。
「接下來大概會有翻天覆地的異動,各國政府桌面下的小動作一定相當可觀,總之到時,你應該曉得甚麼是該知道甚麼是不該知道的吧。」
布箂恩攪動了一下杯中的咖啡,沈默了一會。
「我本來就不想管。」他認真地板起了臉,「我反而想知道──老實的答我──你們到底有沒有收到過相關情報?」
少年喝了一口可可,滿足地呼了口氣。
「有,不過。」他頓了頓,「確認情報的時間是在事發前四分鐘。」
「……」
「蘇菲亞好像即時便決定了美國組的行動,是『救援協助』和『阻止第二波攻擊』。當然囉,四分鐘根本來不及做甚麼嘛。聽說奧斯卡收到通知後便目睹飛機在天空飛過,氣憤得踢壞了自己的機車。」
可以想像他的心情。
「或者我們能早點知道的,如果不是你們的政府不合作,情報流動會快的多。」
少年繼續若無其事地喝著熱可可,布箂恩則一臉凝重地沈默著。
漸漸,可可和咖啡的杯子都露出了杯底。
「暫時我們這邊還有這個悠閒啊,奧斯卡就可憐了。」少年展露著開朗的笑容,「你也別急著回去嘛,反正那邊一團糟。克莉絲汀想見你,去看看她吧?」
英國……布箂恩剛才也有想過要不要帶茉莉上去英國,留她在格林蘭家暫住,好像比較放心。
回去時問一下她的意願吧。
「考慮一下再說。至於那件事,我知道怎辦的了。」布箂恩說:「如果有機會,叫麗莎看好奧斯卡別讓他發火。」
「OK~」
少年把手放進牛仔褲的褲袋中,突然臉色驟變。
「布箂恩!」少年倏地收起了笑容,認真地說,「我突然想起有要事要辦,再見!」
「喂!」
像一陣旋風似的,少年已經跑到街道的另一邊,一下子便不見了。布箂恩怔怔地呆坐著,幾乎來不及反應。
「……福爾摩斯……又忘了帶錢包是吧……」
福爾摩斯,十四歲。羅朋,十六歲。克莉斯汀,十歲(!)。
某組織西歐分部成員,平均年齡最低,所以被大家戲稱為『幼稚園偵探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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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酒店,卻不見茉莉。
布箂恩留在案頭的紙條之上,被加了這麼一行字。
『我也出去了,瑪德蓮教堂』
是茉莉的筆跡沒錯。
正想轉身便出去找她,但瞥見放在桌面的手提電腦,還是看看有沒有甚麼消息再出去吧。
登入系統後,一堆電郵跑了出來。快速地掃過寄件者一欄,某人的名字一跳入眼中,馬上急不及待打開來看。
[left]
親愛的國王,
[/left]
我現在在皇后區,朋友們都跟我一起,還有其他人我也聯絡上了,都沒事,不用擔
心。不過,你會擔心嗎?似乎大家都認為你才不會管大家死活,只有我堅持要聯絡
你,看,還是我比較了解你吧?說真的,有沒有那麼一點擔心過孤苦無依的我?
下曼克頓現在沙塵滾滾,沒事便在巴黎好好渡蜜月,至少占卜沒說艾菲爾鐵塔有危
險。不過,就因為時鐘先生比我早幾分鐘打電話通知其他人避難,現在大家都不管
我的塔羅牌了,真令人生氣。
有甚麼餅乾別忘了我的份哦。
[left]
占卜師
[/left]
[left]
P.S.放心吧,我不說,沒人會知道你跟小公主在一起。
[/left]
布箂恩看完不禁對著電腦莞然一笑。(注:餅乾是暗語,『情報』的意思)
讓人哭笑不得的電郵,不過也好,至少知道朋友們都沒事。
布箂恩想了想,便回了一封電郵過去。托她找找看茉莉的朋友情況如何,順便也請她查一查那家姓拜仁的人。
其他的電郵只看了一下標題,覺得不太重要也沒細看內容,他關掉電腦便出去找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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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認不出來是哪一首聖詩,但管風琴卻把悲哀化成音樂奏出,宛如安魂曲。
踏入教堂,肅靜的環境份外讓人感受到莊嚴的氣氛。只是今天卻有著微妙的分別──除了平常會前來的教徒,很多從不上教堂的人也來了,還有一些似乎是遊客的人,只有今天,全都是因為一個原因而來的。
因為震驚。
因為覺得恐佈,因為覺得難過,因為覺得憤怒。
就算不是教徒,也會想到教堂來祈禱,尋求心靈上的安慰,平伏心情。
沒有一個人臉上有笑容。
茉莉的銀色長髮在燈光下反射出柔和的光芒,不用費勁就找的到她的位置。布箂恩靜靜地在她旁邊坐了下來,沒有叫她。她正在閉目禱告。
「布箂恩……」良久,她才緩緩張開眼睛,抬頭望著前方雪白的聖母像。「……親眼看著親友離世是怎樣的感覺?」
為何會問他這個問題?布箂恩覺得有點好奇,是因為她覺得自己對這些事很有經驗嗎?
「當我知道爸爸自殺的消息,並沒有很大的震憾……」茉莉仍是注視著那個雕像,彷彿在自言自語。「雖然心情很複雜……應該自責?還是慶幸?……但到底也只是有種淡淡的哀愁……」
淡淡的,說不上悲痛,卻又一直凝聚在心底化不開。
「如果,我有親人在那裏工作,看著電視裏的大樓倒塌時會是怎樣的感覺……」
原來,茉莉在想這種事。
「為甚麼,會發生這種事呢?為甚麼會有人做出這種事……?」
她的身體在微微顫抖。
「曾經……」
就像是回憶起很久以前的事,布箂恩頓了一頓,才說,「曾經有一個女孩,她這樣對我說:『是人為,是意外,還是天意也沒關係,反正人總會死的……如果,這個人類的世界真的那樣殘酷,那麼我不用再留在這裏受苦,你應該替我高興才對……』」
語調依然平靜,布箂恩的臉色卻漸漸陰沈起來。
「這是她臨死前說的話……」
感到訝異的茉莉回過頭來看著布箂恩,但他似乎沒有為意。
(所以……布箂恩……你哭個甚麼?再過一下子,我就永遠都不再痛苦了……還要繼續…面對痛苦的人是你們啊……所以……你們兩人要……)
布箂恩用力深呼吸了一下,像是要把回憶驅散似的。
「說了奇怪的話了,」他笑了笑,「我覺得,人只要互相扶持著,便有勇氣去面對任何的困境。」
茉莉仍在用擔心的表情看著他,眼神中流露著一點疑惑。因為一直穿著手套,布箂恩也無法知道她是為了事件,還是為了自己剛才的話而擔心。
「走吧。」
輕輕拉著茉莉的手站起來,兩人正要離開教堂,布箂恩忍不住回頭看了看聖母像。
慈祥的臉容帶著柔和的表情,微張開的雙手就像隨時等待小孩走來擁抱的母親。然而下垂的雙眼彷彿不忍看見兒子承受十架之苦,也似是不忍看見這個殘暴悲哀的世界。
跟茉莉不同,布箂恩甚少上教堂,也從不會祈禱。
這時候他卻忍不住在心中默唸。 ……如果你願意的話,就讓那些可憐人的靈魂進入你的懷抱吧,苦難的靈魂,世界已經夠多了。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5-1-19 18:17
標題:
『Les oiseaus restent à Paris』,2
『Les oiseaus restent à Paris』,2
因為大家都沒有甚麼食欲,兩人稍吃了點東西後便返回酒店。
扭動門鎖推門入內,布箂恩這才想起有件事要問茉莉。
「幾乎忘了問你,你想不想去探一下格林蘭男爵和艾莉絲?反正很近……」
「咦,去叔叔家?」
茉莉愕了一愕。
「說起來,不知道叔叔的航空公司有沒有受到影響……」
提起航空公司,布箂恩用力拍了自己額頭一下。
「不,還是先留在巴黎好了,現在離境還不太放心。」
真笨,如果不敢乘飛機的話,乘火車還不是一樣不放心?難保『歐洲之星』(連接英法兩國的著名隧道火車)這樣顯眼的運輸工具不會是被恐怖份子盯上的目標,自己怎麼剛才都沒考慮到。
還是先確認一下情報再說。
開?了電腦後,連同剛才沒看過的電郵,收到的郵件更多了。發生了這樣嚴重的事件,真的假的重要的無關痛癢的情報都滿天飛,情報網絡亂七八糟。自己幹這行,剛才竟還有閒時間去喝咖啡,上教堂,跟茉莉去吃東西,實在很不可思議。
布箂恩開始坐下來仔細閱讀,茉莉則去了洗澡。
「……政府這次大條了,連那樣重要的密報也走漏眼……」看到一封由某位在FBI工作的友人發出的電郵,布箂恩皺了皺眉。
阿蓋德?努力在腦海中翻查這佰生詞語的資料……對了,好像是伊斯蘭教原教旨主義的激進組織,但除此以外便不清楚了。跟自家生意無關的情報,他一向不太留意。
想起福爾摩斯提醒他不要插手,大概他也只能把這些東西當花邊新聞看過便算,企圖撈一筆是沒可能的了。這時候,一封電郵剛好送到。
是占卜師寄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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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安撫你的小公主是吧?放心,她的朋友都沒事。雖然現在紐約很亂,難以確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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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ft]
位置,但至少能確認他們的安全。應該是隨著人潮難開了曼哈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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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ft]
我真要對你另眼相看了,你甚麼時候會關心起鄰居來?那位拜仁太太已經確認了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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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魯克林的娘家,不過她丈夫的消息則無法確認。他替一家日資銀行工作,辦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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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ft]
好像是世貿中心第二樓的七十九層。在我得到的餘生者名單中暫時沒他的名字。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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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ft]
歉帶來壞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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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幾至八十幾層,那正是飛機切入的高度,看來是個悼聞了。
糟糕,怎樣告訴茉莉呢……?
「布箂恩,洗髮精用完了。」
茉莉剛好洗完澡,換上了睡衣,抹著頭髮走出來。
「我收到朋友的消息,他們確認了你的同學都沒事。」
茉莉臉上閃過一絲高興,隨即追問:「那麼有沒有其他人的消息?」
布箂恩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茉莉以為他的意思是還沒有消息,看來有一點點失望,隨即便走過去沙發打開電視機。
嗯,還是遲些才告訴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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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發生了那樣的事之後,遊覽的心情早就沒了。
不過,也總不成一直留在酒店內。或者說,既然甚麼也不能做,老呆在電視機前聽著不安的報導,還不如出去走走散散心。
像艾菲爾鐵塔一類的地方是不會去的了(即使有朋友的保證),也只是四處閒逛,到博物館美術館看看藝術品。原本,茉莉到法國來就是為了看畫。
羅浮宮是非去不可,可是茉莉似乎比較喜歡其他美術館,像奧塞美術館就花去了他們不少時間。看著一件又一件歷世不朽的藝術品,能讓人暫忘現實的哀傷。
「偉大的藝術品能留芳百世,可是人生卻那樣短暫。」
「畫家們全心全意地畫畫時,把他們的心血和靈魂都貫注其中,也許可以說他們的精神跟作品一同保存下來吧。」
「你感覺得到嗎?」
「……我想,他們不會讓遊客觸摸價值連城的名畫。」
從羅丹美術館出來,布箂恩提議到聖心堂去。茉莉喜歡教堂,反正在巴黎教堂多的是,這幾天幾乎是每天參觀一間。
聖德斯塔許教堂、聖母院、聖禮拜堂、聖賽芙蘭教堂……美國的航空管制已經放鬆了,可是布箂恩還沒打算回去。幸好巴黎不概是旅遊名城,再多住一些時間也不會悶。
「今天去聖心堂吧。」
「我怕你會覺得無聊……」
「不會,它本身就是座很漂亮的建築物。」
其實在巴黎使用Metro是最方便的交通工具,不過布箂恩習慣了駕車,所以一到步便租了輛車。當然的,在工作完成後便到另一間出租汽車公司換過一輛了,這是基本的職業安全。
九月的巴黎開始有點涼意,天上雲厚厚的都看不見太陽,街上份外清冷。突然,一把愉快的聲音從老遠傳來。
「布箂恩!這邊!真巧丫!」
循聲望去,一個少年在馬路對面一邊大聲喊著,一邊向他們跑過來。
福爾摩斯?他又來幹嘛?我已經甚麼都不管了,不是又有甚麼麻煩吧!布箂恩不禁眉頭一皺。
「還有甚麼事嗎?」
擘頭第一句語氣便不太客氣,但不概是少根筋的福爾摩斯,或者是故意忽略吧,少年仍帶著愉快的笑容走到兩人面前。
「巴黎這樣大也會碰到!真巧合啊!」
布箂恩用懷疑的目光盯著他。
「真的是巧合而已?」
「我騙你幹嘛,本來是打算去小丘廣場表演一下才路過這裏。」少年不滿地說,並指了指自己背著的黑色大袋,他的結他袋。
布箂恩倒抽了一口涼氣,慌忙追問:「你去過了!?」
「還沒啊!看不到我本來就朝廣場走去嗎?」
幸好。
福爾摩斯並未留意到布箂恩鬆一口氣的表情,反而把視線落在與布箂恩同行的少女身上。
「好漂亮的小姐啊!現在才打招呼真失禮,請叫我福爾摩斯。」
「……你好,我叫茉莉。」
「茉莉小姐,很高興認識你。」福爾摩斯執起茉莉的手在手背輕輕吻了一下,就像傳統的英國紳士,不過他既沒穿禮服也沒戴高帽。事實上一個身穿超碼T-shirt和鬆身滑板褲的小伙子作出這種舉動,畫面實在很搞笑。何況他長的比茉莉還要矮。
「茉莉,不用對這小鬼客氣。他比你還少兩歲,不用叫他福爾摩斯『先生』甚麼的,直呼其名便可。」
比自己少兩歲,那不就是只有十四歲了嗎?茉莉有點兒吃驚。
「哪,叫我茉莉就可以了。布箂恩都是這樣叫我的。」
「你是從英國來的嗎?那大家就是同鄉了。」
「咦?沒錯……你怎知道?」
「聽到字正腔圓的漂亮英國口音。」福爾摩斯微微一笑。
布箂恩打死也不信。茉莉發音固然好聽,但是九成他事先便知道茉音的底細(多半是奧斯卡告訴他),故意裝模作樣而已。
「好細心呢,真像小說裏的福爾摩斯偵探啊!」
「嘿嘿嘿,這不算甚麼,華生。」
被茉莉這樣一讚,少年高興得自個兒在笑。布箂恩沒好氣地打斷他們的對話。
「你要到廣場去嗎?我勸你還是打消這念頭。」
「為甚麼!?」
當然是為了巴黎巿民的聽覺安全著想。羅朋也是的,怎麼會讓他帶著最危險的『武器』跑出來?
「那是……因為氣氛不適合。」努力地堆砌藉口。
「就是看到大家都死氣沈沈的,我才想藉著我激動人心的音樂來讓人們提起精神!」
「嗯,但我想人們都在為死難者們默哀中,在這段追悼期裏似乎不合適啊……」
「可我看還是有很多人若無其事地過活,應該沒問題吧?」
「那……」一時說服不了,只好想法子拖延。「咦?都這個時候了,不若我請大家吃東西吧。之後再載你去廣場好不好?」
「布箂恩請客,那我便不客氣囉!啊,那是你的車子吧?我知道那裏有好吃的法國菜……」
福爾摩斯快樂地跳著走向車子,茉莉這才有空閒問布箂恩。
「……是你在法國的朋友?」
「是奧斯卡的同事,在歐洲工作的。」
等他吃飽東西,上了我的車子,我就直駛向酒店。布箂恩下了決心,為免讓巴黎受到另類的恐佈襲擊,有時要不擇手段。
~*~*~*~*~*~*~*~
布箂恩在司機席,茉莉一如以往坐在旁邊,所以福爾摩斯只能坐後座。
「褔爾摩斯……」
「甚麼事?」
「雖然不太清楚,不過奧斯卡的工作好像很危險,你年紀這樣小……」
茉莉的好奇心很正常,『你家人不會擔心嗎?』幾乎便說了出口,可是總算想起這樣一問可能很失禮,所以最後沒有說。
「我喜歡刺激和挑戰性的工作,而且,我們一組雖然比較年輕,但絕對不比其他人弱!」
「你們一組?」
「我、羅朋和克莉斯汀,三個。」他邊說邊數著手指,「有機會一定要讓羅朋見見你,嘿嘿嘿,我倒很想看看漂亮小姐的笑容會不會讓他那萬年冰山般的表情溶解。」
茉莉默唸著這三個名字,奇道:「你們的名字都跟偵探故事有關哪!」
「呀,這個,」一直天真愉快的笑容首次掛上了一點無奈,搔搔頭,「只有克莉斯汀是真名,那小丫頭第一次見到羅朋,便硬說他像怪盜羅朋,於是一直叫到現在。我更加無辜!因為她說既然推理作家和怪盜都在了,不可能沒偵探,便硬是要叫我做福爾摩斯。也不理會我的感受……」
真是亂來的小孩。茉莉忍不住笑了。
「這幾天你們都很空閒?太神奇了。」布箂恩忍不住問,順便試探一下。
「鬼才空閒,羅朋在過去那幾天幾乎橫跨了東歐和西歐!我看就只差沒被叫去中東。活該!誰叫他平常總是把粗活擠給我幹!!」
原來如此。那就是說克莉斯汀還堅持小學生每天必須有的午睡時間,所以只能略盡綿力。而福爾摩斯對這些高層次的事只會越弄越糟,結論是:只有羅朋一個在努力吧?真是辛苦了。
「不過哪……沒想像中忙亂也是真的。」
完全不覺得自己是被同伴覺得礙事才放在巴黎閒逛的少年,一臉認真地說。
「你知主任的宗旨囉,不干涉,不干涉……好笑,如果我們找幾個人去就萬事OK了。」
布箂恩在交通燈前急停,嚇了眾人一跳。
「……難不成,肯定要開戰了?」布箂恩連忙回過頭來問。
他們組織的其中一項堅持就是『絕不干涉個別國家的戰爭,也不會對任何國家提供任何戰爭協助』。他們會放手不管,就是說,美國已經決定開戰了。
福爾摩斯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茉莉連忙追問。
「開戰?難道要打仗嗎!?」
看著她一臉惶恐,布箂恩有點後悔自己多言,只好淡化嚴重性。
「沒辦法,當初就猜到會演變成這種後果吧。而且,自有歷史以來,地球上沒戰爭的日子還真的是少得可憐。」
「可惜主任禁止『那種事』,不然奧斯卡一定搶著報名,我想他恨當『Terminator』很久了……」福爾摩斯有點淘氣的偷笑了笑。
「是啊,你們至少『表面上』是嚴重禁止。」
面對布箂恩若有所指的嘲諷,福爾摩斯沒有回應,不知是沒聽懂還是裝沒聽懂。
當著茉莉面前,兩人都沒明言的『那種事』,其實就是『政治暗殺』。
的確,若能確認主腦,這是最快捷的方法阻止全面戰爭。可是問題不是這樣簡單吧?恐怕還有很多因素,例如疲弱的經濟、國民的士氣、和民眾支持度等等。戰爭在政治層面上無法逆轉的話,隔岸觀火未必不是明智的做法。
雖然,這樣做必會被視為『不阻止戰爭發生而產生更多死者』。管它的,反正他們就是祕密組織,一般人根本不知道他們存在。
那樣猜想,可能美國政府已經要求過協助而被拒絕了吧。
布箂恩一邊駕車一邊胡亂推測的時候,茉莉和福爾摩斯繼續閒聊,突然響起了電話聲。
「喂?」少年摸出了手提電話。「嗯……嗯嗯,啥!?現在?我才一心一意正要去吃飯啊!那……哎呀呀,好了好了,我來便是了……」
看著少年的表情在對話中轉換了五六次,茉莉覺得這個小朋友率真得很可愛。
「布箂恩,」福爾摩斯嘆了口氣,「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甚麼?」
「極速駛去戴高樂機場。」
~*~*~*~*~*~*~*~
說極速,還真不是蓋的。
本來他們在蒙馬特區,北面就是戴高樂機場,布箂恩把車子一個急轉彎,便轉向巴黎郊區了。
車子不多,既然通行無阻,布箂恩也就踩盡油門。逢車過車,轉彎也不減速,名乎其實的危險駕駛。若不是顧及到茉莉在車上,或許他會開的更快。
結果,當車子駛進載高樂機場的停車場,『吱』地一聲停下來時,茉莉的心還在噗通噗通跳個不停。
「謝謝你囉!我先過去,有時間跟著來看看吧!」
車子還沒停定,福爾摩爾便已打開車門跳了下車,朝機場大樓飛快地跑去。
布箂恩泊定車子後,轉過頭來。
「你還好吧?」語氣有點歉意,大概是自己也覺得開的太快了。
茉莉用力地深呼吸了一下,臉上還有點因為興奮而產生的紅暈,出乎意料她似乎沒被嚇倒。
「好快啊……都不曉得你會開快車……像過山車一樣呢!」
布箂恩苦笑起來。
「有需要時才會開得這樣快,沒事當然是安全至上啊。」
如果有需要,還可以開得更快。以前被迫在黑幫中混的時候,常被警察和仇家追,不名譽的逃命飆車技術也是在那時候練成的。
不像福爾摩斯有事在身,兩人用不著跑,悠然地走入機場大樓,感覺上旅客好像比他們十幾天前下機的時候要少得多。想要進入離境大堂時被職員攔著,正想要解釋,兩名警察卻走過來,看了看布箂恩的護照便放了他們進去。
他當然沒有甚麼萬能通行證之類,想必是福爾摩斯跟警察交待過而已。
「你真的要一塊來嗎?可能有危險啊。」
「應該不要緊吧,福爾摩斯不是說『在飛機上』嗎?」
「很難說……總之,緊跟著我別走開。」
茉莉投給他一個信任的笑容,左手用力勾著布箂恩的手臂,於是布箂恩只好放棄游說了。
剛才在車子上,福爾摩斯便大致交待了原因,其實也不過是一句話:
「有人報稱在飛機上放了炸彈。」
而一踏入大堂,便看見剛才說出這句話的少年正站在飛機班次表顯示屏前面。
「咦?你怎麼還呆在這裏?」布箂恩有些奇怪。
「對啊,我也想知為甚麼。根本這種小事就不該叫我來啊!都還沒吃東西……」
福爾摩斯抱怨著,把手中的紙條遞給他。布箂恩接過一看,歪歪斜斜的字寫著:『我在BV1032上放了炸彈。』
茉莉看了之後,說:「字寫的好難看……像小學生寫的一樣。」
「嗯,應該是用左手寫的吧,如果他是右撇子。」
「機場方面,不會是當成恐怖襲擊來處理吧?」布箂恩皺了皺眉。
「正──是。你看。」
福爾摩斯指了指顯示屏,突然間,全部班機的資料都改動了,所有還沒起飛的航機都被通通改成『延遲』。
等待上機的旅客開始留意到後,紛紛低頭細語起來。
「搞得太過了,會引起注意啊,那些大叔!」
福爾摩斯嘟嚷著。
「不覺得很奇怪嗎?」布箂恩說:「如果真的是恐怖襲擊,根本不會預先警告。再說,就是一般的炸彈恐嚇,也不會說明放置炸彈的班機吧?」
「呀,我也是這樣說,但他們就是不理我。」少年攤了攤手,「在這種敏感時期,大人們都受不得驚嚇吧,像被老鼠咬過的大笨象一樣。」
「那架BV1032……」
「本來上了機的乘客全被趕下來了,正在搜尋機體上有沒有炸彈。所以我也只好呆在這裏,天,他們到底叫我來幹甚麼!?」
「為了以防萬一吧。」布箂恩同情地笑了笑。
茉莉在班次表顯示屏上找到了BV1032的閘口編號,在落地玻璃窗前轉了個圈。
「布箂恩,是不是那一架?」
布箂恩和福爾摩斯走過去,望向茉莉指著那架停在停機坪的飛機,圍著飛機有好多車輛和人。
「不好,被人們看見警車和消防車的話,不到三分鐘便會看見記者。」
「反正我看是找不出甚麼來的,虛驚一場而已。」
「你也是這樣想?」
「對啊,想必是誰看過新聞後搞的惡作劇吧,開這種一點也不好玩的玩笑。」
布箂恩點了點頭。
「唉,好無聊啊~~」少年嘆了口氣,「算了,布箂恩,只要是你請的話機場餐廳的下午茶我也不介意的。」
「這時候你還在想吃……」
察覺氣氛有異,離境大堂裏的人開始鼓燥起來,詢問處前人頭湧湧。
「廣播一下不就好了嗎?」
「又不是現代化機場,效率是這樣子的了。」
「還好九一一後旅客少了很多,就算混亂也出不了甚麼事。」
茉莉望向聲音特別吵的方向,有一堆人被機場人員隔離在遠處,似乎有些人想過來離境大堂這邊卻被機場人員阻止,所以發生了爭執。 「那些人怎麼了?」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5-1-19 18:18
標題:
『Les oiseaus restent à Paris』,3
『Les oiseaus restent à Paris』,3
眼力甚好的福摩爾斯馬上便看清楚情況。
「沒搞錯那些應該是BV1032的搭客,被趕下來後在那邊受監視吧。」
當然對著搭客不會用這字眼,只會說『請合作留在這裏』。但是無端被趕下來延遲起飛,又不說明原因,連手提行李也不準取回,火光是很正常的反應。
「不是應該會安排搜身嗎?」
「對啊,『應該會』,法國人的辦事效率。」
在少年愉快地揶揄著別人時,一直看著窗外的茉莉突然發出『啊』的一聲。兩人望向BV1032的方向,只見人們和車輛都快速地從客機附近撤離,只有消防車在旁戒備。
「不是吧……」難以相信的語氣從福爾摩斯口中溜出來。
「福爾摩斯……先生、福爾摩斯先生……」
一個穿著西裝的肥胖中年男子,頭髮早已脫的所餘無幾,在數步之遙的地方對著他們急急招手,滿臉是汗。
三人朝他走去,他用競步似的速度帶他們前往一間看來像是指揮中心的地方。
「我們找到了,暫時要封鎖機場。」豆般的汗在男人光滑的額上爬行著。
我可沒預期你們會找到啊,福爾摩斯心裏抱怨起來。
「那東西怎樣?現在拆了嗎?」
禿頭男人在身邊一個警員身上搶過一張紙,遞給他。
「足夠把飛機炸成兩段,如果在飛行中的話。不過拆彈專家說裝置很粗糙,要拆應該沒問題。」
「那就拆啊。」福爾摩斯事不關己似的說。
禿頭男人額角跳出了青筋,明顯在努力壓抑心中的不滿情緒。
「當然,至於犯人……我們會先從BV1032的搭客和機組人員開始搜,但也不排除可能是其他人放上去……」彷彿掙扎了好久才下定決心似的,他把以下這句話一口氣吐出來,「可以的話希望你能盡可能提供協助!」
布箂恩不禁開始同情這個人。由他剛才叫『福爾摩斯先生』時故意強調『先生』這個字,可知他實在對這個年紀可以當自己小兒子的少年相當地不滿。不曉得他是礙於職位還是真的相信福爾摩斯的實力,而不得不提出拜託,但他心底裏大概充滿著反抗的情緒。
「好,沒問題,放心交給我吧。」
以為福爾摩斯會這樣答的話就大錯特錯了,他幾乎是不加思索便衝口而出:「你想我怎幫忙啦,我又不是懂得嗅出炸藥的警犬……」
此話一出,那男人的臉色真的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布箂恩看不下去,正想要多口說句話,一個穿著警察制服的男人衝了進來。
「報告長官!我們在乘客中找到了一個可疑的男人!」
「做的好!」
禿頭男人轉身就要跟那個警察走出去,似乎已經放棄對福爾摩斯的期待。偏偏福爾摩斯卻像突然感到興趣似的,笑嘻嘻說:「我要去見見他。」
帶著驚訝的神情轉過頭來,男人點了點頭。福爾摩斯二話不說便拉著布箂恩跟著走去。
「等等,這兩位也要跟著去嗎?」禿頭男人望著布箂恩和茉莉。
「陪我走一轉吧?布箂恩?」福爾摩斯也不答他,反是用力扣著布箂恩的手臂。
布箂恩無奈地嘆了口氣,「茉莉,你在剛才大堂那裏等我一下,別亂走。」
茉莉笑了笑,在福爾摩斯耳邊小聲說了句話,便出去了。
於是一行人在額上冒出青筋的禿頭男子帶領下,前往拘留室。
「剛才茉莉對你說甚麼?」
「她叫我不要欺負你。」說罷,少年自己忍不住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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狹少的房間中坐著一個膚色黝黑的男子,似乎是中東人,不過並沒有包著傳統的頭巾,也沒束鬍子,只穿著很普通的西式便服。雙手被手扣反鎖在椅背,對於走進來的陌生人中有少年感到有點奇怪。
「在他身上找到疑似是遺書的信。」
禿頭男人在警察手中接過看了看,臉色馬上轉成嚴厲,盯著疑犯。
「是你做的吧!告訴你,你失敗了!我們的專家馬上便會把它拆下來,你們的陰謀不會得逞!」
疑犯低聲笑了起來。
「以為這樣便完結了嗎?你們這群自以為是的白人!」
聽到他不屑的語調,福爾摩斯只是點了點頭,說:「你還有同伴?」
禿頭男人一臉驚訝,好像沒有想過這問題。
疑犯卻沒有回答,只是笑了笑。
「快說!你的同伴是誰!還有沒有帶了別的炸藥上機!?」禿頭男人青筋暴現,一跳上前抓起對方的衣領。
疑犯繼續笑而不語,禿頭男人氣得似乎想要動手打人了。
「等一下,交給我可以嗎?米雪警長。」福爾摩斯空有成竹地對他說。
「你肯定你有辦法?」
「肯定,不過請你們先出一出去~~」
米雪警長望了他和布箂恩一眼,這才打了打手勢,和其他警察一起退出去。
~*~*~*~*~*~*~*~
茉莉回到大堂,隨便找了個接近落地玻璃窗的位置坐了下來。
BV1032仍停在外面,消防車還在旁邊。不久,一個身穿白色衣物的男人從機上走了下來。頓時有其他人走上前,也有別的工作人員跑上飛機。
距離遠看不清楚,但茉莉猜想,應該是拆除了炸彈吧?
至少解除危機了,茉莉鬆了口氣,卻發現附近有另外一個人跟他一樣在注視著BV1032。
這樣說有點奇怪,因為好奇而正看著被消防車包圍的飛機的人也不少,可是,茉莉就是覺得那人份外不同。
那種『注視』──不是好奇看看而己,是跟自己那樣地用心『留意』,用銳利的目光看著BV1032。
他是一個膚色有點黑,穿著襯衫牛仔褲的高大男人,左手拿著一個黑色的手提袋。
當他看到那個穿白色衣物的人從飛機上走下,眉心便倏地緊皺起來,轉身急步離開。
說不出原因,直覺地茉莉想要知道他去哪裏,站了起來想要跟上前。但才走了兩步,便不小心碰跌了一個在腳邊走過的小孩。
「對不起,有沒有撞到你?」急忙扶起小孩子,抬頭一看,己經不知那男人去了哪裏了!
還是算了吧。茉莉蹲下來替小男孩拍了拍褲子,幸好沒有弄傷。
小男孩沒有說話,只是一味的低著頭。
「怎麼了?是不是碰到哪裏?」
他搖了搖頭。茉莉以為他聽不懂英語,於是改用法文再說了一遍。
「你是跟家人來旅行的嗎?」茉莉看了看四週,並沒有其他人在男孩身邊。「你爸爸媽媽呢?」
他還是只肯搖頭。
「你是不是迷路了?」可能是跟家人走失了,茉莉想。
他仍然只是搖頭不答話。
這樣猜啞謎也不是辦法,茉莉嘆了口氣,對他溫柔地笑了笑:「無論如何……姊姊現在帶你去服務台,叫他們幫你找家人好不好?」
廣播一下,父母應該會馬上來接他吧?怎麼有這樣大意的父母呢?茉莉站了起來,男孩的小手卻拉著茉莉原地不動。
「我不是來旅行的,我來送機……」小男孩低著頭,小聲地說:「爸爸媽媽離婚了,爸爸一年才來看我一兩次,他今天便要走了。」
原來是一點也不快樂的原因,怪不得小小年紀便一臉愁容,看著也叫人難過。
茉莉再次蹲了下來,輕輕掃著他的頭,說:「……你很不捨得爸爸吧?」
男孩點了點頭。
「爸爸的飛機明明還沒起飛,為甚麼我不能見多爸爸一次呢?」
要怎樣向一個幾歲的小朋友解釋現在機場的混亂?茉莉一時想不到怎回答,一個女人己急步走到她面前。
「加雲,你怎麼跑到這裏來了!真不聽話!」
女人對茉莉尷尬地笑了笑,便拉起兒子的手。
看著這對母子離開,茉莉向小男孩微笑著揮了揮手,心中卻有種難以釋懷的感覺。
機場,每天有多少離離合合的人生在此上映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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拘留室內,只餘下疑犯,和本來應該在吃下午茶的兩人。
「剛才硬拉我來,早便猜到你這傢伙在想甚麼。」布箂恩臉露不悅。
「稱讚我聰明吧!」福爾摩斯得意地笑。
「多少?」
「啥?」
「別裝傻!」
「好好,你去跟羅朋要嘛,錢方面又不是我管……」
「那你自己想辦法。」布箂恩說著竟轉身想走。
「喂!喂!等一下!二……不!三好了!要是羅朋不給,我自己給好了吧!?你這冷血的惡魔!」
「三啊,你說的。」布箂恩愉快地笑了笑,隨即回頭脫下手套。
那個疑犯聽著兩人沒頭沒腦的對話,現在又看見布箂恩朝自己走近,不禁心下一虛。
「你想幹甚麼!?我甚麼也不會說的!」
「我沒期待你會說。」
把手放在疑犯頭上,布箂恩眯起眼睛。
「拿走你那隻髒手!你怎樣對付我我也不會說的!」
「你好吵啊。」
雖然扭動著身子想反抗,但因為雙手被扣著而無擠於事。
「還有一人放了另一個炸彈,跟他一樣也是伊斯蘭戰線的。應該是搭CA2401的客機……如無意外炸藥應該藏在一個黑色手提包裏……」
疑犯瞪目結舌地瞪著布箂恩,難以置信地聽著他把同伴的樣子特徵等仔細說出。
「OK,那我就去抓人了。」福爾摩斯正想走,卻被布箂恩叫住。
「等一下,還有件事。」布箂恩放開疑犯,穿回手套。「那張『恐嚇紙條』不是他們寫的。」
「嗯……」福爾摩斯低吟起來,「真是越搞越糊塗了,如果克莉斯汀在就好……」
他拍了一下手。
「算了,先抓起另外那傢伙要緊,那件事轉頭再想!」
終於等到活動時間,少年急不及待似的衝了出門。
回過頭來,那疑犯還是一臉惶恐的看著布箂恩,口中唸唸有詞。
「異教徒的惡魔…異教徒的惡魔……那是邪術!是邪術!我不怕你!真主會保佑我……」
布箂恩搖了搖頭,轉身推門走出拘留室。
誰知一打開門,一顆光亮的腦袋便映入眼中,是正在門口的米雪警長。
「福爾摩斯『先生』只說了一句『問他!』便跑走了。」他無奈地盯著布箂恩。
於是布箂恩便把另一個共犯的特徵覆述一次,警長身旁的警察馬上抄下在筆記薄中。
米雪警長探頭進去看了看疑犯的情況,轉頭向布箂恩投以詢問的表情。
「沒有用刑,沒有用藥,只是簡單的催眠術而已。」布箂恩攤了攤手。
米雪警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態度由懷疑轉成敬佩。說甚麼催眠術也總比讀心術來得容易相信吧。
「請問機上的炸彈拆除了嗎?」
「已經拆掉了,一點意外也沒有。我們會馬上去搜CA2401。」語氣明顯地客氣了些。
「請盡快拆下它,它應該是放在一個黑色的手提包裏,那人是拿經濟客位的票。」
警長馬上指揮部下工作,布箂恩匆匆走回大堂去找茉莉。
「飛機上的那個是不是已經拆下來了?」茉莉一看見他便追問。
「解決了。不過還有另一個同黨,福爾摩斯去了追他。」
『同黨』這個字勾起了茉莉腦海中的甚麼,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疑,猶疑著不知道該不該說。
「怎麼了?這個表情……」布箂恩微微一笑,「放心吧,那小子會解決的。」
「不是啊……我……」反正也沒甚麼大不了,說就說。「我剛才看到一個男人怪怪的……」
接著她便把那個拿手提包的男人形容出來。
布箂恩聽著卻臉色大變,連忙打斷她的話:「是那傢伙!你看不看到他在哪裏!?」
「向那方向走去,但他走入人群後便不見了。」茉莉向某個方向指了指。
布箂恩急忙跑回剛才的指揮室,果然看見米雪警長在裏面。
「有沒有辦法找到福爾摩斯!?」
「我以為這應該是我問你。」警長顯得很訝異。眼前的青年沒了方才的氣定神閒,反而一臉焦急。
「你不是有他的手提電話嗎!?」
「有,到底甚麼事?」警長拿出手提電話打出,布箂恩卻急不及待從他手中取過來。
「抱歉。」布箂恩匆匆致歉,電話另一端一接通,便不得不暫時把有點惱的警長拋諸腦後。
『啊,布箂恩?甚麼事?我還沒找到那傢伙。』
「炸彈不在機上!」 『啥?』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5-1-19 18:20
標題:
『Les oiseaus restent à Paris』,4
『Les oiseaus restent à Paris』,4
「不知道是甚麼原因,總之那傢伙把手提包拿下機了!茉莉剛才偶然見過他!」
『你肯定?會不會炸藥已放好,只是提著空的手提包?』
「不,我想他還拿著炸彈的可能性很大……」布箂恩說著,轉頭對正瞪大了眼的警長問:「剛才是先疏散了BV1032的搭客才疏散CA2401的嗎?」
警長這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粗暴地抓起桌面的記錄。
「沒錯……CA2401比BV1032早登機,但是我們先叫BV的搭客下來,然後才叫CA的旅客回去候機室……」
「那就是了,」布箂恩繼續對福爾摩斯說:「那傢伙可能是發覺機場有點不妥,於是下機時把炸彈也帶了下來,然後溜出了大堂──」他走到機場的平面圖前看了看,「照他的方向,可能是想乘鐵路逃走也說不定。」
「不可能,」警長急忙插嘴說:「鐵路、停車場等所有出入口都被我們封鎖了,任何人離開都要搜身。」
『有那樣注意的話,為何又會讓人帶炸藥上機呢?』
幸好警長聽不到福爾摩斯在電話中的話,布箂恩苦笑一聲,說:「如果那人真的沒有離開機場,那他很可能會想到在機場內引爆!反正現在人群都擠在大樓裏,效果差不多。」
『OK,我這就去把他揪出來!』
布箂恩把電話交還給警長,警長也顧不得跟他計較,忙著指揮應變,額上又滲出了一點點汗珠。
鬆一口氣,布箂恩回過頭來,看見茉莉正站在指揮室門口。
「對不起……」
「你叫我緊跟著你嘛,所以我便跟著過來了。」茉莉淘氣地笑了笑,逗得布箂恩苦笑起來。
「炸彈甚麼的交給福爾摩斯便行了,但是那個字條……」布箂恩再次把那張恐嚇紙條翻出來看,奇道:「到底是誰那麼神通廣大,事先知道了而通知機場?那我們豈不是還要感謝他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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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了大堂的男人,本想像來的時候一樣乘鐵路離開,但一看見月台上都是警察,馬上便打消這念頭,他知道逃不了。
折返大樓內,回心一想,本來就打算為真主犧牲,也不拘在飛機上還是在機場吧?狠下決心,便在大堂找了個不太當眼的位置坐下。
抱著手提包,稍為拉開了拉鍊,裏面是滿滿的炸藥。把手伸進去,摸著了引爆裝置。
心急速地跳著,手也開始發抖,只要輕輕按下去,他的任務便完結了!──當然,他的生命也會隨即完結。
不應該怕的,不應該猶疑的,我們是受過訓練的勇士,是為真主而戰的戰士!按下去!按下去我便能上天堂了……
可是手還在顫抖著,男人努力地想要說服自己。猛地,他站了起,疾聲高呼『真主保佑!!」,然後用力按下引爆器!
──幸好後段只出現在他腦海的計劃中。
當他高喊『真主──』的時候,一條黑影竟惊過他面前,低頭一看,懷中已空空如也!
四週眾人都驚訝地望著他,而他以更驚訝的表情望向剛剛著地,左手抱著手提包,右手握著一個銀色小盒的棕髮少年。
盒子拉著一條很幼的鋼絲,鋼絲的另一端掛在天花板,不曉得是不是有勾子之類。只知道少年剛才彷效泰山的動作,從一邊輕快地盪到另邊,中途順手牽羊。
姑且不論他是不是小偷,遊客們都為那好俊的身手喝采。
「謝謝、謝謝。」
少年高興地對歡呼聲全盤接收,甚至還像街頭表演般轉身鞠躬。輕輕一甩手,鋼絲自動捲回小盒中,末端果然有一小勾。
那男人老羞成惱,殺氣騰騰的向他撲過去,害得遊客中有些女性尖叫起來。
少年幾乎全不閃避,那男人撲向他的背,像獅子撲向獵物似的,一手向他細小的肩膀抓下!
突然,男人覺得世界好像上下倒轉了,然後『啪』的一聲巨響,他的背重重地摔在地上,地面甚至輕微震動了一下。
人們像看見不可思議的事情似的,紛紛鼓起掌來。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孩竟把高大的男人摔倒了!多麼神奇啊!
「這是中國功夫嗎?」有人叫喊。
「不,是柔道的『過肩摔』。」少年親切地解答。
就在眾人以為少年可能會拿出口袋請求打賞時,在地上的男人狼狽地爬了起身。正想好好教訓那少年,但一看到趕過來的警察們,便只好狠狠啐了一聲,轉身逃走。
少年趕緊丟下觀眾們追上去,順手把手提包拋給了趕到的警察。
「送給米雪警長的~~」
然後在呆若木雞的人們面前,與男人一同消失在某條通道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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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字蹟真的好像小孩子的字蹟。」
「那是因為要掩飾自己的筆跡,才故意用左手……」說到一半,布箂恩突然沒再說下去,皺著眉仔細盯著上面的字。
「……等一下,那裏讓你覺得像小孩子的字?」布箂恩把紙條交給茉莉,她心細如塵,說不定會留意到旁人忽略的地方。
茉莉看了看,眨了眨眼,指著紙上的字說:「這裏啊,尤其是這幾個字母,你不覺得很像在模仿字母複寫本(Copybook)上的字嗎?而且『炸彈』這個字寫的大了一點,就像故意要突出這個字似的,那種小孩子的淘氣寫法。」
布箂恩聽罷,沉思了半晌。
照茉莉的說法,全張紙就只有『我在BV1032上放了炸彈。』這句直述句而已,的確也很像小孩的口吻。
當然,以上種種也可以繼續用『犯人故意混淆視聽』的說法解釋。但最簡單的可能性也不能忽視。
難道又返回了『有人惡作劇』的原點上嗎?
「想不通……」布箂恩喃喃地唸著。
「布箂恩,我想問一件事……」
「嗯?」
「除了BV1032的乘客外,還有哪些乘客不在離境大堂?」茉莉把剛才在大堂遇到那小孩的事說出,「……我想如果能夠的話,希望能讓那位先生到大堂去見多那小孩一次……反正現在又沒有飛機能起飛……」
茉莉越說越小聲,似乎是怕自己的要求太過份,在這個大家都忙得不開交加的時候。
「但是,還是要分離吧。」
「見多一分鐘也好啊!對那個小孩子來說,一分鐘也很重要。」
看著茉莉認真的表情,布箂恩笑了笑,拍了拍她的頭。
他拉著身邊的警察,問了一下情況。
「沒有,剛才只是隔離了BV1032的乘客,其他人都被留在大堂裏,連上了機的人也都叫下來了。」
布箂恩突然愕住了。
「原來加雲的爸爸也是乘BV1032啊,真巧,幸好沒事哪……呀!」茉莉說著說著,彷彿想到了甚麼,連忙望向布箂恩。
「好吧,我們去看看那位小朋友。」布箂恩微微一笑。
~*~*~*~*~*~*~*~
由於疑犯已經抓到,原來BV1032的乘客也已經解除了活動限制,在候機室兩人找到了加雲和他的父母。
「啊……抱歉打擾你們,我們有些事想問一問你們的小朋友。」布箂恩客氣地打著招呼,隨即彎下腰,把那張『恐嚇字條』拿出來。
「加雲,這是你寫的嗎?」
加雲點了點頭。
布箂恩把紙條遞到他父母面前,他父母都低聲驚叫起來。
「噢……老天……!」
母親幾乎馬上便神經反射似的開辯:「不、先生,加雲他只是個七歲的小孩子,不可能會做這種事。天!這一定是個極大的誤會,加雲他一向都很乖,不,聽我說,加雲不會做這種事……」
看到她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布箂恩連忙說:「不要緊張,太太,我不是警察。」
「機場是因為這件事而封閉的嗎!?啊……因為我們的兒子……天啊,加雲他只是個小孩啊!請不要抓他,不要抓他……!」
母親似乎過於驚慌,對布箂恩的說話置若罔聞,竟流下眼淚了。
「可否請你說清楚?到底加雲做了甚麼事?」父親雖沒像那女人一樣神經質,但也是一臉擔心。
「我會解釋的,但是,我想先問問加雲,」布箂恩盡量溫柔的說:「你為甚麼要這樣做呢?」
加雲緊抱著爸爸的褲管,只是不住地搖頭,不肯說話。
茉莉蹲下來,看著他,說:「姊姊明白的哦,說出來吧。」
「……因為,想見爸爸……」加雲吶吶地說,「我在電視上看到的,如果有炸彈飛機便不會飛了,我想爸爸留下來。」
「加雲……」母親心頭一緊,把兒子抱了起來。
「就是這樣。」布箂恩笑了笑。
知道兒子闖下彌天大禍,加雲的父親著急起來:「這的確是件很嚴重的事,但他只有七歲啊,他……你,你真的不是警察?」
看了看跟布箂恩一同前來的茉莉,實在不像是警察的組合。
布箂恩稍為把真正的炸彈事件說了一下,再次令那對前夫婦大吃一驚。
「……所以,因為巧合,你的兒子的確是救了你一命。」
「不過,這還是不對的哦!」茉莉皺著眉對加雲說。
加雲低下了頭,紅著眼說:「對不起……」
「加雲!你知不知道這樣做是很錯的?不是說對不起就可以的!」父親想要讓兒子了解事情的嚴重性,但又因為他誤打誤撞做了好事,似乎一時間連自己也不知道要怎樣處理,想嚴厲地責備也責備不了。
「我知錯了!我以後也不敢了,以後也不敢了!」小加雲終於啕哭起來。
「布箂恩……」茉莉拉了拉他的衣角。
「我說過了,我不是警察。」布箂恩對著兩個大人說,「小孩子的管教就交給兩位了。事情我會向機場方面交待,但絕不會透露你們的身份,請放心吧。」
知道自己的寶貝兒子沒事,兩人的表情這才放鬆下來。
「讓他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就夠了。我自己也沒有父親,很了解他想留住父親的心態。」布箂恩把那張紙條揉成一團,順手丟進附近的垃圾筒。「那麼,告辭了。」
「以後也不要這樣做了,知道嗎?」茉莉親了小加雲的臉頰一下。
兩人走遠,留下不知所措的加雲父母。
「……積夫,」隔了好久,母親才打破無言的局面,「……不如,你遲些才回去吧……現在乘飛機好像不太安全……而且加雲他……」
雖然話沒有說完,但父親似乎己經了解了對方的意思,點了點頭。
~*~*~*~*~*~*~*~
「哇啊,原來真的是小孩寫的?」
福爾摩斯咬著一件熱狗,另一隻手拿著汽水。
「我警告你,別弄髒我的車子!」布箂恩一邊駕車,一邊從倒後鏡看著他。
「反正是租的嘛,用不著介意啊~~」少年笑著,「不過也太厲害了吧?七歲就會寫炸彈恐嚇,長大了可能會成為了不起的傢伙哦。」
「你還年輕,別沾染你那位主任的惡劣興趣。」
語重心長。
「福爾摩斯,那個共犯後來怎樣了?」茉莉好奇地問。
「啊,陪我跑了一會兒,便跑不動軟攤在地上了。那傢伙以前訓練時大概都偷懶吧?體能很不濟啊。不過能夠在機場內那些輸送帶跑來跑去,還蠻好玩的。」少年大咧咧地笑著,像在述說玩完某種機動遊戲的感受。
戴高樂機場大樓有很多上上下下的通道,為了方便拿著笨重行李的旅客,都裝置了輸送帶,今天卻變成了大型跑步機。
「你倒說的輕鬆,把機場鬧翻了天,真的以為自己是占士邦嗎?」
「嗨,我又不像某人出來工作也帶著漂亮的女伴,是誰把自己當占士邦啊?」福爾摩斯馬上還擊,布箂恩就那樣被擊沉了。
「福爾摩斯,你口裏塞的熱狗還是我付錢的。」布箂恩好心地提醒他。
「啊,差點忘了。那張紙條我好像給了你吧?米雪警長要我交還給他。」
「我丟了。」
「啥!?」
「我‧丟‧了。」
「你──!那是證物啊~~!你快把證物還給我~~!」福爾摩斯急跳起來,礙於車箱的狹小,只能可憐兮兮地在後座哀叫。
繼續為那張小紙條著急吧,布箂恩嘴角滲出勝利的笑容,你已經把那個我偷偷鎖在車尾箱的結他完全忘記了。就那樣直接駛去吃晚飯,巴黎總算能平安的渡過一天。
第五篇完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5-1-19 18:21
標題:
『幻術師』,1
『幻術師』,1
「……目前的情況,就是這樣。」
面前的中年男人頭頂微禿,並有著被啤酒和缺少運動灌成的粗大腰支。他一直用手帕抹汗並不是因為天氣炎熱,事實上室內也有涼快的空調,流汗,是因為緊張。到底是因為自己剛才所說的內容還是看到眼前的金髮少年而緊張,就不得而知了。
「沒錯,我們是可以提供一點資料,但我們也不是閒著沒事做的呀。」
意思就是說他頂多只會『從旁協助』,休想他會賣力幫忙。奧斯卡一臉悠然滿不在乎的樣子,氣得胖子眉頭皺成一團。這小子分明瞧不起人,雖然明知對方是甚麼來頭,心裏仍少不免咬牙切齒。
「我明白,只要你們能提供一點點協助,我們也會非常感激的。」
壓抑住心中的不滿,胖子堆起勉強的笑容。
奧斯卡心裏也非常不滿,常務工作撇開不談,這一個多月他一直在跟進某個事件,忙得不可交加,連大學都沒時間回去了﹝雖然有時間也不見得會回去﹞。蘇菲亞幹嘛誰也不叫偏偏就是要叫他?
不過其他人也很忙倒是真的,連麗莎也很少碰到了。
既然大家都一樣忙,怎麼就不叫其他人!?
奧斯卡嘆了口氣,問:「剛才聽說檢察官請了人來幫忙,知不知道是誰?」
「不知道,聽說是心理專家那一類。」
「心理專家?」
背後響起熟識的腳步聲,一回頭,只看見一個身穿灰色西裝、藍色頭髮的男子。
「奧斯卡!?」
「果然是你……」
布箂恩愉快地打招呼,在他旁邊的男人便笑說:「看來你們兩位不用介紹了?這位就是湯姆士探長說的『額外幫手』了嗎?」
「臨時的。」奧斯卡強調似的補充,「這位是法拉第檢察官吧。」
束著小鬍子的瘦削檢察官伸出手來跟奧斯卡握了握手。
「幸會,謝謝你的協助,如果這次訴訟成功的話美國的國民都會感謝你們。」
我才不會管!奧斯卡心裏這樣喊叫。
「那麼,等一下再談吧,我跟這位京先生先去見一下證人,失陪了。」
布箂恩跟奧斯卡點了點頭,便和檢察官走向這橦大宅的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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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和黨議員收受煙草大王加農的政治獻金醜聞,自從被揭發之後便成為所有記者追蹤的新聞。在檢察官法拉第窮追不捨之下,被牽涉在內的已經不只幾個知名議員,還包括現任副總統的親弟弟。發展到這個地步,不再是禁煙組織關注的事件而已,是後果可大可小的政治事件。
總統和副總統都發表過聲明,要對事件進行徹查。副總統在媒體上聲稱若果真的證明弟弟牽涉在內,他大義滅親之餘還會引咎辭職。不過,他當然也強調自己對此事毫不知情。
「我堅信我已經接近真相。」
說出這句話的法拉第檢察官可謂費盡心思去尋找一切的人證物證,同時亦受到很多壓力,包括來自他口中的『某些大人物』。然後一日,積遜‧羅辛,其中一位涉案議員,答應成為法拉第的污點證人披露真相。
到底他是不是有甚麼把柄落入了檢察官之手沒人知道,只知道消息一出全國嘩然,華盛頓陷入一片緊張的氣氛。法拉第信心十足的樣子被登在頭條,審訊正式開始。
舉國都在等待羅辛議員會說甚麼,但就在快要聆訊的時候,發生了令法拉第陣腳大亂的事。當然這件事並未公佈,法拉第以『證人身體不適』為理由延遲審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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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當時對我是怎樣說的!?你這反口覆舌的小人!你……!」
「冷靜一點,檢察官……」
法拉弟破口大罵,布箂恩連忙制止他。
「我沒有說謊!但我真的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為何當時會對你那樣說,也許是一時神經錯亂了……」
「去你的神經病!!你當時不是清清楚楚的說過,吃飯的時候你跟那些他媽的混蛋一起嗎!?」
「但是,現在我真的很清楚記得,當時我在家裏呀!連電視在播甚麼也記得……」
法拉第碰的一聲拍得書桌也震動起來。
「積遜!你不要忘了那些照片還在我手上……!」
「我知道!!我也想幫你呀!但我真的記得自己沒去過!你要我說除非叫我在庭上說謊!」
「你這他媽的賤人!!」法拉第一手拉起了他的衣領,「我就是要你說真相才費了那麼多功夫!說!你是不是收了誰的錢!!」
「我沒有!」
布箂恩實在看不下去,不得已拉開了他們。『火爆檢察官』果然聞名不如見面。
「讓我跟他談談吧。」他說著脫下了手套,「羅辛先生,請你把手給我可以嗎?」
羅辛才跟法拉第吵完,還在喘氣,警戒地盯著布箂恩。
「他是誰?」
「我請來的心理專家,你最好他媽的給我合作!」
「現在是你來求我!麻煩你態度好一點!」
「照片在我手上,你想死的話便跑到外面去!」
氣氛僵持著,兩人敵視著對方動也不動。布箂恩苦惱地攤了攤手,說:「兩位再吵下去也沒有結論,冷靜才能達成有建設性的協議啊。」
他們互盯了一眼,最後羅辛不甘不願地向布箂恩伸出左手。
「現在又怎樣了?你是靈媒嗎!?」
「說說那晚你在哪裏,做了甚麼?」
布箂恩已經閉上眼睛,緊握著對方的手。
羅辛以極度不耐煩的語氣說:「我駕車回家,洗了個澡,用微波爐熱了個即食薄餅,拿了瓶啤酒,一邊吃一邊看足球比賽,然後便上床發我的春秋大夢。我那晚真的沒有跟他們出去,這下滿意了沒有!」
最後一句話是對著法拉第大聲吼的,布箂恩沒有理他,繼續聚精會神的閉上眼。
隔了好久,他才問道:「你記得自己當時是怎樣吃薄餅的嗎?」
此刻問這種無聊的問題令羅辛更不勝厭煩。
「當然是夾起來吃啊!那才是正統的吃法!」
「你想清楚嗎?『當時』……」
這一問令羅辛呆了一下,細心回想……奇怪了,自己當時就像普通人一樣平放拿著吃?但自己一直都是習慣夾著吃的啊……!
布箂恩張開眼放了手,看見一臉疑惑的羅辛。
「羅辛先生,你沒有說謊。」布箂恩打斷了正想要開口的檢察官,「不過,我懷疑你的記憶被人刪改過。」
「甚麼!?」
檢察官和議員同時驚訝地叫了起來。
「這種事有可能嗎?」
「你開甚麼玩笑!」
布箂恩想笑一下和緩氣氛,但他實在笑不出,只能平靜地問:「你最近有和甚麼人見過面嗎?」
「我一直都在這裏接受警方保護,就算有訪客也像現在受警方監視。如果有甚麼可疑人物進來,我早就死了。」
「訪客中有陌生人嗎?」
「沒有。」羅辛斬釘截鐵地回答後,想了一下,才說,「慢著……前兩天對方的辯護律師有來找過我,但這件事你也知道的!」
他望向法拉弟,檢察官點了點頭。
「那律師有帶人來嗎?」
「他帶了一個助手來……那青年只是坐在他旁邊,替他提公事包拿文件而已,甚麼也沒做過,甚至沒有碰過我。」
布箂恩眉頭一皺。
「他是不是年約廿來歲,個子跟我差不多高?」
「嗯……說來好像是。我都沒有留意。」
布箂恩再也不發一言,逕自轉身走出房間。檢察官丟下一臉不解的羅辛,急忙追上去。
「刪改記憶?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懷疑對方找了個不得了的人來,這下糟糕了……」
布箂恩一邊走一邊穿回手套,剛好看到奧斯卡迎面走來。
「檢察官,我遲些再跟你詳細解釋好嗎?我想找那位朋友談談。」
法拉第望了望他和奧斯卡,便說:「好吧,你有時間到我辦公室找我,我要先回去了。」
說完便大步走向大門口。
「報章不是說他很火爆嗎?看來倒也很溫和。」
「你剛才看不到而已。」
奧斯卡用力拍了拍他的背,說:「怎樣,老兄,興奮吧!」
「開玩笑,『那個人』有多難應付你知道嗎?」
奧斯卡笑了笑,隨即便認真地說:「我只是推測可能是他,你確定了?」
「我也不能完全肯定,不過,能夠做到那種程度的……」
「『幻術師』,」奧斯卡撥了撥頭髮,「『國王』V.S.『幻術師』,這下有好戲看了。」
「喂,檢察官不過是請我看看證人是說慌還是精神失常了而已,我沒義務介入這麼麻煩的事。」
「老兄,你怕了?」
布箂恩本想敲他的頭,卻被他避開了。
「看檢察官肯出多少錢才說。」
「這次我不用插手了,你努力囉。」
「原來你早想置身事外,怪不得剛才一看見我那麼高興。」
奧斯卡一付理所當然的表情。
「不過老兄,據聞『幻術師』跟你有過節吧,你自己小心點。」
布箂恩點了點頭,這件事他最清楚不過。
~*~*~*~*~*~*~*~
蕃茄、紅蘿蔔、碎肉、意粉、洋蔥、磨菇……還有甚麼要買哪?
對了,香葉家中還有,但是露絲瑪麗好像已經用完了……
茉莉一邊走一邊想著晚餐的材料,一個不小心便撞上路人,手上的東西掉得一地都是。
「啊,對不起!」
「不要緊。」
茉莉慌忙道歉,把地上的東西拾起來。對方也幫忙撿起了幾個滾來滾去的洋蔥。
「謝謝。」
茉莉微笑著道謝,對方把東西遞給她的時候,茉莉才看清楚他。
是個跟布箂恩差不多年紀的男人,連身形和高度都很像。樣子頗為俊朗,有點像電影明星。給人這種感覺,可能因為他載著一副紅色玻璃的眼鏡。不過最令茉莉注意的,卻是他一頭華白的頭髮,跟自己一樣。
「小姐,我臉上有甚麼嗎?」對方微笑起來。
發覺自己看呆了眼的茉莉,急忙道歉。
「拿著這麼多東西要小心點走路才行啊,小姑娘。」
那人替茉莉把東西放進袋子裏,便轉身離開。
「咦?布箂恩,你回來了?」
茉莉一進門,便看見正坐在沙發上閱報的布箂恩。
「等一下,晚餐很快便會弄好。」
「要幫忙嗎?」
「不用了,今晚做意粉,很容易……啊!」
茉莉突然從廚房叫了起來,布箂恩急忙衝進去。
「甚麼事!?」
「沒事啦,香料用完我忘記買……」茉莉不好意思地說:「剛才在路上撞倒了人,嚇了一跳,然後就忘記了……」
還以為發生甚麼家居意外,布箂恩鬆一口氣,苦笑著說:「怎麼那樣不小心,沒受傷吧?」
「沒有哪,只是東西都掉出來了。」茉莉把材料放進水裏清洗,「不過,那個人很好,幫我拾起來。對了,他長得好像電影明星哦。」
「啊,長得很英俊?」
「嗯、這個……」
茉莉一下子不知怎樣回答,臉頰卻泛起紅霞。突然,水聲嘩啦啦的從下面傳來。
「水滿瀉了!」布箂恩急忙走上前扭上水龍頭。
「對、對不起……」
「我好像害你分心了,你慢慢弄吧,我出去等著。」
布箂恩拍了拍她的頭,便走了出去。
茉莉嘆了口氣,為甚麼自己總是這樣迷糊?可是,布箂恩怎可以這樣子問人家啊?那個人雖然是長得好看,不過、不過……不過我還是覺得布箂恩英俊一些啦……
……這種話叫人家怎麼說得出口……? 不行,我怎麼又在胡思亂想,要是把鹽和糖放錯就糟了。現在應該要切紅蘿蔔,還要煮意粉……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5-1-19 18:22
標題:
『幻術師』,2
『幻術師』,2
法拉第的辦公室顯得頗混亂,大概是需要處理的資料和文件太多,書桌旁的水松板上貼滿了照片和記事貼,可以想像為了這件案他有多忙。
「竟然有人能夠刪改別人的記憶,這種話若果不是由你說出來,我死也不會信。」
法拉第深深呼了口氣,若有所思地看著布箂恩不發一言。
他正要開口說話,布箂恩便先回答他的問題。
「我有沒有那種能力並不重要,問題是我絕對不會那樣做,無論多少錢。」
法拉第張開了手。
「放心,我也沒想過要你為他寫上可以作供的假記憶。」他稍稍把身子靠前,「我想知道,有沒有辦法把他的記憶『拿回來』?」
果然,結果都是這樣。到底還要跟那傢伙玩這種低劣的遊戲多少次?
布箂恩沉默了半秒,才說:「不是沒可能,不過很困難。」頓了頓,他補充說,「而且不一定有用。不若如此,我嘗試從他的重覆映像去重組一下,那會比較好。」
「甚麼是重覆映像?」
「比方說,你前天見過一個女人,這是你前天的記憶。你昨天跟人談起『我見過一個女人』這件事,到了今天,你就有前天和昨天兩個記憶,雖然都是同一件事。前天的,是原始記憶,昨天的,我們叫做重覆映像。」布箂恩嘗試用淺白的例子去說明,他已慣於這樣做。「重覆映像可能很清晰,也可能有偏差,因為人在回憶時會加入自己的主觀感受。」
法拉第兩眼閃過一絲神采。
「你的意思是,人的大腦裏也像電腦一樣有『備份』,可以從備份還原?」
布箂恩點了點頭,說的話卻澆了對方一頭冷水:「以議員的狀況,我想大約要花一個月的時間才能重組完整他的記憶。」
「甚麼?那麼久!?」法拉第的驚訝表明他以為那只需點擊一下,像還原電腦檔案一樣容易。
「對方很專業,近期比較清?的重覆映像也連同原始記憶一塊修改了,修改得近乎完美,所以當事人才完全不察覺。」
「不行,等不了那麼久!證人出庭作供前一定要解決這個問題。」法拉弟搓弄著手指,「我相信京先生一定可以幫我的,對吧?」
他說著,取出了支票薄簽了一張,撕下來遞給布箂恩。
布箂恩看了一下,自嘲地笑了笑,便收下了支票。
「告辭了。」
說罷便離開辦公室。
『幻術師』……
要找他真是難比登天。雖然說句老實話,之前這段時間真的希望永遠也不再見到他。但看來,始終還是會在工作場所遇到吧,畢竟這圈子是那麼細小。
一直分神想著事情,車子也居然能夠安全駛到目的地。布箂恩把車子停在蘇豪區一間普通民居門口便下車,穿過那永遠不上鎖的大門進入大廳。
「咦~?國王,甚麼風吹你來了。」
「都說了別那樣叫我好不好?」布箂恩苦笑著走到放著水晶球的桌子前坐下,「我來請教一些事……」
穿著一身黑色吉普賽打扮的女人,放下了手上的塔羅牌,伸出手輕輕拉引布箂恩的領帶,塗上金色唇膏的嘴唇綻放出誘人的笑容。
「說請教還真不敢當啊,像我這種小小的占卜師,不知能幫到你甚麼?」
美女把布箂恩的臉拉近到可以四目交投的地步。
「你對每個客人都這樣子嗎?」
「因為你是『國王』。」女人笑著放開了手,「最近跟小公主的生活愉快吧?」
「請不要亂給人起稱號,她只是個普通人。」
「放心,我不會把那小女孩的事讓不應該知道的人知道。」她重新拿起了塔羅牌把玩。「我剛剛才聽說『幻術師』又出現了,心想你應該很快就會來找我。」
她抽出了三張牌,面向下的放在桌上。
「上一次出現好像已經是年多前了吧……雖然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過甚麼事,但是,他好像仍然衝著你而來。」
「可能只是剛巧在工作上碰到而已。」
她翻開了一張牌,是『月亮』。
「怎麼了,布箂恩……身陷迷霧感到不安嗎……?」
她正想翻開第二張牌,布箂恩卻輕輕按著她的手阻止她。
「莎樂美,我只想知道他在哪裏。」
布箂恩放開了手,她便把三張牌都收起混入手中的牌裏。
「有人說在那個公園見過他,還是老樣子沒變,你該一眼便認得他。」
「謝謝,」布箂恩笑了笑,「祝生氣興隆。」
「有空來坐坐。」
莎樂美懶洋洋地坐著目送他離開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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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把視線掃過架子,始終找不到想找的CD。
「奇怪了……小約翰史特勞斯應該是在這個架子啊……」
專心找著,一不小心輕輕碰到了旁邊的客人,也許店子太小而人太多了吧。
「抱歉……咦?」
「是你啊,真是有緣。」
竟然是昨天在街上撞倒的男人。還是那副紅色鏡片的眼鏡,今天穿著輕鬆的薄外套。
「對啊,還真巧。」
茉莉尷尬地微笑著。雖然己經在學校上課,但對茉莉而言『外面世界』的生活才開始不久,面對陌生人仍然會不知所措。
相反,對方的態度卻從容不迫。
「你在找CD嗎?」
茉莉點了點頭。
「在找哪片呢?這裏的CD放的亂七八糟,很難找。」
「我在找小約翰史特勞斯的CD。」
「啊,應該在那邊,」他指了指身後,「我剛剛才看過,我有一位朋友也很喜歡小約翰的華爾茲。」
「在那邊啊……謝謝。」茉莉喜出望外,終於現出自然的笑容。
「你也很喜歡史特勞斯嗎?」
「我喜歡,不過我的朋友非常喜愛『藍色多瑙河』。」
「藍色多瑙河……」他喃喃自語。
「我替你找吧。」
他走到那個架子面前,開始細心尋索起來。茉莉連忙走上前,再一次感到很尷尬。
「那怎好意思……」
「不要緊,」他一邊看著CD一邊漫不經心地說,「我叫安格斯,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跟一個陌生人談這麼久,已經是很莫名其妙的事,要是再隨便把名字告訴陌生人好像不是太好。但是對方都已經自報名字了,不回話很沒禮貌,而且他看來不像壞人啊。
「我叫茉莉,」她有點緊張地說,「很榮幸可以認識你。」
在這個場合說出正式的介紹,不免有點奇怪。也許是因此而注意到茉莉說話有英國口音,對方好奇地問:「你是英國人嗎?」
「是的……不久前才搬來,還不太習慣大城巿的生活。」
「真巧,我也是剛剛才回來紐約。」他把手上的CD翻過來看了看曲目,「看,果然在這裏,找到了。」
茉莉小心地接過CD,感激的說:「謝謝你!」
太好了,布箂恩一定很高興。
安格斯以溫柔的微笑回應,他看了看手錶,說:「我得走了,有機會再見吧,可愛的小淑女。」
一句話害得茉莉滿臉透紅,不過對方沒有看見,他已經匆匆走了。
茉莉用力搖了搖頭,似是要把難為情的感覺甩走,急忙拿著CD跑去付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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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神像遠遠的看來跟擺放在遊客區店鋪的紀念品模型差不多,在黃昏的微黃金光下,與背後的一堆高樓大廈構成一種奇怪的不真實感。
即使是這個時間,自由神像上想必也還是擠滿了遊客。但是在這個遠眺她威嚴之姿的炮台公園,遊人卻並不多,冷冷清清的只有幾個人。
以前一說起『老地方』,『他們』自然就知道是這裏。
地點,依舊。
街燈,依舊。
景色,依舊。
不,世貿雙子塔不見了。
仃立在海邊街燈下那熟識的身影,也是彷彿熟識卻已經再不相同了。
依舊是那頭華白色的頭髮,他帶著柔和的微笑緩緩轉身,臉上還是架著醒目的紅色太陽眼鏡。海風吹起了他身上的薄外套,令高瘦的身形更添飄逸。
「好久不見了,『國王』。」
「安格斯……!」
「你幹嘛露出那麼傷感的表情呢?也難怪,你不想見到我吧?」
布箂恩向他走近,在相距三數步的距離停了下來。他沒有回答,只是臉無表情地盯著安格斯臉上的笑容。
安格斯把身子倚向後方,把手擱在欄杆上。
「你怎麼不說話了,我還以為你是有話跟我說才來的。」用著跟老朋友聊天般的語氣,他不經意地說著,「是不是檢察官出手太低,你都懶得管了。」
「安格斯,」布箂恩冷冷地說,「把議員那晚的記憶『還』過來。」
「啊,是啊,」他擺出一付恍然大悟的樣子,「因為刪改別人的記憶是不對的,你以前都是這樣教訓我的吧?」
他收起了笑容,布箂恩仍然不回話。
「無話可說?」語氣中隱含著無形的烈怒,「你這個偷走我記憶的無恥之徒!」
他拿下了眼鏡,用冰冷的視線射向布箂恩。
布箂恩連忙把臉別過去望向海面,逃避他的目光,長嘆一聲。
「過去的事我不想再提……」
「把我的記憶還‧給‧我!」
布箂恩默不作聲。
安格斯憤怒地看著他,良久,布箂恩淡然地說:「你要恨我是你的自由,但不要牽連無辜的人。」
「最令我恨惡的就是你擺出這付偽善的嘴臉!」安格斯冷笑說:「無辜的人?有生意你會不接嗎?我只要滿足客人的要求。」
「別玩了,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關注這件案!必要時,我可不想請朋友把你五花大縛再送到我面前處理!」
「第一,我跟以前不一樣了,你那班朋友不一定能捉到我。第二,我進步了很多,你以為我還會讓你從我腦子裏再搶走甚麼了嗎?」
布箂恩無奈地嘆了口氣。
「你仍舊要耍那種幼稚的把戲嗎?」
「幼稚……」安格斯哼了一聲,「如果你介意的話,我們今次玩些更刺激的好不好?」
「要怎樣你才肯收手!?」
「……別再用前輩的語氣斥責我,只會令我更看不起你!」
安格斯冷冷地丟下這句話,轉身離去。
布箂恩有那麼一秒想要追上去,但他知道沒有用。他佇立在原地看著安格斯走遠,心情沉重得根本不想動。
~*~*~*~*~*~*~*~
用手輕輕按下了布箂恩正在看的書,茉莉把臉放在他面前好讓他看著自己。
「發生了甚麼事嗎?」
茉莉一臉擔心。
「沒事哪……早點去睡吧,晚了。」
布箂恩沒事地笑了笑,出奇不意地,茉莉把他手上的書搶過來反轉。
「書都拿反了,要怎樣看?」茉莉死心不息,不肯讓布箂恩矇混過去。「你甚麼也不說的話我會更擔心啊。」
無可否認茉莉那種帶點憂愁的神態很是動人,但布箂恩始終喜歡看她的笑容。於心不忍,布箂恩嘆了口氣。他摸起了一小束茉莉的銀白色長髮,不期然又想起另一個白色頭髮的人。
「最近可能會有人找我麻煩……你最好不要讓人知道你住在我這裏,也不要向人提起我。」他頓了頓,又說,「不,你還是暫時搬上去奧斯卡那裏吧。」
本來就很擔心的茉莉,聽到這句話更加擔心了。
「有人要傷害你!?」
「不,你不要緊張……」布箂恩苦笑起來,盡量裝出輕鬆的樣子,「事情很複雜。總之,我只是擔心你的安全,以防萬一而已。」
茉莉拼命搖頭。
「不要!我哪裏也不去!」
「只是樓上嘛……」
「我要留下來!」茉莉眉頭緊皺,堅決地說:「何況,我不相信奧斯卡的仇家會比你少耶!」
說得對。不過,萬一讓『幻術師』知道茉莉的事的話……
「明天開始我不去學校接你了,對不起。」布箂恩嘆了口氣,輕輕在她額上吻了一下,「晚安。」
他起身返回睡房。 茉莉呆了半晌,她從來沒見過布箂恩那樣憂心忡忡。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5-1-19 18:24
標題:
『幻術師』,3
『幻術師』,3
從辦公室大樓出來之後,布箂恩終於鬆了口氣。
帶著偽造的證件,偽裝成調查員去會見幾位有嫌疑的議員,終於在一個叫卡路‧摩亞的議員手上找到安格斯的消息。
跟這位議員握手的時候他沒有任何遲疑,安格斯並沒有提醒他的僱主要提防身體接觸,動機為何,不得而知。
他肯定不是為了替布箂恩保密,可能,只是單純的對工作以外的部份沒有興趣。
主動收買安格斯偷取證人記憶的,確是這位議員。他是從副總統的弟弟口中得知幻術師的存在,很令人玩味,不過此刻布箂恩只在意安格斯的消息。除了基本的連絡方法摩亞議員並不知道安格斯的事,沒有甚麼重要的資料。
不過,要尋找安格斯不會太難,如果他有心讓自己找到的話。
他返回車子裏,先打了一通電話給檢察官。
『摩亞!該死的!我早該知道是那廝!』
法拉第在電話的另一端吼叫,布箂恩得稍稍把電話移開耳朵。
『有沒有辦法證明?控告他企圖影響我的證人!?』
「恐怕沒有,你知道,我的證詞在一般的法庭是不會被當成一回事的。再者我也不想牽涉入公眾注視的政治性案件裏。」
法拉弟呻吟了一下。
『換個法庭可以接受的說法如何?例如說他找催眠師騷擾我的證人……』
「要找證據根本不可能,而且我會勸你別想可以抓到那個人出庭。此事對這件大案的整體來說並不是重點,不是嗎?」
『沒錯,』法拉弟吞下了怒火,『重點是我的證人可以如常出庭。我等你的好消息。』
「我盡力而為。」
斷線後,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才撥出給奧斯卡的電話。法拉弟的聲音單是聽也會令人神經緊張。
『噢!天!是你!有甚麼急事嗎?』
「不是急事,只是想找你幫個忙。」
『我還以為是蘇菲亞打來哪!嚇我一跳,我幾乎就要不顧一切的丟下這團糟衝出門了。』奧斯卡自言自語的說,『對了,我剛才把手提電話轉接到通訊器去,忘了取消……』
「我的確只是打你的手提電話,」布箂恩笑了起來,「自己嚇自己怪不得我。要轉頻度嗎?」
『不用,中心有事會插進來。甚麼事呢?』
「想你幫個忙……等一下,你說的一團糟是甚麼?不會是『那些』吧!?」
『嗯啊,我的確在危險品中心,不過你知道這種炸彈對我來說就像樂高積木一樣……所以你繼續說吧。』
布箂恩搖了搖頭,希望等一下別傳來爆炸聲就好。
「我不阻你了,我只是想要你們資料庫的通行。」
『你不是已經有第五級通行了嗎?』
「我想要四級通行。」
『沒問題,你要多久?廿四小時夠了嗎?不然就要找蘇菲亞。』
「夠了。」
『那你等一下。』
大約半分鐘後。
『老兄,三級通行,廿四小時,一分鐘後生效。還有,我想看電影,當然是雙人票。』
「這就有賄賂的嫌疑了。」
奧斯卡大笑幾聲掛線。
~*~*~*~*~*~*~*~
「明天見!」
「明天見。」
茉莉跟朋友說再見,走出校園,不見布箂恩的車子。她忽然記起布箂恩說過今天不來了,正當她打算自己乘車回家,卻聽到有車子朝她響號。
「啊……」
「怎樣啦?難道布箂恩沒跟你說我會來接你?」麗莎笑說。
茉莉在同學驚異的目光下,略顯尷尬的走向麗莎那架鮮紅色的開蓬跑車。布箂恩說過他們的組織希望成員比較低調,似乎並不是很嚴緊的規條。
「你不用介意的,反正我今天沒事做。」
她不是介意這件事……不過茉莉還是歉意地笑了笑,上了車。
穿著紅色小背心的麗莎今天襯著黑色超短裙,架著太陽眼鏡,旁邊的司機們紛紛傳出口哨聲,但轉眼間麗莎的跑車已經超越他們。
茉莉適應了車速後,猶疑了一下才鼓起勇氣問。
「我知道布箂恩不想我問,不過,我真的很擔心他的情況……」
麗莎轉頭望了望她,說:「他不是那麼差勁吧。」
「啊?」
「他比你年長幾年,也有很多一般人沒有的經驗,他能夠處理各種情況,你真的沒必要擔心他。」
茉莉感到很為難。
「我不是不信任他的能力,只是今次……我實在沒有見過他這樣擔心。」
「噢,我不是怪責你。有那麼可愛的小姐為她擔心,他有夠幸運了。」麗莎笑道,「我聽奧斯卡提過,他好像剛巧遇到了難纏的對手,這沒甚麼大不了的。」
「對手?是甚麼人?」
「一個叫『幻術師』的男人。」
茉莉顯然很想知多一點,正欲開口,麗莎已早一步說:「我並不知道他們的事,抱歉。」
有點失望,茉莉只好微微點了點頭表示明白,隔了半晌她嘗試轉移話題。
「今晚我們一起吃飯好嗎?」
「好主意,那我們先去把奧斯卡接來。否則的話,沒有把中心炸毀他是不會離開那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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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回到家裏之後,布箂恩一直用電腦調查安格斯過去一年的去向。
拜科技所賜,情報和訊息的流動已經不再限於人際之間,在虛無的電腦綱絡上甚至流通得更快。
這一年安格斯簡直就像是消失了似的,所以布箂恩也不想刻意去調查他。潛意識裏他實在希望大家這輩子都不要再見了。但是事到如今,他不得不詳細追查。
要追查也不容易,以安格斯精妙的改寫記憶能力,還有甚麼完整的證據可以留下來?許多『受害者』也許連自己都不知道記憶被改寫了。
布箂恩長嘆一口氣。
安格斯這一年到底在做甚麼?他跟自己一樣,一樣有透視人心的能力,一樣有偷看別人記憶的能力,甚至一樣有修改別人記憶的能力。
按布箂恩對他的了解,他不可能忍受得了不用自己的能力,這一年內他到底做過甚麼?以甚麼維生?
以為利用奧斯卡的情報可以尋找到甚麼線索,卻沒有半點進展。布箂恩不喜歡這樣,他知道這樣子的話就會讓安格斯繼續握著主導權。
他清楚記得一年前安格斯跟他開的玩笑,他有很惡劣的預感,今次他不會只開個玩笑就算。
那個總是展現著開朗的笑容,把能夠開解別人內心的能力當成上天恩賜的男孩,已經不在了。
大門開啟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同時鑽入耳中的還有奧斯卡充滿期待的聲音。
「……加芝士味道很好,我最愛在意粉上加芝士了,今晚會有雜菜湯吧?會有吧?」
「我本來打算做南瓜忌簾湯呢。」
「嗚,我很回味你上次做的雜菜湯……南瓜留著做南瓜派行不行?」
「如果家裏還有椰菜的話也可。」
「雜菜湯!雜菜湯!雜……」
「喂喂!別把茉莉當成私人廚師!」布箂恩從沙發上抬起頭,打斷他的話。
「每天都獨佔著天堂一樣的美食的人沒資格說我!」奧斯卡不甘示弱的反擊。
「好了,你們慢慢吵嘴。茉莉,來教我煮
南瓜忌簾湯
。」麗莎故意加重聲調,奧斯卡大受打擊,急叫:「雜菜──」
「
我
想喝南瓜忌簾湯。」麗莎不慌不忙的說。
奧斯卡乖乖閉上了嘴巴,逗得布箂恩笑了出來,奧斯卡白了他一眼。
兩個女生進入廚房後,奧斯卡在沙發上坐下,瞄了一眼布箂恩的電腦。
「看你的表情看來沒甚麼進展?」
「嗯。」
「你這……啊?你只找跟老本行有關的記錄嗎?」
布箂恩一怔。
「我可不知道他還有其他特別的技能。」
奧斯卡聳了聳肩:「我只是隨便說一下。」
布箂恩即時擴大搜查的範圍,在晚飯之前,他終於找到了一些疑幻疑真的線索,眉頭緊鎖瞪著顯示屏。奧斯卡好奇地靠過去看,一看亦是出乎意料。
「這件案?會有關係嗎?」
「因為……右眼。」連布箂恩自己也覺得這是很薄弱的關聯,只是出於不安的直覺。
在那大得可怕的資料庫中快速搜尋,最後共有三宗懸案在他的清單上。
「我還是不明白,這三件案跟幻術師有甚麼隱藏的關係嗎?假如當時我受理這些案子,我是怎也聯想不起這個人的。」奧斯卡跟他一起閱讀那些資料,「有甚麼共通處呢?嗯,三名死者的致命傷都是子彈從右眼射入穿透腦袋。嘩,你看這照片,腦漿四濺啊!上次行動有個男人的頭……(布箂恩作了一個請不要形容的手勢)另外,死於公眾地點卻沒有一個目擊證人,所以一直找不到兇手……咦?」
奧斯卡沒有說下去,布箂恩顯然已想到他所想的事。
「從證據來看只能證明兇手手法很高超而已,我就認識這樣的傢伙。不代表一定跟幻術師有甚麼關係。」
「但願如此。」布箂恩搖了搖頭,把資料存下來後,重新再找安格斯的最近下落。
「對了,拜託你晚飯時別還是這付死相,要茉莉擔心可不像你的作風。」
「我看來沒那樣憔悴吧?」布箂恩苦笑起來。
「有!」奧斯卡肯定地回答後,補充一句:「連羅朋都會笑得比你好看。」
「……這笑話不好笑。」
結果奧斯卡還是把忌簾湯喝得一滴不剩,餐桌上麗莎還不忘邊吃邊追問有關做湯的祕決。這個生化工程研究的天才,似乎一把材料換成糖、鹽、油,就完全沒辦法掌握到混合的方法。附帶一提,麗莎製造的食物暫時只有奧斯卡一個曾經完成整個的試食程序。
茉莉總是很有耐心的說明。有他們分散茉莉的注意力,布箂恩覺得是好事。晚飯後他倆離開,布箂恩說:「我來洗盤子吧。」
「啊?」為了當作白白寄住在他人家裏的報答,茉莉一向都主動承擔起所有家務。
「作為最近要你擔心的補償。」布箂恩開玩笑似的說,把東西放進水糟,倒下洗潔精。
茉莉眨了眨眼,出乎意料,她調皮地笑說:「那今天廚房就交給你了。」然後就回去自己的房間做功課。
這是甚麼意思?即是說真的很擔心我嗎?布箂恩一邊洗盤子一邊想。
~*~*~*~*~*~*~*~
『國王~~』
「有事嗎?占卜師……現在還不到六點啊……」
『幻術師目前的下落,要不要,開個價。』
布箂恩在床上彈了起來,幾乎把電話也掉了。
「上次的兩倍!夠不夠?」
『啊呵呵呵呵,本著你是老朋友,我也不打算跟你抬價啦。成交。』
「等一下你就可以去查戶口,那麼他……」
『極可能在皇后區的法拉盛,去碰碰運氣吧。』
「法拉盛……謝謝,我愛死你了,莎樂美。」 『啊呵呵呵呵,那種吃不飽的東西你留著給別人,給我錢就可以了。』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5-1-19 18:26
標題:
『幻術師』,4
『幻術師』,4
要在法拉盛尋找安格斯,比想像中容易。
甚至無需使用能力,他在生果店老板的口中鎖定了疑似是安格斯租借的公寓。管理員看見安格斯今早外出後,一直未回來。
布箂恩走到那個房號門前,深呼吸口氣,敲了敲門,等了好久也沒有回應。
想像著門後的各種可能性,他翻出了開鎖工具,用上他以前就學會的技巧,兩三下就把門打開。
一眼看去是一間很普通的房間。凌亂的的床鋪、掛著衣服的木櫃、放著水杯的小桌子……除了房東提供的傢俱,他沒添加多少私人東西。
「安格斯?」
沒有回應,真的不在。布箂恩走進去,桌上水杯旁放著一包藥丸。他捻起來一看,是安眠藥。
指尖傳來強烈的愧咎感。
『啾~~』
掛在窗邊的是一個鳥籠,一只小鳥正好奇地看著布箂恩。
房內再沒有其他生物。
布箂恩打開籠子的門把手伸進去,小鳥左右亂飛了幾下,最後好奇的跳到他的手指上。
細小的視線,牠看見安格斯今天一早就離開了房間,之後一直沒有回來。下午陽光射進窗戶,牠愉快地沐浴在日光中,懶懶的甚至不想回答籠子外的同類的問候……
並不在鳥兒腦中。布箂恩沒有失望,他本來就不相信這種細小的動物可以盛載人類的記憶片段。
~*~*~*~*~*~*~*~
下午四時許,安格斯回到住處。
在大堂,管理人望了他一眼,沒打算把有人曾經問他房號的事說出。不過,安格斯在他的瞳孔裏看見布箂恩的影子。
他一定還在上面。
安格斯並不意外,冷冷的表情半點改變也沒有。
他脫下紅色玻璃的眼鏡,如常慢慢走上樓梯,來到自己的房門前,手碰著門把,門沒有上鎖。
安格斯稍用力的把門全推開,卻沒有踏進去。房間一眼看清,沒有人。
他一定在。
安格斯小心翼翼的踏入房間,右手已經握住藏在外套裏的手槍,拉開保險製。
窗戶的小鳥叫了兩聲,他提防著衣櫃的門走前,冷不防背後傳來『啪』的一下響聲!
他急忙轉身,不過還是讓偷襲者撞進懷中,兩人猛地跌到地上,他的手搶居然沒有被撞得飛脫。安格斯隨即把槍口指向布箂恩,卻被一陣閃光刺到眼睛,他反射作用的揚起手遮擋,布箂恩把握幾會把他的槍一手甩開,手槍撞上牆壁跌在床上,幸而沒有走火。
一眨眼之間安格斯面前已經是布箂恩的手槍。
安格斯躺在地上抬頭直視布箂恩,布箂恩半蹲在他旁邊,說:「別想在這時候亂來,我袋子裏的針筒注滿了鬆弛劑而我絕不想動用它。」
一直若無其事的安格斯揚了揚眉。
「你終於承認不借助藥物就無法應付我了嗎?」
「我只是不想節外生枝。」
安格斯瞄了一眼門外,狹窄的走廊對面另一扇門打開了,原來布箂恩埋伏在對面的房間。他只顧室內忽略了外面,無話可說。閃光,是布箂恩已經仍到一旁去的小鏡子。
安格斯放鬆頸子平躺在地上,說:「好,我認輸了。不過你以為我會把那些對我來說毫無意義的記憶留在腦中嗎?」
「你放到甚麼東西上去了?」布箂恩早料他有此一著。
安格斯露出一個神祕的笑容。
「不在這裏,跟我來,我拿給你。」他大方的說。
~*~*~*~*~*~*~*~
被布箂恩用手槍脅持著走,安格斯完全沒有要反抗的意思。布箂恩心知他其實早在等自己來,或者該說恨不得布箂恩快點來。
一年前,安格斯完全消聲匿跡之前,他曾經偷走布箂恩一個客人的記憶,放在一隻小狗身上,然後把這隻被虐至瀕死的小狗送到布箂恩家門。
他相當清楚布箂恩的弱點,就是接觸垂死的生命。他樂於欣賞布箂恩精神受到折磨的樣子。
「我們要去哪裏?」
「很近的,附近的寵物店。」
布箂恩皺起了眉,隱隱感到有點不妥。
那是一家很小的寵物店,一推門進去就已經聽到貓貓狗狗的聲音。一名亞洲裔的婦人慈祥地笑著走過來,操著日語口音的英文打招呼。
「安格斯,來買鳥糧嗎?」
安格斯從容地回應。
「啊,我只是帶個朋友來看──」
突然手肘使勁向後撞,另一手奪過布箂恩手上的槍,迅雷不及掩耳的舉槍射向婦人的腹部!
「──看你。」
布箂恩被撞上牆邊的鐵籠,金屬互擊的聲音蓋過了裝有滅聲器的槍聲。他還未站穩已看見婦人仆倒在地,一手按著傷口,鮮血流滿一地。動物彷彿知道照顧牠們的人出了事,在籠子裏大聲哮叫起來。
「議員的記憶藏在她的腦裏。」安格斯不緩不急的把槍子收進外套,「想要的話最好快點,據我的經驗你最多只有三四分鐘的時間。」
經驗?甚麼經驗!布箂恩發現自己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嚇得呆若木雞,安格斯悠然地推門離去。
「一負一勝,暫時打和。最後一局就讓你決定好了。」
布箂恩沒有理會他光明正大地離去,他跑到婦人身邊並用手提電話打電話叫救護車。
「為……甚麼……為……甚麼?……我……會死?……」
婦人一臉難以置信的瞪大眼,氣若游絲的吐著斷續的單字,身體抖動著。
布箂恩感到心裏一陣抽搐,甚至沒有時間讓他思考應該怎樣做,很自然的他一手握起婦人染滿血的手,一手輕撫那張漸漸失去血色的臉。
「放鬆……別害怕,很快就過去。一切都很快就會過去……」
~*~*~*~*~*~*~*~
好像睡了一個午覺似的,從那種舒服放鬆的狀態裏慢慢轉醒,羅辛議員揉了揉眼睛,他幾乎不記得自己本來在做甚麼。
「這樣就可以了嗎?」
檢察官法拉第的聲音把議員嚇得完全清醒過來。一個小時前,法拉弟帶著上次那個奇怪的青年前來他的辦公室,說要替他回復記憶。聽那個青年說了幾句話,不知怎的竟慢慢入睡了。
「好了,現在你給我說!那晚你到底有沒有跟他們去飯局?他們說過些甚麼?」
「我是跟他們去了……他們說了甚麼,上次不就跟你說過了嗎?那個『公關經理』很清楚的說了副總統弟弟的名字,摩亞跟他討論金額時還緊張得面紅耳赤!活像你現在的樣子──啊!我都記起來了!?」羅辛驚訝地叫了起來:「太神奇了!為甚麼這幾天我都記不起來呢?」
他忽然住了口,他不知道為何這時候會突然想起『薄餅』這個詞語。
布箂恩低聲在法拉弟耳邊說:「這樣的經歷會令他有一點混亂,所以最好別讓他懷疑自己,千萬別讓他知道我們的事。」
羅辛仍然是一臉疑惑的表情,最後望向他們。
「這個男人是誰?難道你找人催眠我,想影響我作供?」
「是心理醫生。羅辛,你最近太大壓力了,精神不好,他來幫你放鬆,你現在不就放鬆多了?」法拉弟拍了拍他的肩膀,羅辛皺著的眉頭解開了,好像接受了這個解釋。
布箂恩向法拉弟微微點頭示意,便先行離去。如無意外,他們應該不會再見面了。
~*~*~*~*~*~*~*~
「小姐?小姐?」
紛亂的思緒被突如其來的聲音中斷,?莉手足無措地望著把她叫停的陌生人。
「請問郵局在哪裏?郵局?」
「啊啊……郵局……?」一時間無法從原來的思緒抽離,她竟不能即時回答她熟識的道路。
「你在前面直行轉右就會見到了。」
一把似曾相識的聲音在身旁傳來,路人道謝後便離去。
?莉轉身,替她解圍的人原來就是那個白色頭髮,載著紅色玻璃眼鏡的青年。
「謝謝你!」茉莉鬆一口氣,微笑著說:「真巧合,我們又見面了呢。」
「是啊,紐約實在很小。」他語調柔和地說,「真高興在這裏碰見你,不過,你看來不大精神?」
「我沒事,只是一時想的出了神……」茉莉嘆了口氣,「一直照顧我的人病了,他這兩天都在發燒,所以我很擔心……」
「啊,聽到這樣的事真令人難過。但願他早日康復。」
「嗯!其實他今早已經退燒了,所以我才出來買點新鮮的材料做菜,讓他補充體力呢。」
「有這樣美麗的小姐照顧,那位先生一定很快康復。」
茉莉害羞地笑了,隨即又一臉歉意。
「啊……很抱歉,我忘記你的名字了。」
「安格斯‧艾維達(Angus Attwater),叫我安格斯就可以。我可以叫你茉莉嗎?」
茉莉理所當然的點了點頭。
「我得走了。我會在紐約住一段時間,希望下次能再見到你。」
「我也是哪,再見。」
「再見。」 跟茉莉一樣雪白的頭髮,在日光下隨著安格斯的身影,慢慢從茉莉的視線中消失。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5-1-19 18:27
標題:
『駕駛員』,1
『駕駛員』,1
我雙手緊緊地抓著身旁的扶手,腦袋一片空白,全身肌肉僵硬得動也不能動。
嘴吧不自由主的冒出一段自己也不明所以的話,他媽的,今次真是大件事了!
心跳快得像要爆炸開來一般,但是全身冰冷感覺不到體溫。我瞪大眼望著前方,看見有好幾個人衝前來走到月台旁邊,我好不容易挪動發抖的手和腿打開駕駛室的門……
「啊!天啊!他還未死!」有人這樣叫道。
我如釋重負的大大鬆了口氣,幾乎無法站穩。但是我隨即想到應該立即幫忙救人,畢竟看不到那個人傷得有多嚴重,如果是致命傷不就一樣他媽的糟糕了?我看見有月台的職員趕過來,對,我還要向公司報告事情,還有警察吧。知道我沒有撞死人,理智就好像回來了,我正想要走向前面的路軌──
「人來啊!救命啊!誰來救救她!快啊!!」
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呼救聲,竟從我身後傳來!
~*~*~*~*~*~*~*~
紐約,某商業大樓。
「祈先生,利達安(Ladderon)的人來到了。」
穿著高級西裝的男人,對通知他的祕書點了點頭,帶著助手走出辦公室迎接今天會議的對手。
「歡迎你,史先生。很久沒見了,最近還有打哥爾夫球嗎?」
「你好,祈先生。最近實在太忙了。」
兩人甫見面即握手打招呼,客客氣氣的營造友善氣氛。
利達安的代表當然也有帶自己的助手來,祈先生看了那個年青人一眼,便打趣道:「我以為如果你這次換祕書會請個美女。」
史先生笑了起來:「不,不,安娜在放假。他雖然是臨時的,不過很能幹。」
青年連忙把挽著的文件包換到左手,微笑著跟對方握手。
「祈先生,請叫我東尼,久仰。」
「嗯……東尼,你今次遇上了好機會,加油學著來吧。」
兩邊人馬合共七人隨即進入會議室,為著關係到金額能直接影響公司來年業績的一份計劃展開會議。
雙方的隨行人員都帶來一堆文件和手提電腦,為主持者提供即時的資訊以作談判和決定的參考。
祈先生努力游說對方接受這個共同合作建議,史生先用心的聽著,偶然插入發問。東尼很勤力的利用手提電腦作記錄──至少大家是這樣認為。他把手提電腦的位置稍推了一下,讓史先生看到他輸入的東西:
『你女兒果然跟亞當(“A”dam)私訂終生了,就在上星期。贖金比你預計的要高。你家裏有人吃裏扒外。』
史看了一眼,連眉頭都沒皺。東尼立時按下Delete把文字刪去。
「這個計劃其實我已經反覆考慮了許多次,不過,」史先生說,「恐怕對我們來說,還是不適合。」
對方一臉錯愕。
「我們開出的條件對你們來說真是百利而無一害,為甚麼呢?我有哪方面解釋得不清楚嗎?」
「不,總之,我代表本公司謝絕你們這份提案。」
任由他再怎樣努力說破了嘴,史都不再考慮,會議最後無奈以失敗告終。祈只能黯然的看著對方一行人駕車離去。
整個計劃都很完美,不可能有破綻,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呢?他想來想去想不通。
~*~*~*~*~*~*~*~
「嘿!我就知道有問題。」在車子裏,史與東尼並排而坐,「原來跟亞域圖(“A”risto)勾結了嗎……哼哼。實際數目是多少?」
「十一億。」
「想得美!」史哼了一聲,從夾克裏拿出支票本來寫,「你說公司裏有內鬼?誰?」
「祈也不知道是誰,不過在你的部門內,是你的人。」
「嗯……」史陷入了一種不快的沉思裏,回去公司以後,可要想辦法清理門戶了。他把支票簽好後交給東尼,東尼看了一眼就收起來。
「在前面的超級巿場門前放下我就可以了,謝謝。」
車子停下,東尼輕鬆地下車。
「謝謝你的幫助,京先生。」
「有機會再合作吧,再見。」
車子離開,『東尼』穿過超級巿場從街的另一邊進入了一間快餐店,在裏面的洗手間把令人不舒服的東西都脫下來:隱形眼鏡、假髮、假指摸套……再用冷水洗了一個臉,感覺好多了。
換穿了一件外套和手套,他愉快地走出快餐店,確定無人跟蹤後,慢慢踱步走向停泊汽車的地方。
一隻手忽然搭在布箂恩的肩膀上,他馬上沉下身轉身回擊,但手肘被對方即時擋格下來。對方大呼小叫道:「是我啦!」
布箂恩看清來者,更是用力的一記敲向對方的頭。
「沒事別亂嚇人!」
奧斯卡毫無悔意:「想順便看看你是否回復精神罷了。」
「多謝關心。這幾天因為某人不在樓上不時爆破,耳根清靜的緣故,早已康復了。」
「老兄……別對我那麼冷淡嘛。時間正好,一起去吃點東西!」奧斯卡搭著布箂恩的肩膀想拉他走,冷不防布箂恩忽然說道:「被大家拒絕了吧。」
「你、你偷看我的想法!」奧斯卡怪叫起來。
「拜託,這種事還要費心神嗎?現在是甚麼時間!麗莎在你們忙完公事後要趕回去上拳擊練習,你哄不到她陪你吃下午茶,然後連蘇菲亞都不理你,你覺得很無趣所以才想起我,因為可以趁機上來吃茉莉的茶點,對吧?」
「嗚……你還說你不是用讀心術……」
「這只能表示我太了解你了。想吃就上車吧,可憐的孤兒。」
~*~*~*~*~*~*~*~
從法院回來的路上,他一直默不作聲。坐在計程車的車箱裏,身子仍微微抖顫……
迪娜輕輕握著他的手,憂心忡忡的看著他。他需要更多的時間休息,暫時好一段時間都不要再開工了,他這樣子怎能再工作呢?
不知不覺車子已經來到家門,迪娜付錢後開門下車,轉身發現他仍在車廂裏。她輕喚他的名字。
男人心不在焉似的自言自語:「我該在這裏下車嗎?」
迪娜不禁心裏一陣惶恐,很擔心他精神彷惚的情況會再惡化。
「馬克,已經回到家了,來吧。」
迪娜拉了拉他的手,他這才一起下車。迪娜在手提包裏翻了很久才把門匙給找出來,天啊!怎麼事情都是一團糟的呢?不,我得好好控制自己的情緒,他很需要人安慰。
開門回到家裏,迪娜把皮包外套一把堆在椅子上,盡量輕鬆的問:「親愛的,你也餓了吧?想吃點甚麼?」
那知她回頭,男人竟然仍然站在大門外面。
「噢……馬克……不要這樣。你這樣子會讓我感到害怕……進來吧,事情沒有那麼壞……」迪娜像哄學校裏的小孩一般的語氣說著,但沒有把握掩飾到內心的恐懼。
他望著地面,忽然神色凝重地問了一個聽起來笨得不能再笨的問題。
「我應該先踏出左腳還是右腳?」
此刻迪娜望著他的表情一定充滿了不能理解的愕然,但是男人卻用恐懼得像見鬼一樣的目光看著她,追問:「迪娜……我該踏出左腳還是右腳?」
~*~*~*~*~*~*~*~
茉莉要是心情好功課又不忙,偶然甚至會在家自己做傳統的英式下午茶,平時也會做點餅乾、鬆餅或生果批之類放在冰箱,當作茶點或晚餐後的甜品,所以這個家甚麼時候都有食物供應。這是否她那位『父親』刻意培養出來的喜好,還是應該視為英國人的淑女教養,布箂恩也不知道。起碼茉莉本人似乎很喜歡烹飪,布箂恩對於她大大提高了這個家的飲食質素,只能報以無言感激。
招惹貪吃的傢伙則是意外。
「啊,也就是說如果你的客人簽了約,到頭來工程的利潤都會被另外兩家公司瓜分了喏?」
茉莉初來紐約之時,都不會主動問及布箂恩工作上的事,布箂恩擔心她越知得多越沒有好處。但是後來,布箂恩開始向她提及一些不涉及危險的工作,或者把重要的名字隱去當故事說。畢竟,兩個人一起相處,工作又是布箂恩生活的一大部份,要了解對方始終要多溝通。
何況茉莉相當懂得分別事情輕重,不會亂說話。
「嗯,幸好那個人早就有懷疑之心,並且找上我來對證,不然損失可大了……」布箂恩邊喝著奶茶邊解釋。
「沒錯,所以為了保障閣下的利益,一切商業間諜、反間諜、捉姦、尋失犬等等大小問題,找布箂恩專業顧問就準沒錯……」奧斯卡忽然咬著鬆餅扮起廣告的口吻來,逗得茉莉笑了起來。
「吃東西的時候你給我安份點!」
「有甚麼所謂?這裏又不是古板的英國!你以為自己是名流紳士嗎?衛兵!給我拉出去用炸魚條把他炸死!」
「茉莉,我是你的話這輩子都不會帶這種朋友回去探望你的叔叔和艾莉絲。」
茉莉被他們兩人針鋒相對的對答引得止不住笑,這間屋最熱鬧就是這些時候,茉莉最愛這種歡樂的時光了,這豈不是她以往一直被困在籠裏的時候連作夢也不敢想像的情景嗎?
如果可以一直繼續的話就好了。
「我倒是擔心英國的鄉郊生活會悶倒你哩。」
「不會不會,每天有美食供應的話我絕不會有怨言。」
「難以置信你們上半年曾經去過『凡登堡夜宴』公幹,你怎可能適應那種場合呢?你穿起禮服來可能騙得到人,但一說話就露餡了。」
「所以那次我是扮侍應……」扮侍應也不易吧,以這種個性。
「咦?那是誰跟麗莎去參加?」
「就是已經回去的那個新人。」
「說笑!不是才唸中學嗎?樣子太嫩了吧……」
「裝扮一下就行,他真的很有辦法。不然也不會被分到『那一組』……而且已經回去大半年了,還活得好好的。」
「喔。」
似乎又是個不得了的人物,那位先生對徵集天材樂此不疲,動機成疑。說起來,他也很久沒見過那位先生了。這種人物,沒事最好別見面。
茉莉再倒一杯茶,好奇地問:「你們在說誰啊?」
「沒甚麼,自從奧斯卡送走了一個新人之後,他開始無聊到發瘋了。」
「對啊……下次給我送個美女來吧……好悶。」
「有麗莎還不夠嗎?」
「你試試看把這些話告訴麗莎……」奧斯卡使出恐嚇的口吻。
正說著手提電話便響起來,奧斯卡馬上接聽,從他失望的表情可知那並不是麗莎打來的。
「……真有那麼嚴重?有沒有那麼大啊?你少誇張……那到底是多大啊?……真的嗎?你別騙我!我來了發現不好玩的話會郵寄到你家……」
他一邊對話一邊向布箂恩和茉莉揮手再見,一陣風似的衝出大門。
「他真忙碌丫。」
「吃了連道謝也沒有就落跑。」
布箂恩繼續吃著茶點,茉莉坐在他對面,用一種奇怪的表情靜靜望著茶杯中的茶。
「你怎麼了?有話想說嗎?」
「嗯、呀……可能會不太好……而且……」
「甚麼事那樣猶疑了?」布箂恩半開玩笑的說,「有少女心事?不用介意啊,我很清楚少女的煩惱。」
「人家說認真的啦!」
「甚麼事呢?」
茉莉又靜了一陣子,然後才說:「是我學校的一位老師的丈夫……我想他可能需要你幫忙。」
「嗯──」
布箂恩皺起了眉靠在椅背上。通常別人一旦知道他的能力,若不是馬上避之則吉保持安全距離,就是把他當成免費的萬能心理醫生。前者把他當怪人指責他侵犯隱私,後者則一廂情願地覺得他的天賦『當然』是為了幫助別人而存在。不,布箂恩會很認真的對那些充滿期待的人說,我是收費的。這個天賦並非萬能而且也不是沒有代價的,在這個資本主義的現代社會,我好應該收費。因為同情博愛而『贈醫施藥』也要有個限度,感激不能換飯吃。
茉莉應該知道他的原則……
「我知道你也許不想接這單生意,所以我跟那位老師說:我認識一位朋友,他是一位很特別的心理醫師,也許可以幫到你的丈夫。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就替你問一下……我沒有透露過你的事啊,她向我問到費用方面我也如實答了『可能會很昴貴』……」
茉莉一臉緊張,深恐自己的處理方法惹得布箂恩不高興。布箂恩用手輕撫她的頭,說:「別擔心,我還要多謝你替我介紹生意呢。大概說說情況吧,看看如何再決定也不遲。」
茉莉鬆一口氣,仔細地把她所知的組織起來。
「簡單來說,好像是她先生在前陣子發生交通意外後,就患上很嚴重的心理障礙。聽說在那次意外中他撞死了人,心裏一直很內咎。他本來的工作已經不能再做了,現在連日常起居都很大問題。老師最近都請假在家照顧他,我也是因為去探訪老師才發現這件事……」
布箂恩聽著想了一下,說:「這樣的話,去找真正的心理醫生看看比較好。」
「老師說已經看了好幾個,可是情況一直惡化。」
布箂恩繼續沉思不語。
茉莉悄悄拉一拉他的衣袖,試探式的說:「……好嘛,先跟我的那位老師談談再決定也不遲……而且接下來你暫時都沒有別的工作嘛,老師真的好可憐啊,只要可以幫到她丈夫她多少錢都肯付啊……」
被茉莉用懇切祈求的眼神望著,布箂恩不心軟都難。何況他也沒必要硬起心腸拒絕一單生意,他只是不喜歡被人當成濟世為懷的聖人而已。既然茉莉連他接下來的工作日程都查過了,更沒有藉口拒絕。
「好了好了,別說得我好像見錢開眼一樣,把你那個老師的電話給我,幫得到忙的話,有生意我為甚麼不接呢?」布箂恩笑道。
~*~*~*~*~*~*~*~
那天,他回家之後就動也不動──是真真正正的動也不動。迪娜把他帶到床上,他就一直像個嬰兒似的捲曲著身體躺在床上,甚麼話也不說,甚麼事也不做。
迪娜哀哭著求他回應一句話,但是他完全不回應。他的表情害怕極了,像個受驚的小孩,只是用惶恐的表情望著這位可憐的妻子。
迪娜想盡辦法,抱他、哄他、吻他、在他面前哭,但他竟無動於衷。而這個男人,甚至在床上尿了床也不動一下身子!
這樣子幾天下來,迪娜再也忍不住了,終於情緒爆發開來,激動得又哭又罵,罵誰也不是,只是發洩的叫嚷著。
「這麼大個男人,下床呀!給我到廁所去大小便!你連這個都不懂得了嗎!?你……」
讓她頓時呆掉的奇事,她丈夫竟然緩慢的從床上走下來,經過她身邊,走進廁所去!
一時間迪娜甚至未及發現自己方才在哭叫些甚麼,她馬上破涕為笑,興奮地高呼:「你下床了!你終於都聽到我的說話了!你沒有事了嗎?馬克!馬克?」
她興奮的聲音持續不了下去──當她發覺丈夫對她的叫喊無動於衷,在馬桶前解手之後,彷彿突然間完全忘記了自己正在做甚麼似的,就這樣停在那動也不動。褪下的褲子沒有拉起來穿上,下體跟雙手自然地垂著,整個人若無其事的站在馬桶前動也不動。即使說這是自己的家,他的狀況也太不妥了,他好像完全不在意、甚至不知道應該穿回褲子。
希望從迪娜的臉上瞬即溜走。
「你……你怎麼了?馬……」
男人一臉呆滯。
「先穿回褲……再……」迪娜口吃的說著,馬克緩緩拉起褲子了。
此後,迪娜終於發現,只要用命令式來命令丈夫,他才會去做或者發出聲音回答。這一來好像終於有點進步了,但是卻又不然。
她去找過好些心理醫生和精神科醫生,他們都說她丈夫的情況在改善了,要一步一步來,但是迪娜並不這樣覺得!
首先,她可以命令馬克自己吃東西,不用餵他吃了。也可以叫他去浴室,但是迪娜怎麼知道他何時有需要去解決呢?唯有粗略估計時間。而且,她必須要經常注意著。桌面不小心倒翻了熱湯,馬克竟然不躲也不避,任由熱湯淋到他大腿上去,結果燙傷了一片。因為迪娜只是本能地喊出『小心』,而不能及時叫出『快走開』。
很累。
更要命的是,迪娜發覺他需要的命令越來越仔細了。剛開始的時候叫他自己吃,他還能自己吃。後來就必須要說明『用叉子叉來吃』,過了兩天還必須說明『用右手拿起叉子』,第二天還得跟他說『先吃這個牛肉粒』,否則他便會右手拿著叉子呆看著她……
迪娜自己躲起來哭了好多次。找心理醫生和精神科醫生的錢也不便宜,丈夫的公司雖然肯支付一些,卻也透露口氣假若他一直無法工作,可能早晚會把他辭退掉。因為要照顧他,迪娜自己也不得不向學校請了假,長此下去一點出路都沒有……
所以她現在雖然對著一個陌生的男子,也終於忍不住哭泣起來。 她的學生,茉莉,坐在她旁邊,輕輕把手放在她肩上以示安慰。布箂恩並沒有作聲,靜靜等她自己哭到停下來為止。他乘機觀察著這個女人──大約快到三十歲,及肩的啡髮很整潔。身形略胖,臉也圓圓的。雖然現在正在哭泣,不過平常應該總是掛著和藹的臉容吧。她看來就像是會讓學生容易親近的類型。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5-1-19 18:29
標題:
『駕駛員』,2
『駕駛員』,2
「抱歉……我不該只顧著哭泣,剛才我說到哪裏?」她微微抽泣著。
「覺得舒服一點了嗎?」
雙眼通紅,迪娜用紙巾抹了抹鼻子,勉強微笑:「好些了。」
「你丈夫現在在哪裏?」
「房間。你要現在看看他嗎?」
迪娜站了起來,把二人領到房間去。打開門,只見一個膚色黝黑身材粗壯的男人面無表情的坐在床沿。他穿著睡衣,跟其他黑人一樣光著頭顱。臉看起來好像睡眠不足的樣子。
「馬克,我們有客人。」
男人毫無反應。
「馬……」
布箂恩阻止了迪娜繼續說下去,示意讓他上前看看。
他拉了一張椅子,在馬克旁邊坐下。
「鮑維爾先生,我叫布箂恩。請讓我像你所愛的太太一樣,稱呼你做馬克。」布箂恩不理會對方的沉默,繼續說:「我知道你聽得見我的說話,我知道你最近遇上了麻煩。我想知道是甚麼正在困擾著你,你不用擔心。請你閉上眼睛……對,像睡覺一樣閉上眼睛,我現在會觸摸你的額頭,你不用擔心,只要放鬆就可以。
你甚麼事都不用做
。」
布箂恩把右手小心翼翼的放在他額頭上。
迪娜既擔心又好奇的看著他倆,茉莉在她身邊握著她的手,小聲說:「沒有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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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奇景。
布箂恩感到自己彷彿身處某個前衛的裝置藝術展覽場,但是真實的展覽場不會沒有邊界。
前後左右盡是白茫茫的空白一片,他唯一可見的是數之不盡的繩。
約有兩隻指頭般粗的灰色麻繩,從上方畢直的懸垂下來,穿過『地面』。每根相距約有兩三步的距離,運用一點想像力,那就像是身處一個白色的、以麻繩作樹幹的森林裏。布箂恩抬頭望,一根根的繩向著上方的消失點一直延伸看不到來源,向四週望去,視平線也看不到這個直線的森林有盡頭。
布箂恩輕輕向地面踏了兩腳。很堅固,灰白的地面簡直就像是醫院的地板。他走近前面的一根繩子,輕輕拉一拉,發現繩子很鬆,很容易拉扯。他蹲下來仔細檢查地面,果然沒錯,地面有一個跟繩子粗幼一模一樣的洞供繩子穿過,大小絲毫不差,想要多插進一根頭髮也沒可能。
這樣的環境,跟他曾經遇過的一個個案有點像,一個從小遭受家人虐待而患上自閉症的小男孩。
依照布箂恩的習慣,這只是初次的觀察,所以使用當事人不會察覺的手法潛入。假如強行用力闖過這層阻隔,對方就會感到自己的思想中有外來的『異物』了。
布箂恩想了一會兒,開口對馬克說:「馬克,你的工作是甚麼?」
這句話並非在心裏說,而是真的開口說出來。因為他需要馬克用耳朵去聽,馬克並未曾知道他已經在偷看他的思想。
白色的空間上方,好像天空有烏雲似的忽明忽暗了幾下,還有低沉的隆隆聲,隨後又平靜下來。
布箂恩再說:「馬克,請你告訴我你的工作。」
他留神著,附近一條麻繩好像從上方傳來可見的電流,飛快的沿著麻繩通過地面不見。
「我…是…地下鐵路的司機。」
「請你告訴我,上個月十六日的晚上,發生了甚麼事?」布箂恩試探地問。
在那個肉眼所看不見的空間內,上方的『天空』像快要下大雷雨似的,響著雷,布箂恩感到空氣(或者應該說是氣氛)微微震動著。兩三道閃電擊中幾條繩子,電流也像剛才一樣向下竄去。
「那晚……我像平常一樣開車……繁忙時間之後……」
地面震動著。
「人開始不多了……我開的是六號線,經過摩里臣道、愛達道、肯安道……到朗活道……到東149街……啊!」
白色的地面顏色像滲進了灰色,流動的灰,那結實的顏色開始變化,隱約出現透明感。這樣不安了好一陣子,布箂恩說:「你不必說下去了。」
馬克心裏便平靜下來,地面又變得像醫院的地板一樣白而實。
布箂恩放開手,望著眼前仍然呆滯的馬克沉思了一會兒,便轉身對迪娜說:「這次我接了,不過我不保證一定可以幫到你先生康復。」
迪娜雙手緊握放在胸前,焦急地問:「機會大嗎?」
「這很難回答,我可以告訴你這絕對不是我所遇過的困難個案,這只算是有點麻煩,不算很嚴重。不過,你得明白一件事:不要期望我可以讓你丈夫『變回以前的樣子』。那是沒有可能的。你得明白任何人遇到深刻的經歷,都總會有所改變。這個你了解嗎?」
迪娜皺著眉頭的表情有點迷惑,但還是點了點頭。
「診金方面……」
這方面倒頭痛,收得太多太少都對不起自己。
「這個嘛,鮑維爾太太,聽說你是在茉莉的學校教授音樂的?假如課外找你私人教授樂器你的收費是多少呢?」
「啊呃……這,看是甚麼樂器吧?」大概沒有想到布箂恩會有此一問,迪娜幾乎想不起來。「大約四、五十元一小時……」
「就這樣吧,你教茉莉樂器當收費就好。」
這次不止迪娜連茉莉也是一樣驚訝的樣子。
「這……怎可以……」
「茉莉說過想要繼續學鋼琴,也說有機會想要試試其他樂器不是嗎?反正都是要付學費,假如你肯教她我倒省下一大筆了。而且,條件是隨她喜歡學甚麼你都要教,我現在又沒有說明時限。算起來可能比起一次過收現金更昴貴,你倒真要想清楚。」
布箂恩敢開這樣的條件,當然是因為明知道茉莉不會強人所難,整天煩著別人。
迪娜當然明白布箂恩的用意,而且儲畜也不多了,她便心存感激地答應下來,並連聲道謝。反而在旁邊的茉莉顯得不知所措了。
離開鮑維爾家,布箂恩駕著車子,跟茉莉說:「我還要去幾個地方,要先送你回家嗎?接下來的行程有點兒童不宜。」
「我不是小孩子了!」茉莉嘟著嘴說,「甚麼地方嘛。夜總會?」
布箂恩哈哈大笑起來。
「真的話現在時間也未免太早了吧?那些地方太陽未下山是不會營業的。」
茉莉紅了臉,微微生氣的樣子。
「我也知道的哦!我……不要笑人家啦!」
本來布箂恩還打算再說『如果我是去夜總會你也要跟著來嗎?』之類,但是一看茉莉那個可愛的生氣模樣,不忍心再戲弄她了。
「好好……不笑不笑。」可是布箂恩的表情分明還帶著笑意,「我想去看看跟這件個案相關的一些人,好對這件事的了解立體一些。所以應該都不是些令人愉快的氣氛和環境,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茉莉倒沒有賭氣的馬上嚷著要去,細心想了一下問道:「……也會去看那個女仕嗎?」
「嗯。」
「好。」她像是下定決心似的,「我去。」
「可能會讓你的同情心很難過。」
「但這次是我請求你幫忙啊!我想參與到最後。而且──」茉莉突然住了口,布箂恩知道她想到了那個女仕,也明白她為何不再說下去。所以他就沒再在這話題上接下去。
「先去看一下那個死者的家。」他暫時把車子停在路邊,空出手來撥電話(假如只有他一個人便不會這樣遵守交通規則了)。茉莉不清楚電話另一端的是誰,許多時候她經常看著布箂恩撥幾通電話便可以問出許多事情來,好像魔法師的水晶球一樣。現在布箂恩也是問了幾個問題,便問到了一個地址。
於是,車子便繼續向茉莉從來沒去過的地區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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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隔壁那個男人嗎……」
手裏抱著一個嬰兒,穿著很隨便但是臉上畫著俗氣都不得了的眼影的女人,倚在房子的門前,盯著布箂恩和茉莉。
「你們跟他是甚麼關係呀?找他有事?」
布箂恩穿著深色的大衣,倒不至於太礙眼。但茉莉整潔光鮮的衣著跟這個地段的環境蠻格格不入,自然惹人猜疑──何況細心點看的話更會看得出布箂恩身上穿的牌子都不便宜,而女人通常都對這回事比較敏感。
要作個合理的謊話可不容易呢,還是直接向她的腦袋問更方便?
「我們是他的遠房親戚,收到警方的通知才知道他過世了,所以來看看有甚麼要收拾的……」
「這樣啊……」女人未睡醒似的眼睛往兩人身上狐疑地掃過,但隨即便擺出不在意的樣子,「是呀,我也聽說那傢伙自殺死了。不過,難道你們不知道他的情況嗎?他怎可能有甚麼東西留下?」
布箂恩故意露出尷尬的表情:「呃……因為他跟家族裏的人脫離了關係,我們都沒有跟他再連絡過。我小時候跟他有點小淵緣,想到畢竟是長輩,沒人料理他的後事也太可憐了,所以才特地跑這一趟。」
茉莉心裏暗地吃了一驚,佩服他竟然可以隨便吹噓出一個完整的謊話來。
「噓呀,怪不得!我六年前搬來這裏時那傢伙就已經一個人住在隔壁啦!」女人搖了搖手中的嬰兒,「我也明白的啦,那傢伙精神有點毛病吧!都沒見他認真工作過,總是躲在家裏自言自語。換了是我有這樣的親戚,也不會管他吧,家家有本難唸的經。不過其實他人倒也沒甚麼,從來沒有給附近的街坊帶來過甚麼麻煩,有時他還會被附近那些童黨欺負呢!老是掛著一張苦臉,我就說他早晚會看不開──哎呀,我好像太多話了。」
布箂恩唯唯喏喏的聽著點頭,追問:「他有甚麼朋友之類的嗎?也許他會有甚麼遺物想轉交朋友的。」
「朋友?才怪呢。那傢伙的朋友就是酒精,三天不到兩天便喝得醉醺醺把自己關在房子裏。呀,對了,等一下,」女人走回自己的屋內,轉頭便拿著一條鎖鑰走出來。「房東怕他會掛掉在自己房內沒人發現,所以早配了一條後備鑰給我,這件事他也知道的。你拿這個去看看裏面好了。」
「麻煩你了。」
這倒是意料之外的收獲,雖然布箂恩早打算開鎖進去。
使用鎖鑰,光明正大的進入屋子內。細小、昏暗的房間,只有幾件必須的傢俱。雜物零亂的散落四處,沒吃完的食物跟空啤酒罐隨意堆在一處,傳來一陣臭味……
「有賊人來過嗎?」
「不,這只是極度自我放棄的生活結果。」
布箂恩推開了一扇窗,讓新鮮空氣跟陽光都透進來。
「好可怕啊……」茉莉皺著眉頭四看,「人怎麼能這樣子生活呢?簡直就不把自己當成人似的……」
絕望的時候就會。布箂恩沒有告訴她,曾經有一段時間他也把自己租住的地方弄成這樣子。
他望向床鋪,看著那些毛氈堆疊的形態、隨手丟棄在床上床邊的花生殼餅乾屑、撕扯得亂七八糟的紙巾、水漬……他想像到一個四十歲的瘦削男人,像個斷掉線的木偶一樣躺在床上動也不動,眼窩深深的陷在臉上,臉無表情的盯著天花板,目光卻滿是恐懼和絕望。企圖空白自己的思想,卻又不斷的想到去死吧……去死吧……直到那個聲音貫滿了腦袋,身體才突然像觸電似的猛地抽搐一下。然後又回復之前的平靜……
「啊!」茉莉的尖叫聲打斷了他的想像,一隻老鼠從牆邊跑過,把茉莉嚇了一大跳,慌忙逃到布箂恩身邊。
「就叫你不要來。」他笑著說。
茉莉明明怕得用力抓著他的袖口,但又不想開口催促他離開,便只好咬著嘴唇不作聲。
「你站後一點,我想打開櫃子。」
「會有甚麼走出來嗎?」茉莉認真的害怕起來了。
「大概會有昆虫吧。」
茉莉聞言退後了好幾步。布箂恩打開櫃子,隨了霉臭的味道,還有好幾隻蟑螂四散逃回陰影暗角。裏面有許多本照片簿。
布箂恩拿出了一本,打開來看,只見全部都是合照,不然就是一個女人的照片。按容貌和照片估計,那應該是他的母親。
「好了,我們離開這裏吧。」 布箂恩轉頭向已經快要腿軟得站不穩的茉莉說出解救的咒語。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5-1-19 18:31
標題:
『駕駛員』,3
『駕駛員』,3
車子駛到比較普通的住宅區。
「就是這裏?」
「就是這裏。62號。」布箂恩在路旁泊好車子後,補充說:「這有點兒困難。」
茉莉認真的側著頭想了一回兒。
「不能想出合理的謊話來接觸嗎?」
「說謊不好。」
「你剛才也說了個巧妙的謊話嘛!」
「真糟糕……我不是良好的學效對象啊。」布箂恩苦笑起來,「總之你不該學我,更不該染上說謊的惡習。」
「那為何你現在又不撒謊呢?」
「剛才那個女人跟這件事沒有關係,騙她也不會對她有甚麼影響。但這個女人正是事件的受害者,不能隨便說不負責任的話。大人說謊也該有說謊的原則。」
「你的意思是,我也要學會這個說謊的原則,然後才可以當個說謊話的大人了?」
「不,說謊話的通常都不是好人,你想要當個壞人嗎?」
「可是你不是壞人啊。」
「誰說的。」布箂恩被她認真起來窮追猛打的問題難倒了,「我可是專門偷看別人心事揭人隱私的大壞蛋啊。」
假如不小心把茉莉教育成壞女人,那可真是罪加一等了。他認為茉莉應該一直保持著這個純樸不受污染的心,脫俗而不染塵──或者這只是他自己的希望,茉莉未必這樣想。也許是出於一點自私的心態……
「看!」茉莉忽然指著不遠處的一間房子輕叫起來。
62號門牌的房子走出了一個女人,步履蹣跚的撐著一支枴杖,緩緩的沿著街道走。
「茉莉,我們來散一下步吧。啊,帶著後座的紙袋──對,像剛買完東西。幸好今早忘了把麵包帶回家去。」
兩人下車,像平時步行回家的樣子向著與那女人相同的方向走去。布箂恩若無其事,茉莉雖然明知這不是甚麼特別的行動,心卻仍禁不住在猛跳。
慢慢接近前面搖搖欲墮的女人。
「她快支持不住了。」
布箂恩自言自言的唸著,她像應驗預言似的忽然向旁邊倒下去。布箂恩早有準備,急步跑上前僅僅扶著她,讓她慢慢的在地上坐下來。
「呼……嗄……謝…謝謝……」
臉無血色,異常地蒼白的臉和烏黑的眼窩,無神的眼睛佈著細微的血絲。應該是金色的頭髮只剩暗啞的黃色,身軀無力地用手支撐坐著。
「太太,你沒事吧,要不要替你叫救護車?」
女人沒回答,臉上流著大點大點的汗。布箂恩知道,她身上的傷口應該很痛。
茉莉把拐杖檢回來交還給她,她用力的抓著拐杖,咬著牙想要站起來。
「不!你別亂動!我還是送你去醫院吧!」布箂恩阻止她再站起身,萬一扯到傷口就麻煩了。
「寶……寶寶……」
「太太,你說甚麼?」布箂恩假裝沒聽到。
「我的寶寶啊!我可憐的孩子啊……!」女人倏地流出眼淚來,「媽媽沒用,竟然保不了你……!」
她忽然高聲大叫:「是那個人!是那個人害死你的!我要去找他討個公道!我要他償命!」她聲撕力揭的叫著,目光凌厲的盯著無人的前方。
「老天爺!你又跑出來了!」
茉莉轉身看見一個男人滿臉焦急的跑過來,跪在女人旁邊,緊張地問:「求求你聽話留在家好不好,怎樣?有沒有弄到傷口,很痛嗎?有沒有流血?有沒有撞到哪裏?」
「嗚……米克……我們的孩子啊……」女人伏在丈夫的胸口上啜泣起來。
布箂恩幫他把妻子小心地扶起身,由於那個女人好像已經用盡了力量,光她丈夫一人很難把她送回家。布箂恩堅持要幫忙,一人一邊的扶著那位女性緩緩回頭走。
那男人向布箂恩連聲道謝,布箂恩佯作不知情:「她的狀況好像不太好,真的不用送去醫院?有甚麼我可以幫忙嗎?」
「醫生說過讓她回家休養就可以了,抱歉嚇到兩位……她只是──情緒不太穩。」男人一臉無奈。「我不過看少一眼,她就自己溜出來。」
「那真是危險呀,為甚麼不讓她多住院一陣子?」
「她不肯──我以為回家裏住她可以放鬆一點,不過我太不細心了。留不留著嬰兒床她也會想起……啊。」男人似乎發覺自己不該說太多,便突然住了口。但是他懷中的太太只是一味飲泣彷如未聞。
「到了。」男人在家門前停下。「麻煩了你們。」
彼此點了點頭道別,兩人蹣跚進入屋內時布箂恩也拉著茉莉離開。
茉莉回頭望著那間屋,神情有說不出的悵然。
「你想說甚麼嗎?」
茉莉搖了搖頭。
「沒關係,假如看見這樣的事也無動於衷那就不像你了。」布箂恩溫柔地笑了笑,「但是你知道我很介意隨便找生意,所以不敢開口?」
他明明還穿著手套,卻好像把自己的心事都看穿了,茉莉只好默默地點了點頭。
「你不用為自己的善良而感到為難,即管說。反正我是壞人,就算身邊有天使宣告神諭也不一定聽話。」
「我不懂你的意思……」
兩人坐上車子回家去。
「意思是,如果你剛才開口問我:你可以幫幫她嗎?那我就會告訴你,她不用我幫忙。」
茉莉從座位上扭轉身子望向身後的房屋,半晌,她似懂非懂的說:「因為她的丈夫嗎?」
「許多時候,光看眼神就可以知道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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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鈴響起。
迪娜從速遞人員的手中接過一包郵件,拆開一看,是一只VCD。
不久之後,布箂恩打電話過來。
「我收到了。接下來只要放給他看就可以了嗎?」
「當然,就你丈夫的情況,最好跟他說一句。」
「我明白。然後……你說你今晚會來進行治療,是甚麼時間呢?假如你們不介意的話可以來舍下一起吃晚飯。」
「我想時間上不太適合。我會在半夜兩點半左右來,所以茉莉大概不會來了。假如成功的話,我們改天再品嘗你的手勢吧。」
「半夜?」迪娜輕呼。
「請不要誤會,我只是想趁他在自然睡眠的狀況下進行暗示、催眠之類的工作而已。」
「啊……」迪娜恍然大悟。
「那我今晚來打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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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二點二十八分。
晚飯之後,迪娜『命令』丈夫跟她一起看那只VCD。她感到莫名其妙,因為那只是一段大約半小時左右的生態記錄片,介紹不同品種的貓頭鷹的生活習慣。難道這裏面夾雜著甚麼催眠的圖像?她聽說過有這樣的事,忽然害怕起來,也許自己不應該看。但是,假若有這樣的效果,那個人應該會警告她吧?或者是因為茉莉的緣故,她認為那個青年可以相信。
然後,她就讓丈夫去睡覺,自己一直在廳子裏待著,不斷偷看時鐘。心裏千愁萬緒,想到種種可能,不安。
敲門聲把她嚇了一跳。
她開門,竟看見布箂恩和茉莉兩個人在門外。
「太好了,我還擔心你會聽不到敲門聲。門鈴會吵醒你丈夫吧。」布箂恩拍了拍茉莉的頭苦笑,「我沒她辦法,她硬是跟著要來。」
「鮑維爾太太,晚安……」茉莉睡眼惺忪的說。
「請先進來吧!」
三人悄悄的走到廳子。
「我丈夫已在房裏睡著了。」迪娜尷尬的問,「但是我忽然想起了一個問題……希望你不要介意可以回答我。」
「甚麼事呢?」
「我對甚麼心理學、催眠術這些事一無所知,請問你的『治療』會跟甚麼宗教有關係嗎?因為……我丈夫是個虔誠的基督徒……」
「請你放心好了,雖然我的方法看來有點另類又神祕,不過跟甚麼宗教都沒有關係。(某程度上)也可以用很科學的方法去解說,不想旁人在場只是避免出現意外的騷擾而已,並不是甚麼祕密的儀式。人在最放鬆的狀態下很容易受到驚嚇,你會明白吧?」
這樣說有一點耍賴的成份(麗莎可以用一堆布箂恩聽了也不懂的科學理論來解釋他的超能力,這就叫『某程度上』。他也常常給人冠以惡魔、巫師或聖人再世的帽子,但是他個人不認為這與宗教有關)。不過聽到這樣合情理的答案,迪娜大大鬆了口氣,領著布箂恩進入睡房。
茉莉陪著她走出廳子。
「別擔心,一定會沒事的。」茉莉微笑著安慰她,「我們來一邊吃茶一邊談談話吧,我來告訴你最近學校的事哦。」
迪娜頓覺安心一點,回以有點牽強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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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輕關上門後,布箂恩躡手躡腳的在床邊的椅子坐下。
馬克平靜地睡著,布箂恩深呼吸一口氣,右手按在他的手上,左手按在他的額上,閉目。
再次進入那個垂繩森林的空間。
正如他所推測的一樣,本來畢直懸垂的麻繩現在像飄在海裏的海草一樣,彎彎曲曲的、極緩慢地飄搖,只有看不見的天空的盡頭在地板的一端似乎仍然固定著。
這是理所當然的吧。
靠著意志力強撐出來的表層結構,在睡眠時自然會鬆懈下來。
『讓我化身成為你夢中的事物,你不會記得我。』
布箂恩想像著自己是一頭貓頭鷹,一頭白色的貓頭鷹。抖了一下身上的羽毛,拍了拍翼,然後,飛了起來。
望向下方,朝白色的地面飛下去。
快要撞上時,白色的貓頭鷹卻像是與地板的白色混成一團,很輕易的,像幽靈一樣,牠突破了這層隔絕任何情緒的間層。
馬上迎面撲來的是一團厚重的黑色,牠衝進了一大片烏雲之中。黑雲裏隆隆作響,不時閃出紅色的雷電,白色的貓頭鷹在雲中左閃右避,好不容易的,終於穿過這片不知有多厚的烏雲。
布箂恩上次已經隔著白色地板隱約見到這片污雲,一瞥間分明看見之下還有別的東西,但是他沒有把握確認。現在,他可以確定了。
是一座大得沒完沒了的迷宮。
『老玩意兒。』
白色的貓頭鷹在空中優雅地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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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累。
我不想再走了,就這樣子吧。
就停在這裏好了,算了,就這樣算了,我不要再走了。
好累……
已經忘了自己在這裏坐了多久,不過都沒關係了。我為甚麼會被困在這座迷宮裏呢?都沒關係了!我只知道我已經走了很久,轉了很多個彎,總是沒辦法找到出路!
我正在走的是正確的路嗎?恐怕只有找到出口時才知道!想要走回頭,但一轉身,後方的路竟然跟前方的路變得一模一樣!這到底是甚麼迷宮啊!終於我明白了,這座迷宮是沒辦法走回頭的……不能走回頭的迷宮……
我距離出口越來越遠嗎?還是其實已經很接近出口?
眼前又是一條分叉路,夠了!我不想再選擇了!無論我左轉或右轉亦只會越走越迷失……
所以我就停在這裏,坐著……我已經忘記我在這裏多久了。
會有人來救我嗎?我要是餓死在這裏,還可以見到迪娜嗎?啊……迪娜……想到她,我忽然想站起來。但我還是放棄了一切動作。
算了……我已經走不動了……迪娜,對不起。我實在沒辦法離開這裏,我會困死在這個可怕的迷宮裏吧。
困死……
忽然一點白色的東西在我眼前飛過!
我定神望著它,它降落在不遠處的迷宮牆壁上。不知名石塊堆砌而成的牆壁足有四五個人的高度,根本沒可能爬得上去。但那隻鳥兒卻悠然地站在那裏,那是一隻全身雪白的貓頭鷹,一對大得像可以看穿一切的眼睛緊緊地看著我。
『被困了吧,你看來很需要幫忙的樣子。問我吧。』
很奇怪的,我對於貓頭鷹竟然會說話這件事並不怎麼驚訝,就如同童話故事一樣的自然。反倒是牠嘲諷的語氣刺激到我。
『住口!你不會明白我的感受!』
『當‧然‧我明白。你坐在這裏動也不動,你已經放棄了。其實你根本就不想再出去。你不想要任何幫忙。』
牠說的沒錯……我已經不想再想逃走的事了,一想到面前還有無數個令人頭昏腦脹的分叉路口,我就不想再走了。
『我就是餓死在這裏也不干別人的事!』我賭氣大叫。
白貓頭鷹竟乾笑了幾聲。
『或者,此刻你最想要的是一份地圖?』
『啊!你有地圖!?』我大叫:『給我!』
對!假如有地圖,只要依著路線走就可以到出口了!
『沒──有──』牠聳了聳肩(是錯覺嗎?),『誰也沒有他自己的地圖。』
『你在戲弄我嗎!?』我怒吼起來,隨手撿起地上的沙向牠用力撒去。
『哇哇,真粗魯。』牠從一邊飛到另一面牆上,『一點也不像迪娜說的呢。我看我還是回去吧。』
『等一下!』我連忙大叫:『你知道迪娜!是我妻子派你來的嗎?』
『迪娜、迪娜,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呢?反正你都打算困死在這裏了,她是不是你妻子也沒相干囉。』
『甚麼意思?』
『現在,也許她正遇到甚麼危險,受到甚麼人欺負,而你卻在這躲懶。又或者……她等不到你回去,認識到更好的男人,相宿相棲去了。』牠咪著雙眼看著我,『不過她往後的日子怎樣,又與你何干呢。你剛才不是說不干別人的事嗎?』
我一時無言。假若我死在這裏,迪娜將會無可選擇地失去我……
但是人生總有很多事不到我們選擇,我遇上這樣不明不白的意外橫死,她也怪不得我啊。
『沒有選擇的時候抱怨命運,可以選擇的時候也抱怨命運。你們人類呀!』白貓頭鷹拍著翅膀飛了起來,我正要大叫,牠卻在前面分叉路的右邊牆壁上停住了。『首先,選擇一輩子留在這裏,還是要離開這裏繼續前進。』
我站了起來,問:『你會帶我離開這裏?』
牠會飛!牠在空中一定看得清楚迷宮的道路!
『站起來是決定前進的意思嗎?』貓頭鷹彷彿狡猾地笑了笑:『第二,選擇跟不跟著我走。我可能是你妻子派來救你的,引你前往出路──也有可能是你的仇人派來陷害你,把你引往迷宮的更深處。又或者我是隻善良的貓頭鷹,可憐你而帶你出去;也可能我只是為了娛樂自己多餘的時間,耍弄一個絕望的迷路者。』
我啞口無言的望著牠,好不容易,喉嚨才能發出聲音,卻是把自己也嚇了一跳的吼叫。
『為甚麼又要迫我選擇呢!』我望著牠不忿地喃喃自語。 貓頭鷹不再理會我,閉起一雙大大的圓眼,似乎在等我回答。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5-1-19 18:32
標題:
『駕駛員』,4
『駕駛員』,4
現在我不得不作出選擇,因此開始恨惡起這隻可惡的鳥來。逃不逃出去好像是我的選擇,跟不跟牠的指示也好像是我的選擇。但是現在我卻想到一件事──一個選擇會令迪娜失去我,一個真心愛她的丈夫,一個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家庭,許多許多屬於我們的細小夢想;另一個選擇則會讓她失而復得──又或者令她失去開展一個不同人生的機會……
我的決定會影響了她的人生,想到這一點,我忽然恐慌起來,全身發抖。好像有些甚麼更恐怖的惡夢忽然向我侵襲過來似的。
『睜大眼看清楚你面前。』貓頭鷹忽然說話了,『你看得見你妻子嗎?你眼前就只有這個分叉路口而已。不動、左轉、右轉,三擇一而已。』
經過了好長的一段時間,其實我不知道有多久,總之我迫於無奈的考慮到許多的事,想到很多的原因和後果。終於,我向右邊走去。
『唉!至少你總算肯動!』貓頭鷹飛了起來,慢慢地在低空飛著,我跟著牠在迷宮裏左轉右轉的走著。牠飛得漸漸快了起來,我不得不跑步追著牠。後來連中間經過甚麼分叉路都沒空留意了,一旦慢下來猶疑,恐怕便會失去牠的蹤影,既然已經決定了跟著牠走,半途而廢豈不是兩頭不到岸?
正當我這樣想的時候,便發現自己來到一個深坑的邊緣,深不見底,對岸卻足有十多米遠,不可能跳得過去。抬頭卻不見那隻貓頭鷹。
我轉身一看,心想背後一定會跟著變成眼前的深坑?但這次並沒有反轉過來,卻意外地看見一頭蒙著眼睛的牛,踢著地面的泥塵一副想要衝過來的樣子。
『別跑過來!這邊是懸崖!』我驚叫。
『那就對了,我就是要自殺。』
『何、何必看不開呢!?而且,你會把我也撞下去!』
『那你走開吧!我要衝了!』
『我無路可走啊!』我大叫起來,迷宮的路是那樣的狹窄,根本就是單程路,牠那麼龐大,根本無路可逃!『你會把我也撞死的!』
『我可顧不了那麼多,我死意已決。何況,我根本看不見你。你說你在我前面,也許只是為了阻嚇我而已。後面有很可怕的東西在追趕我,我只有選擇跳下去躲避它,你別管我,它已經追上來了!』
『你背後甚麼也沒有!』
『你怎會看不見呢?罷了,大家都看不見,大概因為其他人根本就不在乎吧。我是被它逼迫到這裏來的,啊啊!它要抓到我了!媽媽……』
牛後面並沒有任何東西,但牠還是發足狂奔過來,我想要爬上牆壁,但太平滑了根本爬不上去,轉眼間牠已經衝到我眼前!
我被牠撞到了!狠狠的撞個正著,向著深坑掉進去!
那頭牛也在我旁邊掉下去了!
一片漆黑。
我曾經昏過去嗎?不記得自己有碰撞著地的感覺,站起來,摸了摸身體,竟也沒有受傷和痛楚。
一團白影在我眼前飛過,我的目光抓著了那頭該死的貓頭鷹,忽然發現眼前的環境異常熟悉。
是地下鐵的月台!
我呆立在這裏,迷宮呢?牛呢?貓頭鷹呢?
正在候車的乘客中,有一個男人肩上站著一隻白色的貓頭鷹,他手拿著葵花子餵牠。旁邊有兩個小孩好奇地圍著要求逗玩。
鳥怎可能會說話,迷宮……我是作了個白日夢。但我為甚麼會在這裏呢?
車到了,下車的下車,上車的上車,我也隨著人們上了車。
車上人不多,但亦沒有空座位。有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婦人,握著支柱,站在車門旁。看那個圓圓的大肚子,像是隨時也可以生小孩似的。
但是,沒有一個人讓座位給她。一個正座著看報紙的西裝男子,忽然望著我說:『我在看報紙,看不到她。』
『我今天工作實在太累了,站也站不穩。』他身旁的人莫名其妙的對我解釋。
『我還有兩個站就下車了,到時再讓她吧。』
『我拿著那麼多東西,實在沒辦法站!』
『大著肚子就不要省錢坐地鐵呢!』
『今天關節痛,少做一次好心沒罪吧。』
這些人是怎麼了?為甚麼要跟我說?
列車快要進入東143街車站的月台。
突然之間,毫無先兆的,列車猛地急剎車,所有人都被慣性力推得往前撞。一陣大呼小叫的聲音,我嚇了一大跳,緊抓著身旁的扶手。
而在我眼前不遠處,我親眼看著那個孕婦被狠狠的摔到地面。她發出痛不欲生的慘叫聲,同時間列車也終於停住了。
她兩腿間流出紅紅的鮮血,轉眼已經把車箱的地板染成一片。車箱中的人更是一陣亂叫,有人跑過去幫忙,有人大叫醫生……「我的肚子!啊!呀──!我的孩子啊──!!救命──!救命啊!」那個女人抓著旁邊一個人痛苦地哀嚎著。因為列車並未整輛滑進月台範圍,車門緊閉著未能打開……有人衝往前面的車廂尋找救援……
我被眼前這幕嚇得抓狂了,那鮮紅的血實在過於真實,讓我想起那個慘不忍睹的男人……啊!對,這是事實啊!
我稍一定過神來,咦?我在……駕駛室內?
我在駕駛列車,列車正高速的在隧道中前進。我怎能在駕駛中作白日夢!真危險。是因為已經工作了整天嗎?下一站是東143街……
一種鬼魅似的冰冷感覺忽然抓住了我,難道真的會有人在前面跳軌?
快要進入月台了。
我不自由主的滿頭大汗,如臨大敵。
車頭燈的照射下,一個人影!對,就是那個男人!突然在月台往下縱身一跳!
我的手──!
我沒有剎車!
對!我何苦要急剎車?反正他送到醫院也是搶救不活,我何苦要賠了一個嬰兒的性命去避這個活膩了的傢伙!
碰!!
我慢慢地停下列車,我知道車子撞上那個男人了,我聽到月台一陣驚叫聲。
我從駕駛室走出來,對這個男人的下場竟意外地麻木。
『天啊!你剛才沒看見他嗎?你為何不剎車!?』職員們都趕過來了。
『不可以,我的車內有大肚婆。』
『你在說甚麼大肚婆啊!?這男的死定了。』
『他要自殺我也沒辦法!難道要讓那個女人小產嗎!』
『糟糕!這傢伙刺激過度語無淪次!』那人對著我猛搖頭,用力把我推到一邊去。
我站在一旁,看著那些人進行搶救。不久之後,警察醫護也來了。有人打開了車門疏散乘客下車,我仔細看著他們一個個走出來,漸漸感到害怕──我看不見那個孕婦!
我全身顫抖起來,終於衝過去抓住一個男人──是那個帶著白色貓頭鷹的男人!他剛才在同一節列車裏,應該有看見那個大肚婆!
『孕婦?沒有啊。真的沒看見,先生,你可以放開我嗎。』
『怎可以!怎可以這樣!』我哭叫起來,顧不得其他人怪異的眼光。有人走過來拉開我,安撫我要我坐在一邊,但我怎可能冷靜!
急救那邊傳來議論的聲音,一句句傳入我耳中。
『放棄了!被軋成這樣子,當場死亡罷。上下半身都斷開了。』
『找到身份證了嗎?』
『剛才通知他公司,聽說他患了感冒吃過感冒藥,也許是藥力發作向前倒下去了。』
『可憐的傢伙,怎麼不吃無睡意的感冒藥呢。』
『及時剎車的話也許便不會捲進車底了,大不了少一兩條腿。司機沒看到他吧,唉。』
感冒藥……?
『不!』我向著那些警察和醫護吼叫:『不對!他有自殺傾向!他是心甘情願去死的!他自殺!我撞不撞他也會死!他……!我……!』
突然眼前一陣刺眼的白光。
我眼前,竟又出現了那個分叉路口,我又回到迷宮裏了!
我筋疲力竭的趴倒在地,眼淚不由自主地拼命流下來。
『重得站不起來嗎?』那隻白色的貓頭鷹仍然在那右方的牆壁之上,傲然地望著我。
『甚麼重?』
『選擇帶來的責任。』
『那到底有甚麼用呢?』我仍舊哭著,『我原意是好的,最後反而多殺了人。不知道後果,我該怎樣去選擇!我根本不想害死任何人!無論我怎樣考慮,怎樣選擇都是枉然!』
『你剎車了,跳軌者沒死,車箱內的人沒事,皆大歡喜。想像這樣的情況,跟想像最糟糕的情況其實都一樣容易。然後呢?你忘了這件事。自殺者也許不久後又在另一個月台跳軌,另一個司機又被迫面臨這樣的決擇。』貓頭鷹伸了伸翅膀,『誰知道這個分叉的左面和右面是怎樣呢?它一直在改變。』
『誰在改變它?』
『其他人的決定。』
我從地面爬了起來。
『那麼,誰該為悲劇負責!?是誰的錯!?』
『我只是頭鳥,去問你的上帝。』貓頭鷹咪著眼說:『想要把責任往別人身上一股腦兒地推卸,或者把所有責任都自己一個包攬起來,只是你們人類才有的奇怪習性,我怎知道呢?』
那個男人的慘狀和那個孕婦小產的場面彷彿瀝瀝在目。
我對這兩條人命,對這個悲劇要負上責任。
那其他人呢……?
他們也有關係呀!他們全都作了正確的決定嗎!?我不是唯一要負責任的人!
不是我殺死他們呀!
……但是我仍然有責任……
那個活不下去的可憐人啊……那個可憐的母親和來不及出生的孩子啊……
……我不能再逃避良心的指責了。
我向前走了,沒想到一踏前到分叉的位置,才發現牆壁阻擋著的後方──左右兩邊都是出口!
我跑了出去,發現外面竟是白茫茫一片的巨大空間。回望身後,迷宮不見了。四處都是懸垂著的繩子。
在這個奇怪的空間裏,出現了許多像投射電影的幻象。是我的記憶!我看見的同時也記起來了,這段日子我怎樣的讓迪娜受到折磨,我就像個廢人似的。看著,真恨不得衝上前向自己的幻象揮以老拳。
『來坐。』
我望向聲音的位置,不知在哪裏冒出了一張看來蠻舒服的沙發,貓頭鷹站在椅的靠手上,椅子和鳥和背景都是一樣的白,幾乎分不出來。
我走過去,坐了下來。
『我只多說一件事。』牠說,『過於害怕而放棄選擇,推給別人替你選擇,的確是懦夫的行為。差勁極了。』
我羞愧得低下了頭。是我,太軟弱了受不起旁人和自己的指責,迪娜比我還堅強。
當我的視線望向地面,卻發現腳下白色的地板漸變透明,一大團黑紅色的烏雲就在這個地面之下翻湧著!
這是甚麼啊!?當我注視著它的流動和暴烈,我忽然醒覺,那是我的一部份,是我的恐懼、羞愧、憤怒、內咎和悲傷。我好像隔著一層紗去凝望這些東西在腳下痛苦地抽搐。
『不過,你以這樣麻木的方式去自我封閉,也是因為害怕這些連自己也無法處理的情緒,會以無法預計的方式發洩出來。比方說,動手打妻子或者自殘身體。』貓頭鷹說:『你在無意識之間,已經選擇了一個盡量不傷害人的方法。』
我忽然抬起頭,望向那隻鳥,牠卻拍拍翅膀飛起來了。
『這是空氣污染!真受不了。好歹打掃一下!』牠盤旋了一圈,往上方飛去,終於變成一點消失不見了。
我呆坐在沙發上,忽然想到,我是在夢境中嗎?夢中的人會意識自己在造夢嗎?我就那樣子一直坐著,一直在想應該怎麼辦呢?
~*~*~*~*~*~*~*~
走出睡房的時候已經是四點幾將近五點了。大廳中放著聲量很小也很輕柔的騷靈音樂,迪娜坐在廳子的一角翻著舊雜誌,茉莉在沙發上蓋著被子睡著了。
布箂恩不等迪娜說話,就微笑著點了點頭。
「明天早上他醒來,你們該可以好好談談。過程很順利。」
迪娜喜極而泣,掩著嘴巴,輕聲呼喊著『老天啊、感謝上帝』之類,雙眼通紅掉出幾滴淚水。
「不過我已經說過了,他一定會有所改變,你要有心理預備,也要去接受。」
迪娜連連點頭,一疊聲的道謝。然後指了指茉莉:「這傻女孩說要陪我到天亮,可是我放音樂不久就睡著了。」她笑,「現在不慣捱夜的孩子已經很少見了。別叫醒她,就讓她在這裏睡到早晨。」
「傷腦筋,」布箂恩一邊穿回手套,一邊苦笑,「雖然快要天亮了,我還是送她回家好些。明早你們會有很多事要處理,我們在不太方便。你看她的睡相,明早在床上醒來也不會記得自己被人搬來搬去吧。」
布箂恩小心翼翼的把她抱起,好像比起以前略重了點。光看外表倒不怎樣覺得她胖了,是長高了嗎?也好,以前輕飄飄的反而令人擔心。
「茉莉,我們要回家了。」
茉莉夢囈似的嗯了兩聲,矇矇矓矓便又睡過去了。
翌日早上醒來,她果然一點都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回到自己的床上去的。
~*~*~*~*~*~*~*~
「鮑維爾太太!」
「啊!茉莉。」
在學校的走廊裏,茉莉叫住了迪娜飛快地走過來。
「我今早聽鄰班的同學說你回來了,見到你真好呢!」老師的臉色看來很好,和藹的笑容沒有勉強。
「我一直想要親自去感謝你們,不過京先生拒絕了。」她拉起茉莉的手莊重地握著,「請你代他接受我們的感謝,我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他的恩惠!」
「請不要放在心上,而且他說最好不要讓鮑維爾先生知道自己曾接受過『治療』,所以你也不必記著這件事。總之現在沒事就太好了,你們最近如何了呢?」
「我丈夫申請到後勤部門去工作,當維修列車的技工。他對機械有點興趣,遲些會報讀相關的課程。他太喜歡地鐵了。事情安頓下來,我可以回來學校了。」她跟茉莉並排向操場走去,「那一天他醒來看見我,馬上就抱著我,向我說了許多許多的話。他好像從甚麼惡夢中解放出來了,放鬆了許多。可是有時會沉默很久──從前他是不會那麼安靜的。對身邊的人和事,他都好像細心多了。許多細微的改變……像京先生說的,雖然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但人總是免不了改變。」
「那晚我說好了要陪你,自己竟然睡著了……」
「你上課時別打睏睡就好。」迪娜咯咯地笑,「對了,你想先學鋼琴嗎?你想學甚麼都可以,只要會的我都教你,每天一課也可以。你學到哪一級?」
「嗯……這個,我沒有考過試,不過以前的老師說應該是六級左右吧。其實我只是當興趣學學,沒有打算要學得很專業的……」這應該就叫做騎虎難下吧?怎麼辦呢,當初跟布箂恩說自己想繼續學琴,只是一時興起。現在老師抱著報恩的心態,看來想要躲懶也不行啊~~
「你想在哪裏學呢?你家有鋼琴嗎?還是來我家?借學校的音樂室也可以。」迪娜興高采列的繼續說著各種樂器,茉莉心裏卻在想著怎樣可以減少每週上課的次數。提出那樣嚇人的條件也不先跟我商量一下嘛……她在心裏嘀咕。不過,布箂恩會不會真的送我一台鋼琴呢?
此刻的布箂恩,正在家裏忙著考慮家具的位置,看看哪裏可以放得下一台鋼琴。很久沒有為這個稱為『家』的房子如此熱心過了,他感到莫名的愉快。 手上還有幾本鋼琴的貨品目錄,羅列著不同品牌、顏色和設計的鋼琴。他覺得既然房子有空位,放一座三角鋼琴好像比較典雅。不過,還是等她回來再一起去挑選吧?他一邊泡著咖啡,一邊自個兒笑了起來。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5-1-19 18:33
標題:
『掉落的螺絲』,1
『掉落的螺絲』,1
燈光熄滅後又亮起,樂團改奏出明朗的音樂。剛才出場的演員順序再度登場謝幕,接受觀察熱烈的掌聲。
這樣,一場優美又令人感動的芭蕾舞劇便完結了。
布箂恩和茉莉帶著一大束粉紅色玫瑰到後台,頭上帶著羽毛裝飾,還穿著白色芭蕾舞衣的女演員,遠遠看見他們便突然拉著身旁的男士跑過來,把那位男士嚇了一跳。
「恭喜你演出成功。」
「謝謝。」
女演員從茉莉手中接過花束,笑逐顏開。
「感謝你們來看我的演出呢,能夠看見你們太高興了!」
「哪裏,有機會欣賞這樣高質素的表演,我們才真的高興。你看她──」
茉莉雙眼閃亮著,一臉欣羨敬佩的神情仰望舞者,小孩子一樣興奮。
「好漂亮啊……卡雯……」
卡雯見她盯著自己身上的華麗舞衣出了神,便笑說:「嗯,你喜歡芭蕾舞衣嗎?」
「舞衣好漂亮!不過,剛才你在台上真的好漂亮啊!好優美!」
「謝謝。」
「京先生最近忙碌嗎?」米高不著痕跡地,避開提到往事。
「生意還不錯。你們呢,新婚生活習慣嗎?」
米高摟著卡雯的腰,爽朗地笑說:「很好啊,就差在我們的舞台大明星太忙碌了,連蜜月旅行都延遲了。」
「別在人家面前胡鬧啦。」卡雯嘟起了嘴,「我真的好想參加這次演出啊,很有意思,而且其他演員都是一時之選,機會太難得了。」
兩人親熱的舉止,令茉莉心裏有種莫名其妙的感動。
布箂恩拍了拍茉莉的頭:「你看茉莉,她好像完全被芭蕾舞迷住了。」
茉莉嗤一聲笑了出來。布箂恩也有猜錯別人想法的時候呢!人家才不是因為芭蕾舞而感動啊。
四人就在後台聊了好一陣子。這次是為九一一受害者家屬籌款的慈善演出,剛才茉莉在會場裏看見拜仁太太和她剛出生不久的小寶寶。不過因為人太多了,她好像忙著招呼別人而沒有發現這兩位鄰居,聽說她加入了遺孀的互助組織。
早幾天,布箂恩收到米高和卡雯的邀請,感到有點意外。一般來說,客人都不太會想再見到他勾起不快的回憶,這對新婚夫婦竟然不介意,似乎真的己經克服那件悲慘的事了。剛好同一天,茉莉也收到拜仁太太的邀請。所以怎麼說今天也是非出席不可,更別說茉莉馬上就嚷著沒有現場看過芭蕾舞劇。
「京先生!」
布箂恩和茉莉正要告辭之際,卡雯叫住了他們。
「很感謝你,否則,我今天不可能再站在舞台上。你讓我一切失而復得。」她很認真、誠懇地說。米高緊握著她的手。
「這是你們的意志,不必感激我。好好活下去吧。」
離開紐約州劇院,驅車回家,布箂恩自言自語:「看來我最後一句是多餘了啦。」
「啊?」
「不用我說他們都會好好活下去,兩人都很珍惜對方。很少個案令我這樣放心。」
茉莉打從心底裏認同這句話,笑著點了點頭之後,忽然低頭沉思起來。
珍惜。她的「父親」也很珍惜她的「母親」,因為太重視了,珍惜到要完全獨佔,珍惜到要把死人複製,珍惜到把她單獨囚鎖在別墅十六年。
布箂恩把只見過一面的她冒著危險救出來,是不是也出於珍惜之情?
收容她在紐約居住,無條件地照顧她,是不是也出於珍惜之情?
從爸爸那裏逃出來,假如受到布箂恩的珍惜,是不是好事呢?
想到這些事,令她很不自在,馬上阻止自己繼續想下去。為甚麼會忽然想到這些奇怪的事呢?
「茉莉、茉莉?」
「啊?」
「下車了,你沒事吧?」
茉莉連忙從車上下來。布箂恩把剛伸出的手收回,總算記得隔著手套無法摸到他額頭的溫度,改為挽起她的手。「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還是己經開始睏了。」
「嗯、可能真的有點睏呢。」
「明天還要上課,早點睡吧。」
茉莉連忙微笑回應,一起走入公寓門口。突然,布箂恩感到輕握著他的那隻纖細的手沒了力道,即時轉身,及時扶著幾乎跌倒的她。
急忙脫下左手手套,摸到她的額頭正微微發燙。
「不好了,茉莉?」
茉莉模糊地應著,就在布箂恩焦急的檔兒,手提電話偏偏響起來。
「喂!我正忙……」
「我打電話給麗莎了,她很快就會來到,你先把她抱上來吧!」是奧斯卡的聲音,抬頭,他正從自家的露台望下來。布箂恩有生以來首次明白睦鄰的重要性。
~*~*~*~*~*~*~*~
嗯……
我在哪裏呢?
在家裏?不……這裏不是家,不是父親的別墅……
父親的別墅……不是家……他……不是我父親……
對了,我一個人住在布箂恩的家啊……
布箂恩是……?
他是……
他是很溫柔的人,待我很好……但是,為甚麼收留我呢?
為甚麼他的笑容有時會那麼寂寞……
黑黑的影子,看不到臉啊,這個看來很可怕的人是誰?
不,不要走近布箂恩,很危險啊……快逃!這個人就是幻術師嗎?布箂恩!快逃!他在你背後啊!不要……!請不要傷害他啊!
「不……」
茉莉張開迷離的眼睛,馬上看見布箂恩的臉。
「呼,終於醒來啦,怎樣,有沒有好一點?」
坐在床邊的布箂恩用毛巾抹了一下茉莉額角的汗。忽然一把怪異的聲音在他背後冒出來:「不是說她一醒來就告訴我嗎~~?還是有人捨不得出去啊~~」
原來是麗莎故意用古怪聲音說話。
「還賴在女生房間!對病患可不能出手啊~~!一切激烈運動都要醫生准許了才可以進行!」
「喂喂喂!別亂說話教壞茉莉!我出去了!」
布箂恩急忙開溜,麗莎給茉莉一邊量體溫心跳,一邊解釋:「放心,你只是發熱而已,己經退熱了。血壓稍稍低了一點,再休息一下,吃點東西,應該就會沒事。」
茉莉望向窗外,天亮了,我睡了一整夜嗎?
「以後要小心身體啊,雖然是夏天,但晚上還是容易著涼。」
啊!剛才的惡夢!布箂恩剛才好像沒有穿手套啊!
那麼亂七八糟的夢,要是被他知道了怎麼辦?
「肚子餓嗎?要不要喝水?」
「啊……?嗯,請給我水。」
麗莎走出房間時高聲叫道:「那位英俊的侍應哥哥,麻煩一杯暖水!」
「甚麼侍應?英俊我倒十分認同!」
布箂恩倒了開水,在房門口被麗莎輕輕拉著,低聲在他耳邊說:「暫時看來只是普通的感冒發熱,還不用過份緊張。我會帶走她的血液和細胞樣本進一步化驗,有任何問題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不要擺出一臉擔心的樣子呢。」
「當然。」
當然不會有問題,還是當然不會一臉擔心?
「好了小姐,水。」
「謝謝……」茉莉接過,兩三口便喝光了。「嗯……那個……」
「要多一杯?」
「不……那個……夢……」
「昨晚做了甚麼夢嗎?」布箂恩看來都不知道的樣子,茉莉便連忙搖頭,「呃,不,沒甚麼……我想多睡一會兒。」
「那你好好休息吧,學校那邊替你請假了。」布箂恩像哄小孩似的又撫了一下她的額頭,便走了出去。
(我……又被當小孩子了……嗚……)
~*~*~*~*~*~*~*~
「要不是昨晚奧斯卡剛好在家裏看見你們回來,我想你一定手忙腳亂吧!」麗莎坐在沙發一邊不知填著甚麼記錄,一邊嘲笑著。
危機的預感湧現,布箂恩小心翼翼地回答:「可不是,真的嚇了一跳。對了,奧斯卡還沒回來嗎?他一早就出去了,難道你們組織有甚麼重要的事……」所以,你還不趕快回去!
「哦,這次應該不是組織那邊的任務。對了,布箂恩,今次你欠我人情了。」
還是沒辦法逃避這話題嗎?布箂恩不動聲色地、警戒地慢慢退後:「嗯嗯!當然,我一定會給你們請客,你們想吃甚麼?儘管說就是,地點和時間也……」
麗莎輕鬆地站了起來,以熟練到幾乎不為人察覺的手勢順便拿起几子上的一管針筒和兩個用途不明的管子,若無其事地走近布箂恩。
「呵呵呵~~你應該知道口腹之慾可不能滿足我啊~~
©
」
「Sandomenico!Le Cirque!Daniel也可以!再不Alain Ducasse吧!?」
「你實在太小看科學家的求知慾了~~」麗莎己經把他迫到牆邊,「呵呵呵~~對於所有稍為對人類意識有研究興趣的人來說,你簡直就是千金不換的寶藏啊~~『借』我研究一天吧,你的能力到底是突變出來還是遺傳的呢?發展出這種能力的生體資訊到底儲存在哪裏哪?我還沒研究出個所以啊~~」
「你都己經抽了我不知幾百CC的血照了幾百張腦掃瞄啦!你拿著那些去研究還不夠嗎!?」
「材料要新鮮哩!而且,搞不好遺傳情報在其他地方~~
©
」
「住手!!這個不行!不要扯褲子!!我會給奧斯卡殺死啊──!!」布箂恩哀號起來。針筒的玻璃發射著透亮寒光,有必要用這個嗎!?天啊~~這次給刺中會死啊!!
「呵呵呵~~放心吧,不會痛的啦~~
©
」反過來好像麗莎知道他在想甚麼似的。
『噹……』
膠水杯掉到地上的聲音,整張臉通紅的茉莉傻了眼呆站在走廊。時間在屋內詭異地停頓了幾秒。
「我……我……睡覺……」
茉莉魂不附體似地,腳步飄浮轉回睡房。
「等、等一下──!!」
門悄悄關上。
麗莎極同情地望著蒙受不白之冤一臉絕望的布箂恩,可是半點也沒有放開布箂恩的意思。
「反正都誤會了就繼續吧,說不定激起鬥志會康復得更快呢。」她微笑著制服實驗對象。
對不起,奧斯卡、茉莉,我己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了。但是,37D攻擊實在太厲害了……我可能終於要為科學壯烈犧牲……
大門開了。
「布──箂──恩──」
「奧斯卡!」
衷心昐望的救星終於出現了,不過布箂恩深知這是另一個地獄入口。
一衝進門就暴力地把布箂恩從牆邊扯出來,一邊吼叫『你們在做甚麼』一邊抓著他雙肩狂搖到口吐白沫。因為心虛,布箂恩己經預備了接受地獄的審判。
「只是抽取一點研究樣本嘛,大驚小怪甚麼。」實驗體被奪,麗莎無趣地收拾用具。
「甚麼研究樣本要扯褲子拿!?你倒給我說!」
「哦,就上次替你儲起那些。」
一個輕描淡寫的答案讓在場兩位男士瞬間僵硬。
「那、那那那、那那那那個對其他人不能用這種方法!」奧斯卡鬆了手,滿臉尷尬。
「為甚麼不行,比起某些電視一播棒球賽就忘記之前在做甚麼的笨蛋要好多了!」
「上次只是誤會!我早道歉過了!」
就在兩人吵架的時候,布箂恩己經偷偷逃走到角落塞起耳朵,空出大廳給他們進行旁若無人的世紀大戰。在別人的愛情路上無辜受牽連的青年,切切體會到誤擇鄰居的悲哀。
實在一點也不想知道這兩個人之間發生了甚麼事……
~*~*~*~*~*~*~*~
有一輛車子停泊在路邊,在這樣的夜裏,這樣無人的公路上。
一個年約三十歲的男人一臉無奈地對著掀開的車頭蓋喃喃自語抱怨。
這時候,另一輛車子駛近,並在附近停下。車上的駕駛者是個大約四十幾歲的男人。他拉下車窗,問道:「需要幫忙嗎?」
「呀……不知道怎麼樣,又不是沒有油,好像是故障了。」
「介意我看一下嗎?」
如果對方是賊匪的話,這裏可真是叫天不應叫地不聞。不過,司機想到身上也沒有甚麼值錢的東西,更要緊的是他不想在這裏吹著冷風等救援,也就不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對方下車了,探頭往車殼裏的零件,熟練地這裏摸摸哪裏摸摸。然後跑回自己的車上取來了一個工具箱。
「啊,你好像很熟識似的。」
「我是機械技師,汽車的原理我還懂一點。」
隔了一會兒,他叫壞車的司機嘗試發動車子。扭動鎖匙,引擎真的動了!
「嘩!真厲害!謝謝你!」
技師把車蓋合上,打出OK的手勢。
「我們是相同方向,我知道前面不遠的油站旁邊有酒館,讓我請你喝一杯吧!」
技師沒有即時回答,有點猶豫的樣子。
「嗐,來吧,別跟我客氣!不會花你很多時間,你不像趕路啊。」
由於男子熱情地邀請,機械技師點頭了。
「那麼,請你跟著我的車子駛去就行了。」男子愉快地笑著用手比方向。 兩輛車子在夜幕中繼續行駛。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5-1-19 18:39
標題:
『掉落的螺絲』,2
『掉落的螺絲』,2
「你認得這個男人嗎?」
酒保瞄了照片一眼,冷淡地丟下一句:「我為何要告訴你呢?」
雖然有不必花錢的方法,不過奧斯卡還是不情不願地掏出小費。
「有見過,大前晚在這裏喝過酒。」
「他幾點離開?知道他去哪裏嗎?」
「大約一點左右吧。去哪裏就不知道了,沒聽他們談起。」也許小費的數目還滿意,酒保爽快地回答了。
「等一下,他們?有人跟他一起?」
「是啊,另一個男人。談到甚麼汽車啊修理啊甚麼的。」
奧斯卡眉頭略皺,離開了酒館。走到外面的停車場,看見穿著西裝的布箂恩被一個穿著工作服的男人纏著,脫不了身。
「你絕對是誤會了!請你放開我吧……!拜託!」布箂恩手腳並用拼命想要甩掉對方,可是不太成功。那個長著鬍子的男人,擁有與體力勞動十分相稱的結實身軀。
「不!剛才你握著我的手的瞬間,我便感覺到我們是同類!不要害羞,我是很溫柔的──」
「絕對不是同類!」
介於哀求和慘叫之間,終於打動了奧斯卡的同情心。他走過去把兩人用力分開,然後……
「抱歉,」他以十指緊扣的方式握起布箂恩的手,認真地說:「他的愛人是我。」
布箂恩回以極度勉強的笑容,大叔一臉失望,終於知難而退。
他一走,奧斯卡便抱著肚子倒地大笑。
「笑吧!笑吧!好玩麼!?」布箂恩悻悻然說。
要竊取資訊,總得找藉口或機會『不小心』觸碰對方的手。一下子突然被對方反過來緊緊握著,如果是美女倒沒所謂,碰巧是同性戀的大叔就麻煩了。
而且還得『撥開』一堆充滿汗和肉的幻想才能找到想要的資料,忍耐力差點也不行。
奧斯卡還在笑,笑到眼淚都要掉了,好幾分鐘才停下來。前天麗莎的仇,總算有人替他報了,所以分外幸災樂禍。
「你的『美男計』有收獲嗎?」
懶得去管他的用詞,布箂恩沒好氣地回答:「他看見那個車牌號碼的車子向那邊駛去了,不過從他不太清楚的記憶影像看來,車上好像不止一個人影。」
「剛才問酒保,說看見他跟另一個男人一起來。」奧斯卡笑夠了,認真地想,「假如那個不幸的傢伙是在這裏才遇到的話……等一下。」
他轉頭又走回去酒館,大約幾分鐘便跑出來,走到停泊在酒館外的一輛車子前,揚手叫布箂恩過去。
「聽說這輛車這兩天都一直泊在這裏,問了裏面的人,不是他們的。要確定的話──」奧斯卡說著便拾起一塊石頭,使勁砸破車子的玻璃。防盜鈴大作,酒館和油站的人都紛紛望過來,卻沒人上前干涉。響了好一會兒,酒館有人走出來:「唏!我不想叫警察!停止它!」
奧斯卡馬上伸手進車子裏往駕駛席探手,不一下子,防盜鈴便停了。
「這下子,肯定車主不在。」
「希望他『還在』。」
兩人翻查車內的物件,找不到車主的身份證明文件。
「別再浪費時間了,還是快點追過去比較好。」
「兩天啊……」
二人跳上車子,往布箂恩犧牲了色相才知道的方向駛去。
~*~*~*~*~*~*~*~
……聲音……
不協調的聲音終於消失了……
果然是你,不過不要緊,己經沒事了……
看吧,現在各部份都那麼平靜地躺著收納好。不用擔心,每一部份都清洗乾淨了,翻新之後也許還能再用啊……
看啊……現在不是順暢多了嗎……
那突兀的聲音己經停止了……會運作得更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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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是這裏了吧。」
「真的嗎?」
「喂,老兄,追蹤犯人這種事我可比你經驗豐富多了。」
兩人從車子下來朝田野中那間破木屋走去。
「沒事在這裏建個屋子幹嘛,要是沒用就該拆了它啊!」
又不是你的土地,你管人家蓋來幹甚麼呢?布箂恩心裏這樣回應。
近看屋子還不算太舊,可是肯定很久沒人用,當然奧斯卡沒有忽略地上的鞋印。
四周靜靜的,一種強烈的不安感從門後滲出來。
「我有十分不好的預感。」布箂恩卻步了。
「預甚麼感,誰都嗅到了吧。」奧斯卡白了他一眼。那麼刺鼻的腥臭味。
「我才不要進去,那時候看報告的照片和資料己經夠噁了,我才不要看實物。」
「我進去搜一下,不過,要是那傢伙在這附近的話,你就要自己應付囉。」
有心要布箂恩進不進去也害怕一下,奧斯卡丟下這句恐嚇的話小心地推門內進。
房子沒有窗,可能本來是貨倉。裏面很暗,只有門口射入的光線,可是裏面沒甚麼間隔,一眼便看得出沒有人。
嗯……至少沒有看似人的東西。
他把門完全打開,照亮裏面,終於看見了布箂恩剛才說不想看的實物。
「見鬼……」
他走前去看了一下,便從門口探頭出去向布箂恩說:「其實沒有多少血,你真的不要看一下嗎?」
「不要!」
「可能可以幫助你了解那傢伙的想法啊。看報告說你那位前輩以前也有親自去現場看過,你果然比不上你前輩。」
「你告訴我情況就可以了。」
「聽我說可能更恐怖,自己看吧。反正你抱著進入醫學實驗室的心態就不會覺得太噁,你又不是沒去過麗莎的實驗室。」
布箂恩深呼吸一口氣,走進去了。
破落的格子上,放著好幾個明顯是新買的大膠盒和大玻璃瓶,還有幾個大紙皮盒,它們上面都貼了標貼。布箂恩看見一個玻璃瓶裏裝著若干細小的白色支條,瓶上的標貼寫著『小槓桿』。
的確,一眼看去並不可怕,可是細心一想便會打從心底發寒。
旁邊另一個瓶子寫著『管子』,裏面是一串墨綠色捲起來像膠管似的東西,表面的質料反射著怪異的色澤。還有若干油脂或不明液體似的混合物聚在瓶子底下。
雖然己有心理預備,布箂恩還是幾乎忍不住吐,那是人類的腸臟。
~*~*~*~*~*~*~*~
經過法醫官的整理,簡略的初部報告很快就到達奧斯卡的手提電腦。當時他們己離開了那個腥臭的現場。
[left]
初步推斷所有殘肢都屬於同一名受害人,男性,年紀大約三十至四十歲,左
[/left]
[left]
腿或右腿皮膚上有一塊小胎記。
[/left]
暫時未能確定死因,不過頸部的皮膚有兩個利刃做成的破口,與氣管和食道
被切開的位置吻合,推測死因與此有關。
現場尋找到的容器以及內容物現羅列如下:
玻璃瓶(G1):全身上下,除了頭和生殖器之外的皮膚。被分割成六塊,
明顯的皮下脂肪己被刮去。頸部皮膚有兩個利刃做成的破口,其中一塊推測
為左腿或右腿的皮膚上有一塊4cm的青色胎記。標籤『外殼』。
玻璃瓶(G2):手指骨、腳指骨、關節骨和其他細小的骨頭。全部洗刮乾
淨。標籤『小槓桿和關節』。
玻璃瓶(G3):氣管和全部腸臟,包括食道、十二指腸、大腸、小腸。經
過清洗但內部尚有許多殘餘物,在多組殘肢中腐爛的情況最為明顯。食道的
切口位置與氣管一致。標籤『管子』。
玻璃瓶(G4&G5):被胡亂切割的肌肉,估計為死者全身各部份的肌肉。標
籤『防撞填料』。
膠盒(D1):胃臟、膽囊和膀胱,經過清洗但內部尚有許多殘餘物。對胃
部進行進一步化驗可能會有更多資料。標籤『渦輪、油箱』。
膠盒(D2):右邊腎臟、胰臟和肝臟,標籤『電容器』。左邊腎臟缺失。
膠盒(D3):肺,從表面看來死者應有吸煙的習慣。標籤『氣泵』。
膠盒(D4):心臟連附近的大血管,完全清洗乾淨。標籤『油泵』。
膠盒(D5):整副男性生殖器,外皮沒有被切去。標籤『外部裝飾』。
膠盒(D6):整個頭部,容貌與現場發現的駕駛執照照片相符合。標籤
『收發器』。
紙皮盒(B1):胸骨、盤骨和脊骨,受到與指骨同樣的處理。脊骨內的脊髓
和神經線和血管等等都被除去。標籤『支架』。
紙皮盒(B2):手骨和腿骨,受到與指骨同樣的處理。標籤『大槓桿』。
[left]
由於屍體過於破碎,可能無法完成重組……
[/left]
「如何?」
「幾乎和以前的一模一樣!」奧斯卡把手提電腦的畫面推到布箂恩面前,他馬上別開臉,叫道:「知道就夠了,不用再看。」
「這男人真倒楣,如果警方早點通知我們說不定早追上那傢伙了。」
「那麼,現在繼續向前駛去嗎?」
「己經在全力追查那輛車子的下落,既然還沒發現,搞不好他又在中途停了下來。」
一般越獄的人都會急著逃亡,真的很難推測他的想法。為何在被捕六年後才忽然越獄呢?這六年他在獄中的記錄不錯,精神科醫生也報告說他沒甚麼想逃亡的意圖。他有甚麼事忽然想起要做嗎?
因為再次聽到那個聲音?
布箂恩正想再次發動引擎,奧斯卡制止住他。
「來到了。」
「甚麼來到了?」
比奧斯卡遲了十幾秒,布箂恩聽到了直昇機聲。
「我不介意坐上去,」布箂恩認真地說:「只要不是你駕駛的話。」
很遺憾,把直昇機開過來的機師在交過直昇機後便負責把汽車駛回去。長約四十多呎的EC155B1直昇機,連同臉色開始變青的布箂恩,始終還是落入十九歲的少年手中。
「放心放心,我會慢慢開。」可是奧斯卡看起來很高興。
直昇機徐徐上升,布箂恩像忽然想起甚麼,『啊』地叫了一聲。
「真的不會太快啦……」
「不!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布箂恩用奧斯卡的電腦叫出地圖,「現在我們己經快到維吉尼亞洲了吧!這條I-95公路往前面可以轉I-495公路……」
「那?你認為他打算去白宮解剖總統?」
「這條路可以去謝南多厄河谷(Shenandoah Valley)。」
奧斯卡完全意會不過來,布箂恩續說:「『無線電女士』(Lady Radio)退休之後便住在那裏啊!」
「會不會只是巧合?他不應該知道自己當年為何被捕,再說,連我都不知道她退休之後住在哪裏,他怎會知道呢?」
「你不知道是因為你從來沒想過要知,你又不認識她。總之我很在意……」
「這種時候,你那位前輩的能力倒十分適合。」
「廢話,我才不想打擾她。」布箂恩的確不想打擾她的生活,猶豫應否打個電話去通知一下她讓她小心一點。
俯視下方公路,不見跟資料相符合的車輛駛過。才放下望遠鏡,通訊器有消息發過來,說有人在66公路轉入81號公路附近的路邊快餐店見到疑似犯人的人。
「西南面就是謝南多厄河谷了。」布箂恩不安地說。
「你那位前輩住在?」
「布里基沃特(Bridgewater)的索依爾果園。」
「明白。」奧斯卡向著通訊器說:「各單位注意,疑犯懷疑正向布里基沃特前進。注意所有通往布里基沃特的道路。張貼犯人的通緝令在途中各處多人的地方。通知當地警局派出警員前往索依爾果園外圍等侯指示。」
「似乎我們還是要去打擾她了。」
「我們打擾她總比那人打擾她好,坐穩,要上囉!」
布箂恩也很心急要盡快去到果園,所以只好忍受超過每小時175海里的速度了。
~*~*~*~*~*~*~*~
搞甚麼……
那些警車是甚麼回事?說要執行甚麼公務,在果園外圍繞來繞去。不會是附近發生了甚麼事吧?
滿頭灰髮,五十多歲左右的男人,推著一車子的雜物,往主屋走去。心裏卻在為剛才警員不盡不實的回答在咕嚕。
天空傳來『支支支支』的金屬在氣流中轉動的聲音,抬頭,竟然有一台直昇機在他頭上飛過。他終於感到大事不妙了,加快往直昇機打算降落的地方跑去。
要找個可以降落的空地也不容易,布箂恩再三叮嚀要小心樹木,奧斯卡眼明手快二話不說就看準空地衝下去了。
氣流把趕過來的老男人幾乎吹倒,直昇機停定後,青年和少年從機上跳下來。男人一看見那個深藍色頭髮穿著馬球襯衫,腳步有點不穩的青年,便叫了起來:「喲!我的蘋果都要掉光了!你要怎賠!」
「對不起、對不起,艾法。我己經叫這傢伙儘量溫柔的了。」
就算把責任全推到奧斯卡身上也不必有任何內疚感。
「果園的民宿只在秋天才開放喲!」
「有事必須拜會令姊……」
艾法皺起了眉頭,有點不高興:「在附近轉來轉去的警車也是你們的好事吧。一見到你,我就知道麻煩來了。哎喲,麻煩了,麻煩了。」
一臉無奈的表情,布箂恩和奧斯卡跟著男人走向果園主屋。
放眼看去蘋果樹整齊排列著,因為尚未到蘋果成熟的月份,並沒有看見紅色的果實掛滿樹林,不過卻嗅得到啖啖的蘋果樹獨特氣味。
遠遠看見那座被濃濃綠意所包圍的鄉村風味小屋,布箂恩心裏感嘆自己為何不是為了更輕鬆愉快的目的而來。
奧斯卡一邊走著一邊對四周環境作出觀察和評估。果園雖然不大,但很難巡查,似乎只能在居住的房屋附近防守。
三人走進屋內。室內是簡樸的裝修,粉黃色的牆紙配木傢俱,還有手製的布織品。在一張古老的搖椅上面,坐著一位跟這個環境配合得不得了的老婦人。她穿著一件深咖啡色的碎花長裙子,不太長的白頭髮自然地捲曲成漂亮的曲線。因為專注,鬆弛和滿佈皺紋的臉上魚尾紋更突出了。她身旁的几子上放著針黹工具,兩手正忙於縫合布塊。
木櫃子上的收音機正在播放鄉村音樂,恐怕是本地電台。
「這時節有客人真難得啊,讓我看看是誰……」老婦人緩緩放下了手中的工作,抬起頭來。
「呵……是年青的國王啊,這邊這位可愛的小男生呢?」
都十九歲了,竟然還會被叫作小男生,不過對方既然是個面帶慈祥笑容的七十幾歲老婦人,實在沒理由計較。
「他是蘇菲亞的人,叫奧斯卡。這位就是索依爾太太……『無線電女士』。」
「您好。」
「蘇菲亞,噢,是蘇菲亞啊,早陣子在雜誌看到她的照片,己經是個大美人了。你好啊,奧斯卡,歡迎你來到果園。」
嘩……真是超級悠然平和的氣氛。奧斯卡終於明白布箂恩不想來打擾別人退休生活的心情。
「亞歷去了桃子林,希望他會帶些美味的桃子回來呢。不過,」老太太緩緩地伸出手,把收音機的聲量調低直至幾乎聽不到,「有甚麼事要跟我這個老太婆說?」
既然己經來了,多麼難開口都要說清楚。布箂恩一臉歉意,道明原因:「我實在非常地不願意打擾你們現在的生活,真的非常非常對不起。希望這次可以在不干擾到你們的情況下解決就好了。其實……你記得大衛‧梅遜這個名字嗎?」
老婦人重覆唸了兩遍這個名字,說:「喔,大衛‧梅遜……那個孩子。」
「他越獄逃走了,並且己經出現了一個受害人。」
「根據我們的推測,他正向著這個方向逃走,我們恐怕他會對你不利,所以實在不得不來找你。」
「嗯……」
老婦人沒有甚麼特別反應似的,隔了幾秒,她緩緩站了起來。
「雖然未到八月,不過客房打掃一下就可以用了。哎呀呀……今晚做個桃子派吧,我記得國王還蠻喜歡那個味道呢……一個夠不夠呢……嗯……」 她慢慢走向廚房。奧斯卡帶著愕然的表情望向布箂恩,布箂恩苦笑起來。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5-1-19 18:45
標題:
『掉落的螺絲』,3
『掉落的螺絲』,3
搞甚麼……
那些警車是甚麼回事?說要執行甚麼公務,在果園外圍繞來繞去。不會是附近發生了甚麼事吧?
滿頭灰髮,五十多歲左右的男人,推著一車子的雜物,往主屋走去。心裏卻在為剛才警員不盡不實的回答在咕嚕。
天空傳來『支支支支』的金屬在氣流中轉動的聲音,抬頭,竟然有一台直昇機在他頭上飛過。他終於感到大事不妙了,加快往直昇機打算降落的地方跑去。
要找個可以降落的空地也不容易,布箂恩再三叮嚀要小心樹木,奧斯卡眼明手快二話不說就看準空地衝下去了。
氣流把趕過來的老男人幾乎吹倒,直昇機停定後,青年和少年從機上跳下來。男人一看見那個深藍色頭髮穿著馬球襯衫,腳步有點不穩的青年,便叫了起來:「喲!我的蘋果都要掉光了!你要怎賠!」
「對不起、對不起,艾法。我己經叫這傢伙儘量溫柔的了。」
就算把責任全推到奧斯卡身上也不必有任何內疚感。
「果園的民宿只在秋天才開放喲!」
「有事必須拜會令姊……」
艾法皺起了眉頭,有點不高興:「在附近轉來轉去的警車也是你們的好事吧。一見到你,我就知道麻煩來了。哎喲,麻煩了,麻煩了。」
一臉無奈的表情,布箂恩和奧斯卡跟著男人走向果園主屋。
放眼看去蘋果樹整齊排列著,因為尚未到蘋果成熟的月份,並沒有看見紅色的果實掛滿樹林,不過卻嗅得到啖啖的蘋果樹獨特氣味。
遠遠看見那座被濃濃綠意所包圍的鄉村風味小屋,布箂恩心裏感嘆自己為何不是為了更輕鬆愉快的目的而來。
奧斯卡一邊走著一邊對四周環境作出觀察和評估。果園雖然不大,但很難巡查,似乎只能在居住的房屋附近防守。
三人走進屋內。室內是簡樸的裝修,粉黃色的牆紙配木傢俱,還有手製的布織品。在一張古老的搖椅上面,坐著一位跟這個環境配合得不得了的老婦人。她穿著一件深咖啡色的碎花長裙子,不太長的白頭髮自然地捲曲成漂亮的曲線。因為專注,鬆弛和滿佈皺紋的臉上魚尾紋更突出了。她身旁的几子上放著針黹工具,兩手正忙於縫合布塊。
木櫃子上的收音機正在播放鄉村音樂,恐怕是本地電台。
「這時節有客人真難得啊,讓我看看是誰……」老婦人緩緩放下了手中的工作,抬起頭來。
「呵……是年青的國王啊,這邊這位可愛的小男生呢?」
都十九歲了,竟然還會被叫作小男生,不過對方既然是個面帶慈祥笑容的七十幾歲老婦人,實在沒理由計較。
「他是蘇菲亞的人,叫奧斯卡。這位就是索依爾太太……『無線電女士』。」
「您好。」
「蘇菲亞,噢,是蘇菲亞啊,早陣子在雜誌看到她的照片,己經是個大美人了。你好啊,奧斯卡,歡迎你來到果園。」
嘩……真是超級悠然平和的氣氛。奧斯卡終於明白布箂恩不想來打擾別人退休生活的心情。
「亞歷去了桃子林,希望他會帶些美味的桃子回來呢。不過,」老太太緩緩地伸出手,把收音機的聲量調低直至幾乎聽不到,「有甚麼事要跟我這個老太婆說?」
既然己經來了,多麼難開口都要說清楚。布箂恩一臉歉意,道明原因:「我實在非常地不願意打擾你們現在的生活,真的非常非常對不起。希望這次可以在不干擾到你們的情況下解決就好了。其實……你記得大衛‧梅遜這個名字嗎?」
老婦人重覆唸了兩遍這個名字,說:「喔,大衛‧梅遜……那個孩子。」
「他越獄逃走了,並且己經出現了一個受害人。」
「根據我們的推測,他正向著這個方向逃走,我們恐怕他會對你不利,所以實在不得不來找你。」
「嗯……」
老婦人沒有甚麼特別反應似的,隔了幾秒,她緩緩站了起來。
「雖然未到八月,不過客房打掃一下就可以用了。哎呀呀……今晚做個桃子派吧,我記得國王還蠻喜歡那個味道呢……一個夠不夠呢……嗯……」
她慢慢走向廚房。奧斯卡帶著愕然的表情望向布箂恩,布箂恩苦笑起來。
~*~*~*~*~*~*~*~
警員們被安排換上便裝在主屋附近戒備,劃出包圍的圓。不能太顯眼,否則可能會令犯人知難以退失卻抓住他的機會。
兩個不請自來的客人就在秋天開放作民宿的另一間小木屋外,一套放於室外走廊的休閒桌椅坐下。
「真是休閒得像渡假一樣的氣氛。」奧斯卡把雙腳擱在欄杆上。
「我還以為再來的話會帶著茉莉來採蘋果,真不想是這樣。」
兩人望著外面一片果樹,鳥聲,風聲。幾乎可以把早上紐約的繁忙街景忘記。
「假如他的想法沒變,即使知道有警察他也不會介意出現吧。」
「為甚麼?」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犯罪,不明白為何自己會被捕,又怎會見了警察要逃亡呢?」
奧斯卡即時翻看資料:「啊?……這裏說他甚至不介意被人看見雙手染滿鮮血,這不是很奇怪嗎?如果他真是這種大模斯樣的狀態,應該很快就被抓到才對。」
「你有那段記錄?那麼看清楚那個女人的口供。」
……我按了門鈴很久他才開門,當我看見他雙手都沾滿深紅色黏黏的液體,
我嚇了一大跳,驚訝地問他『這是甚麼?』,他很平靜地告訴我說那是機
油,嗅不慣的話味道很難聞。因為我知道他是修理機器的,所以我以為他正
在工作……而且怎樣想也不可能有人雙手滿是血地跑來開門吧,所以我便以
為那真的是機油……
「聽起來很荒謬。」
「現實充滿荒謬的事。」
通訊器突然響起。
『剛才逮捕了犯人!』
「真的!?」
『但他又逃走了!』
「甚麼!?」奧斯卡咆哮著使勁拍了一下桌子。
『剛才、剛才有兩個警員在巿中心一家超級巿場通知負責人時,忽然發現他在顧客之中,便馬上拔槍把他拘捕。起初他完全沒有反抗,好像完全不知道為何我們要抓他!神經病!可是正要把他押上警車的時候他突然不肯上去,還槍傷了一個警員……』
「他有槍?」
『他搶了一個同事的槍……』
「你們沒給他扣上手扣嗎!?」
『己經扣上了!總之他槍傷了一個警員之後便逃走了!現在我們正在附近搜索……』
「等一下,」布箂恩突然插入,「他當時在超級巿場買甚麼?」
『啊、這……有了,是膠盒,三個膠盒。』
兩人互望一眼。
「我重覆一次:己經批准對犯人進行射擊,絕對要盡快鎖定他的位置!明白嗎?」
通訊結束,奧斯卡用力靠在椅子上,呻吟說:「天~啊~~這些警察是甚麼一回事,這麼簡單的事也搞砸。實在是~~」
「最好不要習慣用你們組織的標準去評價其他人……」那麼全世界的人都會是庸才。
「如果那位老太太肯幫忙的話,應該馬上就能知道對方的位置了吧!聽說她打從年青時代就經常運用能力替警方辦事,為民請命撲滅罪行,跟某些為錢買賣情報的人真不同呢。」
「索依爾太太六年前就退休了,她丈夫可是個探員啊。丈夫病逝後不久,也就跟著退休了。現在與兩位弟弟一起住在這個果園,秋天招待一下遊客,這樣詳和的生活,你忍心要她又捲入血腥的事件中嗎?」
「但你的能力現在一點用也沒有啊!」
令人沮喪又不忿氣的事實,總沒有甚麼能力是萬能的吧!
「雖然看了資料,但我還是搞不懂這個人的想法和目的。那時候你還沒『成名』,怎麼會對這件案那麼清楚?」
六年前的案件,老太太退休前最後一件案件。
「我在那時候左右認識老太太,所以聽說過這件案。」那年布箂恩剛好開始活躍,雖然他不像索依爾太太那樣跟警察關係良好,不過亦是促使老太太可以盡早退休的原因之一。因此艾法到現在還非常感激布箂恩。「六年前啊……那時候你也還沒有落入蘇菲亞手上吧。」
七年前奧斯卡才十二歲,跟家人一起住在三藩巿讀書,只是個每天吃漢堡打棒球的小鬼,現在竟然敢取笑警察,目中無人地指指點點,世界真奇妙。
「別說得我好像被拐帶似的。」
「差不多……」
視線中,一個大漢提著一個鐵筒匆忙走過來。
「亞歷!」布箂恩揚聲。
這個六十歲上下的男人,把盛著冰塊和啤酒瓶的鐵筒放到桌上。老人們真是太細心了,這樣的天氣實在需要消暑的啤酒。兩人馬上各抓一瓶解渴。
「布箂恩!你長高了!」
「我己經廿七歲沒有長高很久了……亞歷。」這是老人通用的口頭禪嗎?
「不客套了!我聽說老姊以前抓的犯人逃獄了,是真的嗎?」他一臉緊張,大概是收到消息後急忙從果林趕回來,鞋子還沾滿泥土。
「有聽過嗎?大衛‧梅遜。」
亞歷搖了搖頭,姊姊一輩子不知道幫警察抓了多少犯人,他怎記得?而且他又不會過問詳情。
「是凶殘的犯人嗎?」他相當擔心。
把這種事向正安享晚年的老人說出來是罪過,布箂恩猶豫著。
「嗯……是行兇手法很血腥的犯人。」
「那人想找姊姊報仇嗎?可是怎麼會找到這裏來呢?」亞歷一臉焦急。
「因為無線電女士的存在對犯人來說是不可知的,所以她退休的時候並沒刻意隱姓埋名吧。如果犯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要找到來也不是太難。」
「現在我們該怎麼辦呢?」老人十分擔心。
「我們己經在附近安排了許多人,天一入黑,警方會全面監視屋子四周,連一頭老鼠都不會給牠走近,放心好了。」
這句保證並未能夠令老人放心。
「事情這樣嚴重……」亞歷站了起來,說:「雖然我十分不願意,但是為了她的安全,我會試試勸她再使用一次那個。」
「其實沒必要,我們會拼命保護老太太的安全抓住犯人。」布箂恩第一個反對。
「這次關係到姊姊自身的安全,情況不同。」他帶頭向主屋走去,「好了,己經是晚餐時間了。」
~*~*~*~*~*~*~*~
一打開門,愉快的聲音隨著來人湧入客廳。
「一個人吃晚飯太無聊了啦,不介意我來做個伴吧?我買了中式炒飯呢!不過吃飯前先檢查一下身體吧,嗯?果然都退燒了哩!」
見到麗莎的笑容,茉莉有點尷尬不安的感覺。
麗莎若無其事地坐下把外賣食物從膠袋取出來,茉莉從廚房端出果汁,面對面坐著吃。
「其實……」茉莉的思緒飄來盪去好一陣子,才冒出這個字。
「其實?」麗莎使筷子的功夫了得,很快己解決了三分一的炒飯。
「那個……」
「哪個?」
「你……和布箂恩……」
「我和他怎樣了?」
「奧斯卡……會傷心啊……」茉莉結結巴巴地說。
麗莎拼命忍住不笑出來:「不是他會傷心,是有人會傷心才對!」
「總、總之,如果是認真的話,請不要……不要……」
「不要──?」
「請不要欺負布箂恩……」
麗莎終於忍不住伏在桌子上大笑起來。
「我不行了~~笑到掉眼淚了~~哈哈哈哈~~!」
茉莉看著笑到完全失態的麗莎,眉頭略皺,她開始有點生氣了。
「好啦~~好啦~~肚子好痛~~!」麗莎稍稍止住大笑,說:「對不起,我看見好男人總忍不住想戲弄一下。布箂恩是好男人啊,你也覺得吧?」
茉莉遲猶了一下微微點了點頭,她猜想自己現在的表情一定很奇怪。
「好男人很容易給搶走啊,所以!」麗莎振振有詞地說:「甚麼英國淑女式的矜持太沒效率了!現在的女生應該要主動!挺起胸膛!正面進攻!即使與目標距離較短也不能掉以輕心,地緣優勢要好好運用!絕對要一鼓作氣攻陷到底直到完全佔領為止!」
她說時還真的把穿著寫上『This is America』的小背心的胸口用力挺起。
甚麼進攻啊……這算是鼓勵的一種嗎?我應該說謝謝嗎?可是我不想變成像她那樣啊……茉莉額上冒汗,不知該怎樣回應。
「明白嗎?」
茉莉呆呆地搖頭。
「啊呵呵呵呵~~讓姊姊我來教你一些成人的事吧!」麗莎笑的時候,頭上好像有看不見的尖角。
~*~*~*~*~*~*~*~
蒜香馬鈴薯濃湯、酸奶油燴牛肉、烤焗桃子派……很傳統的鄉村風味。老太太經驗老到,兩個客人自然吃得津津有味。
由於不想破壞用餐氣氛,沒有人提起案件。亞歷好像沒甚麼胃口,他傾向沉默的態度似乎在思考該如何說服姊姊再次使用能力。艾法並不知道詳情,反而能夠一邊吃一邊跟布箂恩和奧斯卡稍為聊一點別的事。
晚飯後,奧斯卡和布箂恩在果園附近繞了一圈,把老太太堅持要送的三文治拿給守衛的警察。奧斯卡交待了今晚的安排,兩人在路上順便再討論案情。
「按車程,假如他不在中途磨蹭的話應該早就到了。」
「嗯,或者己經埋伏在附近。」奧斯卡伸了個懶腰,「如果對方真的一心想要報復索依爾太太,就必定要進入果園接近她。只要不讓她獨處,就能保證她沒有危險。按資料犯人並不特別強壯也不懂任何武術,之前三名受害者都是疏忽大意才被殺。」
「這樣才糟糕。」
「對啊,這傢伙並不是為了想殺死對方而殺人,而是為了解剖對方而殺。他今次會真的為了報復而違反自己之前的行為習慣,為了殺特定對象而冒險下手嗎?之前的受害者屍體他平均都要花十幾天去『處理』,現在這樣的情況,假如他堅持那種解剖習慣,他便要從我們手上帶走索依爾太太才行,絕不能就地行兇。」
「但是,剛剛發現的這名受害者他只是用了幾天就解決了吧。」
「這傢伙己經越來越上手了,不盡快抓到他會很危險。」美國每日的失縱人口那麼多,隱藏的連環殺手不知裝滿多少卡車,警察也只能見一個抓一個,真忙碌。奧斯卡雖然知道更多國際級的危險人物,倒也不至於少看地方工作的重要性。
一直說著,不知不覺己經回到主屋。
才進入屋內,便看見年老的三姊弟正聚在廳子裏。並不像正在談話突然住口的樣子,室內似乎己經沉默了好一段時間。
老太太正坐在下午那張搖椅上,繼續今天下午未完的縫紉。看見兩位年輕人進來,便用溫和的聲音說:「好啦,年輕人都來了,有他們看著我就夠了……你們還不早點休息?」
兩位老男士不怎麼放心地說晚安,然後走了出去。
老太太向兩位青年展示手中快要完工的布製品,原來是一隻布小熊。
「呵呵……可愛哩?來渡假的小孩子或者會喜歡呢……」
嗯……茉莉大概也會很喜歡吧。這個時候,布箂恩竟然想起這種事。
老太太把手上的工作暫時放到一邊,舒服地坐在椅子上,說:「看來放著那人不管,大家都會很困擾。你們也不放心回紐約吧,害你們工作擱太久我就過意不去了……」
布箂恩即時會意過來:「真的不要緊嗎?其實不必使用也可以,你最近的身體──」
「呵呵呵……我精神還很好,不用擔心。」老太太輕呼一口氣,「不過不保證效果呢。」
出乎意料,想不到她馬上就開始。兩名青年在她對面坐下,布箂恩叫奧斯卡把資料逐一說出來。
「基本的不必了,我還記得他……說說他在監獄中的事和越獄的事吧……」
老太太靜靜聽著,說到最近這個受害者的情況,她似乎並不感到噁心甚麼的。大概年青時己接觸太多兇案。
索依爾太太能力很容易被人誤會為心理推理,亦真的有人這樣解釋,不過卻無法解釋全部情況。所謂心理推理,就是收集和消化一切跟犯人有關的資料,然後運用心理學,假設自己是犯人然後推理犯人的行動。索依爾太太所做的很相似,她會盡量閱讀或聆聽有關犯人的資料,然後,就能像犯人一樣做出某些行為和說話。
她經常用收音機的原理來解釋她的能力。 對她來說,人類的思想好像無線電波一樣飄散在世界上,而她與人不同之處在於她可以接收不同的思想。她了解犯人的資料就好像收音機調較頻度一樣,只要資料足夠讓她對上了,對方的想法就會流進她的腦海。她不會進行任何推理,她只是把對方的思想直接反映出來,甚至能說出未知的資訊。因此,她才被警方用『RADIO』作為名字代號。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5-1-19 18:46
標題:
『掉落的螺絲』,4
『掉落的螺絲』,4
由於梅遜並沒有刻意隱藏個人資料,當年,他的所有檔案很快便送到索依爾太太手上。憑著這些資訊,她不用幾天就己經成功『調較好頻度』。經由她的口,梅遜的行動路線和下一步計劃完全被預告了,而且也終於知道了他那難以推測的殺人動機。警方十分順利地在把他遞捕,在許多細節沒有被公開的情況下結束了案件。
布箂恩最在意的,仍然是梅遜為何會知道他是因為索依爾太太被捕。
由於資料不算太多,大半個小時後奧斯卡己全部說完了。
老太太閉上眼睛,沒任何動靜,像個普通的老婆婆在假寐。好一段時間之後,奧斯卡幾乎以為她己經睡著了。
突然,她張開了眼睛。
像看不見眼前兩人似的,她改變了坐姿,身體向前微傾,雙手各擱在兩個膝蓋上,託著額頭。她像在思考甚麼似的望著地面。
她沒有說話,可是,她整個人給人的氣質完全不同了。她的身體動作、坐姿、眼神、面部表情……完全不同了!像一個男人……不是年輕男人,神態不像,可是又並不像一般人的感覺……
沒有年輕人的浮躁,是中年男人,但是似乎為甚麼事而略顯焦慮。這些焦慮又堅決不肯表現在臉上,以致表情呆滯,而是流露在姿體語言中。這樣細微的差別,絕對不可能偽裝出來。
本來開始等得不耐煩的奧斯卡,不禁把抱在胸前的雙手放下。太難以置信了,簡直就像是真正的犯人坐在跟前!如果說這是演技,未免太厲害了,恐怕連某個亞洲魔女也要自愧不如。
早有心理預備的布箂恩,沒有出聲,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留心觀察。
老太太以犯人的姿勢坐著,過了好久,忽然站了起來。
她來回踱步,以一種不屬於老太太的步調。
『齒輪……聲音……』
她站住,喃喃自語。聲音還是老太太的聲音,語調語氣卻完全不一樣。
『討厭的聲音!又來了!啊啊!多難聽突兀!是哪裏出問題了呢?是哪裏壞了呢?』
她一臉兇狠,提腿往空氣使勁地踢,像那裏本來有甚麼。由於根本沒有著力點,老太太的平衡力也不好,布箂恩急忙上前扶著她免得她跌倒。但是對方彷彿一點也沒有感覺到,罵著踢了好幾下之後,停了下來,布箂恩也放開了手。老太太望著自己的身體,又踱了幾步後,回到原來的位置坐下。
『……要停止……到底是哪裏出問題了,之前那個還不是……到底在哪裏呢……還是不行啊!那個女人……她會知道……!』
她住口了,然後又陷入起初一樣的沉默。
老太太再次閉上眼睛,不一會兒,當她再次張開眼睛,又回覆了平時慈祥和藹的模樣。轉變之快,令奧斯卡心裏寒了一下。老太太望了他一眼,笑說:「喲……把你嚇了一跳了。」
「很……特別的能耐。」他死也不會承認被嚇到。這能力真像通靈術,不過對方還沒死掉,實在有趣。
「他說『那個女人會知道』,是指你吧。難道他知道了你的能力?」布箂恩忽然插入這麼一句。
老太太緩緩站起來,腳步卻不穩。布箂恩連忙上前扶著她,她握著布箂恩的手站定,微笑說:「沒事、沒事。」
布箂恩一臉莫名其妙。
「犯人打算怎樣做?」奧斯卡急著知道。
「他的確打算來找我,而且他也真的知道我住在這裏了。」
「他現在在哪裏?」
「在鎮裏,他正打算出門了,告訴你們也趕不及去截他……嗯……他要從哪裏來呢……」老太太想了好久,「哎呀……不行……人真的老了……我好想睡覺。」
「不要勉強。」布箂恩急忙說:「我送老太太回睡房休息。」
這樣說犯人正在前來果園了,奧斯卡馬上指示警察們提高戒備,包圍果園和房子。
~*~*~*~*~*~*~*~
『吱呀──吱──』
『嘰──嘰──吱吱吱──』
男人掩著兩耳,在黑夜的樹林中步履蹣跚地走著。
他實在受不了那種聲音,但是卻無法把它停止。
因為無法停止那個聲音,男人的雙手不斷顫抖著。
他把雙手移到胸前,像要保護自己似的交叉放著。
『嘰──嘰──吱吱吱──』
「停止、停止!」他自言自語,「要快點……不然就會崩壞了!會崩壞!!」
跌跌撞撞地,他懷著更焦躁的心情向著他的目標,前方不遠處那間房子,繼續走去。
快點……要快點……
「不用心急……」
嚇了一跳,猛地抬頭,月光下,一個老婦人撐著拐杖出現在樹旁。她──
「的確是我……咳……晚上有點涼哩……」
大偉‧梅遜激動得雙手緊握著拳,連臉上的肌肉都拉得緊緊,雙眼瞪得大大,那蒼白和亢奮的容貌十分地可怕。但老婦人彷彿一點也不顧慮危險,平靜地看著他。
梅遜一步步向她走去。
「你……!」
他忽然向前一撲,卻是蹲伏在地上。
「告訴我吧!告訴我吧!到底是哪裏出錯了!?到底是哪裏出毛病了!?我馬上去修理!告訴我吧!」
索依爾太太柔和地對他說:「我不能告訴你。」
梅遜迫切地哀聲懇求,老太太搖了搖頭。
「那種聲音……我也聽見了呢……在你的思想裏……」老太太說:「可是那聲音對其他人來說是不存在的。」
「你不是就說聽見了嗎?它確實一直在吵個不停!磨擦著的尖銳聲音!碰撞!生鏽的!刺耳的!啊啊……不行了!己經快要整個壞掉了!」梅遜抬起頭,雙手在泥地上抓著,「巨大機器毀壞的聲音啊……!」
「是的,可憐的孩子,」老太太說,「你聽見了世界崩壞的聲音。」
「對啊!對啊!你也聽見了吧!那麼到底毛病在哪裏!?我己經把四個有問題的零件拆下來了!但是……聲音還是再出現啊!好痛苦……!六年前那個,我終於找對了部份之後,真的好了起來啊!但現在那個聲音又出現了!一定又有哪裏出毛病了!我、我在來的時候找到一個,但不行啊!那一定不是實際出問題的部份!哪裏……在哪裏……到底是哪裏!」
「孩子……聽我說,世界並不是一部機器,人也不是零件,世界和人都是活生生的。」老太太把這句說話重覆說了兩次。「你把比喻代入太過了,我明白,當妻子和兒子因為可怕的意外而死去的時候,你實在悲痛極了。世界像出了甚麼不可饒恕的大錯誤,否則,好好的生活怎麼會突然出現這種意外呢?一定是世界的運作出了錯誤……一粒螺絲、一個齒輪的失誤都會導致整部機器出現難以預計的問題。你是這樣想的……但是,人不是機器啊。」
提起妻兒,梅遜猛地一震,叫喊:「不是的!只要把世界修理好了!一切就不會再出問題了!」
「不止你,許多人都明白這世界是越來越多問題了,可是他們都沒有用這種方法去改變……修理世界。我說的話你懂得嗎?咳、咳……雖然在你的腦子裏,你看見的每個人都是機器、是零件,但是你回想一下吧,你手上沾是血,是跟你太太兒子體內流的一樣的血……不是機油……」
梅遜瞪著充血的眼,望著他的雙手。
「不……不!我聽見了聲音!我也看見了零件的毛病!拆下來之後聲音就停止了!」
「可憐人啊……你是在精神脆弱的時候,被機械發出的單調聲音給自我催眠了……」老太太長嘆一口氣,「你的潛意識把你對意外的恐懼變成了聲音和圖像,當你把殺人當成你唯一可以做的事……修理機械……你便逃避了親人死亡的無力感……曾經有人這樣直接指責你嗎?你用暴力血腥麻痺了自己的所有感覺,清醒過來吧!你心底裏很清楚……你在做的事是不對的,而且對你兒子的死於事無補……」
「別說了!別說下去!嗚哇──!!」他跪地哭叫起來。
「世界……不能用殺人的方法變得更好……你的兒子也是零件嗎?你不承認自己的家人曾經在這個活生生的世界生活過嗎?」
「不!我聽見了!那個聲音!崩壞了!要阻止它崩壞!要……」他突然悲憤莫名地跳了起來,「對!我明白了……我以為你知道哪裏損壞,不!原來你就是真正損壞的部份吧!是你!」
他掏出手搶突然撲上前,槍口直指著老太太。
『這是天父世界……』
老太太突然小聲唱起兒歌來。
『求主叫我不忘……』
梅遜全身顫抖,在老太太腳前摔倒地上。
『罪惡雖然好像得勝,天父卻仍掌管……』
兒子……在學校回來常常哼在嘴邊、跟妻子一起唱的兒歌!
『這是天父世界……』
回憶中童稚活潑的笑臉和歌聲……蓋過詭異尖銳的機械聲……
『我心不必憂傷……上主是王,天地同唱,歌聲充滿萬方……這是天父世界……』
他哭了,伏在泥地上大聲地哭泣起來。一直隱藏在樹後的奧斯卡放下槍走出來,給他扣上手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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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了整晚,天將要亮了,大家回到室內。
「老婆婆!雖然你有原因,可是也不能給警員們吃的三文治下安眠藥啊!」
回應奧斯卡的質問,索依爾太太笑容可掬地說:「哎呀呀……老人家糊塗了,可能把藥和鹽給弄錯了呢……」
「那……!而且還偷偷的一個人偷跑出去會見犯人!十分危險的!老兄也是!竟然一聲不響就跟婆婆串通起來!也不想想自己手無縛雞之力,萬一犯人發作起來你制服得了嗎!?他開槍的話怎麼辦?受傷了怎麼辦!?」
的確是一聲不響,因為在使用能力後,老太太握著布箂恩的手站穩時,就己經在心裏通知布箂恩了。
「別生氣……早就知道你一定會跟上來才會這樣做啊……」布箂恩急忙陪笑降溫。
當奧斯卡驚覺有警員昏睡了再衝入老太太房間,才發現受保護的對象竟然私自逃走。追蹤到果林,被布箂恩拉著看表演。
「反正犯人也抓到了,也沒人受傷,不是很好嗎~~?」
「我不管了!你們這些有超能力的都愛自把自為!」奧斯卡生著悶氣,別過臉去。
「讓那麼可愛的少年為老太太擔心,真的過意不去呢……」老太太歉然一笑,「不如秋天再來玩吧,當然不用錢。帶個朋友來一起採蘋果吧,許多女孩子都很喜歡呢……我看她們都跟男朋友玩得很開心……年輕真好啊……」
奧斯卡的耳朵馬上轉過來。
「真的嗎?」
「是啊。」
「那麼說定了!婆婆,你人真好!」奧斯卡興高采烈地跟老太太握手,「跟某些打別人女友主意的人真是天壤之別。」
「喂喂……」
心情一百八十度轉變的奧斯卡離開房間後,剩下布箂恩和老太太獨處。
「我猜的……你跟梅遜以前曾經見過?」布箂恩突然有此一問。
老太太點了點頭。
「在他的第二名受害者被發現之後,我便努力地想要抓到他的想法……有一晚我忽然接到了……當時他正想向第三個人下手,而且就在附近。我急忙通知警察和丈夫但恐怕來不及,便只好冒險衝去現場……是深夜……他己經站在目標的家門,我們都彼此嚇了一跳。老實說當時我只有一個人,很害怕,第一句說的話就是『不是她!不是這個人!這個人沒有壞掉!』……咳,他很好奇地望著我,然後聽到警車聲便走了。」
「你沒有報告這件事。」
「嗯……後來再次接通之後,便在他第四次下手的現場把他抓住了。可惜那個人搶救不了……不過至少沒被分屍……」
「因為這件事,所以他便一直以為你是例外的人,你知道哪些『壞零件』會讓世界崩壞。當聲音再出現便不顧一切要來見你。」布箂恩臉露不悅:「六年前你就早知道他終有一天會找上門來。」
他沉默了,一個己經壓在他心裏好多個小時的問題讓他默然。
即使是『無線電女士』,也不可能百分百斷定見面時有沒有生命危險。她明知道卻還刻意跟犯人接觸。她明明知道,就像現在一樣,她卻是微笑著,等待布箂恩開口說出預計中的質問。
「難道,」一開口,布箂恩才發覺自己的聲音相當不自然,是掩飾顫抖的聲音,「連你也終於認為,這真的是從人類的瘋狂之中逃出去的唯一辦法嗎?」
老太太微笑著望向桌子上的小布熊,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在這個旋渦中航行過去,不要沉下去,也不要勉強去辨別水流的方向……你教給我這樣的信念……」聲音十分突兀,對布箂恩來說,索依爾太太是他精神上的前輩。在他感到最灰暗混亂的日子,老太太曾經是他道路上最亮的一盞燈。
「這樣的猜測是不必要的,我的孩子……我只是對自己的判斷和你們的能力有信心而已。」老太太悠然地說著,「我現在的生活很平靜,尚有多少時間都不要緊,少不必怨……多也不必急……雖然人老了,並不是心靈就會脆弱了。我無法像你一樣看見人心的色彩,但是我看得見人生的色彩啊……」
聽到她這樣說,布箂恩鬆一口氣,總算放下心頭大石。
「會這樣想……證明你的心還不夠……年輕的國王啊。」她呵呵笑了,然後輕嘆一聲,「你的夢魘仍然追著你,這是最悲哀的事。不過未到最後也不要放棄啊……你知道嗎?夢魘始終是個惡夢,終於都有醒過來的一天。」
布箂恩明白她箇中的意思,心底湧起一堆嘆息和難過的回憶。聽到最後一句說話,鼻子竟有點酸。
「……我明白了。謝謝你。」
「今年的蘋果長得不錯啊……秋天的時候,你也帶個可愛的女孩子來吧。」
「啊!為甚麼你會知道!?」才脫口而出,布箂恩便知道自己笨了。
「哎呀……我只是隨便說說呢,原來己經找到女朋友了啦……呵呵……今年的八月給你們留個房間吧……」老太太十分高興。
「呃……」
「這個小熊也一拼帶回去,女孩子喲,不管甚麼年紀都喜歡布偶哩。」
除了謝謝,布箂恩己經不知道該說甚麼才好。在她面前,國王也只有服從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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揮手向老人們告別,奧斯卡再次駕起直昇機,後面有兩個探員押著沉默的犯人。
「這傢伙還會再逃獄嗎?」奧斯卡瞄了後面石像一樣的犯人一眼。
布箂恩肯定地搖了搖頭。梅遜陷入極度的懊悔中,對於世界是有機的還是無機的都己經不再感興趣,他從這個疑問掉入另一個更大的疑問和迷失:自己到底幹了甚麼。為了逃避回答,他情願沉溺在對家人的回憶和愧疚之中。大概他的餘生都會在這種彷彿中渡過。
老太太說過,她的責任只是防止兇手有再度殺人的念頭,至於他能不能從自己的罪孽中得到救贖,那是神父的工作。老太太從以前就提醒布箂恩,千萬別以為自己有特殊的能力就企圖『救贖』甚麼人,執業多年,布箂恩更加體會到這是多麼寶貴的人生智慧。
布箂恩小心翼翼地坐在前面,一方面擔心犯人不小心碰到他(跟殺人犯的思想接觸絕對不愉快),另一方面也擔心奧斯卡會否一時興起來個花式飛行。 他完全沒想到更值得他擔心的事己經在紐約的家上演。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5-1-19 18:49
標題:
『Minotaur』,1
『Minotaur』,1
『大哥哥,你在等人嗎?』
『不是。』
『咦,你在看甚麼書?』
『你有想過自己為何而存在嗎?』
『啊?嗯……我希望自己成為一個可以幫助人的人。』
『放心,你總會對甚麼人有幫助的。』
青年手中的書翻開,書裏卻一片空白無字。忽然間,四週的樹木、河流、白雲、石頭……一切的東西都化做糊成一片的色彩被吸進書本去了!就連對眼前一切感到驚奇的男孩,也在不知不覺中被扯進書本去了!
青年把書合上,四周變成灰矇一片,只餘眼前一個淡紅色的不規則光球。他朝背後圓形的開口走去,臨走前轉身,單手用姆指食指在眼前圈成圓形,兩指間的圓圈像鏡片一樣閃過一下光。然後,他丟下一個由數十塊刀片互相卡在一起的球狀物離開。
那東西發出『達、達、達……』的聲響,彷似倒數。
聲音卒然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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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學生用儲物櫃前收拾東西的茉莉,忽然聽到耳邊熟悉的聲音。
「嗨!韋斯理還是基利?」朱莉亞和碧姬,她的同學兼朋友,帶著期待甚麼似的眼神在擠湧的走廊裏跑到她身邊。
「唔?」
「你喜歡哪個啊?韋斯理還是基利?」束著像男孩子一樣清爽短髮的碧姬,把朱莉亞的問題重覆一次。
茉莉眨了眨眼,然後答:「韋斯理!」
碧姬不服氣似地追問:「可是你不覺得基利比較帥嗎?還會中國功夫耶!又懂得在合適的時候哄女孩的歡心。你們記不記得在火車上他怎麼說?『只要你願意,我們每年都來這裏看平安夜的日落。』哇!如果是跟我說的話,我一定甜死了!」
「可是,我總覺得基利有點不可靠,還是韋斯理比較好。雖然不怎麼說話,但很溫柔啊。」茉莉提出反對。
「嘿!我就說茉莉一定會選韋斯理嘛!你偏不信!」朱莉亞露出得意的神情。
「你一定早就問過茉莉了!」
「不是呀。你真笨!還沒發現耶?」
「發現甚麼?」
「韋斯理的氣質不是比較像那個英俊的司機先生嗎?」
「咦咦!對啊!說起來的確是呢!」朱莉亞和碧姬兩人吃吃笑起來,茉莉連忙說:「你們說到哪裏去了啦!怎能這樣比較啊!」
「喂喂,說真的,你那個表哥小時候到底像不像韋斯理啊?」
「對啊,有沒有照片?」
「嗯、我們小時候很少見面,不記得啦……」不想逼著說謊,茉莉急忙轉話題:「不知道他們分開之後怎樣了呢?卓莉這個決定也太任性了,不知道在約定的時候會發生甚麼事呢!」
「韋斯理有提過失散的親人,他可能會去找吧!」
「咦咦,有嗎?怎麼我都不記得?」
「在第六冊的小獅身人面獸那一段啦!你也看得太不仔細了吧!」
女孩們繼續熱烈地討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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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茉莉一回家就躲在房裏。」布箂恩一邊翻著雜誌一邊說。
「啊?」
「女孩子到了這個年紀都喜歡多些私隱吧。」自問自答。
「你沒可能不知道她的想法啊。」
占卜師嘲諷地笑了起來。今天她穿起了黑色的鬆身便服,臉上仍塗著色彩鮮艷的化妝,流露著隨意的妖艷之感。
「工作以外我一向很尊重別人的私隱。」
「是嘛。但既然你認定她只是想要多些私人空間,怎麼又在意到忽然提起呢?」
「我沒有特別在意,只是剛好想起所以聊到而已。」
莎樂美把手裏用來吃甜品的小匙敲了一下布箂恩的水杯。
「哼哼,平時交收情報和費用在我家就算了,酒也不帶一瓶過來。今天還特地請我吃飯,你也是剛好想起所以才請的吧。」
布箂恩仍然在看那本沉悶的雜誌,不回答。
莎樂美從衣袋裏拿出塔羅牌,洗了一下抽出星星的牌。
「嗯~~少女經常談電話的事令某人感到困擾……」
「喂!」布箂恩從雜誌裏抬起頭來:「不要沒事查看別人的電話月費單!」
「人家占卜與你何干?我看看……嗯……會令某人困擾,是因為電話的內容嗎?會是甚麼內容呢?是因為提到甚麼人名嗎?嗯……一定還重覆地掛在口邊……」
「好啦好啦,別再猜了。茉莉最近常常談電話提到某個名字,只是這樣而已吧。」前兩天跟朋友逛街後興高采烈地跑回家,一回來就往房裏躲,然後跟人談電話到半夜。就只是這樣而已。
占卜師臉上現出狡猾的笑容:「你吃醋了。」
布箂恩沒好氣地說:「我只是關心她。算了……說你也不明白,我這就像父親關心子女結交朋友一樣的心情而已。」
說啊,再說啊,看你面子撐得多久。莎樂美臉上狡猾的笑容不減:「敢情學校名冊你都找過也對不出來才會找我。」
「我會做那麼無聊的事嗎?何況那麼普通的名字告訴你也沒有用。」
「約翰?湯姆?彼得?」
「韋斯理。」
「韋斯理?」占卜師想了一下,忽然大笑起來,要不是餐廳裏其他人望過來,她大概沒打算收斂。「原來是韋斯理!那麼我猜她大概也提起過基利和卓莉吧!」
的確好像有。
「太好笑了,這個笑話我要免費散播出去!哎呀,布箂恩,工作以外的資訊有時也要留意一下嘛!」占卜師強忍著笑,從手袋裏拿出一本書。
《夢之旅程──六、獅身人面獸的難題》
封面畫了一隻怪物的黑影,前面有一個女孩和兩個男孩子。看到這個封面,布箂恩己猜到原因,忍不住搖了搖頭,嘴角泛起自嘲的苦笑。
原來是小說!怎麼就不肯讓我知道呢?
「這麼著名的童話小說你都不知道,天啊,我要重新評估你作為情報人員的能力了。不過也是沒辦法的事吧,這就叫代溝。代溝!你這位『爸爸』連代溝都演活了哩!」占卜師繼續一沉百踩。
「如果我不知道就算代溝的話,那麼你看就是返老還童了?」
「我心境永遠年輕。」
布箂恩拿起小說翻了一下,簇新的書裏面還夾著書籤。便問:「這是剛出版的嗎?」
「對啊,三天前才推出,馬上就斷巿了。要不是我太忙──還不都是為了替你連絡那個和那個!所以說這次抽三成佣金實在算你便宜了!──要不是在忙,我早就通宵把它看完了!喂,小心別動我的書籤。」
這就是說,那天茉莉跟朋友去買新書,然後趕回家拼命看,興奮到聊通宵電話也只是跟朋友討論小說情節?我確實太多心了……不過,即使茉莉會聊起其他男生也不出奇吧,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多認識男生十分正常,這是正常的社交生活。布箂恩正從不同角度自我開解著的時候,占卜師的淺笑中斷了他的思緒。
「也好,至少證明你沒有故意偷聽女生聊電話。不然再遲鈍也不可能不知道是小說故事。」
「我哪裏遲鈍了。」
「跟女人比起來的時候。」
回家的路上,布箂恩仍然為著自己的過度反應而感到可笑。不過他實在不明白,不過是看小說罷了,茉莉有必要那麼神秘嗎?
無論偷看過多少人的內心,少女的心始終最不可思議。
嗯,回去還是繼續裝作毫不知情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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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偷書?」
隔著電話,布箂恩無法打量對方的外表,不過對方的語氣十分認真。
「賽門先生,我知道你是派恩醫生介紹來找我的。我猜他不會認為我是抓小偷的能手吧。」
『當然……事情很難以置信,不過你要相信我!而且如果你們沒騙我的話也大概只有向你這種人……呃,我的意思是向你們這些超能力者求助了!我本來也不能相信,但實在太奇怪了!』
「慢來,你說的偷書到底是甚麼事?」
對方吸了一口氣,說:『是葛蘭太太!葛蘭太太的新作被偷了!』
「葛……不會就是露西‧葛蘭吧?」布箂恩不自覺地提高了音調,然後他隱約聽到廚房傳來甚麼東西跌在地上的聲音。
『除了她還是誰呢?《夢之旅程》的第七部被偷走了!不!是整個故事都偷走了!』
「你的意思是有人偷走了原稿還是……」
『不知道原稿有沒有被偷走,總之故事是被偷走了!』對方倒抽一口涼氣:『從她的腦海裏!』
真是刺耳又不祥的說法,布箂恩感到背脊冒出冷汗。
「明白了,那麼我們明天去派恩醫生那裏談吧。」
『可以請你直接去葛蘭太太的家嗎?我己經得到她的家人同意,派恩醫生明天也會去。』
放下電話,回頭看見茉莉尷尬地靠在廚房門口,欲言又止地。
「生意嗎?」
「嗯……而且蠻麻煩的。你知道誰是露西‧葛蘭嗎?」
「知道啊,寫《夢之旅程》的作者嘛。」
「你有看過嗎?」若無其事地問起。
「有……」其實茉莉從幾年前第一部初出版時就己經迷上了,爸爸每次把新書帶到大屋給她時,是她無聊沉悶的日子裏最快樂的時候。
「明天你要一起去嗎?可以見到她本人。」
「啊,好啊。」茉莉的眼光中閃過興奮的神彩,卻故作鎮定地回答。
「不過可能不是正常的會面,她好像患失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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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茉莉不想表現出來,但她實在難掩心中的興奮,竟然可以去偶像的家見到本人!她十分高興和雀躍。
可是她不想給布箂恩知道她很迷葛蘭的童話小說,因為不想讓布箂恩覺得她仍然是個小女孩……她想讓自己看來成熟點。
布箂恩奇怪的卻是她為何不盡情表現出心裏的期待呢?看眼神就知道她十分雀躍。是因為聽說葛蘭太太患病而不能盡興嗎?
以知名作家來說,葛蘭太太的家不算豪華,只是一個附花園的兩層式小屋,裝飾佈置的感覺都十分生活化。開門和領他們進去的正是昨天跟布箂恩通電話的賽門,葛蘭太太的責任編輯。
他是個略嫌瘦削的中年男人,穿著襯衣西褲,眼袋看得出來是日積月累而成,臉上帶著慣性疲勞的微笑。該怎麼說,要是換上萬聖節的打扮也許很配合。
編輯真是個辛苦的行業。
步入明朗的大廳,見到另一個截然不同的男人。那件永恒雪白畢直得發亮的醫生袍,提醒布箂恩不想捱罵就要自行脫下手套才伸出手。
「嗨,班哲文,好久沒見了。」
「叫我派恩醫生。」對方冷淡的臉上沒半點笑意,毫不猶豫地跟布箂恩握手。
跟布箂恩差不多年紀,很年輕。可是整齊貼服的頭髮下的臉除了冷實在想不到其他形容詞。方形的眼鏡,整齊的衣服,從頭到腳一絲不苟。雖然長得眉清目秀,但嚴肅得叫人卻步。
醫生俐落的目光掃到布箂恩背後的茉莉身上,害她不由得緊張起來。壓迫感比學校的訓導主任還大。
「拐騙回來的嗎?」醫生認真但淡然地詢問。
「這位是『很專業的』派恩醫生,是精神科的醫學奇材。『專業的』派恩醫生,這位是茉莉‧格林蘭小姐,是我表妹,現在住在我家。」
醫生冷冷地瞄了茉莉一眼,便轉身走去。
「直接見病人比較易解釋,來。」
茉莉跟在布箂恩旁邊,小聲說:「這個人好可怕哦。」
「放心吧,他就只是樣子兇一點。」布箂恩認識的奇怪朋友太多,醫生怎麼算也只是個正常人罷了。
「葛蘭太太,我和派恩醫生來看你了。」賽門敲門然後帶大家進入主人家的睡房。
一位穿著普通衣裙的中年女士坐在安樂椅上,轉過頭來望向大家。有點迷茫,但還是親切地說:「歡迎……」
「這兩位是你的書迷,專程前來探望你的。」醫生指了指布箂恩和茉莉。
「啊,是書迷嗎?可是……我真的曾經寫過甚麼書嗎?」她茫然地說著,手指捲弄著及肩的金髮。「像我這樣的一個女人,會懂得寫書?寫作……故事……我……」
葛蘭太太己經到了臉上可以看見皺紋蹤跡的年紀,可是現在的神態卻竟然讓布箂恩感到有幾分像茉莉。為甚麼呢……對了,有種跟現實社會步調不一致的悠然感覺。
「你大學時主修英國文學的啊!怎會不懂寫作呢?」賽門無奈地說,似乎己說過許多遍。
「我……真的唸過大學嗎?」她十分迷茫地想了一會兒,視線飄到布箂恩和茉莉身上:「你好,我叫露西‧達尼。你們是誰呢?我是……不對啊,我先生姓葛蘭,我是露西‧葛蘭。對了,彼得去了哪裏?醫生,我丈夫不在家嗎?」
「你丈夫四年前己病逝了。」醫生直截了當地說出事實。
「彼得……死了?怎麼我都不記得呢?我們……甚麼時候結婚的呢……」她喃喃自語。
「啊,」門口傳來少女的聲音,一個十來歲的少女站在門旁。「賽門叔叔、醫生。原來你們己經跟客人來了嗎?我應該早點回家的。」
「雲妮!回家了啦。這位是京先生和格林蘭小姐,是醫生請來的。」
「你們好。」少女個子不高,看來跟茉莉差不多大,有著一頭長長的黑色曲髮和大大的黑色眼睛,長的蠻可愛。她走到葛蘭太太身邊,「媽媽,今天覺得好些嗎?」
葛蘭困惑地望著她微微點頭,「嗯。你真的不用那麼照顧我……太麻煩你了……」
「怎可以這樣說呢,我是你女兒嘛。」雲妮的臉上閃過一絲難堪,勉強笑著回答。
「嗯……我很累……醫生……我……想睡了……」說著,她竟然在椅子上隨即入睡了。雲妮立即替她蓋好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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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移步到書房討論。
「看來像嚴重的失憶症。」布箂恩問:「難道她連家人也不記得了嗎?」
雲妮搖了搖頭:「就連爸爸和韋斯理的事也……」
雲妮除了髮色是黑的外,臉形輪廓也有混血兒的特色。葛蘭太太和照片中的丈夫都是金髮,雲妮是他們夫婦在六年前收養的孤女並不是甚麼祕密,正如韋斯理的來歷一樣早己公開。
八年前懷第一胎的兒子,在出生後不久便夭折,為了懷念他,葛蘭太太便以想像中可以健康成長的兒子作為主角,寫出《夢之旅程》這套書。
「單就腦掃瞄看來完全沒有異樣,除了一些本來就有的長期症狀例如肩周炎之外,身體各方面大致正常。最近幾天漸漸虛弱,並出現猝睡徵狀,推斷為心理因素影響身體機能。暫時未處方任何藥物。」醫生展示出腦掃瞄的報告。
從古到今有不少突發性的失憶症記錄。有人會在毫無先兆的情況下突然把有關自己的一切完全忘記,流落異地展開新生活,甚至換了新姓名結婚生子,多年後某天才忽然記起真正的名字。葛蘭太太會否是這些特殊病例之一?
「媽媽在兩星期前忽然失憶。那天她一如往常在書房裏工作,到了該吃晚飯的時候,我進去叫她,卻看見她睡著了。當我叫醒她之後,她卻驚訝地問我『你是誰?』,我還以為她在說笑,但很快就發現我實在笑不出了。」雲妮黯然地說。
「收到雲妮的電話我也嚇了一跳,還好有朋友給我介紹派恩醫生。不過奇怪的是……我慢慢發現她忘記的東西似乎都跟《夢之旅程》有關。本來我也沒有留意,她忘記的事太多了,可是我想她怎也不應該忘記了韋斯理,而且那天雲妮說的話提醒了我……」
「我?」雲妮愕然地望向賽門。
「嗯,那天你不是說『就像韋斯理把媽媽帶走了似的』嗎?你這句話讓我注意起來,然後……」賽門咳了一聲,說「有件事我不該知道的,你們聽過就算。星級作家的原稿在出版前是出版社最大的極密,葛蘭太太又喜歡保持神祕感,我身為她的責任編輯也未看過原稿,不過知道她己經把第七部的故事完成一半左右了,她亦曾向我暗示過部份內容。最近我從『某些管道』聽聞,七色出版有一個新企劃的內容竟然跟我聽葛蘭太太說的很相似……」
「不會是巧合嗎?」
「有可能,但我就是十分在意。葛蘭太太說過這次的故事會乘坐飛空船,還會在月球上遇上有趣的事。有一次她忽然問我『有沒有想過月亮上的兔子是怎樣的呢?中國人傳說月亮上有免子,為甚麼是兔子不是狗或貓呢?』。然後我聽說七色出版的新作中,主角會乘坐飛空船到月球去,船長是一隻紫色的兔子。真會這樣巧嗎!?」賽門說到最後有點激動。
「於是班哲文就叫你來找我了……」
派恩醫生白了布箂恩一眼,站起來說:「去看看病人然後跟我報告。」
難得布箂恩竟然不計較他這種態度(其實是太清楚計較也沒用),兩人再度走向葛蘭太太的房間。
「京先生就是叔叔你說的超能力者嗎?」雲妮現出狐疑的表情,沒說出的下半句是『真的可信嗎?』
「嗯……派恩醫生介紹的應該沒問題。」賽門不太肯定地回答,視線飄到茉莉身上。
「其、其實,他不太喜歡被人當作超能力。」茉莉連忙回答。
「派恩醫生說他可以看穿人心啊,說起來,到底是怎樣看穿啊?這其實是個好題材呢。」三句不離本行的責任編輯。
「嗯、這……」茉莉不清楚應否說,既然不清楚,還是別說較好。「他說他有時的工作像心理醫生,大概是這樣吧。」
「哎呀!對了!」賽門叫了起來,「剛才說的!第七部的內容!你一定要忘記!千萬別說出去啊!你也是葛蘭太太的書迷吧,可以忍著不跟其他人說嗎?最多……最多新書推出時送你一本簽名的!一定半句都不能告訴其他人!」
「好啊!當然沒問題!」
「格林蘭小姐也是媽媽的書迷?」雲妮好奇地打量著茉莉。
「請叫我茉莉。我是京先生的……表妹。我十分喜歡《夢之旅程》呢!六年前出版的時候我就成為忠實支持者了,重覆看過很多次!」
年紀相約的女孩一旦聊起來,賽門這個中年人便好像完全沒有插入的餘地。還好兩個女孩都很可愛,笑起來銀鈴似的聲音,靜靜坐在一旁看著聽著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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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要開始了。」布箂恩在睡相十分安祥的葛蘭太太身邊坐下,深呼吸口氣。
醫生沒說甚麼,只是趬著腿坐在旁邊。 會是巧合嗎?會『不是』嗎?要做成失憶的效果,可以使用藥物,或者強烈的催眠壓抑部份記憶,也不一定是那個人……心存僥倖地布箂恩閉起雙目,雙手放在葛蘭太太額角兩側。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5-1-19 18:50
標題:
『Minotaur』,2
『Minotaur』,2
進入沒有甚麼困難,第一個感覺像是在高台上踩空了向下直跌。
若說下方是陸地而他正在天空中下墜的話,情況又有點不同。首先天空並不是天空,沒有藍天白雲,而只是一片沒有空間感的灰色。在他下方的陸地像一個個浮在這片灰色之中的小島,十分零碎。就像一片大陸經過極嚴重的地震而變得四分五裂。
而布箂恩仍然在下跌,也不知道會跌在哪處。
『在這裏會有甚麼可以飛的嗎?飛空船?飛機?大鳥?龍?掃把?還有甚麼會飛的東西……』
就在他逐樣猜想的時候,撞上了甚麼柔軟的東西。定神一看,他跌在一頭長翅膀的生物身上,約有一頭獅子的大小。那生物好奇地回頭望望他,然後發出『喵~~』的叫聲。
原來是會飛的貓啊,小說家的幻想力真豐富。
『你會說話嗎?有沒有名字?』
『喵?』
會飛的貓似乎不太高興有人坐便車,企圖把他甩開。一人一貓角力了好一陣子,越降越低,布箂恩總算平安降落其中一個『島』。
他落在一條森林的路中間,不過四周的景色十分不對勁,都被剪碎了。
剪碎了,他甚至可以把手穿過中間整段不見了的樹幹。雖然說這裏不是現實世界,這也太不怪異了點。
他往前走了幾步,看見一個木牌子──『綠寶石鎮』
但是牌子所指示的方向甚麼都沒有,這己經是小島的邊緣了。布箂恩走近邊緣,細心一點似乎聽到耳語似的雜音。他專注地聆聽著,聲音漸漸變大,可以隱約聽到內容。
『……在……鎮……河……毛衣……嗎?……笑……為何……去……』
有點像清洗得不好的錄音帶。隨著聲音漸漸集中,一個形體出現在小島邊緣之上。
似乎是個女人。
說『似乎』,因為『她』肢離破碎到幾乎不能辨認出是一個人,全身大約有三份之二以上不見了,頭部也只有前額、嘴巴連同右耳可見。不見了的部份就那麼不見了,切口的部分沒有血肉骨頭,而是像『天空』一樣的一片灰色。於是看來就像一件不完整的雕塑一樣,但她在抖動著。
『你是誰?』布箂恩問道。
『我……我……我……我……』像跳線的唱碟重覆著。
『綠寶石鎮在哪裏?』
『綠寶石鎮……重要的……我重要的……不知道……』
『你知道韋斯理嗎?』
『韋……不知道……』連雙眼都沒有,但布箂恩感到她似乎在哭。
『抱歉了。』布箂恩把手伸向她,觸碰左肩的切口,她尖叫起來。布箂恩馬上縮手,女人消失了。
俐落又不自然的傷口。
布箂恩從這個環境之中抽身,他從小島之上消失,來到另一個也是灰色的空間。在他面前,有一個淡綠色的光球。
光球之中有一個十分複雜的幾何立體,就像由幾十萬塊不規則、不同顏色的積木組合而成。不過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來,它要不本來就有十分奇特的中空設計,不然就是被破壞了。中間的部份幾乎被掏空、砍碎,整件積木似乎再碰便會散開似的。
『安格斯──!』
布箂恩張開眼,放開了手。在他還來不及有其他動作之前,一隻手便用力壓在他肩膀上。
「控制你的情緒,面對病人任何時候都要冷靜。」班哲文說。
布箂恩沒有回答,他滿腔怒火。怎麼可能冷靜呢?安格斯他──他竟然做出了這樣的事!
「……給我一點時間。」布箂恩起來要走出睡房。
「十分鐘後在書房商談。」醫生不近人情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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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一言不發地回到書房後,又過了差不多十分鐘,布箂恩帶著黯然的臉色踏入書房。
那不是一般疲倦的樣子。茉莉立即便發覺了,她記起上次布箂恩要處理跟幻術師有關的事的時候,也是這種疲倦和無奈的表情。
這個發現令她心中的不安急速上升。
「我盡量用大家會明白的說法,」布箂恩凝重地說,「賽門的推猜是對的,有人從葛蘭太太的思想中帶走了整個故事,而為了防止葛蘭太太再次想出類似的故事,對方對葛蘭太太的心進行了一次大破壞。」
「甚麼?」賽門張大了嘴巴。
「音樂家也好、小說家也好,創作的東西一定得根據某些材料。例如他自己的人生觀、生活經驗、與他人的關係……等等。對方為了防止葛蘭太太會把類似的故事再想出來,於是把一切葛蘭太太用來寫這故事的相關材料都破壞了。」布箂恩的語調裏隱藏著怒氣,茉莉聽得出來。「我認識一位作曲家,他說他是用整個生命來作曲。你身為編輯應該可以想像,一個作家去除掉所有跟創作故事有關的東西之後,還能有甚麼留得下!」
「這、這……」賽門緊緊皺起了眉,而雲妮則是既震驚又難以相信的表情。
「記憶部份嚴重受損?」醫生詢問。
「記憶部份受損很嚴重,也不單是記憶。人格、思考能力、語言能力、分辨物件的能力、決擇力……全部都受到損害。這一切都互相影響,現在還不太察覺出來,慢慢就會越來越明顯。抽象一點說,她現在就像靈魂被挖了一個大洞,脆弱得隨時崩潰!再下去可能……」
「會有生命危險。」醫生接下去,「精神的損傷可能會做成大腦退化也說不定,至少現在她的身體機能己經有衰弱的跡象。即使能活下去,也很可能會精神錯亂。」
「會……死?你說笑吧?醫生!失憶會死人?」雲妮仍然一臉不信。
「我不知道醫學怎樣解釋……不過,我見過她的內心,再過不久她就會發現自己己經忘記自己為何要活下去了。人類比一般動物麻煩的地方在於,我們沒有想要活下去的想法就很難活下去。」
「怎可以這樣!是誰這樣害媽媽!?媽媽還有得救嗎?醫生!京先生!你們一定要救媽媽!一定……」雲妮搖著頭哭叫起來,
「要是我答應幫你們的話,也許反而會害了你們。」布箂恩嘆了口氣,「據我所知,世上可以做這種事的人只有兩個,一個是我,另一個人偏偏跟我有過節。要救你母親必須要找到那個人才行,但如果他知道我在幫你們,肯定不會合作。」
賽門和雲妮臉上閃過絕望的神色。
「不過,只要跟我無關……我知道他毫不關心僱主的事。要是你們有法子以比僱用他的主謀更高的金額請他,他很可能會答應。」
「你是叫我們請求把媽媽害成這樣的兇手來救她!」雲妮憤怒地站了起來,盯著布箂恩。
「這是最有可能安全地救到你母親的方法,而且要盡快!這麼大量的記憶他很可能不會保全太久。」
「你的大前提是對方保存了一份完整的『備份』。」醫生托了托眼鏡,「萬一當時他只是帶走了必須交給主謀的『故事內容』,而完全沒考慮到帶走『故事材料』就著手破壞呢?主謀應該不需要『故事材料』,只要破壞就夠了。」
「那就變成最壞的情況,我們現在只能假設他有,否則葛蘭太太就算保住性命也復原無望。」要保住她的性命不難,要讓她變回真正的葛蘭太太才大問題!
「我……我不要這樣!無論如何、無論如何都要救到媽媽!我只有媽媽一個了,絕對不能讓她有事!」
雲妮哭著跑了出去,茉莉即時站了起來,看見布箂恩向她點了點頭,她便追出去。
「你說的我不是完全明白,不過,我知道這己經不是能否出版的問題了,而是關乎露西的整個人生……」賽門不安地搓弄著雙手,「那麼如果可以抓到你說的那個兇手呢?或者抓到主謀的話,你可以幫到她嗎?」
布箂恩沉思了一會。
「這樣說吧,如果那個人願意救葛蘭太太,她復原的程度應該有九成以上。如果那人被迫落入我手中,視情況我大概可以幫她復原八九成,如果只有主謀的話,很可能復原不到一半。你只看小說,也很難推測小說家當初創作時的想法吧。」
醫生瞄了布箂恩一眼,似在懷疑他如何評估出這些數字。
「你說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安格斯‧艾維達,別號『幻術師』。」
「一個相當危險的通緝犯兼殺手。」醫生補充。
賽門快要昏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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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妮直奔向葛蘭太太的房間,在熟睡於安樂椅上的養母面前靜靜跪下。勉強止住哭聲,輕輕把臉貼近葛蘭太太垂下的手。
不知過了多久,淚流乾了,她抹了抹眼角,站起來轉身,卻看見那個有著稀奇銀白色長髮的女孩站在房門口。
她走出睡房:「你……一直在嗎?」
「嗯,請打起精神來,你母親如果知道你這樣也會很擔心的。」
「她根本不認得我了!」雲妮雙眼通紅。
「一定有辦法再記起來的……」
「不!你不會明白!」雲妮咬了咬唇,「媽媽可以失去我,可是我不可以失去媽媽啊!像你這樣有親人疼愛的人怎會明白!」
茉莉靜靜地看著雲妮再度哭起來。
「我的親生父母不要我,我像垃圾一樣被丟在孤兒院!被人說是雜種、是豬!直到露西媽媽……直到她和爸爸收養了我,他們不介意我己經十歲了還肯收養我,不介意我出身不好,把我當親生一樣的愛護,給我一個家……當其他人都說你媽媽是名作家你是愛她的錢的時候,他們都處處維護我……一直都這樣愛護我……但我只是、我始終只是……」雲妮哽咽著說不下去。
茉莉拉起了她的手,輕聲說:「我也一樣啊……我一直以為是我爸爸的人,其實不是我爸爸。」
雲妮愕然地望著她。
「我到現在也不知道生下我的人是誰呢,不過即使是假的父母也好,都己經不在了。」
「啊……對、對不起。」雲妮連忙為自己剛才的失言道歉,她沒想到茉莉也是孤兒。
「告訴你一個祕密哦,布箂恩也不是我真的表哥呢。他只是好心收留了我而已,所以我想我……或者可以明白你的心情。」茉莉柔柔地說。
雲妮握著茉莉的手,不發一言。然後抱著她哭了起來。
茉莉發覺自己眼角濕了,她也流下了眼淚,她不太清楚自己是為了甚麼而陪著雲妮一起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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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中,氣氛沉重。
賽門心想,在公而言自己只是露西的編輯,即使在私算是好朋友,也沒權力替她作出影響一生的決定。但雲妮年紀尚小,依賴他的意見,現在該由誰決定怎麼辦?他苦惱地在房間中來回踱步。
「葛蘭太太沒有其他親人了?」醫生像一眼看穿他的心事。
「不是沒有……但絕對不是適合求助的對象。讓他們知道的話只會令事情更糟。」賽門知道她還有一家十分麻煩的遠親。
布箂恩不發一言地回想著剛才所見的情境。忽然,他的手提電話響了起來。
『陛下,我發現了你的南瓜馬車。』
布箂恩整個人從沙發上彈了起來,把醫生和賽門嚇了一大跳。他來的時候把車子駛進葛蘭家的車房去了,要是看得見車子的話,除非就在宅子內!他衝到房門口時,那熟識的聲音笑道:『果然那家人最後就會把你找來。』
布箂恩即時停住。不能太衝動,幾乎忘了他還有那招,幻術師本人仍在宅子內的可能性不大。
「你做的太過火了!」布箂恩提高了聲量並不是為了讓另外兩人知道誰在電話的另一端,而是因為他真的火光了。
『嘿,你有資格說我嗎?盜竊可不是你的特權。』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甚麼!安格斯!你馬上出來見我!我實在不能再看著你──」
『有本事就乾脆殺了我,在我把你的一切奪去之前。』
「安──」
醫生突然出其不意地奪過布箂恩的電話。
「艾維達先生是吧。」
『你是斑哲文‧派恩醫生,我聽說過你的大名。這位太太承蒙你照顧了。』嘲諷的語氣。
「我代表我的病人向你提出協助復原治療的要求,願意付出比你的僱主多一倍的金額。」
賽門驚訝地望著順口開河的醫生。
『那麼我決定用這筆錢來換取布箂恩的小樂趣。告訴他,這個回合只有三天時間。』
掛線了。
「他果然早就決定借這個機會來玩弄你。」醫生把手機交還布箂恩。
「可惡……」
「他說給你三天時間。」
真不知道是自己被捲入了這件事,還是他們不幸被捲入自己和安格斯的恩怨中。
賽門的臉明顯地浮起了相同的疑惑。
「看來無論我還是你們都沒有選擇權了,事到如今,我只能盡力而為。」布箂恩苦笑。
「我……去告訴雲妮,順便看看露西。」
賽門不安地離去了,班哲文翻閱著剛才速記下來的報告。
「那麼,我們來整理一下病人的狀況。」
布箂恩按了按額頭,深呼吸一口氣,看來想沉澱一下心情也不行。
「你說你見到會飛的貓。」醫生認真地說:「病人的小說中從來沒出現過會飛的貓。」
「沒有會飛的動物嗎?」
「有會飛的羊,是《夢之旅程》中很出名的東西。」
「那麼……那隻會飛的貓是她在意外後的幻想物。至少可以慶幸她還有幻想力。」
「你沒看過她的小說吧。」
「還未拜讀過。」布箂恩希奇難道班哲文也愛看童話小說?這實在難以想像。不過,說他會為了這個個案而通宵把病人的小說一口氣研究完卻是很有可能的事。
「綠寶石鎮是韋斯理出生的小鎮,可說是故事的起點。給我看看你見到的那女人。」
布箂恩伸出手指觸碰醫生的眉心。
「……如果我沒猜錯應該是『蘇珊老奶奶』或者蘇菲。」
「誰?」似乎需要借茉莉的書來惡補。
「綠寶石鎮是葛蘭以她年幼居住的鄉村為基礎而寫成,蘇珊老奶奶是小說中撫養韋斯理長大的角色,實際上取材自現實的韋斯理的祖母,也就是葛蘭丈夫的母親蘇菲。兒子初出生時曾跟她同住半年。」
故事的起頭,也就是葛蘭自己人生的起頭,與及兒子短暫人生的起頭都被破壞了。這樣子挖空實在太殘忍。
「他既然有心跟你過不去,應該反倒會待在你伸手可及的範圍。而且,他保留了葛蘭的完整心智的可能性也提高了。」
「還不能確定,看著我為虛假的希望白白辛苦幾天他也會很滿足。」
敲門,茉莉進來。
「賽門先生跟雲妮在陪葛蘭太太了……我會打擾你們嗎?」
「沒關係,我們也差不多該走了。」今天留在這裏也沒用。
「布箂恩……派恩醫生,拜託你們一起盡力去救葛蘭太太,她和雲妮都太可憐了。」茉莉懇切地請求。
「不要把我和這個邪魔外道相提並論。」醫生托了托眼鏡,冷冷地說,「我是醫生,不用你說我也會盡力醫治病人。」
布箂恩裝作沒聽見:「時間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那、我去跟她們說聲再見。」茉莉有點害怕醫生,急急走出書房。
「看,你嚇到我『表妹』了。你就是這樣才沒有女人緣。」
布箂恩正要離去,卻被醫生叫住。
「這個拿去。」
交在布箂恩手中的是一小個茶色玻璃瓶。
「硫噴妥鈉(Sodium Pentothal),省點用。」
布箂恩看了看小瓶子,裏面有一些(應該是)黃色的結晶體。硫噴妥鈉,真不知誰才是邪魔外道。
他不想用,但這次不是他和安格斯的私人恩怨,應該以解救葛蘭太太為優先,所以他放入口袋了。雖然,他覺得用了也不會很有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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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很想知道為何那個幻術師對布箂恩懷著那麼大的仇恨,即使布箂恩說自己在黑幫中待過,也不認為自己是好人。但是他在茉莉心目中的印象始終是個好人,她不能想像布箂恩會做出甚麼讓人仇恨一輩子的事。(基本上,她不太能想像布箂恩做甚麼壞事。)
不過,現在似乎不是適合談這個話題的時候。她也感到布箂恩不想提起。
布箂恩在路上便打電話給占卜師,回家以後,又拉著茉莉把《夢之旅程》的故事內容大概告訴他。茉莉完全不用翻閱小說就一口氣把故事大綱從頭說到尾,有條不紊,讓布箂恩嘆為觀止。
「果然是忠實讀者啊。」
「沒……沒甚麼啦!因為她寫的故事很好記。」茉莉紅著臉回答。
「你知道綠寶石鎮是葛蘭太太以出生地的回憶來寫的嗎?」
「她在訪問中說過,聽說還有些地方是根據旅遊時的所見所聞來寫的。」
「嗯……」
布箂恩翻著問茉莉借來的小說陷入沉思。
「布箂恩,人的記憶真的那麼容易『奪去』嗎?」
「這得看你的容易是跟甚麼比較了。你認識的朋友當中也有健忘的人吧,人本來就很容易忘記事情。就算是記憶力很好的人都有遺忘的時候啊。」
「可是,人的記憶不都是在腦子裏嗎?難道就像鉛筆字一樣可以隨便擦掉?」
「這個問題你應該剛才問班哲文,他才是專家啊。」
「醫生看來有點可怕……」
「他只是看來可怕而已。」他其實是個好醫生。但布箂恩想到沒義務替他多作宣揚,就省下不說。「這樣比喻吧,如果你要找一本書,為甚麼可以在圖書館數十萬本書中找到呢?」
「我可以去查書名和索引號啊,然後按著索引號去書架找就可以了。」
「如果把圖書館的書架都搬走,數十萬本書亂七八糟的胡亂堆在裏面,像垃圾場一樣,你要花多少時間才找到你要找的那一本書?」
「哇~~那我想要好多天。如果是巿立圖書館的話,我只好放棄了。」
「人的腦子也差不多,排列不起來的話就只是毫無意義的雜訊。你想要想起某件事,但腦子不知道它放在哪裏了,那你便記不起來了。」布箂恩笑了笑,「如果你對這些事有興趣,下次問班哲文吧,他一定會給你解釋得十分詳細。」
茉莉托著下巴想了一會兒。
「可是……我的意思是,像家人……葛蘭太太的丈夫、兒子、女兒,全都是對她來說十分重要的人啊。真的會一點都不記得嗎?」
「正常來說當然不會。幻術師不是普通人,只有他……或者我才能做這種事。不過我們只知道自己能夠做甚麼,但不知道為甚麼會有這種能力,更不知道原理。我只能夠按我的經驗說,也許葛蘭太太會在未來的甚麼夢境或幻覺中想起他們,也許會浮現零碎的片段,也許有熟識的感覺,但不會再記得一切了。所以現在我必需要抓到那個人。」
「我覺得雲妮也好可憐,出生時被親生父母遺棄,現在又被相依為命的養母遺忘……被自己最重視的人忘記一定很痛苦。」
布箂恩沉默了,茉莉不知道這句說話對他有甚麼意義。
「我明天還想去探望她們,可以嗎?」
「可以,不過我得問問奧斯卡有沒有空,叫他陪你去。我不放心你一個。」
「你不去嗎?」
「我要去找他。」
茉莉露出擔憂的神色。 「放心吧,我才不會敗給那種東西。」布箂恩喃喃自語。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5-1-19 18:52
標題:
『Minotaur』,3
『Minotaur』,3
「布箂恩!這邊!」
年約二十歲多點的年輕女子對著餐廳門口揚手招呼,她穿著淡黃色衣服和淺藍色牛仔褲,臉上帶著開朗的笑容,留著一頭及肩的深咖啡色頭髮。當布箂恩向她走過來,她便馬上把桌子上的三明治和果汁推到他面前。
「你一定又未吃午餐吧,不准為果汁上訴,你最近喝太多咖啡了。」她笑了笑,「怎麼還不坐?安格斯等一下就會過來了哦,再不吃他就會連你的份也吃掉了。」
布箂恩呆然地望著她。
「我不能待太久啊,還要回去店子那邊。」女子喝了一口果汁,「嗯……還是這家店的蘋果汁新鮮。告訴你別光顧街口那家連鎖店啊,果汁特別難喝。」
「我果然……是在做夢啊。」布箂恩擠出苦笑,只因為說過無論何時都要在她面前保持笑容。既然明明想哭為何又不哭出來?反正只是在夢裏……
「你又來了,我都說你這個裝笑的表情比哭還難看。發生甚麼事了?」
「因為你……己經不在了。」
女子彷若未聞地看著他。
「這家餐廳也不在了……對不起……對不起……現在……」布箂恩伸出手,他很想很想擁抱這個熟識的身影,碰一碰也好,他甚至彷彿嗅到女子身上淡淡的香氣。但他的手指終究還是停在距離她的臉頰幾分的位置。
「對不起……現在我還不能想起你,不然會把封印起來不能回憶的事也一拼想起來……對不起……」
女子矇矓的臉帶著那永恆一樣的淡淡笑容,連同餐廳一起消失了。
睜開眼,鬧鐘指著半夜四點幾。臉旁涼涼冰冰的,摸上去都濕了,自己竟然真的流出眼淚。
看著在黑夜中寧靜得沒半點聲音的房間,他一個人躺在睡床上,一種逃避了很久的感覺忽然向他襲來。他很害怕,很害怕自己會想起那個曾經在他耳邊輕聲哼唱的曲調。多麼恐怖的感覺。
「啊……安琪娜……對不起……」
他把手背放在額上,擋著視線,只能任由淚水流出來。
「請你保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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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眠地迎來新的一天,一個突然的消息打擾了布箂恩原先的計劃。
賽門有辦法在行內打聽競爭公司的內幕消息,布箂恩當然也有方法。而且這次還十分容易,因為消息源頭根本沒多少要隱瞞的意思。
艾華‧懷達經常興奮地跟人提起他將要推出的新作。
據說己經完成大半,前部的稿子已交付出版社。出賣這條消息給布箂恩的人還問他要不要稿子的副本,價錢合適的話還可以出賣。
當然是謝謝不用了,直接去拿回正本就好。布箂恩今日的行程改為拜訪名作家艾華‧懷達。
艾華‧懷達亦是有名的兒童小說作家,成名比露西‧葛蘭早許多年。他己經接近五十歲,微胖,給人經常開懷和快樂的感覺,有種親切的老學究氣派。
他帶著訝異的表情打量門外這個穿西裝的青年。
「你好,懷達先生,我叫東尼,」青年連忙遞上名片,「我的公司想──」
懷達微微皺起了眉,然後笑道:「抱歉,我不記得祕書跟我說過今天有任何預約。年青人,先跟我祕書約了時間再來吧。」說著就要關門。
「等、等一下!懷達先生,我們冷泉出版社真的很有誠意──」
聽到出版社的名字,懷達停下了關門的動作接過名片。冷泉出版的編輯?
「好吧……反正也寫得有點累了,就當休息一下。來。」
艾華的書房很有古典味,桌面只有少許零亂。
「坐吧。我猜想你是為了我的新小說來找我的,對嗎?」
「是的,關於你的新作,尚未推出己經有不少消息流傳了。據說是可以比美你的成名作《快樂城》的力作,我們出版社十分感興趣……」
「你們該知道我的作品一向都是由七色替我出版的。」
「但是我們出版社真的十分有興趣呀!我們願意出更高的價錢,甚至可以把違約金的數目算進去……」『東尼』十分熱心地遊說。他瞥見窗邊有一隻灰鴿,但他不予理會。
「這就怪了,你們不是己經捧紅了露西嗎?怎麼會忽然對我這過氣作家提起興趣來?」
「啊……這個,我們出版社有許多考慮……」青年支吾其詞,他看見灰鴿飛走了。
「她一個就抵得上十個作家的銷量了不是嗎?」
「唉,如果你是介意這個的話。懷特先生,希望你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其實葛蘭太太突然患上了很嚴重的病,己經無法寫作了。」
「甚麼?」艾華一臉驚訝,沉痛地說:「怎麼會這樣不幸呢?難道很難醫治嗎?」
「醫生說可能復原無望。」青年一臉黯然。
「原來如此,所以你們就來拉攏我。」艾華搖了搖頭,「你們也太沒人情味了吧!對不起,我沒興趣,請你回去吧。」
「真的不考慮嗎?請先看看我們的合約計劃書……」青年急忙從公事包拿出文件硬要塞給對方看,艾華再三推卻,客氣地下逐客令。青年無奈,只好跟他握手道別。
忽然間,艾華感到天旋地轉,幾乎要昏倒過去。
「你還好吧?」青年及時扶著他,免得他跌倒,艾華尷尬地道謝。
「先生你一定是趕稿太疲累了,那麼我回去吧,有機會再跟你商量商量合作的機會。」
艾華把他送走後,摸摸頭,感到有點昏眩。抬頭望向書房的掛牆鐘,兩點半?他揉了揉眼睛,肯定自己沒看錯。怎麼會談了兩個小時那麼多?他感覺才一下子而已。
也許是太累了,為了盡快把書完成,他通宵達旦地書寫。曾經,他擔心自己己經江郎才盡擔心得要死,但得到了葛蘭這個故事後,他的幻想力又回來了。在寫這個故事的過程中,他自己也誕生了許多想法,可以作為往後故事的題材!果然,他只是缺少靈感而已,只要有靈感,他還可以繼續寫!那個女人只是比較多些古怪的想法,同樣的題材,他有自信可以寫得更好,才不會浪費了。雖然這樣對葛蘭有點可憐,但她早已賺夠了吧,夠她吃一輩子了。寫作,對那種中途出家的所謂明星作家,和他這種有文學抱負的人意義是不同的!
這筆錢花得抵。
他鬆了一下肩膀,再度坐下來寫作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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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離開懷達的家,布箂恩就提高警覺。他肯定自己己經被置於安格斯的監視之下。
他小心翼翼地駕車離開,卻沒有直接駛去葛蘭家。幻術師在艾華的腦子中留下一個景象,是中央公園一隅。這是留給他的訊息,即使明知可能有陷阱也得去。
到了中央公園,以防萬一脫下了手套。依著記憶走向那通常沒人經過的角落,驚起不少正在地上啄食的鴿兒。
白灰兩色鳥羽亂飛,他看見了正悠閒地地坐在長椅上灑著粟米餵食的白髮青年。
隔著圓片紅眼鏡的眼睛望著地面的鴿群,懶得抬頭似地說:「拿到了吧。」
「還未夠。」
「是的,現在才開始。」安格斯放下鳥食。
「要我怎樣做你才肯救葛蘭太太?」
「你明知故問。」
布箂恩別過頭去。
「還是不行吧。始終還是自己比別人的事重要,虧你還能擺出一付熱心助人的樣子。」安格斯冷笑。
「你如果想向我報復的話有許多辦法,沒必要牽連其他人。」
「今次是你來干涉我的生意,你別說反了。」
布箂恩踏前數步:「你到底想要怎樣?你要怎樣才肯收手?我死在你面前你就會高興了嗎?」
安格斯突然把放在鳥食旁的紙杯用力打翻。汽水濺向鳥群,布箂恩腳下的鴿子都一下子飛起來。翅膀交錯間,布箂恩突然全身動彈不得!
原因十分簡單,因為就那麼分神不到一秒,安格斯已趁著鳥兒掩護躍到布箂恩正面前,獲得視線重疊的機會!
正如布箂恩反過來一樣會如此做,安格斯突襲的第一件事必然是奪取對方的身體活動能力。使得布箂恩的視線無法離開安格斯的右眼,同時也不能觸碰自己的身體。
被先發制人的布箂恩當然知道這一下閃失有多糟糕,脫下紅色玻璃眼鏡的安格斯,右眼瞳孔的顏色迷離似幻,那是久違了的、無法命名的顏色。在這無法逃避的瞬間對視,布箂恩感到帶著強烈恨意的思想衝進他的腦海。
換了是一般人的心思,大概會即時被這利刃解剖到達心底隱秘之處。布箂恩畢竟有了心理預備才來,心靈空間早就佈下層層防禦,安格斯的入侵遭到抵擋。乘著這一剎那的機會,布箂恩集中精神奪回身體控制權,猛地轉身移開了視線。可是才剛逃出這個危機,轉身一刻卻察覺安格斯右手有所動作,自己伸手進衣袋己慢了半秒。安格斯的手槍抵在布箂恩的額角。
深深嘆了口氣,布箂恩望著重新回到地上啄食的鴿子,說:「為甚麼不開槍?」
「因為這回合才剛開始。」
安格斯單手重新戴上眼鏡。
「不過,我用手上的東西作為遊戲賭注,你也得拿出賭注來才可參加。」
布箂恩默不作聲。
「我要那個啡髮女人的名字。」
「不行!」
「那我就即時把藏起來的東西完全刪除!」
她的名字……布箂恩咬牙切齒地回答:「你一定得保證完整地保留了葛蘭太太的記憶思緒!」
安格斯輕笑一聲。
「還記得我們的尋寶遊戲嗎?我把那個女人的『快照』存放在某人的盒子裏,三天之內不解開的話,它就會自行解組。假如你不幸弄錯了的話,就會把小寵物放出來……小心一點,它脾氣很不好。」
要不是槍還抵在頭上,布箂恩一定忍不住立即轉身賞他一拳。
「我等著你來向我承認你在白廢氣力。」
聽到這句似乎有著雙重意思的話,布箂恩心頭一震,因為那包含著連安格斯本人也沒察覺的意義。
手槍被挪開,腳步聲走遠,布箂恩回頭,公園的這個角落只餘他一人被地上群鴿包圍。一隻白鴿落在他肩上,發出咕咕的聲音。他伸手摸了摸柔滑的羽毛,感受到鴿子單純地渴求覓食和繁衍的欲望。生之本能。
還有鴿子自己所不自知的,獨自飛翔在遼闊天空的孤獨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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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呃……派恩醫生,你好。」在走廊上狹路相逢,茉莉只好向迎面而來的醫生打招呼。
「你好。」仍然是一副比訓導老師還嚴肅的臉,醫生望了一眼跟在茉莉背後的少年。
「呀,不用在意我,我是第二號保鏢。」奧斯卡打了一個哈欠,要不是看在茉莉的可愛和美味料理份上,他情願在家多睡一天也不會賣布箂恩這個人情。
「賽門陪病人在花園散步,雲妮在書房。我要回診所去了,告辭。」醫生沒有問起布箂恩就走了,有點出乎茉莉的預料。
敲門進入書房,看見雲妮正在整理書桌面的雜物。細心的茉莉馬上發現,書房花瓶的花己經換過新鮮的了。
雲妮看見茉莉似乎很高興,本來愁眉不展的臉露出了笑容。打過招呼後,雲妮問:「你今天也是跟京先生一塊來的嗎?」
「不,他好像發現了甚麼說今天不來。我想來看看你就自己來了,會不會打擾你呢?」
「怎麼會!正一個人悶著哩。」,忽然,她的笑容黯淡了點,「謝謝你來了陪我,一個人時會越想越不開心。」
茉莉報以諒解的微笑,輕輕握了一下她的手。
「對了,我還沒介紹奧斯卡啊,他是──」
「啊,你帶朋友來了?」
因為雲妮不對勁的回問而轉身的茉莉,驚覺一直在身邊的奧斯卡不見了。
「你沒看到跟我一起進來的男孩嗎?」
「咦,我只看見你進來耶。」
兩個女孩環顧四周,同時在望向沙發時嚇了一跳──金髮少年正橫躺在上面閉目打呼嚕。以為他睡了,卻又喃喃自語發出夢囈似的聲音。
「……嗯……不會偷聽女生談天啦,有事我自然會醒來……嗯嗯……晚安……」然後轉身再睡去。
兩個女生愕然地望著簡直把這裏當成自家一樣的少年。
「……你男友?」
「絕對不是。」茉莉十分肯定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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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園並不大,就算用蝸牛的速度散步也可以在幾分鐘之內繞一圈。賽門陪著葛蘭太太慢慢走,葛蘭太太說想在草莓花圃前的椅子坐坐。
賽門故意提起幾件印象深刻的往事,在葛蘭太太都搖頭不語的情況下,只好不再說話。
幸好,天氣不錯。心情不致越來越灰暗。
過了不知多久,葛蘭太太忽然說:「哎呀!蒙臉的小偷們來偷我的紅寶石了!」
「啊!?」賽門反應不過來。
「因為貪心挑這麼大顆的,拿得很吃力呢。還好他們很團結,啊,我好像看見發號施令的首領了。」
賽門循著葛蘭太太的視線看去,總算目擊到這個盜竊案──一群黑蟻正在搬動一顆早熟掉落的草苺。
「我想應該沒有首領吧。」賽門笑笑接著說,「不先把紅寶石藏起來的話你不怕都被偷走嗎?」
葛蘭太太從以前就經常突然冒出這種說話,每每讓賽門驚訝她豐富的想像力。賽門深切地希望,現在只是證明她還是她,並不是醫生說的精神錯亂。
「對呢,這些紅寶石可是……咦,是誰種的?是……」葛蘭太太一臉困惑,「怎麼才到嘴邊又忘了?是……誰的?啊!怎麼就是記不起來!」
「不要勉強!不要緊,遲些可能會想起,放鬆一點……」
「啊……你真是個好人。」葛蘭太太露出倦容,「真奇怪……我好像才睡醒沒多久……可是我想睡了。」
「我送你回睡房吧。」賽門心裏一陣感嘆。他竟然又變回幾年前初次認識時露西口中的『一個好人』了。幾個月前,他不是己換了別個身份了嗎?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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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回到診所繼續日常工作,會診了兩個病人後,就接到他口中的邪魔外道的電話。
「……這樣說,即是你己經取回小說了。」
『沒錯,可是只有小說內容。安格斯迫我跟他玩所謂的遊戲。』
「遊戲規則是?」
『他把葛蘭太太的記憶藏在某人的身上,並且利用對方的內心當成藏寶箱──當然這是比喻。總之首先我要找出那個人是誰,然後設法在安全的情況下偷出來。否則兩天後那些記憶便會自行互相消磨消失。』
「知道是誰嗎?」紐約有八百萬人口,要猜總不能毫無線索。
『己經大概猜出來了,不過現在還不能去碰。』
「為何?」
『一定有陷阱,要是沒有把握就去亂碰,會連那個人也一拼受害。』
「要來討論一下嗎?」
『不……我今天己很累了。』電話另一端傳來帶著倦意的聲音,『而且我還沒看完這本還未出版的小說,明天見面再談吧。』
天色己黑,掛線後布箂恩就直接駕車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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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茉莉被奧斯卡送回家之後,一開門就看見布箂恩睡在自家沙發上。
怎麼今天每個人都那麼渴睡啊?(奧斯卡在葛蘭家睡了一覺之後,回來時倒精神得很。)
茉莉在沙發旁邊蹲下,仔細地看著布箂恩的臉。
今次很辛苦吧?似乎事情只要一扯上那個幻術師他就很煩惱──應該己經不只是煩惱而已了。其實他心裏是不是很痛苦呢?
可是,不能因為他總是笑容可掬,就斷定他只是在強顏歡笑吧?
也許受了布箂恩影響,茉莉明白到不能輕率地一廂情願斷定別人的感受。她想,雖然自己幫不上忙,可是有沒有辦法令他心情好一點、精神一點呢?
……麗莎說的方法真的有用嗎?
一想到這件事,茉莉就現出為難的表情。雖然沒人知道她在想甚麼,還是一臉尷尬。
那種事……雖然連朱莉亞都覺得沒甚麼啦,但是……
「臉怎麼紅成這樣子啊?」
布箂恩忽然睜開了眼,把茉莉嚇得幾乎撞到背後的矮几子。
「呀~~我、我是不是吵醒你了?對、對不起。」茉莉感到自己的心突然跳得很快,一下子魂不附體似的。
「你沒說話怎會吵到我了,再說我又不是在睡覺。」話雖如此,布箂恩倒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我只是在看《夢之旅程》第七集而已。」
「啊……啊!?」茉莉一下子從緊張轉為雀躍,拉著布箂恩的手急問,「你把小說的內容拿回來了!?」
「取回來了。」布箂恩笑說。
「好看嗎?」
「很有趣。」
茉莉一臉欣羡的表情,卻欲言又止。布箂恩知道她正在先睹為快和等候正本推出才看之間掙扎著。
……真沒想到茉莉也有這麼有趣的表情。
「看文字才有閱讀小說的樂趣吧,忍耐哦。」
「嗯……也對。」這是揉合了失望和鬆一口氣的神情。儘管茉莉就是那麼坦白的把心事寫在臉上,布箂恩到現在還是不知道她不願承認自己是葛蘭太太的迷的原因。
「葛蘭太太和雲妮好嗎?」
「葛蘭太太好像跟昨天差不多。我今天跟雲妮和奧斯卡一起吃午飯了,聊了一個下午呢。」
「嗯……」布箂恩仍舊躺著,維持這麼舒服的姿勢進行心靈內部的工作,怪不得剛才幾乎真的睡著。
「雲妮的情緒平伏下來了嗎?」
「好像好一些了,可是她仍然很傷心和擔心。她說,『不能想像要是媽媽有事了要怎樣活下去』,一提起就想哭的樣子……很可憐。」茉莉也露出難過的表情。
「你覺得她是個怎樣的人?」
「這個啊……她是個很乖巧柔順的女孩子。她每天都會趁葛蘭太太不在書房的時間進去收拾雜物,即使這陣子葛蘭太太不會使用書房,她仍然會去收拾和更換鮮花。總是很努力地打點家中一切……雖然我覺得她今天有點像想用忙碌的家務來忘記煩惱。可能吧?她即使很不開心也不在母親面前表露出來,很體貼媽媽的情況。她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女孩啊。」
真難得聽到茉莉這樣的評價。
「你們好像很合得來呢。」
茉莉笑了笑。
「你覺得她很愛媽媽嗎?」
茉莉連連點頭。 「我想也是。」布箂恩若有所思地認同。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5-2-9 03:05
標題:
『Minotaur』,4
『Minotaur』,4
書房本是小說作家趕稿時掙分奪秒之地,此刻卻被班哲文挪用作會議室。因為本來的主人渴睡症狀越來越嚴重,現在正在睡房無夢地安眠中。
「你確定對象沒有弄錯嗎?」
「99%肯定。」
「這樣問題就更加複雜了。」
「對。」
醫生和布箂恩隔著書桌,相對著陷入沉思。
「這是道德問題。」醫生銳利的眼角刺向布箂恩,「雖然你一向對其他人也慣了偷偷摸摸,不過彼此認識便麻煩了。」
真想否認,可惜不行。
「說明了會對你有幫助嗎?」
「可能有可能沒有。」布箂恩嘆了口氣,「不過事後對她一定有點影響。」
「我認為應該說明和詢問。」
「其實我也覺得這樣比較好,既然你也讚成那麼我就放心一點了。」
敲門聲。
「我泡了茶……家裏還有麵包,需要嗎?」雲妮捧著茶具組合進來。
一個習慣每天準時起床自行煮食早餐的超級自律男性,和一個每天甚麼時候起床都有別人煮給他吃的幸福傢伙,異口同聲謝絕了。
「雲妮,你來得正好,有事要跟你商量。」
雲妮怔了一下之後,放下茶具,在沙發坐下。
「有關媽媽的事?」
「也有關你的事。」
雲妮不解地望著他們,布箂恩認真地說:「我們推斷幻術師把你媽媽的記憶埋藏在你裏面了。」
「咦!?」雲妮眨了眨眼,「可是我根本沒見過甚麼幻術師啊!」
「你見過也不認得,更可能他讓你把這件事忘了。」
雲妮不自覺地把手放在胸口,驚訝地說:「媽媽的記憶在我裏面?怎麼可能呢?我一點也沒有這樣的感覺!」
「大概很隱秘地藏起來。」
她狐疑地想了一陣子,突然急不及待地追問:「但這樣不是更好嗎?如果就藏在我心裏,京先生現在就可以取出來治好媽媽啊!」
「問題就在這裏。」醫生的目光令雲妮開始感到不安。
「這個人的能力是看穿別人的內心,那東西很可能被收藏在你心靈的最深處,也就是說,你得讓這個男人窺視你心底的秘密和私隱。你可以嗎?」
顯然雲妮之前並未細想過這個問題,她呆住了。
「很可能是你最不想讓人知道的事和想法。」
「呃……」她緊緊地皺起了眉。「沒有別的辦法嗎?」
「我們現在想不出來。」
「但是,京先生也看過媽媽的內心啊,也看過很多人的吧……?」
「程度不同,目的也不同。我也不敢保證會不會對你做成傷害,你要冒一定的危險。」布箂恩慎重地說,他希望雲妮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但是、但是……」雲妮沈吟半晌,咬了咬唇。「就像是給醫生作身體檢查和做手術也要脫光衣服,應該不必覺得羞恥吧……手術,對了,就是做手術也會有風險嘛!」
開始在尋找理由自我解脫了,布箂恩就擔心她還年少,未夠成熟去做決定。醫生進一步說:「首先,這男人不是醫生。其次,病人信任醫生的專業而展現裸體,始終只限於肉體。心理上的赤裸感覺更具威脅性,而且你沒有掩飾的能力,你不要輕看對自己的心理負擔和影響。作為一個醫生,我認為假如你不能完全信任這個陌生人,就應該拒絕。」
「但媽媽──!」
「你現在只要考慮自己的情況就好,必須暫時撇開你母親的因素來考慮。」
雲妮低下頭,雙肩緊縮著。
「你可以再考慮些時間再決定,別輕率決定了。」布箂恩實在不忍看著她那麼辛苦掙扎,對於故意安排這一切的安格斯更厭惡。
厭惡安格斯?大概是吧,作為人類,厭惡自己實在一點也不稀奇。
「我……」
雲妮呻吟似的聲音打斷了布箂恩的胡思亂想。
「我……不要緊的,如果這是可以救到媽媽的辦法,請你們尊重我想要幫媽媽的心情……!」
醫生向布箂恩搖了搖頭,說:「示範給她看。」
布箂恩脫下一只手套走過去握起她的手,望著她緊張的臉。
「班上有個女生你其實很討厭她,因為在開學的時候她曾用難聽的說話嘲笑你的身世。但你卻刻意待她很好,甚至跟她成為了朋友。因為……你藉著原諒對方來證明自己的品格比她優越,心底裏期等著她請求你幫忙的機會。其實你仍然對她說過的話耿耿於懷……」
像碰到甚麼髒東西一樣,雲妮突然粗魯地把布箂恩的手甩開,十分恐懼地望著他。
正常人了解到他的能力後,是應該有這種反應的。像班哲文和奧斯卡一樣不以為然的人才是怪人。布箂恩只是聳了聳肩。
「你還是再考慮清楚才決定吧。」
雲妮雙眼通紅,終於掉出眼淚,望了望兩人,然後逃出了書房。
其實布箂恩十分討厭這種場合,難聽一點說,就像要強姦沒有反抗力的人似的。尤其對象還是個未成年的女孩,連自己也討厭要擔任這種角色。
班哲文走到他後面,拍了拍他的肩膀。
「醫生在解剖時也會偶然懷疑自己跟喜歡肢解的變態殺手有沒有分別。」
「謝謝你的理解,但請不要用這個比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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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睡房門,以為會看見母親在睡覺的雲妮,再被小小地嚇了一跳。茉莉正在跟葛蘭太太閒聊。
「我今天跟著布箂恩來了。你……沒事吧?」茉莉看出她剛剛哭完,可是因為葛蘭太太在場她沒有說出來。
雲妮愕然地望著她,然後把她拉出了房,一口氣拉到花園去。
「我……想問你一些事情。」
但是說完這句話之後卻沉默了好久。
茉莉好奇地等待了一會,對方終於開口問:「你……真的跟京先生住在一起嗎?你們平常怎樣生活?」
「啊?沒、沒怎樣啦,就很普通的一般生活啊。我的意思是各自生活啦!不過通常都是我煮食,他會幫忙清洗東西……我要上學,如果他不用工作的話就是他去買東西……偶然也會一起上街去買,就只是購買些雜物……」很明顯地茉莉給這條沒頭沒腦的問題給錯誤引導了方向。雲妮不得已打斷她的話。
「我的意思是,你不怕給他碰到你、知道心裏的事嗎!?」
「你問這個哦……嗯,我常常有很多怪怪的想法,那時候也會蠻不好意思的。不過也不會太擔心,我相信他不會隨便去看別人的秘密。雖然有時我也會想,萬一知道了的話可能會很尷尬呢。」
「但是……被他看到心底的想法……那不是很像被脫光了似的嗎!?」
「耶!?這……這我倒沒有想過啊……會嗎?」茉莉臉紅起來。
出乎意料地,就這件事而言茉莉似乎不是個好的商量對象。雲妮有點失望。
「真好啊,你很信任他呢。」她嘆了口氣。
「因為……似乎許多人的內心都不快樂。布箂恩看了那麼多人的內心,大概己經看過了許多人不快樂的秘密。也許就是因為這樣,他對人總是很溫柔。」
「我不懂,你是說他很能同情其他人嗎?」
「同情好像不太準確……其實我也不太懂呢。」
雲妮默然了,她仔細地想著自己心裏到底還有些甚麼是不想被人知道的呢?
一定每個人都有許多吧,可是除了那些之外,總覺得還有甚麼,更深層的令她不安的東西。媽媽說過,了解自己是件很困難的事,我了解自己嗎?像布箂恩剛才說的那件事,她真的以為自己早就原諒那個同學了,但是一說出來,她才察覺自己原來真的一直在偷偷享受那種優越感,無法否認。
她想像不到自己心裏真實的一面會是怎樣的,這樣想實在很可怕。怎麼會這樣呢?她一直以為自己只是個很簡單的女孩子啊!
~*~*~*~*~*~*~*~
「說起來你今天不用回診所嗎?」啪。
「不用。」啪。
「去年轉介到你診所去的那位先生現在怎樣了?」啪。
「四個月前己經停止用藥,集體療法對他效果很好。」啪。
「是啊……」
「這樣如何?答應雲妮在事後替她洗去這段記憶,她也許願意答應。」
「不……我始終覺得刪去別人記憶是最差勁的手段。」啪。
「將軍。」啪。
「啊!你怎可以趁別人回答問題的時候偷襲!」布箂恩看著棋盤上被孤立了的國王,己經恨錯難返。
「就因為你太容易上當。」醫生對手下敗將沒半點同情,「你這個國王才會被人吃得死死的。」
「哼……勝之不武。」
苦苦思索著的同時,醫生對他作出『要再來一盤嗎?』的手勢。這樣下棋打發時間等下去也不是辦法,今天還是先回去,順便再追蹤一下安格斯的行蹤也好。
書房門突然被打開。
「我決定了……請告訴我要怎樣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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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我會向你講解一下。首先,雖然我不是醫生,不過也有職業道德,絕不會把所見所聞宣揚出去。如果不順利的話可能需要跟派恩醫生商量一下你的情況,但不會再有第三者知道。希望你能對我放心一點。」
場地由書房轉移至雲妮的房間,時間己經是晚飯後。
「派恩醫生會全程在旁監視著,所以不用擔心我會亂做甚麼。」
「不過……心裏的事他不會看到吧?」
「對啊,這個就真的沒辦法啦。」布箂恩苦笑,「但是以我的經驗,等一下我的工作很需要集中精神,應該沒有空閒胡思亂想。」
雲妮很緊張也很害怕,可是亦因為這將是前所未有的體驗而有少許興奮。不過總的來說,還是害怕的感覺更強烈。她幾乎是不自由主地盯著布箂恩脫下手套的手掌。
「過程是這樣的:當你熟睡之後,我會觸碰你的額頭進入你的內心,尋找我們要找的東西。由於你正在熟睡,所以你不會有意識知道這件事。不過如果你現在能夠對我放下多些戒心,我的工作會輕鬆一些,你也不會那麼容易感到不適。」
雲妮尷尬地勉強笑了,她現在真的很緊張,就算不斷對自己說要信任這個人也沒有多少效果吧!?
「等我真的找到那東西的時候,就得看看情況如何。最好可以在不影響你的情況下由我解決掉。」布箂恩盡量說得樂觀一點。
「即是說事情從頭到尾我都不知道嗎?」這點出乎雲妮的預料。
「嗯,你可以想像成全身麻醉的手術,不過動手術的是精神不是身體。你是平常在醒來後很容易記得夢境的人嗎?」
「偶然有些會記得……應該跟大家差不多吧。」
「那麼你會在夢中記得片段的機會不會很大,放心好了。」布箂恩笑了,「我也會努力不讓自己成為可愛的小姐晚上的惡夢,那樣登場會被討厭啊。」
雲妮嗤地笑了出來。
「在你睡著之前姑且陪我們聊聊好了,彼此了解多些也比較好。」
「其實我己經有點睏了,昨晚因為擔心所以睡不著。應該不用吃安眠藥了?」
「一個好的醫生不應該濫開安眠藥給人用,對吧?」
班哲文只是沉默地點頭認同。
「喂……你不要把輕鬆的氣氛破壞掉好嗎?」
「不要緊的,己經不覺得醫生可怕了,雖然初次見面時很嚴肅。」雲妮頑皮地吐了吐舌頭。
「那麼我呢?」
「坦白說,還有一點點……」
布箂恩偷瞄到班哲文嚴肅的臉閃過一剎那不易發現的冷笑,而且斷定那包含著『不知道是誰批評我沒有異性緣』這樣的嘲諷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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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賽門先生?這麼晚了還過來哦。吃過晚飯了嗎?」
賽門大概以為應門的會是雲妮,所以看見茉莉有點訝異。
「今天要工作完了才能過來,出版社那邊每天都很忙碌。你們還未回去嗎?」
「今晚可能要留在這裏過夜了,所以我──」茉莉像忽然記起甚麼,匆忙地跑進廚房:「──正在煮熱牛奶啊!給雲妮和葛蘭太太的──幾乎煮過頭了。」
賽門跟在後面走入廚房,幫忙拿杯子。
「有餘嗎?我也想要一杯。」
「有啊,請。」茉莉倒過牛奶,「你好像很累呢,工作很辛苦吧。」
本來就瘦削和容色不佳的賽門,因為疲累而更顯得沒有神氣。
「己經習慣了。我的工作比起許多當記者的朋友來說,己經算輕鬆了。」賽門一手拿著茶盤子,一手拿著自己的牛奶邊走邊喝,兩人朝二樓的睡房走去。「你和京先生今晚要留在這裏,是有甚麼問題嗎?」
「聽說幻術師原來把葛蘭太太的記憶收藏在雲妮心底去了,布箂恩和醫生打算今晚試試取出來。」
「有這樣的事!?」賽門十分驚訝,但追問茉莉也不得要領,因為她也不清楚。
兩人先拿牛奶給葛蘭太太,她正在睡房望著窗外發呆。
「你們來看,他們把星星放在盒子裏了。」她神情頗為認真地說。
今晚雲很厚,抬頭望向窗外也見不到幾顆星。賽門靠上前,看了看外面,笑說:「對啊,我們這裏也有啊。」他指了指天花的燈,「不過別看太久,眼睛會痛。」
葛蘭太太望了望天花的燈,點了點頭,接過賽門遞給她的牛奶,便又回望窗外。
賽門小聲地向茉莉說:「像哄小孩一樣。」
茉莉望著並排站在玻璃窗前的他們,忽然恍然大悟,小聲說:「牛奶會涼了,我先拿過去給雲妮。」說罷便退出去。
小聲地敲門,不知道誰給她開門,因為裏面一片昏暗。
「噓,她己經睡了。」應門的是醫生。原來雲妮己經睡著了,怪不得關了天花燈,只亮著桌子上的小臺燈。
「開始了嗎?」茉莉小聲地問。
「就快了。」
「我可以留下來嗎?」茉莉囁嚅地問。
布箂恩笑著點了點頭,雖然在昏暗中看不太清楚。於是她在沙發上靜靜坐下,大家就在無聲的夜中等著。
大約又過了半小時左右,布箂恩忽然從椅子上起來走到雲妮床邊,醫生看了一下手錶,點了點頭。
布箂恩在床沿坐下,雙手輕輕地放上她的兩邊額角,然後俯身讓自己的額頭貼著她的額頭。
要開始了!茉莉急到一陣心頭狂跳,似乎不只因為緊張。老實說她看見布箂恩彎下腰的時候嚇了一跳,沒想到要靠得那麼近。
這是甚麼感覺呢?很陌生又令她不安的感覺。這種奇怪的感覺從她聽說布箂恩要進入雲妮內心就開始浮現,可是又說不出為甚麼不安。
難道……這就是嫉妒嗎?
茉莉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不行,現在怎能想這些有的沒有的事呢?現在要祈禱兩人都平安無事才要緊啊。
醫生走向窗邊,從窗邊一盆水種植物盆栽裏拿出一塊小石卵,突然朝窗外的樹幹用力扔出去。
看不到小石有沒有扔中甚麼,卻驚起了一頭烏鴉展翅飛走。
醫生落下窗簾,房內因少了街燈光而更暗了一點。他一言不發地走回床邊,觀察著布箂恩和雲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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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妮的心遠看就像線條十分圓滑優美的結晶體似的。
然後幾乎毫無阻力就進去了,她似乎真的很努力要自己預備好布箂恩的到來。
嗯……是個大花園。
大不是就面積而言,而是放大。布箂恩感覺自己像置身花園中的一頭松鼠,身邊的玫瑰花都比他高一倍。
這樣的場面好像在甚麼故事和電影中看過,希望不會出現甚麼恐怖的昆蟲才好。
如果可以飛上天空或者變大應該比較容易找到路吧?不過按經驗,最好順著對方的思考模式前進。既然雲妮的心思以這種方式呈現,就該放下常識按這裏的方式進行。
遠處浮現起一個女性的背影,她手拖手帶著一個小孩子。不一下子影像便消失了。
布箂恩朝影像消失的方向走去,走著,突然聽到兩聲巨響和地面小小地震動了兩下。原來兩顆草莓熟透了從枝條掉下來,就跌在他附近。他走過去看那兩顆比西瓜還要大的草莓,一個附著小紙牌寫著『吃下我變大』,另一顆的紙條寫著『吃下我變小』。
布箂恩忍不住微笑了,愛麗斯夢遊仙境?不概是小說家的女兒。
他走過去,拿起『變小』的那個草苺,輕輕的像綿花糖。他咬了一口,然後果然變得更小了,至少縮小了一倍以上。
這樣剛才走一步的距離也要走好幾步。
他繼續前進,發現眼前出現了三條分叉路──不,是四條,有一條很窄很小的隱藏在巨大的植物之間。要不是剛才縮小了的話一定看不到。
所以布箂恩就選那條最不顯眼的路走了。
一直按著這樣的方法前進,縮小了幾次,己經不能確認方向和來時的去路(不過也沒有需要)。兩旁的巨大植物的樣子,越是前進越是枯黃──剛進來之時是美麗盛放的花園,充滿生氣。而現在所有植物都染上一陣黃,不只是因為天色越來越昏暗的關係。葉片枯黃,莖幹軟弱彎曲,花朵凋萎地垂掛其上。
就像他正朝著花園最疏於打理的部份前進。
然後,連凋零的花都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多荊棘,道路越來越不明顯,前進越來越困難。四周的景色己經完全可以用『廢園』來形容。
突然腳下一痛,低頭,一條荊棘竟像有生命似的纏上了他的腳。
『終於來了嗎。』
不受理智控制的,潛意識的抗拒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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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看了看自己的手錶,己經就快一小時了。
沒問題吧?她越來越擔心。
醫生也一樣在計時間,正常人的深層睡眠每週期大約是5到45分鐘。雖然,即使布箂恩運用他的能力迫雲妮稍為延長深層睡眠的時間,引起的副作用也不算太嚴重,但太久的話就難說了。反之若果雲妮返回淺眠週期,大腦活動增多,布箂恩的情況又會很不妙。
他靠近布箂恩旁邊,低聲說:「你也太久了吧?不行就別勉強。」
「找東西當然比藏東西花時間啊!別吵……快到了……」布箂恩小聲地反駁,證明他還聽得到醫生的聲音。翻箱倒篋地找當然比較快,規規矩矩地找怎會不慢,他也沒有辦法。醫生當然不曉得要在被一堆越來越猖狂的荊棘追殺下禮貌地前進有多麼累人。
好不容易,終於到了路的盡頭:一座被荊棘包圍的建築物。由於除了荊棘以外的植物都絕跡了,無從比較之下縮小的問題己經不存在。建築物的大小依他現在的正常比例出現。
接下來是睡公主哦?這倒不希奇。少女渴望有王子出現為她破除障礙,把她從某個困境中救出,睡公主的心理投射對年輕女性來說原本就十分普遍。
不過走近一點,似乎又猜錯了,至少不是十足猜對。荊棘包圍著的不是城堡,而是一座古老的小教堂,而且隱約傳來嬰兒的哭聲。荊棘和教堂和天空一樣都抹上一片沒有生氣的焦黃。
竟然這樣子處理……不過也難怪,再年長十年的成年人也未必輕易看得開。
眼前重重的荊棘說是障礙物也可,說是保護壁也可,那個密不透風的樣子更像是要把整座教堂掩埋。不過布箂恩知道,按照一般人的心理,再嚴密都必然有方法進去,而且必定可以進去。
越是想忘記的事,越是會不能自己地想起。至少雲妮一定經常在無意識之間出出入入這座荊棘的教堂,不過布箂恩未必可以用相同的方式進去,得想想辦法才行。這可是由十分抗拒被發現和十分渴望被發現這個矛盾的強烈想法所隔離的地方啊! 回想跟雲妮對談時的內容,有個方法可以試試,雖然沒有詳細的資料。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5-2-24 10:14
標題:
『Minotaur』,5
『Minotaur』,5
『發現者要接受感恩和埋怨吧……』
布箂恩張開雙手,他面前出現了一個女性的形體,漸漸可見,是修女的裝扮。不過容貌外觀都很模糊,像舊照片似的幻影。
修女直走向應該是正門的位置,手一碰到荊棘,雙手就被突然纏上緊索的荊棘深深刺穿。修女彷彿不察覺,輕輕推門,門應聲而開。修女慢步踏進去,並且消失於空氣中,荊棘同時讓開路。
嘩~~還好沒有親身上。布箂恩從門口進入,昏黃的光線從他背後射入教堂內,是長長的敬拜大堂。他踏上中間的通道,兩旁都是長木椅。
嬰兒的哭聲在無人的教堂內迴盪著,另外還有一把聽不清是男是女的、含糊不清的低語偶然夾雜其中。
布箂恩向前走著,卻怎也接近不了前方的講壇。回頭,背後的大門己消失,兩排木椅和通道無限延伸著,看不見盡頭。整座建築物充塞著悲傷的感覺。
『即使是這樣……你也一定曾經把對未來的希望帶來獻在這個祭壇上吧。』
嬰兒的哭聲越來越響亮。
『嬰兒哭泣是為了引人注意,為了希望生存而必須要讓人知道自己存在,那時候的你也確實是按著生命的本能,渴求著未來……所在即使在這樣的悲傷中,你也……』
通道前方的地面突然出現了兩雙發出微光的腳印,一步一步地朝布箂恩走來。隨著腳印的接近,那夾雜在嬰兒啼哭聲之中的低語的音源,亦越來越近,雖然他半個人也看不見。
那些低語聲和腳印,穿過布箂恩的位置往後方去了,遠去並消失。
布箂恩依著留在地面上的腳印往前走,終於正常地走到講壇前面。
巨大十字架下方放了一個巨大的無頭聖母像,頭像上方似是被破壞了。聖母像沒有被移動過的痕跡,位置卻很不自然,它微側地背對著大堂,面向十字架下方左側的彩色玻璃窗。
它的背部亦正對著布箂恩右側的長椅,布箂恩發現了其上的嬰兒──包在一塊染血白毛巾中的塑膠嬰兒玩偶。布箂恩拿起它,它繼續發出嬰兒的啼哭聲。
接下來該怎樣做呢?他想了一陣子,走上講壇,爬上前把塑膠嬰兒娃娃放在無頭聖母像的臂彎中。一放上去,啼哭聲便停止了,聖母像的頭部憑空出現,完好地接合在缺口上。
沒有雕刻出眼珠的聖母像流下了眼淚,突然舉起嬰兒娃娃把它朝布箂恩摔過去!要不是他及時避開,就要正中頭殼了。假嬰兒被狠狠地摔到地板,把地板開出一個大洞。
看下去一片漆黑,傳來很不好的氣氛。與此同時,彩色玻璃窗外暗晦不明的顏色,似乎正加快流動,照在其上的荊棘的影子,亦好像增多了。
不妙啊,這次實在太慢了點,不過沒理由現在就回去。布箂恩往洞穴跳下去。
滴、嗒……
滴、嗒……
水滴的聲音,像置身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地下洞穴。
然後發生突如其來的強烈地震,他感到地面崩塌,將向未知的深淵跌下去。
全盤崩塌的地面露出下方鮮紅翻滾的熔岩。
『好險……還好剛才恰巧跟她提起過你。』
拍著翅膀,貓兒『喵~~』了一聲,布箂恩伏在貓兒背上抱著牠頸項。
熔岩的大海中有一塊大岩石,像紅色海中的孤立小島。
借貓兒的飛行力,安然降落小島上。布箂恩看見島上只有一個巨大的鐵籠,有十幾米高。
一聲震耳欲聾的恐怖巨吼聲,連地面都跳動。
『米諾陶勒斯(Minotaur)……』
傳說中的牛頭人身怪被關在鐵籠中,不斷發出憤怒的咆哮,抓著鐵籠搖撼著。在這股巨大的憤怒之前,布箂恩頓感自己渺小。還好,這尚算是正常人的內容物。而且雲妮心底這頭造物的由來,他己經有頭緒了。
重點是,要先確定幻術師真的把東西藏起來這裏。就算危險,也要走近看看。
米諾陶勒斯看見有人接近,反應更大了,那個蠻力就像隨時會把鐵籠弄散,包圍小島的熔岩也像回應牠似的翻騰得更厲害。布箂恩感到自己就像在某個活火山的火山口中,巨獸發出十分清楚的訊息:牠會把一切抓到手的東西撕成碎片。
米諾陶勒斯背後隱約可見有些甚麼,但這傢伙太巨大,完全阻擋了視線。布箂恩只好再接近一點,結果『嗖──』地一聲,即使己經縮得很快,手背上還是被米諾陶勒斯隔著鐵籠的爪劃了個血口子。
看見了,那個與這裏環境完全不配合的淡綠色結晶體。
這就是幻術師的挑戰,意思是既然他可以放進去,布箂恩應該也可以拿出來。要是不比他弱的話。
布箂恩不會輕視少女的憤怒,不過尚有應付牠的信心。考慮了一陣子,他張開左手,以想像力做成合適的鎖匙。他輕輕提起手,鎖匙飄到鐵籠的鎖匙孔,緩緩插入去,正要把鐵籠打開的時候……
鎖匙突然消失,因為布箂恩在最後一刻突然住手。
他注意到剛才手背上的傷口,血仍然在流,沒有癒合。這不對勁。他仔細觀看米諾陶勒斯,發現牠的背部插住了一柄怪異的匕首!
~*~*~*~*~*~*~*~
布箂恩突然張開眼睛,雙手也放開了。但他的表情並不是『終於大功告成』而是『麻煩了』的表情。
他一臉無奈地對醫生搖了搖頭,醫生二話不說就把他拉到房外。當然,要是不趁記憶還深刻時問,明早等他睡醒了可信性就要打折扣。
布箂恩被拖拉出去的時候還不忘努力向茉莉打手勢,叫她先去睡。不過她好像看不到──早就耐不住睡魔的催眠在沙發上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茉莉在雲妮房間的沙發上醒來,才知道自己又沒有撐到完場就睡了。身上蓋了被子,不知是誰替她拿來的。
雲妮還未起床,她躡手躡腳走出去。兩間客房一間是空的,另一間的門關著。茉莉輕敲兩聲沒人應,小心推門窺看,布箂恩在床上睡得正熟。
才八時而已,去替大家煮早餐吧。這樣想的茉莉走下樓卻在廚房外呆了一下,因為她看見有人正在裏面煎薄煎餅。
沒有載眼鏡和白袍卻圍上了圍裙,茉莉幾乎以為有陌生人出現了,看清楚卻是派恩醫生,她連忙打招呼。
「早、早安!」
「早。」
「嗯……那個……」
「反正我也要做給自己吃,順便多做幾份罷。」醫生好像很理所當然地回答。
「早晨……啊、醫生!……早。」不知甚麼時候出現在茉莉背後的雲妮,本來正揉著眼睛,看見醫生在自家廚房做早餐,也一樣錯愕。
「賽門先生上班前說你們應該不會介意我用廚房,還有糖漿嗎?」
雲妮連連點頭,跑去櫃子拿出來。「雪櫃還有牛奶和橙汁,請隨便用。」
「布箂恩還沒起床?比委託人還會睡怎麼行。格林蘭小姐,請你上去把他踢下來。」
「啊……好……」答好之後才覺得不妥,她總不會把布箂恩『踢』下來。
回到客房門前,茉莉用力地敲了敲門,今次總算傳來一聲含糊的呻吟作回應。
「起床吃早餐了。」
「嗯嗯……給我五分鐘……」跟平時一樣,頭好像被埋在枕頭一樣的聲音。
「大家在下面等你了。要牛奶還是橙汁?」
「咖……咖啡……」
「那麼別太晚哦,今天的早餐可是派恩醫生做的呢。」
房內好像傳來一下碰撞的聲音。
茉莉回到廚房跟大家一起吃早餐,才吃不到一塊薄煎餅,便看見布箂恩穿著整齊精神翼翼地走進來跟大家打招呼。真厲害,比平時快多了,醫生的名字真厲害。
雲妮跟布箂恩打招呼的時候好像有點尷尬。
「這是甚麼?」布箂恩指著茉莉遞給他的杯子問。
「咖啡啊。」
「太淡了吧?」顏色太淺了,嘗了一口,咖啡味淡淡的。「好淡!這根本不能算是咖啡啊。」
「是咖啡啦,咖啡牛奶。」茉莉笑著吐了吐舌,「睡眠不足還喝太多咖啡不好耶。」
「這只是有咖啡味的牛奶,我要真正的咖啡啊。」
「再鬧我直接給你打兩針亢奮劑,保證比咖啡有效。」醫生脫下圍裙戴上眼鏡,給自己倒了一杯橙汁。
布箂恩識相地住嘴,把薄煎餅和牛奶解決。這個男人怎麼就是這麼沒趣……
快要吃完的時候,雲妮突然問:「昨晚──怎樣了?」
「未能順利解決,很抱歉。」醫生乾脆地回答。
她愕了一下,抬起頭視線掃過大家。
「嗯、這樣嗎……我也想可能不會那麼幸運一次就ok呢。」她急忙收拾一些餐具,「我先去把早餐拿給媽媽,我想她也差不多醒了。」說完便拿了東西逃也似地走出去。
「有……困難嗎?」茉莉擔心地問。
布箂恩只是點了點頭,向醫生說:「那麼我現在就出去,她交給你了。」
「啊,我也想先回家洗個澡換了衣服再過來,可以嗎?」茉莉連忙說。
於是布箂恩把茉莉送回家後,就開始走訪各個消息來源。首先要找莎樂美,她有紐約最奇怪的人脈,要透過她去連絡一個叫『C.Ranger』的小組。這次太需要借助那個古怪的私營尋人小組的能力,開甚麼價錢也好。
今天絕對要把安格斯給找出來。
~*~*~*~*~*~*~*~
被醫生叫進書房中為了談甚麼,雲妮當然心中有數,所以格外顯得局促不安。
她很想知道昨晚到底怎麼了,到底能否救到媽媽。可是又怕一問,醫生就要把連自己都不察覺的心底祕密宣之於口。
「葛蘭小姐,你認為我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冷不防醫生問這樣的問題,雲妮不知道他的用意,可是他的表情十分認真。這樣問人,答起來還真尷尬!
「呃……醫生雖然看起來很嚴肅,不過是個好人哩。做事很認真,也很能幹,甚麼時候都很冷靜。雖然初認識時似乎很難親近,但認識了卻讓人覺得很可靠。」
「謝謝你的稱讚,」醫生托了托眼鏡,「你能夠想像我會跟人打架嗎?」
「呃?」雲妮眨了眨眼,「會是甚麼不得不動手的情況吧……例如自衛或者救人……」
「不,為了很愚蠢的理由毫無必要地跟陌生人在酒吧打了起來。」
「那麼……是喝醉了吧……」
「不,雖然喝了點酒但未至於不能控制自己。而且也不是失意或情緒很差的狀況,只是為了一局桌球的結果就生起氣來還動手了。」
雲妮啞口無言地望著醫生,完全不能想像沉著得像機械人一樣的醫生會在酒吧跟人打架,他是在騙我吧?
「當然迄今為止僅只一次。」醫生若無其事地補充。
……好像不是騙人的。
「人類是現在地球上思想最複雜的生物。就像我們還不能完全了解海洋,我們也還未能完全了解自己思想的秘密。即使我是一個精神科醫生,對心理以至大腦構造都很熟識,甚至可以一五一十地分析自己的歷史和心態,也還是有無法理解自己的時候。」
「這個我明白……」
「人心的構造太複雜,理論上來說一個人的心裏應該包括了所有的情感,分別只在於強弱,有沒有被壓抑和自己有沒有意識到。」
「醫生,聽起來你就像是打算要說京先生昨晚發現了我心底裏很不好的東西嘛。」
「那只是你的一部份,而且是恰巧因為我們要刻意發掘才成為關注點,不代表那就是你潛意識的主要部份。」
「醫生,請你就直接告訴我吧!這樣自己胡亂猜測下去原來更不好受。」
醫生點了點頭。
「根據我對這次的格利佛遊記的理解──」
雲妮為那本世界名著露出疑惑的目光。
「抱歉,我習慣如此稱呼布箂恩的異常經驗。」醫生繼續說,「我的分析如下,你心裏有一股憤怒,不過因為你知道那是不好的,所以平時用理智來抑壓著它,甚至自己都很少察覺。這樣的情況幾乎每個人都有,並不特別。」
「我心底有憤怒?」雲妮還以為,會不會是對其他人的妒嫉或者自私之類。憤怒?她要對誰生氣啊?莫名其妙。
「你自己完全想不起來嗎?」
雲妮用力地搖頭。
「首先,是把你遺棄的親生父母。」
雲妮沉靜了下來,沒多久,她說:「嗯,我想我還介意這件事吧,不過這也沒辦法哩。不過,我不覺得自己還會生他們氣啊。我知道一定有甚麼不得已的理由,才會把我遺棄吧。他們會把我留在教堂而不是丟在街上,一定也是希望天父可以代替他們保護我。」
「所以你就告訴自己不應該怨恨你的親生父母,不讓自己生他們的氣。這就叫做壓抑。」
「我沒有刻意去這樣想啊!」
醫生認同地點了點頭,說:「所以是你自己遺忘了的怨恨感覺,它被收藏在深處。而且不只你的親生父母,甚至還怨恨把你發現的修女。」
「這怎麼會!」雲妮瞪大了眼,她不能相信醫生的說話。修女及時發現了她,在送到孤兒院之前還照顧了她好一段時間,後來也每個月都去探望她,就像親人一樣。
「『要過這麼痛苦的人生,倒不如當年就讓甚麼也還不懂的我冷死餓死在那裏好了。』你有沒有這樣想過?」
「這怎可能……」雲妮突然住了口,平心靜氣地回想,的確好像有這麼想過。在被其他人欺負的時候,在被人狠狠嘲笑的時候,在心情很差的時候……「但是,都是心情低落,一時意氣用事才會冒出這些晦氣的想法。我知道這是不合理的,怎會認真這樣想?所以我不會真的為了這樣怨恨修女吧?」
醫生沒理會她熾熱的目光,冷靜地說:「最後是你現在的母親葛蘭太太。」
雲妮感到像有一股熱氣向她迎面撲過來,事實上當然沒有。她突然心跳加速,兩頰泛紅。就像派恩醫生開了個很不得了的玩笑。
「醫生,你越說越誇張了!不是我不願意承認,但是我真的沒想過要生媽媽的氣啊!媽媽收養了我,疼愛我,還給我一切最好的東西。她又溫柔又堅強,我們兩人相依為命這些年來,她從來沒有責罵過我半句,我怎可能會怨恨媽媽呢?」
「沒錯,所以你把那個自己也覺得完全不合理的憤怒,用理智、道德感和親情等等自律地壓抑到心靈很深層的地方,甚至隱藏到連自己都意識不到。」
「就是你這樣說……生氣也總得有個理由啊!我為何非要對媽媽憤怒不可?」
「這個你就要自己好好思考一下了。」醫生翻開了放在桌面的一本書,《希臘神話兒童繪本》。「昨晚他提起時我就想你家裏會有,果然找到一本。你曾經看過嗎?」
「看過啊,小時候常常翻。」
「他說你心底的憤怒以這個模樣出現。」醫生翻開米諾陶勒斯的插圖,「據說有八成相似。」
「不會……那麼恐怖吧!?」天啊,那麼醜陋的東西,會是我嗎?
「你母親的記憶被藏在米諾陶勒斯的所在。他本來打算就那樣拿出來,但是及時發現了幻術師對你動了手腳。他認為你被幻術師催眠了。正確一點說,是你憤怒的部份──即是米諾陶勒斯──被施加暗示催眠了,變得不能被制服,所以他昨晚臨時決定放棄。」
「我被催眠了?」雲妮覺得迄今為止醫生說的彷彿是別人的事似的,怨恨、憤怒、催眠甚麼的她一點也沒感覺到。
「簡單地說就是讓你憤怒的那一部份感覺變得更激烈和極端,拒絕任何正常發洩或壓抑的引導。那個男人完全不會管對你有何影響,實在很惡劣。」醫生往後靠向椅背:「所以布箂恩去找他直接去取解除催眠的暗語了,無論如何,不能讓你冒險受可能很嚴重的傷害。」
雲妮坐在椅子上發呆了好一陣子,醫生也不著急。最後她問:「其實我還不很理解……但是,我現在要怎樣做呢?」
「首先就是不要太擔心,布箂恩收了錢無論怎樣也要完成工作。另外就是好好想一下自己心底的憤怒。潛意識與我們包含理智的意識之間有微妙的交流,但是它不受理智命令。你不能憑理智去想就令憤怒的米諾陶勒斯消失,那是沒可能的。不過,要是你意識到它,就能比較有效地讓它受你的心管理。而前提是,你要先能夠坦白向自己承認而不是否定它的存在。」醫生露出溫和的表情,「撇開這次的事件不談,這也對你的成長很有益處。」
雲妮皺起了眉,低頭細想著。我對媽媽憤怒?我真的對媽媽憤怒嗎?一想到這件事,總覺得似乎有甚麼阻止她繼續想下去。少女總算明白原來自己並沒有想像中那麼了解自己。
~*~*~*~*~*~*~*~
茉莉回家洗過澡,換過衣服,感到精神爽利。畢竟少女對儀容和清潔會比較在意。不過,一想到雲妮現在正要面對的苦惱以及布箂恩要處理的麻煩事,她就覺得很不安。
但是,既然奧斯卡和派恩醫生都信任布箂恩,我也應該相信他的能力,不要太擔心才對。可是,無論是誰都好像很忌憚那個幻術師呢……
茉莉預計今晚也可能會在葛蘭家逗留到很晚,那麼總不能老是吃人家的。她想要買點東西去做晚餐,尤其想要做甜品。吃甜品總會令人比較快樂,至少在吃的時候會有幸福的感覺。她很想做朱古力梳乎厘給雲妮和葛蘭太太吃,至於布箂恩,茉莉記得他比較愛吃香橙味的。
不過,萬一派恩醫生走進來說他要煮的話該怎樣辦呢?
打電話給奧斯卡,接去留言信箱,不在。應該沒關係吧?茉莉本來就覺得要別人接送很不好意思,可是大家一番好意她也不好推卻。剛剛從英國的囚屋來到紐約的時候實在害怕獨自外出,後來慢慢習慣了反而很喜歡那種自由自在的感覺。紐約的治安比想像中要好,她覺得就是一個人上街也很安全,布箂恩對那個幻術師也許有點過份擔心了吧?
要等也不知道奧斯卡哪天(!)才回來,反正不太遠嘛。於是茉莉挽起袋子就出門了。
沿著熟識的街道走,跟雜貨店老闆打過招呼,買了需要的朱古力酒和橙酒之類,再到水果店去買橙。不趕時間的話她比較喜歡逛小店舖多於超級巿場,水果店老闆娘還會告訴她哪些最新鮮合時。
買了一堆東西,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茉莉抱著一袋東西走下地下鐵,站在月台等車。忽然想起鮑維爾太太的丈夫,聽說他好像己經重新開始工作。那件事真的很慘,不過,能夠重新生活就好了,總會再遇上開心的事吧。
不自覺地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列車還沒到,月台上人不多,她忽然發現了一個人。那個人正站在她的不遠處朝路軌站著,悠閒地在看手上的雜誌。他穿著薄毛衣和牛仔褲,白色頭髮和臉上的紅色眼鏡讓茉莉即時把他認出來。
她走到對方身邊,輕喚了一聲打招呼:「安格斯?」
對方的視線從雜誌移到身旁的少女,微笑回應:「真巧合,又碰面了。會遇到美麗的小姐,看來我今天運氣不錯。」
「你會不會也是住這一區啊?也許我們住得很近哩。」
「不,我只是在等人而已。」
這時候列車進入月台了。茉莉正想跟對方說再見登車,安格斯卻也登上了列車。
「咦,你不是等人嗎?」
「等人也不一定要在一個地方。」安格斯夾起雜誌,把手插入褲袋靠著車窗站著。「你上次說病了的朋友康復了吧?」
「呀,你還記得呢。他己經好了,謝謝關心。」
安格斯定睛望了她一陣子,問:「但是你好像還在擔心甚麼似的。」
「嗯,這次是我的朋友遇上麻煩了,應該說是她的媽媽生病了,她很難過。」
「你似乎總是擔心其他人的事。」
「這樣……不好嗎?」
「你不會為自己擔心嗎?」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5-5-15 13:26
標題:
『Minotaur』,6
『Minotaur』,6
布箂恩匆匆趕到消息所指示的報紙攤,卻不見目標人物。幾乎同一時間,手提電話又傳來新訊息,指示另一個地鐵站的位置。
真糟糕,那傢伙果然用那個方法在監視他吧?總是在他到達前移動到其他位置,根本有心作弄他。整天玩捉迷藏,實在有夠累。
電話又傳來新訊息。
『CR致親愛的客戶K,你的目標似乎能掌握你的行動,並避開與你接觸。需要考慮我們的攔截服務嗎?注:本服務己啟用04:12』
……真誇張,那幾個流氓的小生意居然搞得似模似樣。
雖然不認為會有用,但是試試亦無妨。反正安格斯早知道自己在找他,沒有被識破的顧慮。
布箂恩一邊走進最近的地鐵站,一邊回覆:『攔截』
~*~*~*~*~*~*~*~
「可是,我沒有甚麼要擔心的事啊……」呃,雖然茉莉有時也會擔心成績,有時也會擔心鋼琴試預備得不好,不過這些比起其他人的事,都只是小事。
安格斯笑了笑。
「你是天主教徒?基督徒?」他側頭瞄了一眼茉莉項鍊上沒有花款的銀十字架吊飾。
「嗯……我不太清楚哩。雖然偶然星期日會到附近的聖公會堂去,那應該算是基督教徒吧,但我還未受洗呢。這個是我以前的家庭教師送我的,她人很好。」
「你相信有神嗎?」
「應該有吧,我都向祂祈禱。」
「你真可愛。」
坐在對面坐位上的一個年青女士,忽然站起來朝安格斯走去,熱情地向他打朝呼。
「咦,原來是你啊!真巧合啊!是我啊,上次派頭那個呢?記得嗎?上次穿黑色裙子那個哦~~」
「小姐,你認錯人了。」
「哎,你真壞!」女人一股腦兒地整個人往他靠過去,還想拉起他的手:「那麼快就忘了人家的名字啦!無情!今次要跟人家好好說清楚,不能轉頭又跑了哦!我說上次我們──」
「小姐,」安格斯擋住她的手,稍低下頭,目光越過紅色眼鏡的上方冷冷地盯了她一眼,「我說你認錯人了。」
女人突然呆住了一陣子,喃喃自語:「啊,抱歉,我認錯人。」
然後返回原坐位呆呆地坐下。
「最近的扒手方法很多,你也要小心點。」安格斯托了托眼鏡。
茉莉尷尬地連連點頭,是扒手嗎?不過,安格斯長得很像電影明星,就算真的有許多女朋友也不出奇吧……嗯,這種事還是不要去想的好。
列車正進入另一個站。
「我要下車了,希望下次還能碰見你。」
「我也是哦,再見。」
安格斯下車後,茉莉像鬆一口氣似的。希望布箂恩今晚不會太晚出現吧?她忽然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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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攔截失敗。往布朗公園東移動中。注:本服務己啟用04:34』
果然。
布箂恩故意走進一條窄巷子,不多久,便抬頭看見降落在附近鐵窗上的紅尾隼,巷口也跟著出現一個黑影──一頭細小的流浪狗。
有甚麼辦法呢?他衣袋裏有槍,但沒有能命中會飛會跑的小東西的自信。
雖然早知道幻術師可以透過控制以及查看動物的思想,達成這種方便之極的監視手段,但沒想到這麼難纏。從早上到現在,即使轉換交通工具、變裝、通過動物無法進入的場所等等方法都擺脫不了牠們。而且從安格斯仍然知道他的行縱看來,這兩頭動物一定常常在中途輪班離去向安格斯傳消息,但布箂恩卻完全無從掌握牠們何時離去何時回來跟蹤,即使想反跟蹤也不行。
難道這就是狩獵性動物的天賦本領嗎……
也許除了這兩頭,還有甚麼還沒發現的小動物暗中窺探著。
再者,安格斯知道布箂恩就是要找他,就算跟丟了,只需在自己附近派出這些眼目留意,便一定能趕及在碰面前離開。要是能遇測他會去哪裏就好,但到目前為止他只是四處遊花園。
CR那班傢伙真不濟,要是安格斯多操控幾十頭大小動物,應該就足夠取締CR獨佔整個紐約的尋人巿場了,而且花在人力物力之上的成本低無可低。說起來,其實自己也可以嘛!怎麼以前都沒想到這門生意呢?
現在可不是想這種事的時候。
幾滴水掉到臉上,本來天氣就不太好的天空終於下起雨來。
布箂恩看了看掌心的雨點,雨越下越密,最終變成大雨。突然靈機一觸。
他慢步走往自己車子拿取雨傘,淋得濕透也不在意,然後,衝往大街上最多人的地方。
人們都已紛紛舉著雨傘,從天空中看來街道像是被一個個不同顏色的圓形鋪滿了。紅尾隼在上方盤旋著,目光再銳利也無法在雨傘陣中找到布箂恩,他已悄悄打開了一柄普通不過的黑色雨傘。
隨著人朝轉了兩個街口,他肯定狗兒也失去了他的蹤跡,正確說法是失去了他的氣味。
多得這陣及時雨,假設沒有第三頭的話,應該可以試試再追上去了。
「來啊……甚麼C.Ranger,改了那麼酷的名字,又收那麼貴,就給我看看你們的本事啊。」
電話又收到新的短訊。
~*~*~*~*~*~*~*~
日漸黃昏,葛蘭太太的家在雨中更顯迷濛。
雲妮環抱雙膝,呆坐窗前望著絲絲雨點在玻璃上爬落。茉莉來了她很高興,至少她可以不必操心晚飯而靜靜去想自己的事。
真好,像茉莉這樣的女孩心裏不會有米諾陶勒斯那種醜陋的怪物吧。
我真差勁……
不過,整天就只是想到『我真差勁』這樣的結論根本於事無補。自己為何要怨恨對我那麼好的葛蘭太太?每次一想到這裏就總是分神不知想到哪裏去了。
如果說怨恨拋棄自己的生母,那還情有可原。可是,怨恨救了自己的美娜修女,怨恨收養她的葛蘭太太,怨恨對自己那麼重要的恩人,不是太過份了嗎?我怎可以有這種想法呢!?
唉,如果京先生可以在她不知道的清況下就解決,那多麼好啊。
派恩醫生告訴她,可以試著幻想自己見到米諾陶勒斯,然後幻想牠開口說話了。想想牠會說些甚麼。
米諾陶勒斯是我的憤怒?雲妮很努力地想,但想不出來甚麼頭緒來。很生氣,很憤怒啊!牠會這樣說嗎?還是會發出像電視卡通中的怪獸一樣的叫聲?吼~~嗚啊啊~~!這樣?
很憤怒啊!我很憤怒啊!
幻想中的怪物重覆咆哮著雲妮唯一想像到的台詞,一直想著這件事令她開始感到無聊。雲妮嘆了口氣,喃喃自語:「好了啦,你到底要生甚麼氣嘛。」
很憤怒啊!我很憤怒啊!
很憤怒啊!我很憤怒啊!
很憤怒啊!我很憤怒啊!
很憤怒啊!我很憤怒啊!為甚麼媽媽……
雲妮愕了一下,她的腦海裏好像忽然閃過一句說話。
那句說話消失得太快,她抓不住。但是她知道,那應該就是答案!
她底聲重覆唸著僅能記得的幾個字:「為甚麼媽媽?為甚麼媽媽……為甚麼媽媽……啊!」
她終於發現自己心底的那句說話了,當場呆住。
然後靜靜地流出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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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看手錶,距離遊戲結束的時間所餘無幾。
安格斯坐在椅子上,想像布箂恩失敗的樣子。甩得掉動物們只是運氣好罷了,無論如何他都趕不及,更不會想到他現在在這裏。
他撿起棋盤上的白色國王棋子,狠狠地朝牆角擲去。
正想把黑色的國王棋子也擲出去時,忽然感到手腕乏力,一陣暈眩的感覺。
他即時站起來,想走向窗邊,但己經動不了。沉重的眼角瞄到門底下有一根小管子。
「豈有此理……」
雖然份量不多,但為了等氣體消散,布箂恩等了一陣子才進去書房。
安格斯竟然還能用手撐著桌子沒有倒下。
「是芬太尼吧……你這個卑鄙小人……」他一臉咬牙切齒。
布箂恩索性脫下口罩,淡然地說:「還可以更卑鄙。」
他走過去,安格斯理所當然地動手反抗,卻失去平衡跌回椅子上。感覺遲緩許多的安格斯感到頸際一陣涼意,在完全合上眼之前他知道那是無針頭的氣壓注射器,也猜到裏面大概是甚麼。
迷魂氣體加自白劑,你以為暫時禁制我的意識就有用嗎?安格斯嘴角尚餘一絲不屑的嘲諷,即使失了意識,你有本事入侵我的潛意識嗎?是誰入侵誰的領域你也不敢說吧?昏倒在椅子上的安格斯眉宇間流露出的倔強自信,確實令布箂恩不敢掉以輕心。
班哲文倒在書房的另一邊,雖然他應該在之前就被幻術師弄昏了,但被迫一起嘗迷魂氣體實在對不起。可惜暫時沒空理會他,只好委屈一下了。
布箂恩站在安格斯的椅子後面,左手圍著他的肩膀,右手手掌蓋上安格斯的眼簾。
意識轉移,瞬間從現實進入幻境似的熟識經驗。視覺重新集中,四周環境己經改變。理應迷離不實之地卻是如此熱鬧喧嘩,高樓大廈,霓虹光管五光十色,身邊行人如鯽,仿如現實都巿。他當然認得這是哪個地方。
──『人子之城』
這是他多麼不想再來的地方!
~*~*~*~*~*~*~*~
雲妮站在養母的睡房門前,猶豫著應否進去。她己經知道了自己為何生母親的氣,想要坦白說出來再道歉。她己經想不到更好的解決辦法了,可是又擔心媽媽會因此討厭她,猶豫不決。
媽媽會因為這樣而討厭自己嗎?
(會!你只是個沒人要的孤兒,非親非故,當然會!)
她彷彿聽到心底裏有種奇怪的迴響,當她正視心中對葛蘭太太的憤怒,她忽然感到那股怨恨像燒起來了。很奇怪,越是不去想,越是強烈。她感到身體發燙,莫名其妙地突然感到胸口儲著一團怒火,像要爆發出來,甚至有衝動想用力打開門衝入去就指著那個女人痛罵一頓!
怎麼能有這種想法呢?但現在竟然像不能控制思想似地,鑽進了那個憤怒的源頭。剎那間,她的腦海裏閃過了一幅圖畫:一頭巨大的牛頭人身怪物從鐵籠裏掙脫了出來。
葛蘭太太聽到門外有聲而起來開門,卻看見雲妮蹲在門外抱著雙肩發抖。
「雲妮?……你怎麼了?」
「別碰我!」沒想到雲妮用力打開她的手,衝往樓下,叫道:「別過來!否則……我會……」
葛蘭太太悵然地呆在門口,被這個女孩厭惡,有種很失落的感覺,卻不知道為甚麼。她感到頭很重、暈眩。
樓下,茉莉在走廊上跟不看路就衝過來的雲妮撞個正著,兩人都幾乎跌倒。
茉莉被她瀏海下的表情嚇了一跳,雲妮馬上低下頭,轉身就想跑出大門,卻被茉莉拉著。
「等、等一下!」
「別管我!」
「發生了甚麼事嗎?你好像很不妥啊!」
「不要拉著我!」
「但是……」
「你實在不能現在跑了去。」突然傳來醫生的聲音,兩個少女抬頭見到他正扶著扶手從樓梯走下來。「茉莉,請倒兩杯冰水來。」
看見醫生來了,茉莉稍安心了點,連忙進去拿水。醫生自己喝了一杯,叫雲妮喝另一杯。她起初拒絕,但最後還是喝了。
「你現在很憤怒,憤怒到像不能控制自己似的吧?」
雲妮不作聲,只點頭。
「是我疏忽了,沒想到你在想這個問題的時候可能會受到幻術師的催眠影響。」其實應該說,醫生沒想到她會那麼快就想到要從正面釋放恨意,方向是正確的,但應該在解除了催眠暗示之後才進行。
雲妮緊緊地抓著自己雙臂在發抖,指甲都陷入肉去。她怕要是一說話或者再動一下,那種憤怒就爆發,就會向眼前兩位自己挺喜歡的新朋友大發脾氣,甚至吐出從來不說的粗話和動粗。但是胸口的火越燒越熱,思路像被箝制著往惡毒的想法鑽下去。
(這男人其實也很看不起你,他早看穿你了!他看不起你這個幼稚又思想污穢的女孩!在他看來你只是千萬個問題少女的其中一個罷?在他看來,你就是那種為家庭帶來麻煩的女孩!)
(她只是同情你罷了!她有人疼愛,有人珍惜!又可愛又善良,多麼討人喜愛!你想要的她都有了!她帶著你一切渴望得到的東西來到你面前炫耀!)
(大家都毫不在乎地傷害你的感受呢!你不懂反抗嗎?)
雲妮痛苦的表情使得茉莉不敢隨便再碰她,雖然她很想伸手去抱著眼前似乎很需要安慰的女孩。
班哲文搖了搖頭,剛剛才醒來其實還有點暈眩,不過喝過冷水之後好多了。此刻他正皺著眉慎重地考慮怎樣處理,該幫雲妮盡量壓抑平伏,好給布箂恩拖延時間?還是該讓她爆發出來疏導她的情緒?不行,事後她一定會對自己的行為十分內咎做成陰影。死布箂恩,最好給我快點解決下來。
雲妮的臉微微動了一下,瀏海遮掩下的眼角掃進茉莉身後的廚房,目光落在菜刀上時忽然變亮。
一直注視著她的茉莉發覺到這細微的變化,但她來不及思考當中的含意來反應。雲妮突然撞開兩人衝進廚房!
「亞麗雅德妮(Ariadne)的線球……」
布箂恩的聲音從梯間傳來,雲妮即時停住了腳步。
「亞麗雅德妮(Ariadne)的線球拔除鐵修斯(Theseus)的苦痛匕首。」
後腦像被人用力敲打了一下,雲妮跪倒在廚房的地板。身體很燙,情緒仍然高漲,但那種像被甚麼拉扯住的感覺消失了。這才發現背脊都被汗水濕透了。
「慢慢深呼吸,不用擔心,」班哲文即時走過去,扶起她。「有甚麼想說的,慢慢說出來。」
「你還可以嗎?可以的話就趁現在一口氣解決,茉莉,馬上請葛蘭太太下來。」布箂恩竟然這樣說。
「行嗎?」班哲文這句話卻是回頭問布箂恩的,不是問雲妮。
布箂恩和雲妮一起點頭。
茉莉不敢拖延,立即把葛蘭太太帶下來,太太顯然對狀況一無所知,一臉不知所從。
布箂恩拉起雲妮的手,把她放到葛蘭太太的手上,緊緊握住。
雲妮抬頭望見葛蘭太太,深呼吸幾下,大聲哭起來。
「媽媽!其實我一直在生你的氣,我以為自己不介意,但原來我真的介意!我覺得你和爸爸只是找我來作為你親生兒子的代替品!你心裏最愛和最掛念的始終是韋斯理啊!我只是你們為了填補空虛才收養的吧?我一直規規矩矩的,因為害怕你們覺得我不可愛了就會拋棄我,像我的親生父母一樣,其實有時我也想像其他小孩一樣撒嬌,可是我不敢!那麼多年以來,你都在寫韋斯理的故事,你每天都在故事裏想念你的親生兒子,比在家裏碰見我的時間還多!現在你又那麼容易就把我完全忘記了,始終我不是你的親生女兒吧!是的,雖然我明知道這樣想不對,但是我真的在心裏怨恨你,既然無法愛我,為何又要假裝做愛我的父母?倒不如讓我留在孤兒院不還好一點!反正從一開始我就沒期待會有人要我!我知道不是你的錯,只是我不可愛,但我真的很不忿……!」
一口氣急速地說完之後,她的眼淚大粒大粒地掉落更多。只是哭,不再說話。
「雲妮……」葛蘭太太傷感地望著她。
布箂恩一直握著兩人的手,閉目皺眉的緊張神情忽然放鬆下來。雲妮幫了他很大的忙,他終於把那個漂亮的淡綠色結晶拿到手了。
本來夢遊似的葛蘭太太,神情突然變得更加迷茫。在雲妮孤獨的哭聲之中,大家毫無動靜地渡過了十幾分鐘。也許更久,但沒人有心思留意時間。中途醫生曾離開廚房一陣子又回來。
「……對不起。」葛蘭太太忽然回過神來,用另一隻手撫了雲妮的臉頰一下。「你在氣媽媽這個嗎?媽媽其實早就想跟你說了,對不起,我也感到對你忽略了,原諒媽媽好嗎?」
布箂恩放開了兩人的手,大大呼了一口氣,退後靠到牆邊。
「呃……那邊的小姐……可以請你替我到睡房把化妝桌第三格抽屜的小簿子拿來嗎?」葛蘭太太記憶有少許混亂,對這個很眼熟的銀髮少女一時叫不出名字。
茉莉很快就拿下來,是一本很普通的記事本。葛蘭太太翻到某頁,遞給雲妮。
「本來想給你一個驚喜的,不過也不要緊吧。這是下一本小說的大綱啊。」
雲妮拿在手裏,愕住了。
「這……是真的嗎?」
布箂恩笑笑點頭:「我可以作證,是真的。」
「對不起!對不起!媽媽!」她哭得更厲害了。
「我也要說對不起啊,那麼,可以原諒媽媽嗎?」葛蘭太太抱住雲妮,她在母親的懷裏抽泣不停。
在如此感人的場面中,醫生低聲對布箂恩說:「他走了。」
布箂恩點了點頭,一點也不感意外。剛才離開房間時他尚未醒來,要綁要鎖都行,但本來就沒打算留住他。乾脆就由他去好了,現在關住他也沒意義,他轉頭就逃得出去。
「我們還是先回去吧。」
醫生也認為明天才來跟進比較好。三人默默離開現場,葛蘭母女幾乎沒有察覺。
「很累啊,送我們一程行不行?」布箂恩順手關上大門,打了一個哈欠。
醫生聳了聳肩,取出車匙。
茉莉發現布箂恩沒穿回手套,他平常都習慣很快就穿回手套。說起來,從剛才開始就發覺他好像一直沒有用左手。
「布箂恩,你的左手……有甚麼事嗎?」
聽到茉莉這句話,醫生立即抓起他的左手,扯起他的衣袖。布箂恩的表情抽搐了一下。
「己經痛得沒有知覺了吧?」醫生冷冷地看著他手臂上一個深紅色的圓點,像被甚麼用力壓住皮膚做成。「這是甚麼,子彈?」
「知道你就別那麼大力!想殺人嗎?」
「診所。」
「不要!」
「你體溫過高,還『中了彈』,再吵我就乾脆用力扭一下讓你昏過去。給我上車!」
「布箂恩受傷了!?有沒有流血?很痛嗎?醫生!他嚴重嗎?請你救救他!」茉莉即時緊張起來。
「把他塞進後座。」
「我沒事!很小事而已……」
「別亂動啊!你受傷了還在逞強,要是有甚麼事怎麼辦!?」
「喂……不用哭啊~~!我不是真的中槍!」
「布箂恩,」坐在駕駛座的醫生望著倒後鏡,眼鏡反射著鏡片的光:「你知道我討厭駕車時有人在吵。」
布箂恩無奈地陪了個笑臉。於是,車子在到達醫生的診所之前都十分安靜。布箂恩甚至真的睡著了。
~*~*~*~*~*~*~*~
那天晚上,葛蘭太太做了一個夢。在夢裏,她似乎與小兒子韋斯理在一個有草苺花圃的公園裏野餐。就像從來都沒發生過不幸的事似的聊天,聊到學校,聊到朋友,甚至聊到孩子看的卡通。在夢中一切都很理所當然。
『媽媽,你知道嗎,前幾天我去了一個地方,認識了一個哥哥。』
『啊,是嗎,在哪裏呢?』
『不知道啊,那裏很多人很可怕,我想我後來是迷路了。我很害怕啊,一直在喊媽媽你來找我。』
『噢!我的孩子!有遇到危險嗎?有沒有被人欺負?』
『哥哥很可怕,他總是朝著鏡子開槍,每次都射不中,所以很暴燥。不過後來有一個姊姊帶我回來了。』
『姊姊?』
『嗯!很好的姊姊,很勇敢的姊姊。如果我也有一個這樣的姊姊就好了。』
『啊,那太好了。』
『媽媽,我們摘些草苺送給那個姊姊好嗎?來啊來啊。』他拉著媽媽的手起來。
直到睡醒,葛蘭太太還彷彿感到手裏有孩子的手的體溫,以及草苺的香味。令人依戀的夢。
她想起園裏的草苺應該快熟了,那是為雲妮而種的,她便馬上起床更衣。這陣子自己病到神智不清,雲妮一直照顧她,做一個她喜愛的草苺蛋糕算是小小的答謝吧。雖然又做了莫名其妙的夢,但真的提醒了她要趕快收摘那些紅寶石。
~*~*~*~*~*~*~*~
即使不是真的受傷,不過頭腦上相信了信以為真,身體便可能會真的出現相應的徵狀。據說曾經有這樣的實驗:用冰塊在蒙著眼的戰俘的手腕劃一下,用聲音語言讓他以為自己被割腕,他便會感到真有刀傷似的痛楚,甚至會出現貧血的現象。
不過,布箂恩十分清楚在心靈世界裏一切都只是思想的產物而已,要讓他出現這種效應,倒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除了安格斯……
他一定更不忿吧,大概怎樣也想不明白為何那麼嚴密的防守,也會被布箂恩突入。想來用了藥也好,起碼安格斯可以用這個理由解釋,這樣他就不會苦惱。
但這樣他就會計劃下次的復仇……
不,暫時還是別去想起他吧。
之後的一兩星期布箂恩推了部份工作。一來實在需要休息,二來雖然事後解釋了很多次只有面對幻術師才特別危險,茉莉仍然不能安心。都怪班哲文剎有介事似的,到頭來還不是借治療之便向他迫供(而且根本就沒啥實質治療可言,紅印和痛楚錯覺會自行慢慢消散)!可惡,班哲文和麗莎根本是一丘之貉……
幸好雲妮和葛蘭太太都沒事,她們沒有因事件留下甚麼陰影,反倒因禍得福,感情更好了。葛蘭太太說她在大病痊癒後靈感大興,冒出許多新奇和令人興奮的想法,聽說小說快將完成。賽門先生也拼足了勁配合,新書應該會比預訂日期更早推出。
最期待新書的人大概就是雲妮了。
新書的書名叫做《夢之旅程──七、月亮之船》。布箂恩知道這個故事,一開始就說韋斯里跟失散多年的姊姊重逢,卻不慎染病。碰巧韋斯里的一個朋友卻來找他幫忙,他的姊姊雲妮一口答應代替他幫助朋友,於是與紫色的兔子踏上前往月亮的冒險旅程……
這次的故事主角是雲妮。儘管外表描述跟韋斯里的角色一樣故意不寫實,名字卻一樣,性格也很像。葛蘭太太早就打算這次要為她寫一個故事,所以那時候雲妮看到故事大綱十分感動。
茉莉也很期待新書,因為她堅持等待出版,所以尚未知道以上的內情。不過雲妮己答應會第一時間把簽名新書送過來。她們最近常常走在一起,雲妮來過布箂恩家找茉莉幾次,己經成為好朋友了。
上次雲妮過來玩的時候,說自己似乎比以前更懂得處理自己的感受。她說,米諾陶勒斯也許不能消滅,但她己經知道該如何安置牠。神話中,米諾陶勒斯乃是被父母遺棄而關在迷宮中。也許,如果有人願意去愛牠,牠就不會變成吃人的怪物。雲妮笑說,本來的結局太悲慘了,應該要修改。
這次的事件,撇開某人不計,布箂恩總算能在最後鬆一口氣。
附帶一提,某位之前高調預告出書的名作家,據說因為身體不適(正確點說是突然忘記了)無法把故事寫下去,出版時間一再拖延,結果跟出版社鬧得十分不愉快,目前面臨解約邊緣。 這是春風滿臉的賽門先生告訴布箂恩的消息,當然,布箂恩既不會承認也不會否認自己做過甚麼。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5-6-24 22:00
標題:
『Short Vacation』,Ⅰ
『Short Vacation』,Ⅰ
三日前
鈴鈴……鈴鈴……
「喂?」
『請問是布箂恩‧京先生嗎?』
「我是,有何貴幹?」
『你……真的有超能力可以知道任何人的祕密嗎?』
「先生,請你先表明身份好嗎?」
『我可以付很高的價錢,我想你對付一個人。』
「不好意思,在談任何事之前請你先表明身份。」
『我要那個人生不如死,身敗名裂,我要他──』
「你搞錯了,我不做這種事的。」
『嘟──』
對方掛線了。
布箂恩無奈地放下電話。
「有工作嗎?」茉莉暫停鋼琴練習,轉過頭來問。
「不,打錯。」一年總收到十幾個這種打錯的電話。
如果對方就此放棄就好,可惜那已經不是他能夠知道的事了。就算追查也只會是公眾電話。頂多,只知道世界上又有一宗謀殺案在蘊釀。
幸好,今次是自己接到不是茉莉接到,不然她一定嚇一跳。
「嗯……這個曲子好嗎?」
茉莉雙手再度在琴鍵上翻飛。
「好啊,」布箂恩笑說,「正想聽個愉快的曲調,很配合休假不是嗎?」
~*~*~*~*~*~*~*~
第一天
雨,下著,一輛計程車子停在屋子前面。車門打開,一個男人下了車,他任雨水滴在風衣外套上並沒有打傘。他站著打量了面前的房子十幾秒。
原本應是淡藍色的小屋,在雨中失去了平日的柔和感,而變成不明朗的灰色。然而裝飾在窗台上的花卉仍努力在保持室內的家居氣氛。這是因為新澤西州離密集的紐約巿大約個多小時車程,獨立小屋總比高樓大廈讓人容易感到親切。
即使事前沒半點預備就來了,但環境不錯,似乎很適合小住上幾天。
叮噹!男子按下門鈴。
應門的女人匆匆走到門口,手已經放在門把上,但最近治安不太好,她還是從門上的防盜眼望了一眼。沒想到門外的竟然真是陌生人。
「你找誰?」
「我來找羅布太太,敏迪‧羅布。請問她在嗎?」
透鏡外是個穿著墨綠色風衣,戴著紅色眼鏡的啡髮男人。不像郵差或速遞員之類。敏迪實在記不起曾見過這人。
「我就是。不好意思,我似乎不認識你……」
「噢,是眼鏡吧。」男子脫下眼鏡,望著防盜眼:「不認得我嗎?」
敏迪再仔細看了一下這個人的臉,透鏡外的臉有點被彎曲,但很年輕。是誰呢……她重新搜尋自己的記憶,數個名字浮過,是誰呢……名字……安迪?還是珍美的男友積奇?還是那個彼得……怎麼想也記不起來……
「我是彼得哦,彼得‧奧基利,表姊果然不認得我了。」
敏迪想了一下,打開門。門外的男子友善地笑了笑:「好多年沒見了,表姊夫在嗎?」
「還沒下班……你……怎麼突然來了……」
依琳姑姑的兒子彼得,那個愛踢足球的男孩?結婚前好像在依琳姑姑的家見過一次,上次去聽說他到了加里福里亞唸大學。
「抱歉,我本來想先打電話來的,可是你看──我連行李都不見了。連寫著電話的簿子也一起不見了,幸好錢包還在。我本來還擔心自己記錯你地址,似乎還沒倒楣到底。」
「行李不見了?怎麼回事,你來旅行嗎?」
彼得露出一臉驚訝的表情。
「你不知道──我會來嗎?你沒有收到我媽的信?」
敏迪搖了搖頭。
「唉,看來我真是倒楣到底了。我本來就說打電話通知你們,但老媽硬是要寄信,要把給你的刺繡一起寄。果然不就是我比信還早到嗎?嚇你們一跳了。」
這果然是依琳姑姑會做的事,敏迪笑了笑,然後記起了甚麼連忙說:「我竟要你一直在外面!快進來吧,雨越下兩大了。」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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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絕了同伴的邀請,少年到附近的商店買了一些雜誌和漫畫後便獨個回家。
跟平常不同的是,甫打開家門便聽到談笑聲。母親正跟甚麼人在聊天。
「啊!回來啦。」母親揚手叫少年進到客廳,「這就是我兒子──祖。你還沒見過吧。」
「不親眼看見也不相信,表姊你會有這麼大的孩子!祖,你好。看來是個好孩子嘛。」
祖聞言眉頭略略皺起。客廳裏坐著一個陌生的啡髮男子,大約二十來歲。祖完全沒有印象。對方視線在他身上輕描淡寫地掃過的時候,令他感到有點不舒服。
「都十三歲了,孩子大得可真快。我上次見你的時候你也才七八歲大呢,現在不就長得挺俊朗嘛!」
直到終於發現了兒子質詢的目光,羅布太太才連忙介紹:「他是依琳姑姑的兒子彼得,會在我們家住幾天。」
即是遠房親戚吧,最怕這種關係。母親也真是的,怎麼要對他這樣親切。
「歡迎。那麼,沒事的話我想回房間去了。」
祖說完就走上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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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羅布的這個家庭並沒有對來訪者表現出熱情,丈夫對陌生的妻子遠親尚算客氣。身為一家之主,對於家中無故多出一個陌生人,總感到有點不悅,因為事前並沒有被通知。客套之中隱隱流露著不欲表現得太親切的冷淡。
突然到來的年青訪客說想換工作,趁著假期來紐約旅遊,大約只會逗留一星期左右,同時順道找找工作。可是在機場失掉行李,才會只帶上隨身物品就匆忙投靠。
作丈夫的,看見妻子與他談起親戚的近況遠況,也就不多懷疑。只著妻子打通電話去通知依琳姑姑。
艾域‧羅布是一個核數師,工作很認真,為人正直,頗得上司和同事信任。他今年四十歲,臉上略有皺紋,深啡色頭髮小心留意的話隱約有少許白髮,但看上去沒有多少衰老的感覺。臉上架著眼鏡,予人精明能幹的印象。
妻子敏迪比他小一歲,沒有工作,在家料理家務和照顧兒子。她是個容易表現得親切的女子。一頭淺啡色的長髮,通常都會挽起來。不算是美女,但身材和皮膚以中年婦人來說保持得不錯。
獨子祖,十三歲。正在唸第八班。似乎有點內向,不太說話,大概這種剛步入青春期的孩子都難免有點情緒。他身形瘦削,遺傳了父親的深啡色頭髮,修著整齊的瀏海。
丈夫有收入良好的職業,夫妻間從沒傳出過甚麼婚外情之類的醜聞,孩子在學校也沒惹過甚麼麻煩,是鄰居眼中的模範家庭。
一起吃晚飯的時候,彼得看著眼前這三人,亦不由得微微一笑,說:「真高興我來了這裏,你們有一個愉快的家。」
「怎麼這樣說呢?」敏迪有點奇怪,彼得說的時候好像很感概。
「因為……我已經好久沒試過一家人一起吃飯了。」
「為甚麼?」敏迪停下手上的刀叉,「依琳姑姑……有甚麼事嗎?」
「其實老爸跟老媽已經分開起居很久了,雖然仍然住在同一間屋裏。唉,真不明白他們為何不乾脆離婚就好?碰了面總是冷言冷語相待。」彼得碰上敏迪驚訝的視線,說:「不信吧?因為他們在人前總是裝著仍然恩愛的樣子。也許不應該跟你們說,但……我真的受不了。」
「這、這樣……」敏迪一下子不知道該怎樣回應,雖說家家有本難唸的經,跟依琳姑姑也不多來往,仍然很難想像原來那家人竟有這樣的真相。
小飯廳一下子陷入尷尬的沉默,彼得很不好意思地說:「我好像說了多餘的東西了,總之……請不要跟我媽說起。」
「啊,當然!呃……不如試試這個吧,這個味道不錯的。艾域──」敏迪連忙示意丈夫把沙拉遞過去給他,艾域馬上照做了。
「謝謝。這個真好吃!」
祖放下刀叉,說:「我吃飽了。」
「你吃了很少東西啊!再吃一點沙拉!」
母親對正離座的兒子如此說,但祖只是搖了搖頭便就走上樓。
「這年紀怎能吃這麼少,艾域,你也勸勸他吧!」
「好了,他想吃自然會找東西吃。」
飯後,彼得說:「對了,我也該打個電話給老媽報告行蹤,而且也要再打去機場問問行李的下落。可以借電話用用嗎?」
敏迪當然馬上說沒有問題並指給他看電話的位置,沒想到清洗完碗碟後彼得仍然握著電話聽筒,一臉無可奈何的樣子。
「依琳姑姑嗎?我也想跟她談幾句。」
「正好。喂,老媽,敏迪表姊想跟你聊幾句。」彼得移開聽筒後小聲說:「救了我一命呢,她一囉嗦就沒完沒了。」
「那是因為她關心你呀。」敏迪笑著接過聽筒,「喂──咦,怎麼斷了線──」
回頭詢問彼得,可是尚未開口就感到輕微的暈眩。呆了一下,眨了眨眼說,「咦,我,剛才……」
「老媽怎樣了?」彼得伸出手,敏迪自然而然地交回電話聽筒。
「啊,噢,她聽起來有點沒精神,我說還沒收到刺繡她有點失望似的。她一個在家會很悶吧,你回去可得多點陪伴她。我跟她說了會好好照顧你,這幾天你安心住在這裏就好。」
「謝謝。」
「祖的房間右邊的就是客房,有甚麼需要就告訴我吧。」
「你們太好了。」
「希望你早點找回行李吧,晚安。」
「晚安,敏迪表姊。」
~*~*~*~*~*~*~*~
敏迪從睡房浴室出來的時候,艾域仍然在書桌前按著計數機。
「真沒想到啊,依琳姑姑和羅拔叔叔會這樣,剛才在電話裏雖然沒問起,但她聽起來沒精打采,看來彼得說的是真的。既然都這樣,怎麼不離婚就好了。」敏迪穿著睡衣鑽進被窩裏。
「嗯……人家總有原因。」艾域仍然盯著那堆數字。
「想想那孩子也很可憐呢。父母感情這麼差的家……怪不得會想遠走他方啊。」
「嗯。」
「我父母以前也關係不好,所以我知道那種難受。啊……難道最近他們的問題升級了,彼得受不住壓力才外遊避一下嗎?」
「也許吧。」
「你還沒看夠那些數字嗎?聽我說一下話啊。」
「我有在聽。」艾域翻過一頁文件,嘆口氣說,「與其擔心別人的孩子,不如擔心一下祖。你不覺得他太害羞了嗎?剛才吃飯時明明有客人,他也一聲不嚮逃回房間。」
「男孩到這個年紀總是這樣子啊,開始覺得父母厭煩,你小時候也會這樣吧。」
「才不會這樣像個女孩似的,要反叛就反叛,躲起來算甚麼男孩!我中學時一直是足球隊隊長,哪會像他這樣整天躲在房裏,話也不說多句,我──」
「好了好了,他只是不善於應酬。倒是他實在吃太少東西了,營養吸收得不夠的話會長不高啊!」
「就是因為他缺少活動才不想吃東西!」
「好了,睡吧,你的工作還沒做完嗎?燈光照著我會睡不著。」
「你先睡,很快就好。」
敏迪轉過身去,很快就進入睡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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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翌日一早,因為彼得說想到紐約機場再問問行李的事,所以艾域上班時便順道送他一程。祖的學校很近,十分鐘車程就到達校園下車了。
除了剛開車時問了句『昨晚睡得好嗎』之後,艾域便沒再主動跟彼得說話,專心駕車的樣子。
「艾域,你好像是當核數師的?」良久之後,彼得終於開口打破沉悶的車程。
「嗯。」
「核數師的工作悶嗎?」
「甚麼工作做久了都一樣。」收入良好又穩定,有沒興趣也好,都不想再轉工作了,維持家庭這可十分重要。「你想當核數師?」
「不,我對數字沒感覺。我想到中學去當教師。」
「哦?」
「我唸體育系的,想到中學去當籃球教練。希望能找到吧!不過來之前已經在網上找過,紐約的空缺不多,姑且碰碰運氣。」
艾域忍不住用眼角瞄了他兩眼。
「看不出你是體育系的啊!」
「哈哈,也不是每個同學都像摔角手似的。不是自誇,我的三分球很準。說起來,我有個學長別號大灰熊,他可長的巨形了,肩膀足足有我一倍寬……」
「對啊,有些人就是長的特別高大,我以前的足球隊中,有個男孩就比我還要高半米,我都不算矮小了!」
「那些人的祖先之中一定有熊人。」彼得笑了起來,「啊,但要說身形最難忘的同學,我一定不會忘記一位玩溜冰的學長姊,那雙長腿可真是啊……許多同學擠在溜冰場為的都是這個!」彼得吹了一下口哨。
「溜冰的女人大腿真的比較美嗎?」
「肌肉結實多了啊!你知不知道,除了大腿的肌肉……」
在機場附近放下彼得,艾域駕車回公司。一進門就碰見老闆的祕書。
「早安,你今早看來心情不錯嘛。」
艾域愕然地點了點頭打招呼。是嗎?想來平日經過個多小時煩厭的車程再踏入公司大門的時候,通常都眼皮沉重臉孔繃緊,今早倒感覺輕鬆。也許是因為沿途有人聊天吧。
這個男孩也挺容易相處的。 他聳了聳肩,走進辦公室。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5-6-24 22:01
標題:
『Short Vacation』,Ⅱ
『Short Vacation』,Ⅱ
「祖,你來嗎?」
「算啦!還問他幹嘛,他甚麼時候有來過?走吧!」
「那……祖……明天見!」同學被別人拉走時急忙道別。
幾個人喘著大氣在球場上追著一個球子跑來跑去,像小狗一樣,真不知道到底有甚麼好玩?祖對運動從來提不起興趣,與其在太陽下面流大汗,還不如舒舒服服在室內看電視看電影。
所以,他自己的房間有簡單的影音設備。對他這個年紀的男孩子來說算有點奢侈。
放學後,他心中只記掛著家中昨晚未看完的影碟和漫畫書。
對了,昨天那個忽然住進來的男人,該不會偷進他房去翻他的藏品吧?他很清楚媽媽絕不會找到哪些地方,卻不曉得那個人會不會毫不客氣地四處參觀。越想越不放心,祖加快離開學校的腳步。
走在路上,卻剛剛好碰見那個人,本想裝作沒看見走過去,卻先被對方發現了。
「嗨,這不是祖嗎?咦,已經是放學時間了啊。」
「嗯。」祖應對了一聲,他發現對方拿著好幾個紙袋。其中一個紙袋的樣式卻很面熟。他偷偷瞄了一眼,確定裏面放著的是書,而且看大小準是翻譯漫畫沒錯。
他很好奇想知道這個人買了甚麼漫畫,但突然開口問又很奇怪。
「紐約真的有很多大商店啊!自制力不好很容易破產!」彼得笑著說。
「我看你買了很多東西。」
「當然。看,我買了T Shirt、牛仔褲、西班牙樂隊的CD、新型號的數碼照相機、還有找了很久的漫畫……」
「漫畫?蝙蝠俠?」祖故意問反。
「不,是日本的漫畫,叫『櫻子的魔力子彈』。我這個年紀還看這種東西,會很奇怪嗎?」
「不!其實……我也有看一點。」
「去年朋友介紹我才開始看日本漫畫,似乎這種東西現在果然流行起來了。噢,請不要告訴你母親,要是傳到我媽耳中就糟了,會囉唆很久。」
真的好像比較流行,至少要找翻譯版本也比以前容易得多,但是同好仍然難找。至少在祖的班上就沒有,祖要聊這些話題,都只有在網絡上找不知名的同好。祖起了同病相憐之感,也就沒去想到以彼得的年紀來說不太可能還受父母掣肘。
「如果你也答應不告訴我媽媽的話。」祖馬上說。
「一言為定。」
敏迪驚訝於二人同時回家,但是她也沒理由懷疑這種尋常的巧合。
「行李怎樣?」
「真不知怎麼搞的!機場那邊說連絡不到我,就把行李照地址寄回我家去!現在在飛機上了!該死!還好錢和證件都在。」
在敏迪和彼得開始聊天的時候,祖就回樓上的房間去了。
「沒關係,日用品可以先用我們家裏的。你今天去哪裏逛?」
「很多地方,幾乎要迷路了。你呢?整天在家?」
「家務做一下就花去大半天了。特別是那個抽油煙機,我就跟艾域說很多次了!下面那部份早就缺了一角,總是久不久就有油漬在牆角下面,清洗起來很困難!我都說了要換新的,他總是忘記了。可是我上星期告訴他明天會做牛排,要是我明晚忘了做的話他倒會記得,你說這個人!」敏迪一口氣說著,自個兒笑起來。
彼得也笑了。
「咦,你那片指甲折斷了?做家務弄斷的嗎?」
「是啊,一不小心就斷了,氣死我。昨天才塗了指甲油!」敏迪皺起眉來看那塊斷了的指甲,桃紅色十分奪目,斷口亦然。
「老媽也常常這樣子,每次斷了都抱怨一番,後來我乾脆說粗重的家務就留給我來好了。其實我也很懶,將來找到工作真想請個傭人。」
「要是祖也會這樣想就好了。」敏迪笑說。
當天晚上,敏迪走過去抱著照常在書桌前的丈夫,兩手有意無意地在白色的文件上掃過。
「今天工作辛苦嗎?」
「差不多。」
「我今天做家務倒比平常辛苦。」
「為甚麼?」
「抽油煙機壞了,不是跟你說了很多次了嗎。」
「啊,是啊,總是忘了。這星期天吧!一起去買新的。」
「你真的記得才好。」
敏迪發覺艾域沒有再說其他話題的打算,有點沒趣地爬回被窩。畢竟,吃飯時雙手在他面前晃過那麼多次都沒有發現,大概真的不會發現吧。
雖然連自己也覺得是芝麻綠豆的小事,但敏迪入睡前隱隱心裏有點不舒服。
~*~*~*~*~*~*~*~
第三天
敏迪起床更衣的時候,換了一件裙子。
通常在家她多是穿褲子,今早起來卻想穿裙。正在梳理頭髮的時候,她突然想到,不把頭髮全部挽到後面如何?只用髮夾夾一下,額旁的頭髮可以稍為遮掩魚尾紋。
然後她才在想怎麼今天好像有點不一樣。是因為有客人,對,家中有客人總不能太隨便。只是為了這個原因。
丈夫還沒起床,她先去預備早餐。
「好香!」彼得走進了廚房,「早安。」
「那麼早起來了?年青人通常都沒那麼早起床的。」
「因為太香了,肚子打鼓只有起床。我許久沒吃過家裏做的早餐了,通常都是即食食品。」
「怎麼會,依琳姑姑的廚藝很好啊!」
「因為老爸不吃所以她沒心情做菜了……算了,別提。我的蛋可以要半熟嗎?」
「沒問題。」
「還有……」
「多士?」
「不……其實我想說,你這樣比較好看,看起來很年輕。」
「噢、我偶然也會把頭髮這樣……」
「早晨,敏迪。早餐好了嗎?」艾域也來了。
「可以了,叫祖下來吧。」
敏迪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這種緊張的感覺好一陣子才平伏下來。
像昨天一樣,彼得乘艾域的車到巿中心,亦如昨日一樣,東拉西扯地聊了一陣子。
接近黃昏的時候,彼得才回到羅布的家。祖早就回家在房間裏,彼得亦回到自己的客房。
隔了不久之後,客房的門被敲響,門外的人是祖。
「是不是吵到你了?」彼得不待祖開口就道歉。
「不……」
祖左顧而右昐。客房平日用作娛樂房用,因此長期擺放著一部舊式手提電腦,手提電腦連接了小型揚聲器,現在正播放著聽不懂的音樂。
「你在聽甚麼?」
「這個。你也有興趣嗎?」
祖接過CD一看,心頭一跳。果然,怪不得聲音那麼熟!
「佐香優子!」他低呼一聲。
「你也愛聽日本歌?你真是個日本迷。」
祖點了點頭。
「同學們說這些東西很幼稚,只會說Grand Seton、R'nRoll Candy、Danger line、Susan Freno……」他連說幾個歐美歌手樂團名稱,「我覺得這些聽來聽去都差不多!反而日文歌聽起來很特別!」
「他們還小,不太懂欣賞主流文化以外的東西吧。」彼得笑了笑。
「對啊!我也這麼覺得。不是我怪,是他們老土罷了。」祖十分肯定地認同,他一直都這麼認為,只是沒人附和他,他覺得自己跟朋友格格不入是因為自己比較早熟。
至於大人不會認同他則是因為他們老土,思想狹隘接受不到美國以外的東西。至少他知道他父母是這樣子。一直到十歲之前,他父母還是只讓他看特定的兒童教育頻度。
雖然明知道父母是為他好,但有時他也很不滿,他覺得他已經有自己的想法。
「佐香優子的聲音很好聽。」
「對啊。」
祖在彼得的客房逗留了好一陣子,直到聽完CD。他們還談了不少有關日本的事情。
「遲些可能會去日本看她的演唱會。」
「真的!?」
「只要找到工作賺到錢就可以去了,很期待現場看到真人呢。」
「我也想去。」祖露出羡慕的眼光。大人賺到錢就可以做想做的事,真好。雖然父母都很寵愛他,像他說想要自己的影碟機電視機父母就馬上買給他,但他知道說要到日本看演唱會這種事,是不可能輕易實現的。
他很認真地想,等到長大了自己賺錢的時候,佐香優子搞不好都已經退出樂壇,即使有錢也不能實現現在的願望了。這是多麼無奈的事。
「我有『櫻子的魔力子彈』的畫集,晚飯之後有興趣就過來看吧。」
「真的嗎?太好了。」
晚飯的時候,彼得一看見敏迪端上桌的菜,就笑說:「果然是精心泡製的牛排。」
「敏迪做的牛排很好吃,你試試。」
「謝了。」
正在吃的時候,彼得望著叉子上的薯條,說:「雖然薯條只是不起眼的配菜,可是調味也很重要,這個薯條很好吃!敏迪表姊真是個細心的人。」
艾域帶點驕傲地笑了,敏迪卻是呆住了。
這句說話太熟悉!在許多年前的某個晚上,當時的男友不也對她說過很類似的話嗎?
想當年,大家都很年輕,她也未有固定的對象,直到這個男孩,就是跟她說她做的薯條很好吃的男孩,她才認真的想到要找結婚對象。
雖然不久之後他們就分開了,敏迪仍然記得他,彼此都任性激情的青春年月。
她只是呆了一下,而且大家都在進餐沒人留意到她的思潮起伏,她馬上就回過神來若無其事。心裏免不了回想起往事,偷偷瞄了彼得一眼,嚇然覺得他跟那個他有種相似的感覺。
你想太多了,敏迪。她在心裏這樣跟自己說。很多人都曾說我做的菜好吃,這只是一句很平常的讚美話而已。
對,只是巧合。
當晚,祖約了彼得明天一起看從網絡上抓下來的最新動畫。祖記得,小時候他也曾渴望過有一個兄弟,但是當他明白永遠不可能有一個哥哥的時候,他就漸漸忘了這個想望。
現在,他又突然想起這個遺忘的願望。
~*~*~*~*~*~*~*~
第四日
這天祖不用回校,彼得沒有外出,留在羅布家。
早餐之後,敏迪上樓去為各人打掃和整理房間。兒子的房間鎖上了,她便到客房去,房間沒有上鎖,彼得也不在。
她先為地板吸了塵,望見有點零亂的床鋪,微笑著搖了搖頭。年輕的男生,個個都一樣不懂整齊。
她拿起快要掉下床的枕頭拍了拍放正,然後掀起凌亂的被子。
一陣輕微而陌生的味道迎面飄來。
陌生男性的體味留在被鋪內。不是濃烈的汗臭味,而是自然體味混和少許香皂的味道。淡薄,但無法忽略。
敏迪感到一陣無由來的緊張和焦燥。想起來,自從結婚之後,她都沒甚麼機會碰過丈夫和兒子以外的其他男人的被鋪或衣物。畢竟氣味是動物辨認他者的本能,新奇的氣味在刺激她嗅覺的時候,她的腦海不自由主地閃過彼得的樣子。
長得頗俊俏,跟依稀記憶中的呆小孩差很遠,現在已經滿有男性的魅力了。他一定有許多女朋友……
你是怎麼了!敏迪在心裏喝停自己,這樣胡思亂想也太過份了吧。她匆匆把被鋪收拾好,便退出房間去。
經過兒子房間時,隱約聽到裏面傳來笑聲。除了祖的,還有彼得的。
他們在一塊嗎?在做甚麼?敏迪的好奇心忽然湧出,雖然明知道不好,還是不知怎的,把耳朵貼到門上去了。
『很棒啊!』
『可不是!』
『這太好笑了!』
在看卡通?不過,以彼得的年紀就算孩子氣一點也不出奇……
敏迪吃了一驚地站直了身子,跑下樓去。
她很後悔為了無聊的好奇心去做這種偷聽的行為,她從沒這樣做過。感覺在做甚麼鬼鬼祟崇不見得人的事,有種罪咎感。雖然她馬上就在想原因企圖把事情合理化,比如說,她只是關心兒子。
但是,心頭還是像做了甚麼壞事的興奮跳動著。
在房間中的祖和彼得看完電影後,就一邊聽音樂一邊看漫畫。偶爾來回兩三句交談。
在祖重看到第三本的時候,他問:「你有去過日本嗎?」
「以前去過一次。」
「真的嗎?」
「真的。」
「日本的女生都像漫畫裏的那樣嗎?」
「部份吧。」
靜默了幾秒。
「胸部……都很大嗎?」
「有些吧。」
沒有如預期中那樣馬上傳來斥責的反應,令祖緊張起來,他感到彷彿被容許問一些想問很久卻又不敢問的事。
「彼得,你……試過吻女孩子的嘴嗎?」
「當然有啊。」彼得好像專心看著漫畫的樣子,頭也不抬地回答。
「那麼……你、你做過了嗎?」祖的聲音突然壓到很低。
「甚麼?我聽不到?」彼得滿不在意地說。
祖壓抑著心頭狂跳,吸了一口氣,兩眼盯著漫畫內頁說:「你做過了沒有……」
「做過呀。」
完全沒被當作小孩的感覺令祖振奮莫名,他即時追問:「感覺……怎樣的?」
他感到自己的臉一陣熱。
「很爽。」彼得這才瞄了他一眼,說:「我以為你至少會看過?」
祖的臉像火燒起來一樣。儘管他很好奇很想知道,但倒也沒有見過真正的色情畫面。電腦被裝了父母監管的網絡過濾軟件,又沒人肯把色情漫畫書刊電影賣給他。再說,他還沒有那個光明正大去買的膽子。之前混在其他雜誌去付款,被老闆抽出來當面收回,他還得死命解釋是不小心拿錯了。
能夠偷偷弄回家看的,只有這些未被分類成色情的漫畫,裏面一些半天吊的意淫情節畫面,令他更想知道。
彼得見他不回答,便笑問:「怎麼了,交了女朋友?」
「沒有。」這個祖倒回答得乾脆。「學校沒有漂亮的女孩。」
「要求太高不是好事,你會一直交不到女友的。將就點吧!」彼得轉回頭去看漫畫。
祖沈默了好一陣子,又問:「你有許多女朋友嗎?」
「五、六個吧。在唸書的時候我就很受女孩歡迎。這也不是甚麼值得炫耀的事,男孩只要精於一兩種運動,通常女孩們就像螞蟻見糖一樣湧來。」他笑了兩聲。
這正中祖的心事,他不愛運動,的確不受校內的女孩子歡迎。準確點說,他有點內向的性格根本引不起女同學的注意。
祖又沈默了,彼得見他不回話,便安慰似的說:「放心吧,你還小,遲些才想這些事吧。」 剛才還毫不拘束地跟他說這些成人的事,怎麼到最後才又宣佈他還是小孩到此為止?祖心裏湧出一點點無名的怨怒。他不再說話了。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5-10-6 17:08
標題:
『Short Vacation』,Ⅲ
『Short Vacation』,Ⅲ
敏迪每日的生活都很相似,時間主要用來打掃家居清理雜物和預備膳食。現在祖長大了不用像往常一樣時刻照料他,敏迪餘下來的時間多數用來看電視看雜誌,偶然也會看書。午飯之後,她有時也會上網打發一下時間,間中也會自己駕車到紐約巿逛逛。
今天她就如同往常一樣,午飯後正考慮是否留在家的時候,發覺彼得沒有外出的意欲,不知怎的她也就不想出外了。
嗯,畢竟祖今天在家,丟下兒子自己外出好像不太好。她這樣想。
她坐在廳子的一張藤椅上翻看雜誌,彼得沒有跟祖返回樓上,而留在廳中翻看報紙。
他在看甚麼呢?敏迪瞄了一眼,原來他在看體育新聞。
神情十分專注,大概有他喜愛的球員或球隊的消息。
這個年紀的男孩看完這版之後還會看新聞版嗎?應該不會吧,她以前年輕時的男友好像沒有一個會認真看新聞版。
果然,彼得在順手翻了一下其他版面之後,便把報紙放在一旁。敏迪用雜誌遮擋自己的淺笑。
彼得的視線飄到窗外,敏迪的目光也跟著轉移,今天天氣很好。
為何他那愉快的表情總是令人想起那個他的神態呢?
「你們家……有籃球嗎?附近有球場嗎?」
「啊?啊,籃球,儲物室裏應該有一個。」敏迪站了起來,「其實後院裏有一個籃球架啊,只是太久沒用了。」
到她放下手上的雜誌,才發覺自己剛才根本半個字都沒有看過。
她即時轉身往儲物室走去,說:「那是艾域以前安裝的,就裝在車房旁邊,說將來可以跟祖一起打球,怎知道他都不愛運動。艾域自己也忘了這件事吧,我想好像已經被野藤遮掩了。稍稍清理一下應該能用。籃球的話,籃球……應該在這裏。這也是艾域本來想買給祖的,啊……放在哪裏了……」她自個兒一直的說,同時在儲物室內東翻西找。
「是這個吧?」彼得先找到了,敏迪也正好發現小氣泵。
「還有氣泵,來讓它回復原狀。」
兩人走到後院,裝在車房旁邊被荒廢的籃球架隱藏在野生蔓藤類植物中。敏迪想在車房裏找出可用的工具清除植物。
「不用了,試試這樣。」
敏迪聞言轉身,剛好看見彼得射出籃球,籃球在空中彎成漂亮的曲線,爽快地穿過籃球架的圈,許多葉片除著球一起落下。
彼得接回球,然後開始享受拍打和射球的樂趣。
敏迪稍稍回過神來,甚至不知道自己呆在一旁看了多久,總之她就是不自由主地出了神。年輕的汗水在陽光下揮灑著,啡色的頭髮在空氣中飄盪,有節奏的球聲傳達著一種直接和粗獷的新鮮力量。她終於意識到自己的思想多麼危險,靜悄悄地離開後院回到房間去。
她當然明白自己的心為何急速跳動,也很明白這種興奮感是怎麼一回事,所以才更感尷尬羞愧。對著丈夫以外的人,甚至是比自己小那麼多的年輕男孩動心,實在可恥!
她坐在鏡子前,想嘲笑自己,卻笑不出來。緋紅的臉令自己看來有種較為年輕的錯覺。
自己還未老啊,帶點點成熟的韻味,也許這樣正好吸引年輕人。
不!我在想甚麼!我怎能背叛艾域啊!
但是……還年輕嘛,我一定會一直陪隨艾域終老的,幾十年裏,偶然一兩次讓自己放鬆一下不算太過份吧……難道幾十年裏我就只能滿足於一個男人……反正婚前艾域也不是她的唯一一個,只要他不知道的話,只是一點點刺激和樂趣……
何況艾域現在不在家,大人就只有自己和他……
敏迪自己打了個冷顫,剛才竟然有這種出軌的想法,她急忙搖頭。去洗個冷水澡吧!冷靜冷靜一下。
她走進浴室,脫光衣服淋浴。卻不自覺地細察自己的皮膚。
應該算保養不錯吧,但艾域好像很久很久沒有稱讚過她了。艾域的皮膚也早變得粗糙,白髮也多了。不再像年青時那麼可愛……
彼得的樣子又不自覺地浮現了。
假如不是真的呢……?只是幻想一下,幻想一下不算不忠吧?正常但平淡的夫妻關係著實需要一點點的刺激吧……?回想起來,艾域實在不是她回憶中最能帶給她愉悅和快感的男友。當然,挑結婚對象是另一回事。
她真心想當艾域的妻子,可是,偶然給思想放一陣假也不過份吧?暫時放下妻子和母親這兩個蠻疲累的角色,想像屬於年輕的一切……
~*~*~*~*~*~*~*~
晚上,艾域回家,他的一邊褲管沾濕了。
「實在有夠倒楣!回家的時候不知道哪裏跑出一頭野狗,把我嚇一跳急轉車子,幾乎撞上了路邊的樹!下車看看車頭有沒撞陷,結果一開門踏下去卻是水窪!」
「沒受傷就好,快把衣服換下來吧!」敏迪連忙接過他手上的皮包,催促他進房更衣。
晚飯的時候,敏迪幾乎都不敢直視彼得,但又得裝作若無其事。她只想快點吃完走到不會碰見彼得的地方。
「今天倒楣透了。」艾域自言自語地說。
「總之下次駕車小心一點,我會很擔心的。」
雖然敏迪即時回答,但艾域總感到她有點心不在焉。其實艾域說倒楣心裏想的倒不是車子的事。罷了,公司的事跟她說她又不會懂。
晚飯之後,彼得竟留在客廳,於是敏迪只好託詞有點累,很早就回到樓上的房間。祖本來想問彼得還要不要一起看動畫,但話在喉嚨卻吞回去了。於是也跟平常一樣,返回自己的房間。
艾域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的球賽重播,彼得也一起看。
連下午場都快要完了,最被看好的球隊竟然連續失分落後。艾域和彼得都對著電視機發起牢騷來,罵那幾個失準的球員。艾域還越罵越起勁了。
「太糟糕了,道奇隊今季太倒楣了!」
「我不是更倒楣嗎?我跟同事的打賭要賠了!」
「啊哈,你跟同事打賭了嗎?」
「雖然很少錢……別告訴敏迪。」
「本來我也想投注的,還好沒有!」
「唉,今天真是太糟糕了。從一大早開始,我才泊好車,距離公司門口只是十數步,不知哪頭死笨鳥就往我頭上撒糞!害我狼狽得不得了,一進門就跟娜維那個婆娘碰過正著,被她乘機嘰笑了一番。下午又無辜被上司拉進房去,說沒看見我給NAC做的報告。見鬼!我怎麼知道他放哪裏去了!?那份文件我上星期已經加班給它做完,根本就是他自己弄不見了!回家又幾乎撞車!真不知道今天搞甚麼鬼!」
艾域像剛才把啤酒一口喝光一樣,一口氣把鬱悶氣吐出。
「哇,這是真的嗎?那你也太倒楣了吧!」
「呸!好像當了肥皂劇的角色一樣。」艾域哼了兩聲,「希望明天別再這樣了!」
「大學裏有個教人體理論的教授,是個大約四十歲的單身女人,她十分喜歡嘲弄別人和找學生麻煩,很討厭!有一次比賽失手了剛好給她看見,被她奚落了許久!」
「嗯嘿!這根本不是甚麼大男人的偏見,這是事實!女人老了還嫁不出去的會心理變態!」
彼得舉起啤酒瓶與他碰了一下表示認同。
「說實話,老不老也好,我永遠沒辦法搞清楚女人的想法。」彼得聳了聳肩。
「你永遠不可能懂的,我們是男人呀!」
「但你已經結了婚了!」彼得笑說。
「結了婚也不會懂的。所以,兄弟,在你不知不覺得負責替另一個人找卡數和被別人叫爸爸之前一定要想清楚。」
「後悔娶了我表姊?」
「不,不。她是個好女人和好媽媽。」他自言自語地說:「她真的是個好媽媽。」
艾域聳了聳肩。
哨聲一吹,球賽在一面倒的劣勢下完場,電視傳來觀眾喝倒采的聲音。兩人也一起咕嚕了幾句,終於關掉電視。
「晚安。」
「晚安。」
艾域回到房間,敏迪已在床上睡了。
他洗澡後爬上床,向太太伸出手,把她弄醒了。
「你明天要上班啊。」
艾域沒有回答只是繼續。不知怎的,他總覺得敏迪不太投入。是因為睡意正濃嗎?
心中隱隱有點狐疑。
~*~*~*~*~*~*~*~
第五日
「像駕車一樣,做人要不斷向前看。」車程中,不知道正談到甚麼話題,艾域對彼得這樣說。
「可是,駕車也得看倒得鏡啊。」彼得笑說。
「必要時瞥一兩眼就夠。」
「這樣說你一定不喜歡想當年。」
「值得想的自然會想,沒有回憶價值的想來做甚麼?年輕人,別老是對往事放不開了。」
「是、是,多謝你的指教。你的意思是太執著不好吧。」
彼得在紐約繞了一圈,午飯後就回去羅布家了。
「咦,今天這麼早?沒有想逛的地方嗎?」敏迪開門給他的時候,表情略顯不自然。
「去看了自由女神像,但沒有想像中漂亮,上了一會兒就下來了。」
「不漂亮嗎……」
「就是,你還比她好看呀。」彼得說笑似地說完後,便走上樓。
敏迪勉強一笑,待他走後,她幾乎感到自己快忍受不了了。明知道彼得只是隨口說笑,但她無法欺騙自己剛才有種飄飄然的感覺。
她馬上跑回廚房去做家務,想分散注意力。但是無論做甚麼,她總是想到一件事:家裏,現在只有他們兩個人。
乾脆自己出去走走吧,但留一個外人在家好嗎?好像不太好……
他在樓上做甚麼呢?玩電腦?做運動?看書?……
不同的想法在腦海中角力,最後,她的決定是拿些飲料送上去,順便告訴彼得她想要外出一下請他看家。
敲了敲門,沒反應,房內還有音樂聲。門沒有關,輕推就開了。敏迪探頭進去,彼得睡著了。似乎是聽歌看書時睡著的。
她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呆在門口,心想,會著涼的。結果還是走進去為他蓋上被子,卻把他弄醒了。
「敏迪?」
「對……是我……你……」敏迪本想避開他的臉,視線便落在他的身體上,反倒令她的情緒更高漲了。
「怎麼了?」
陌生的聲音、陌生男性的氣味、年輕的身軀……像星火落在棉絮之上,體內某種東西被燃點起來,再也壓制不了。
她閉上眼,把自己的身軀放下,壓在彼得身上。
「這樣……不太好吧。」彼得並沒有驚訝的反應。
敏迪沒有回答,只是閉著眼朝他的頸項細吻。
「不後悔?」彼得望著床邊的時鐘。
「吻我──」敏迪自己脫下衣服。
彼得輕笑一聲,伸出手抱著她。床上一陣凌亂。
音樂聲蓋過了部份的呻吟聲,以及輕微的腳步聲。
就在兩人半裸中熱烈纏綿的時候,車子駛進車房的聲音終於越過音樂傳入敏迪的耳中。
「啊!天啊!」敏迪像突然澆了一頭冷水,用力把跨在她身上的彼得不顧一切地推開。
她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發狂地把衣服從地上抓起來套上,然後逃也似的跑回自己房間,鎖上房門。
天啊!是真的嗎?還是在做夢?我做了甚麼!
艾域!艾域怎麼會在這時間回來?會被發現嗎?完了!被發現就完了! 「敏迪?在裏面嗎?怎麼鎖起房門了?」艾域的聲音!他在敲門!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5-10-21 11:45
標題:
『Short Vacation』,Ⅳ
『Short Vacation』,Ⅳ
敏迪連忙整理好衣服和頭髮,若無其事地開門。
「啊……艾域,你怎麼回來了?我剛才……看書睡著了。」
「老闆今天突然說下午放假,把全部門的人都放走了。真搞不懂高層的想法。」
「是、是啊……」
「你沒事吧,難道發燒了?你的臉很紅。」
「啊,沒事的。或者只是有點不舒服。」敏迪摸了摸自己的臉,一陣滾燙。
「那麼你休息一下。祖呢?應該回來了吧。」
「咦?現在才兩點啊……?」
「他今天下午不用上課,昨晚吃飯時不就提過了?」艾域的話令敏迪打了一個冷顫,當他看見丈夫在兒子的房門外向兒子打招呼時,她的心像結冰了一般快要動不了。
祖是甚麼時候回家的!
「不要管我,我說沒事就沒事!」祖的聲音從房內傳出,然後是關門聲。敏迪連多走一步去看看也沒勇氣了。
「這是甚麼態度!」艾域有點生氣,「你說這個兒子真是……」
「我看今天大家也很累了吧。」敏迪臉色蒼白地說。
她感到天旋地轉,自己是否仍然在做夢呢?
艾域對敏迪古怪的反應很在意,卻不想表現出來。催促她回房間休息的時候,他看見了她肩膀上有可疑的痕跡。艾域的腳步凝住了。
他馬上聯想起甚麼,但他不想相信。
他若無其事地退出房間,這時候彼得剛好走出來。
「咦?回來啦,今天很早啊。」
「你沒有外出嗎?」
「我這個假期是用來休息的,天天往巿裏跑也有點累,你們家很舒服嘛!」
艾域看見彼得的笑臉時,心底突然湧起一團充滿厭惡的怒火。是你嗎?是你嗎?用這個年輕傲慢的笑容勾引了敏迪嗎!?
好心收留你住幾天,便對我妻子出手,你們這對狗男女!
「你沒事吧,臉色很蒼白啊,是不是請病假回來了?」
「不……我沒事。」艾域托了一下眼鏡順便遮掩一下臉色。冷靜一點,現在甚麼證據也沒有,太武斷了。敏迪不會這樣對我的,可能是我誤會了……
艾域想了一陣子,便又再外出。為了這段婚姻,他需要買點東西。
當晚吃飯的時候,顯得特別安靜,誰也沒說話。
敏迪竭力地掩飾抖顫的動作,除了笑容有點僵硬,其實算是演的挺自然。不過,這頓晚飯除了彼得之外,大家都吃的不多。
敏迪完全不敢回想下午發生的事,她阻止自己去想,所以拼命的告訴自己要像平常一樣。
艾域除了必要的回應外一句話也沒說,他很少有地晚飯後就馬上回房間去了。祖也是。
不久之後,彼得去找祖,說想要借漫畫看。
祖沒有回答他,只是在他進房間後默默的盯著他。
「不想借也沒相干。」
「我看見了。」祖自言自語地說。
「嗯?」
「我看見了你和媽媽……」他沒說下去,滿臉通紅。
「看見了啊。」
「我要告訴爸爸!媽媽是爸爸的!你──」
彼得不在乎地笑了笑,靠近他說:「你覺得你媽媽好嗎?漂亮嗎?」
祖想了想,點了點頭。
「喜歡又好又漂亮的女人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但是……但是媽媽跟爸爸結婚了!媽媽是爸爸的!」
「如果是你爸的怎麼又會被我幹了?誰說結了婚就不能幹。」彼得的笑容此刻令祖感到一種無名的畏懼。「那麼說就只有兩個可能。一,是你媽媽淫賤,二,是你老爸沒用,所以你媽媽不要他了。你說是甚麼原因呢?」
祖茫然地搖著頭,他不明白,為甚麼這樣子,他不明白!這個人不是待他像哥哥一樣親切嗎?怎麼會跟媽媽親熱了?這種事不是很壞很壞的事嗎?為甚麼媽媽會這樣做?
為甚麼我看見他們的時候,我的身體會那樣子?這就是那種事嗎?我不應該做這種事嗎?
彼得把他用力推倒在地毯上,靠近他用手指撩動他的頭髮。
「看,你跟你爸一樣沒用。男人喜歡漂亮的女人,女人喜歡有用的男人,不就正常不過。你想的話就告訴你爸吧!就讓他知道他多麼無能,他會感激你啊。」
彼得笑了幾聲,起來離開房間。
祖爬進被窩裏躲在裏面哭號起來,他自己也不知道在哭甚麼。
~*~*~*~*~*~*~*~
第六日
祖說身體不舒服不肯上學,換了平日艾域一定不會那麼輕易放過他,但艾域心想有兒子在家至少敏迪會避忌一點吧?假如她真的有甚麼。
雖然彼得這天倒一早乘艾域的便車到巿中心去了。
敏迪大半天都失魂落魄,心不在焉,她一直在想,昨天的事是假的。
如果,如果早知一時衝動會賠上這段婚姻的話,她當初便連想也不該想!不過,怎麼事情會那麼巧合,大家都提早了回家?難道這是報應嗎?
做完家務後,她就這樣子坐著發呆了好一陣,才想起房間裏的兒子。
他說不舒服,應該去看一看他,但又怕面對去想……他昨天有沒有發現了甚麼?
別自己嚇自己了,或者他甚麼都沒發覺,有的話他早就告訴艾域了吧……
忐忑不安地,敏迪還是來到祖的房門前,敲門卻沒人應,叫了兒子的名字數次,也沒回應。敏迪急起來了,便翻出備用鎖匙開門。
祖躲在被窩裏。
「你怎麼不應我?把我嚇壞了!」
「媽媽……是好媽媽……」被窩裏傳出含糊不清的聲音。
「祖……你是哪裏不舒服了……」
「我看見了。」
敏迪退後一步,站不穩跌在地上。她感到祖的目光從被窩裏射出來,她嚇得逃跑回自己的房間去。
他看見了!他看見了我昨天跟彼得……!天啊!他才十三歲!是我的兒子啊!怎麼會發生這種事!一向鄙視那些粗心大意、讓孩子留下陰影的父母,怎想到自己也會做出這種事來!
她用力拉扯自己的頭髮,她覺得自己快要瘋掉了。
「媽媽!」
她猛地回頭,祖站在她的房門口。她除了發呆地用恐懼的目光看著兒子,已經不懂得反應。
「我想看……」
祖走到她面前。
「我想看媽媽的胸脯。」
敏迪跌倒在地上,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都不是真的!她揚起手想朝兒子一把掌打過去。
「媽媽不行的話……我就告訴爸爸……」
她的手停在空中,全身發抖。怎麼會這樣,他在要脅我?他甚麼時候懂得這樣做!而且,他的要求竟然是……
不!
敏迪大叫起來。
「媽媽……小時候我常常和媽媽一起洗澡……我只是想再看一次……因為媽媽漂亮啊。我覺得媽媽比許多女孩都漂亮,所以我只想看媽媽的。」
「不!不行!」
「為甚麼?爸爸可以,彼得可以,為甚麼我不可以?」
敏迪急得哭了,她該怎樣向一個連亂倫是甚麼都不太清楚的孩子解釋?尤其是她本來就做錯了?
祖也急了,他一臉想哭似的。
「為甚麼?為甚麼?我想看!你不告訴我我就去問爸爸!」
當他追問的時候,他的語氣明白的表現出他說話的動機並不是為了要脅,而是他真的十分困惑。困惑到令他感到痛苦,而且也真的哭出來了。
「別哭……」
敏迪看著兒子痛苦,她也感到很痛苦。各種各樣的想法快要把腦袋擠破,快要崩潰了。這是報應嗎?報應我的墜落?連累兒子也墬落了嗎?
「別哭了……」
她像是不知道自己在做甚麼似的,把上衣和內衣脫下,露出曾哺育孩子的乳房。
祖像是看見甚麼懷念的事物,走上前輕輕撫摸。
然後,敏迪親眼目睹了她從沒想過她會看見的事。雖然她知道,男孩獨處的時候免不了這樣做。但是,不,不應該是這年紀,不應該在她面前,更不應該是這種原因!
「看……媽媽……我也可以的……」一陣痛苦的衝動得到發洩後,祖破涕為笑。
「別抹臉!等……等媽媽替你清潔。」
感覺像麻痺了一樣。敏迪毫無表情的從几子上取來紙巾,替他清潔。
祖滿足地離開了。敏迪呆坐在房間中,忽然傻笑起來。
剛才的事像幻覺一樣,她覺得自己要崩潰了。
當晚,艾域回家的時候,神色凝重。他整天都無法專心工作,猜想著各種情況,但不要緊,昨天已經預備好了。
最壞的打算,就離婚吧!
奇怪的是,彼得比他還要遲。難道害怕東窗事發已經逃走了?艾域盡量用一般的語氣詢問敏迪:「彼得還沒回來嗎?」
「不知道。」敏迪看來比昨天還要蒼白,茫然。這令艾域心裏暗生憤怒。後面傳來腳步聲,急忙轉頭一看,卻是兒子。
「祖?你、你好了點嗎。」他盡量放鬆語氣,大人的爭吵不該牽涉小孩。
「我很好。」突然,艾域感到兒子望著他的目光很異樣。對了,那是輕蔑的目光!難道……他也知道了?
他是在輕視管不住妻子的我嗎?
艾域連兒子也惱怒起來了。
他沒說話,一個人回到房間。
確定敏迪在廚房預備晚飯後,他便關上門,看看昨天安裝的偷拍裝置拍下的東西。假如彼得今天真的整天外出,便應該沒甚麼發生,假如不是……
影帶沒有聲音,艾域用高速播放。回想剛才對孩子動氣,感到不是味兒。怎麼我竟主觀地覺得他蔑視我呢?恐怕只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吧。祖表情有點怪可能只因為他真的不舒服……都怪敏迪沒有好好照顧兒子。她該不會因為另一個男人的事而輕忽了母親的責任吧!想到這,艾域又惱怒起敏迪來。
突然看到奇怪的畫面,停下來重播,他看著畫面中發生的事,完全呆住了。
怎麼會是這種事!
他一直以為敏迪跟彼得偷情,哪知道,竟然……竟然是自己的兒子!
未成年的親生兒子……!
竟然……跟兒子……跟母親……發生這種事……!
對自己的母親……!
罪無可恕!明明是自己的母親!卻一直偷窺著、幻想著……罪無可恕……!假如知道的話,父母永遠都不會原諒……!
最卑劣可恥的罪……!絕不會被原諒!
艾域搖晃著身體站了起來,打開某個從不打開的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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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日
零時零分。
推開祖的房間的門,一道金屬的反射光先映入眼簾。神經質地舉槍指著門口的男人,臉容十分可怕,恐怕連至親也難以認出他就是艾域。
如果還有的話。
「我本來不太相信伊底柏斯說,這次倒十分典型。你當然知道我在說你。」
題材一旦定下來,只要把角色在適當的時候放在台上,就有不錯的即興劇。
槍枝隨著身體顫抖,艾域佈滿血絲的眼睛盯著彼得──錯覺嗎?怎麼他的頭髮是白色的?整個人看起來感覺差那麼多!?
「你……你到底是甚麼人……?你是……惡魔嗎?」他的槍口仍指著對方。
安格斯從衣袋裏掏出一個硬幣,在手裏把玩著。
「你是那種覺得人命不能用錢衡量的人,如果你知道自己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和性命給算成多少錢,會作何想法呢?」
「不……不!」艾域痛苦呻吟起來。
「痛苦?你其實感覺舒服多了吧?看看地上的祖,你己經殺了自己向母親賠罪了,剛才不是如釋重負了嗎?還有那個誘惑了你的母親,也除去了,這正是你一直想做的事呀。」
「呀呀……我……不……不要……不要……敏迪……!」
「可憐的敏迪,沒有讓她知道你娶她只是因為她像你媽媽,我很仁慈呢。強烈的母性愛啊,她用起來其實真的不錯。」
艾域聞言,手指幾乎板下了手槍。
「嘿,你有資格開槍嗎?至少我跟她上床時不會想著自己的母親。」
「嗚……啊……!!」艾域跪在地上,下巴滴著淚涕混著血絲,因為他把嘴唇咬破了,他把手槍指向自己的太陽穴。
安格斯嗤地一聲笑了起來。
「開啊,有種就開給我看看,你明明就沒這種尋死的膽子。幸好我早跟客戶說過,他認為沒必要你死。你很想死?只差那麼幾毫米,很想我代勞嗎?真可惜,恐怕你沒法支付費用。努力點吧,或者你再努力一點真的能拉下去也說不定。」
「啊……敏迪……敏迪……媽媽……祖……」艾域低聲呻吟著。
安格斯轉身離開,半夜之中的羅布家一片安靜。
雖然只是七天不到的假期,不過,算得上蠻不錯。心情暢快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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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
「好可怕啊!」
正在上網的布箂恩聽到茉莉的聲音,便走出廳子看看。
「我說新聞啦。」茉莉指了指電視機。
報導說新澤西州有一間房子被鄰居揭發雙屍命案。警方到達現場時,發現一男一女兩具屍體被放在餐桌的椅子上,懷疑精神錯亂的疑兇,正向兩具屍體餵食發臭的食物。
疑兇被捕時並沒有反抗,其後被證實為四十歲的男屋主,死者分別是疑兇三十八歲的妻子和十三歲的兒子,相信兩人皆死於槍殺。
警方初步懷疑第一兇案現場在其兒子的睡房,疑兇突然發狂向兒子開槍,然後再把聽到槍聲趕到的妻子擊斃。真正原因尚在調查中……
「竟然把自己的太太和孩子殺了,為甚麼會做出這麼可怕的事呢?」
「嗯……」布箂恩瞄了一眼,對報導不大感興趣。他剛才還以為有甚麼令茉莉害怕的事。
「布箂恩,精神失常的人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做甚麼嗎?那麼,如果那不是他的本意,那不就太可憐了嗎?」
「這的確是……」茉莉的問題有時挺難三言兩語回答的,布箂恩只好含糊以對。「不過,並不是很多精神失常的人會襲擊別人,絕大部份的傷人案都是精神健全的人做的。」
「真希望世界上不會再有這種慘事發生啊。」她發出單純的願望。
門鈴響起,布箂恩才一開門就被外面的奧斯卡往外拉。
「等、等一下!我還穿著睡衣!」
「上來聊幾句,很快。」
「呀!奧斯卡……在這裏談就可以啊。」茉莉想叫住他們。
「話題兒童不宜。」奧斯卡笑笑,用蠻力把布箂恩擄走了。
兒童不宜?
甚麼意思嘛!
茉莉鼓起兩腮,奧斯卡好可惡哦!今天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做雜菜湯(注:奧斯卡的至愛之一,參第六回)!她暗自決定了。
布箂恩一被拉進奧斯卡的家,就被推在沙發上。
「看。」
奧斯卡把手提電腦的畫面轉到他面前。
「這新聞剛剛有在電視報導哩,你們對一般命案怎麼……」
他的話在視線掃過調查記錄時停下。
──鄰居R的口供,記錄於X月X日:(上略)是的,我也見過那個青年,命案發生前一星期左右他住進羅布家了。我不知道他是誰。你們沒找到他咯?(下略)
──疑犯E的口供,記錄於X月X日(經精神科醫生葛醫生簽署):(上略)壞小孩會受到懲罰。(醫生:誰是壞小孩?)壞小孩會受到懲罰。(醫生:誰負責懲罰?你記得你兒子發生甚麼事嗎?)(沉默約五分鐘)(醫生:你記得發生了甚麼事嗎?)惡魔來了。(醫生:惡魔?怎樣的惡魔?)白色頭髮的惡魔,來了,把媽媽帶走了,牠把媽媽帶走了。是啊,牠來救走媽媽了。(醫生:你說的是白色頭髮的男人嗎?)惡魔把媽媽帶走了,壞孩子受到懲罰。(下略)
「我知你想打東西,但這部電腦是我的,要打就打抱枕。」
「都是因為上次……」布箂恩一拳打在沙發上。
「嗯?」
「他是因為上次的事對我心深不忿,才找別人發洩!」
「別甚麼責任都攬上身,他很可能只是工作上順便的。警方好像正循疑兇工作上相關的人調查,很可能有別的主謀。」
「故意留下讓人明知是他做的線索,根本就是要我知道!」
要不留痕跡,他只要把鄰居的記憶抹去就行。『因為你把我惹怒了,我就去尋點樂子,你高興嗎?』,你是想這樣對我說吧!
「所以我才抓你上來,警告你別插手。」奧斯卡把手提電腦拉回自己面前,離開布箂恩蠢蠢欲動的魔爪。「你還是不要管這傢伙的挑釁吧,他有心要把自己幹的好事都推到你頭上去,你越覺得自己也有責任,不就中了這傢伙的計嗎?」
「你不明白的……我真的有責任……」
這樣沮喪的模樣,還好沒有讓茉莉看到。
「你不肯說我當然不明白!但無論如何,他要恨你是他的自由,做甚麼也是他的自由,所以責任該由他自己來負。老兄,你何必太執著呢?」
不會有人明白他和安格斯的關係的,怎樣說也沒用。布箂恩苦笑。
白色頭髮的惡魔嗎?
如果是他的話,會否被叫作藍色頭髮的魔王? 安格斯,你今晚能否不靠藥物入睡?到底在那一天之後,你曾否再作過夢呢?如果有的話,在你的夢中,我會是那個魔王嗎?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6-3-10 08:54
標題:
『Do you remember?』,1
『Do you remember?』,1
一同居住的話,很快就會對彼此的異常狀態很敏感。可是奇怪地,也可能因為太熟而忽略顯而易見的問題。
比方說,今天布箂恩就覺得茉莉整天心神彷彿。但既然問不出個所以來,也就只好當沒事兒。布箂恩不喜歡有事沒事用讀心術去偷窺別人,除了好聽地說尊重別人的私隱,主要是他想保持當正常人的感覺。人和人之間正常的相處和關係。
所以,他並沒有特別放在心上,女孩子總有些日子情緒不安吧?他還沒有好管閒事到去留意女性朋友的特別日子。雖然很多男人會抱怨說女人心難測,但這個也是超級好用的藉口,布箂恩沒打算放棄這個權利。所以他一向主張,應該讓女性保持她的神秘感。
雖然留意到茉莉以比平常慢了幾倍的速度呆在露台掛衣服,布箂恩還是聳了聳肩就打開報紙讀起來。
假如他在日常生活也有工作時那麼警覺的話,一場鬧劇也許就不會發生。但事後想來,他也只能為自己的粗心大意而苦笑罷了。
上完網,整理完一些工作上的東西和資料後,伸了一個懶腰,布箂恩如常地去洗澡睡覺,並沒有特別在意茉莉。
他的房間是主人套房,裏面附有浴室。所以習慣了洗完澡後,隨便穿上睡褲就走出浴室,爬上床睡覺。
這晚他如常地一手用毛巾擦著濕的頭髮,一手推開浴室門,就想往可愛的睡床爬去。可是在見慣的房間畫面裏,多了一些想像不到的東西,害他幾乎腳下一滑,頭撞在浴室門框上釀成家居意外。
首先映入眼中的是一抹華白的銀色。
茉莉穿著他的睡衣站在浴室門外。
茉莉──穿著──他的睡衣!?站在他的浴室門外!?
一個本來就長得惹人憐愛的少女,披散著銀色長髮,穿著不是她的,而是自己的!自己的睡衣!站在自己面前……更糟糕的是,少女在那件男性中碼衣服下更顯得身軀嬌小,衣服長到膝蓋以上的位置,然後就是一雙光溜溜的腿,難不成──!?
天啊!突如其來這種衝擊性的畫面,怎樣招架!?
「對、對不起……我……我……」茉莉剛才一聽到開門聲就怕得閉起了眼幾秒,然後一直低著頭,望著地板,根本不敢抬頭望他一眼。可是這個滿臉通紅的害羞樣子,正好給予箂恩多一下迎頭痛擊。
正常男人應該有的反應──這時候多想無謂!你不是聖人!心裏有這樣軟軟的聲音響起來。不行!對方只是個小女孩而已!
「我、我的衣服沒乾透,所以想借你的來用……一暫子……其實……」茉莉口齒不清地,仍舊望著地板說話。
不習慣說謊的人一眼就會被看,更不要說這樣的做法一點也不像平時的茉莉,但是這已經不是重點,重點是她竟然為了製做這個處境而找藉口。男人!在這種時候還不回應算是男人嗎!?
「這個……我……其實……啊!!」
布箂恩伸出雙手把茉莉緊緊抱入懷中,把她嚇得輕叫了一聲。
她剛才一直不敢抬頭,根本不知道布箂恩沒有穿上衣。何況被擁入男性赤露的胸膛,實在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當然是嚇了一大跳。她只覺得像發高燒似的,心跳得像快要停止了。
在顫抖。布箂恩當然馬上感覺到,更別說其他強烈的情緒一拼通過皮膚傳過來了。
茉莉的心事這時候像一盤冷水讓他冷靜下來。
太大意了嗎?布箂恩心裏暗罵自己一聲。還是自己一直在逃避?其實應該早想好應對方法才是。現在無論如何都會很難處理,簡直是自己挖洞給自己栽進去一樣笨!
但是,要命令自己雙手停止去撫摸那頭輕柔順滑的長髮,還真是困難啊!
就在茉莉緊張得不敢張開眼,雙手緊扣著放在胸前的時候,布箂恩雙手按著她的肩膀,在她的額角輕輕吻了一下。然後放手。
「這種小事不用特意跟我說,拿去用就行。好了,晚安囉。」打著平時的招牌微笑(商業用),布箂恩裝作沒事發生地說。
「這……!」茉莉吃驚地抬起頭來,半晌,現出一臉羞愧的表情。「對、對不起!打擾你休息了!對不起!」
她轉身就要衝出房間,卻被布箂恩拉住她的衣袖。
笨蛋,幹嘛要拉著她?但明明看到茉莉眼有淚光,又不忍心讓她哭著走。
茉莉不敢回過頭來,因為她已經忍不住掉下眼淚來了。
「……對不起。」布箂恩認真地說,「我不想你做出後悔的事來,今晚的事當沒發生過吧。」
可恨的麗莎,邪惡的麗莎,卑鄙的麗莎,陰險的麗莎!趁我不在的時候居然向茉莉進行精神污染!這件事我才不會就這樣算數!他暗自發誓。
「抱歉……給你添麻煩了。」茉莉在布箂恩一鬆手的時候就馬上跑了出去,當然是哭著跑出去的。
然後傳來茉莉關上自己房門的聲音。
真糟糕……我該好好反省一下吧。布箂恩嘆了口氣,倒在床上。
***
整晚睡不好,翌日好不容易才爬起來。套上薄毛衣走出房間,看見茉莉已經在穿鞋子預備出門。
「今天要早點回學校……所以……我先走了。」茉莉匆忙說著,便拿起袋子出門了。布箂恩連早晨都來不及說。
那是勉強裝出來,不想他擔心的微笑。
怎麼我又要當壞人的角色了呢?布箂恩再嘆了口氣。麗莎……哼哼……想著想著怒火燒了起來。
布箂恩不會拿著竊聽器到處偷聽,但別人在耳邊大聲說話聽到了也沒辦法。就像昨晚抱著茉莉的時候,她當時心裏最強烈的思緒即使想忽略也沒辦法。緊張兮兮的茉莉自然不斷回憶著麗莎的指示,所以布箂恩馬上知道了是誰在搞鬼。
就在這個不愉快的早晨,有人卻帶著愉快的心情走進大學校園內。麗莎穿著絕對會令其他男同學甚至女同學無法專心上課的紅色小背心和超低腰牛仔褲,輕鬆地抄小路朝實驗室大樓的方向走去,這麼早的時間,通常很少碰到人。
直至她感覺到後方有強烈的殺氣,立即戒備著轉身一看,卻看到一個藍髮西裝男子站在她後面,怒火像要具現化被看到似的。
「這位好管閒事的同學!你給我過來!」充滿怨恨的聲音。
麗莎對布箂恩莫名的憤怒完全摸不著頭腦:「你怎麼啦?」想來想去,最近都好像沒拿過他的生理資料去惡搞甚麼嘛。
「還問我!?早陣子你趁我工作的時候,偷偷向茉莉灌輸了甚麼邪惡的思想!」
「啊?……啊!」那麼久的事幾乎忘了,現在提起來,麗莎馬上一臉期待地笑說:「你是來感謝我的嗎?」
「誰感謝你來著!?」布箂恩生氣地說:「這次真的給你害死了!」
「有那麼激烈嗎?」還在笑咪咪的麗莎望見布箂恩異常認真地生氣的臉,也停住了笑容,「難不成……你……」
她突然單手抓起布箂恩的衣領,把他整個人提起來撞到路旁的樹上,怒喝:「你這混蛋不會是拒絕她了吧!?」
幾乎透不過氣的布箂恩,即使明知比不過氣力,口頭上的辯駁是不會放棄的。
「當、這是當然的吧!我怎可能接受這種事!」
「你還算是男人嗎!?少女的心事你笨得接收不良嗎!?你多少考慮一下茉莉的感受啊!」
「就是明白才不能做!何況,你不要多管閒事教她做些她本來就不會做的事!」
「你難道不明白她要拿出多少勇氣才敢踏出這一步,你就完全無動於衷!?」
就在麗莎的膝蓋幾乎要無情地陷入布箂恩的肚腹,布箂恩生氣地大叫:「我是有錯,但你只是把事情弄得更糟!」
麗莎止住了可以讓人躺一個月醫院的攻擊,放開了布箂恩。
「因為我的私心讓她有了期待,是我的錯。但是她對愛情的憧憬和對我的感激之情……這種傾慕的感覺會令她迷失。她只是未有機會接觸到其他合適的男孩,你不要慫恿她在這種時候做出惱妄的行為!」
「女人都是在戀愛中成長的,你怎麼就不給她一個機會?」
「你別當其他人都認同你的愛情觀好不好?」布箂恩沒好氣地說,「我不是適合她的對象,你這樣推波助瀾只會害苦了她。總之……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最好別亂來。」
「卑鄙!裝白馬王子把人救了回來,還收留人家同住,天天見面。你沒有想過茉莉的感受嗎?自己覺得爽就OK了嗎!?」
「是,所以我說這是我的問題!」布箂恩大聲地承認,忽然嘆了口氣,「本以為可以自然地建立起兄妹的關係……」
坦白說,布箂恩當然喜歡茉莉,想把喜歡的東西留在身邊是人的天性。維持著又像朋友又像家人的同居關係,相處起來很舒服,一直保持原狀就好。自私地說,他並不想有任何變化。喜歡,不等於就想把它變成愛。
即使擦覺到茉莉對自己有一點微妙的心意,也一直採取迴避的態度。本以為時間久了就會丟淡,現有的相處模式大家會習慣下來。沒想到溫馴過人的茉莉,藏在心裏的感情卻堆積得那麼快,那麼激烈。
茉莉是個絕對會討人喜歡的女孩,但是,說到『愛』的話……
「一開始要她住在我家是自私的錯誤決定,但是,總不能因為這而讓她陪我犯錯……」布箂恩突然轉了話題,「何況,她根本就未預備好。你鼓吹她做些她未能承受的事,你敢說你沒錯?」
真的存心要引誘異性,就不會在男裝睡衣下還穿著背心和運動短褲。對長年幾近獨居的茉莉來說,無論對男性有多少想象和好奇,都比不上實際親近異性的恐懼。
布箂恩當然明白,更明白她要克服多少心理阻礙才敢有那麼大膽的舉動(即使是受到惡魔唆擺也好),所以更加歉咎。 他沒有進一步試探茉莉的內心,但是他猜茉莉很可能只是抱著一股渴望親近自己的強烈感情,卻沒有仔細想清楚男女之間相擁在床上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如果他還裝作不知情一口吃下去,那才真的卑鄙。利用初次的佔有令單純的人依戀自己,這和誘拐實在沒兩樣。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6-3-10 08:55
標題:
『Do you remember?』,2
『
Do you remember?
』,
2
「跟她說『你只要照做,
之後的事交給布箂恩就行』,這種說法太不負責任了吧!?你就不想想事情沒那麼順利的話,她會有多難堪?」
就是以為你不會捨得讓她難堪而乖乖就範,才有這個提案啊!麗莎心裏咕嚕卻不敢答腔,畢竟想到現在始終讓茉莉受傷了……她也有一點責任。
「那麼你想怎樣?」麗莎哼了一聲,算是默認自己也有錯。
「還用問嗎?要不是不想再讓其他人知道這件事,我還真想拜託其他女性朋友算了!」
「哎……你真是不乾不脆得讓人冒火!你走著瞧,我絕對會讓她明白你多麼的討厭,讓她超快速愛上其他人的!你可不要後悔!」
交給這個女人真令人擔心,布箂恩好想有其他選擇。
麗莎臨走前,忽然轉過頭來,對他說:「還有,你搞錯了點甚麼吧?覺得你適不適合她這件事,不是由你決定,而是她決定的吧?」
望著麗莎走遠的背影,布箂恩回想著她這句話,心裏很不是味兒。
***
平常多數由布箂恩接送的茉莉,越是臨近放學的時間越是忐忑不安。
該自己回去嗎?還是先打個電話告訴他我會跟朋友一塊走呢?這樣七上八落地想著,不知不覺已經下課了。
平時總是期待著他的車子出現,今天卻反倒害怕見到他了。見面的話,該怎麼辦?說甚麼?她無法想像還可以像往常一樣在車程中閒聊各樣事情。真蠢,我真蠢。都是我不好,把一切都搞砸了。
突然傳來久違的車子響號聲,抬頭一看,不是布箂恩的車,而是鮮紅色的開蓬跑車。麗莎高呼著茉莉的名字邊揮著手,叫她上車。
見到她茉莉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卻說道:「但是……」
「別『但』甚麼了,他來到就讓他試試乾等的滋味吧!來!」說著就用足以讓人以為是綁架的動作把她拉了上車,疾駛而去。
茉莉一直默不作聲,直到發覺車子不是駛向家的方向,才訝異地望向麗莎。
「今晚來我家住吧!」
「你……已經知道了?」
「我被罵了一頓呢。」麗莎不爽地說,「不過我確有不是的地方,所以,我也想向你好好道歉。」
「怎會呢?都是我不好……我沒有聽你說……因為太害怕了,在裏面穿了衣服,所以他才會把我當小孩看吧!我怎麼這樣笨……」
哎哎……我怎知道廿一世紀還有這樣純情的女孩啊。麗莎只好承認當初自己失算了。這是禁閉式教育長大的後遺症嗎?
「其……實表達愛意還有其他方式的,我這種方法可能對你來說激烈了一點……可能是這個問題吧。」麗莎希望茉莉已經忘記了她上次說過『這是最有效最直接的方法』這句話。
茉莉沉默了半晌,麗莎擔心她記起來所以生氣了。
「算了吧……反正……只是我一廂情願。」
終於流下了眼淚來。麗莎停下車子,把紙巾遞給她。
「他心裏有一些我無法逾越的東西……昨晚我忽然有這樣的感覺……是我永遠無法逾越的……」
相處太久了嗎?怎麼都開始像布箂恩說起這些難明的話來。麗莎心裏嘆了口氣,這孩子是那種一旦投放了感情就收不回來的難搞類型啊!
「別為了那種人傷心!根本就是他腦袋用太多,壞掉了!來吧!LADY!GO!來我家好好輕鬆一下!啤酒薯片雪糕、克巧力拳套沙包、改裝手槍點五口徑子彈大量供應!忘記那個人渣吧!」
她用力踏下油門,車子絕塵而去。並且暗自決定以爆竊的方式連夜把茉莉的物品從布箂恩家帶走。反正,再亂來這次布箂恩鐵定只有啞子吃黃蓮的份。
***
在茉莉搬到麗莎家居住的第二日,布箂恩接到工作電話,跟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見面。穿著普通襯衣西褲,頭髮已見斑白,十分普通的一個男子。
對方不肯在電郵裏說明狀況,要不是對方說出了某個中介人的名字,布箂恩未必肯出來見面。雖然真的有很多危急狀況不便在電話、書信、網絡中說明,但每個人都以為自己的問題很嚴重才會找上他來,這樣的話他理會得多少個?還得防避對方來意不善。
還好,初次見面,握手過瀘企圖,這個男人只是個普通人,並非存心找渣。但提出的要求卻讓布箂恩皺了眉頭。
「我……我……」對方神情緊張地,左右偷瞄了兩眼咖啡廳裏的其他客人,然後壓低了聲音說:「想請你替我洗去一些記憶。」
「抱歉,我拒絕。」
對方大概沒想過布箂恩會想也不想就回答,難以相信地眨了眨眼。
「請、請等一下!我有原因的!」
布箂恩沒多大反應,不是因為剛才已『偷看』了委托內容,而是因為這句話已經聽過太多次。哪個來找他的人不是有自己的原因?布箂恩輕輕搖了搖頭便想站起來離開了。
「等一下!求你!等一下!求你聽我把事情說完吧!」
那男人一手抓著布箂恩的手,似乎已經顧不得旁人的目光。
布箂恩看了那男人一眼,有點無奈地重新坐下。如果這個是三十歲以下的客人,布箂恩大概不會甩他。
「求求你……幫我做這件事。否則的話,我真的……真的不想再活下去了!」男人用手摀住臉,哽咽著細訴起來。
「我……把我的兒子殺了!」
布箂恩輕輕嘆了口氣,他並不意外。剛才閃過腦海的畫面有一雙染血的手和一雙瞪得很大的男人的眼睛,早就預示著委托與命案有關。
「那是一場可怕的意外……天啊!怎麼可能有這樣的事發生!簡直就是太荒謬了!那種事……那種事……!我的辛尼、寶貝兒子……!」男人的肩和背一下一下地抽搐著。布箂恩看不見他的臉,卻也未見指縫間滴下淚水。他只是不斷地全身顫抖。
「我就只有他一個兒子……就只餘下他一個陪我相依為命。那一天,為了修補被颱風弄壞的車房,我跟辛尼就在後院裏動手做木工……他雖然長的不高,但從小做事就細心了啊,跟母親一樣,木工做得很細很巧。他十八歲時跟我一起做的那個櫃子到現在還好好的在書房……」他的手指陷入臉上的肌肉,來回搓弄著,彷彿隨時會抓出血來。「我們曾經多少次一起工作呢?我真的多的數不出來……為甚麼?為甚麼我一直教他要小心我卻那麼……不!假如我早知道的話!我……我……」他再也說不下去,那恐怖的一幕又隨著回憶湧上心頭。
意外發生在兩人都熟悉得不得了的工序:切割木塊。他拿著電鋸在切割木板。兒子在不遠處打釘子。兩人一邊工作著,偶然閒聊幾句。雖然兒子因工作最近數年越來越忙,但兩人仍很享受這段父子時間。
桌球、摔角、工作、電影、兒子的現任女伴、披頭四的舊歌……這下子剛剛正要聊到晚餐該吃甚麼。男人想要轉換切割的角度,所以稍稍轉了一下身。
右腳,不過就那麼往旁邊移了一尺不到的距離。
卻不知道腳邊怎麼會有一塊磚頭,他的腳被跘倒了,一下子失了重心,整個人向前跌。就那麼一剎那間的事,手鬆開了。
電鋸並未關上,它就那麼順勢跌了出去。
說拋,又好像太遠,跌,又沒那麼近。總之它竟然不偏不倚的,跌向聽見父親呼叫而回過頭來的兒子身上!
這可怕的巧合,聽起來就如同九流肥皂劇的情節一般荒謬可笑,但發生在現實裏卻可恐怖之極!仆倒在地的男人才從地面抬起頭來,便看見電鋸撞上兒子的頸邊,鮮血色的液體立時噴濺出來。
這是甚麼一回事!?這如同恐怖電影一樣的畫面……!
直到兒子的慘叫聲傳入耳中,男人才從驚愕中回過神,馬上跳起來救助兒子。電鋸被狠狠仍到一邊去,但已經太遲了。倒在地上的青年血不停的湧出來,兒子的臉瞬間變得前所未有的蒼白,他瞪大了眼睛望著父親,似乎想說甚麼,嘴唇抖了一下,然後便斷了氣。
他望著自己滿身滿手的血,怎麼可能發生這種事,不過幾分鐘之前,他們還有說有笑!可是眼前的親生兒子一動不動的倒在血泊中,就像雕像似的……
之後發生甚麼事,他記不清楚了。後來知道是鄰居代為報警,一直在審訊中他也覺得彷彿是甚麼大騙局……最後因為甚麼鄰居的證供或甚麼醫生的證詞,而判定兒子死於意外,他一概都記不清了。
他只記得,那恐怖的場面。不斷重覆著。
「我不小心把手中的電鋸拋了出去,把兒子殺死了!」男人在一段說不出話來的沉默之後,向布箂恩簡單說出了事情。「雖然法官判定是意外,但我覺得是我殺了他!我可憐的兒子啊……!他那含恨而終的臉我怎能忘記……他怎能相信自己最愛的爸爸會殺死了他……」
男人再度陷入另一段很長的沉默,布箂恩一直沒打擾他。他正從回憶裏掙扎著回到現實。
「那是一年前的事了。我已經嘗試過二次自殺,反正我也再沒有任何親人。本來我正計劃第三度自殺,但就在這時候從某人處聽到你的事……」男人的聲音稍稍回覆了冷靜,「請你把那件可怕的事,連同這一年來的記憶都改寫吧!再下去我只能一死了之……要我在這世上偷生下去,除非我可以忘記這件事!我怎可能如此生存下去!?既然沒半點機會去彌補過錯,為甚麼不能讓我忘記這件事?」
「你的遭遇實在很值得同情,我也為你們感到難過。但很抱歉,我真的幫不了你。」
「怎麼會!?你不是曾經幫一個住在奧爾良的男孩做過這種事嗎!?難道你是騙人的!?」
他媽的這世界就真的沒有人會守秘密嗎?
「那是很例外的個案,何況他只有五歲的智商。我已經決定了不會再做這種事。」
「為甚麼?難道我的處境還不夠理由嗎?而且……我、我已經委托了一家公司,只要你幫我改寫記憶,讓我以為兒子一直移居了外國,他們就會定期寄書信等等給我,甚至……看!還能做合成照片!我會搬到新的地方,沒有人會知道我的兒子己經不在……只要把那恐怖的事情……」
「先生,這是行不通的。你還是節哀順變,放棄這個念頭吧。」
「住口!你怎會明白親手殺掉自己最親的人到底有多痛苦!」男人跳了起來拍打桌子大叫,引來了部份客人的側目。 布箂恩閉起眼,深呼吸了口氣。他明白。但他也很清楚就算說出來對方也聽不進去。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6-10-14 15:47
標題:
『Do you remember?』,3
『Do you remember?』,3
不知道是否察覺到布箂恩忽然變得冷淡的眼神,在半晌異樣的沉默後,男人尷尬地坐下,小聲說了一句對不起。他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頸上的青筋微微跳動著,可見他情緒仍然十分激動。
布箂恩脫下了手套,突然伸出手在男人的前額用力彈了一下。
「做甚……」男人突然感到緊繃的身體鬆軟下來,有一種輕飄飄的無力感。咖啡室裏其他客人的談話聲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隱約傳來似的,連眼前的影像也微微搖晃著,整個世界像是緩慢了下來。
「為了讓你可以平心靜氣聽我說幾句,暫時稍稍壓抑了你的感官。放心,有點像喝醉酒,不會有大礙。」
布箂恩的聲音聽起來也特別緩慢。
「這不是催眠,但你要當成是也沒所謂,我只想告訴你替你改寫記憶的後果。」布箂恩向後靠向椅背,穿上手套。望著對面那很睏似地半眯著眼的男人,他從容地說著。
「假如我按你的要求,改寫你的記憶,讓你以為兒子因某些原因搬去了外國居住。之後,你所委託的人也按你的要求三不五時假裝成兒子跟你聯絡……第一年,很好,你果然忘記了這件悲劇如常地活下去,第二年亦如是……」
布箂恩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再說下去。
「你收到兒子寄來的信和節日卡,電郵還附有他假期的生活照、新工作的生活照。他還不時從外國寄給你一些禮物,你也會寄他需要的東西給他。聲音因為長途電話似乎有點不同了,你並沒有懷疑。甚至視像通訊中的他似乎曬黑了一點,也胖了一點點,你也很自然的相信是人跟著環境改變了……」
唯一的聽眾被迫聽著布箂恩說故事。
「到了第三年,儘管他一直有許多合理的理由推卻,但你開始抱怨他為何不回來美國探望你,甚至似乎不想你去探他。因為這個問題,你們有點口角。你很生氣他始終不肯見你,生氣過後你卻開始擔心他是否遇上了麻煩……你起了疑心,你想盡辦法想要出其不意地專程去看望他,卻竟然找他不著。」
男人呆滯的表情狀似未聞,但布箂恩繼續自言自語。
「又或者,你找著了。兒子卻諸多藉口甚至裝作吵架的很快把你送回國。無論如何,你起疑了。疑心一旦被勾起,就會不斷去追究細微的事……你努力的翻查過去的書信郵件,他的語氣、他的小動作、一些不自然的細節……你越來越感到奇怪。你開始不斷用問題難題去試探這個兒子,然後感到越來越不對勁,隱隱有種被騙的感覺。你更加焦慮了,甚至考慮找人調查這件事,去查出入境記錄等等。某天,你開始想到自己怎麼會突然離開住了多年的地方搬到這裏,你記得一些合理的原因,但越想越懷疑自己的決定。你想到要回到舊住處,想到要找舊鄰居……你心裏有某種無法解釋的沉重焦慮,迫得你發瘋似的要尋找真相,你急切的想要知道兒子發生了甚麼事……」
布箂恩停了一會兒,把咖啡喝光。
「到了最後,不知道你花了多少精神和心力,你可能會終於找到答案──而你會發現拼命把真相埋藏的人,正是你自己。你把自己苦心經營的謊言戳破。到時,你大概會如願以嘗地瘋掉吧。」
頹然地坐著的男人,身體微微抽搐起來。臉上肌肉不由自主地扯動著。
「要是你還沒崩潰,你會更加地不能原諒自己。你不能原諒自己忘記真正的兒子,白費數年時間在一個陌生人身上。你本可以用那些時間去懷念兒子的一切,那些除了他和你之外在世上再沒有人會記得的回憶。你不能原諒自己為了忘記自己的錯,而放棄幾年本來可以為他做點甚麼的機會……」
斑白的頭髮在顫抖,一滴眼淚從男人的眼角滴下,之後便一發不可收拾地湧流出來。
「你……一年來自殺都沒能成功,大概心裏還有一些記掛的事、一些想要完成的事吧。」
布箂恩用一隻手指輕輕在桌面敲著,然後一言不發的盯著空杯。侍應經過看見他們,也忍不住以疑惑的表情多看兩眼,尤其是那個呆坐著不斷流淚的男人。
「時間可以做到許多我做不到的事。」他像是說給自己聽似的低聲說,停止了敲打桌面的小動作。「你就好好睡一覺再慢慢想吧。」
布箂恩拿起外套,留下了男人離開咖啡室。
驅車回家後,布箂恩便馬上走入廚房倒了杯水來喝。想起來,自己都有點驚訝於剛才會說那麼長的話,特別是根本沒收費。
時間可以做到許多我做不到的事。
我在說服自己嗎。
他把杯子貼著額頭,透過玻璃看到了廳子裏鋼琴被折射的樣子,總覺得好像少了點甚麼。
忽然有預感,這些年來好不容易得到的平靜,大概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你們到底在搞甚麼!」
突然冒出來的聲音和人頭把正在思考的布箂恩嚇了一跳,即使那個是已經習慣了自出自入的奧斯卡。
「甚麼跟甚麼?」不動聲色地回復冷靜的布箂恩,把杯子放下,明知故問地說。
「茉莉怎麼會搬到麗莎家裏去了!?害我根本沒法去找她!」奧斯卡怒氣沖沖地揪起布箂恩質問。
「嗯……女生想要住在一塊也很正常吧。」布箂恩陪著笑回答,額角冒出冷汗,開始擔心自身安全。
「你騙誰啊!昨晚我上去的時候還看見她們在……」奧斯卡難得吱嗯起來。
「她們怎麼了?」
「總之,茉莉要搬過去,一定是因為你的錯!」
「你到底看到甚麼了?」
臨走前,被麗莎勒住頸項時聽到的恐嚇話還言猶在耳,奧斯卡怎麼肯把看見的事說出來。他放開了布箂恩。
「我幹嘛要告訴你,那麼擔心就快點滾去把人接回來!」
「或者她覺得跟麗莎住比較好,我沒權把她關在我家裏啊。」自嘲地說。
「你真是全世界最懂得找藉口的男人。你就沒想到已經嚴重地影響到我了嗎!?」充滿著埋怨的語氣。
「這問題你該跟麗莎商量一下。」
「難道茉莉傷心地搬回英國去你就高興了嗎!?」
「如果是她想的話也是好事。」
奧斯卡火大地再度把他揪起來。
「老兄,你腦袋今天是不是壞掉了!」
「有的話都是因為被你打太多。」
「你還有心情說笑!」
「我很認真的。」
「那麼你明知道茉莉不想走你還在說謊嗎!?」
「你怎麼那樣肯定她的想法呢?」布箂恩冷然地說。
「你……」
奧斯卡狠狠地把他推撞向電冰箱。
「啊!我的腰骨……!」
「混蛋!你不配做男人!」呯的一聲,奧斯卡生氣地撞開門走了。
布箂恩撫著撞痛的背站起來,被罵不是人,反倒有種釋懷的感覺鬆一口氣。
清洗槽旁邊的玻璃杯反照出被拉長了的影像,他忽然想去見一個人。
***
「對不起……昨晚……」
「哎呀!我都說只是很小的事嘛,別再道歉了啦!」
茉莉仍然感到很不好意思,畢竟麻煩到別人了。她沒想到自己會那樣失態……
「說起來,你就只有這些衣服嗎?」兩人正在整理茉莉的行李。
「嗯,應該沒遺漏了。」
「不,我是說,你就只有這類衣服嗎?」麗莎從袋子裏抽出一條連身格子長裙,像是拿著甚麼古代文物。
「告訴我,你現在在哪裏?」
「你的家?」茉莉不解地眨了眨眼。
「不!你在廿一世紀的美國!美國的紐約!而你竟然沒有一條短過30cm的裙!你根本不必再穿得那麼拘束,難怪我在一公里外也能認出你是英國人!」而且還是保守派。
「可是,我不習慣穿太短的裙……」
「你根本就沒試過,對吧!沒試過怎能說不習慣!你也從來沒試過穿BAR TOP!不准撒謊,回答!」
「呃……確是沒試過……」
麗莎從自己的衣櫃裏翻出幾件衣服,遞到茉莉面前拼著看。
「不錯嘛,這樣也很可愛呢。來,換來試看看吧~~」這樣容易害羞的女孩越來越少見,實在忍不住想要捉弄一下。
「不、不行啦!請不要這樣……尺碼大太多啦!」
「改變打扮是變換心情最佳的方法!」
麗莎要動起手來,國家級特工都難以招架。偏偏茉莉卻是那種連大聲呼救也欠缺聲量和勇氣的類型,就只會小聲求饒,實在叫麗莎看不下去,乾脆俐落地就去拉她裙子的拉鍊。
「哇~~!請、請住手!我自己換!我自己換!」明白到自己根本不能反抗的茉莉,含著淚光抱起衣服跑入浴室。
嘖……真是超級逆來順受的類型啊。
『DE-DE-』
門鈴?麗莎看了一眼監視器便打開門。
「你會按門鈴真是少見啊。」
「因為現在不只你在我才迫不得已!」奧斯卡一進來就左右張望,「茉莉呢?」
「在換衣服。你來幹甚麼?」
「我上來找你還要理由嗎?」
「哼哼,這星期是女孩子週,我沒打算招呼你啊。」
「你真的打算讓茉莉長住這裏?」
「女孩子週可以延長成女孩子月,甚至女孩子年,總之這段時間男生禁止進入。」麗莎兩手搓弄著發出指節間的啪啪聲。
「是布箂恩那混蛋的錯,何必要把我也拖下水呢?」
「之前的球賽週跟我也有點關係。」
「那、那件事──」原來這才是原因嗎!?
「哇!奧斯卡──你來了!」茉莉從浴室走出來,沒想會見到奧斯卡,嚇了一跳馬上躲在浴室門後。
「咦!?茉莉!?」嘩!怎麼會穿成這樣!
「回去繼續看球賽吧。」麗莎把他踢了出去呯一聲關上門。
竟然被奧斯卡看見她這個樣子,茉莉感到很難為情。心情平伏下來之後,趕緊出去道歉。
「我在你家好像會給你們帶來麻煩……」似乎妨礙了兩人的交往。
「別說笑了!」麗莎轉身看見換上背心短褲的茉莉,突然開懷笑了起來:「嗨!寶貝!可以電死很多男生!」
「我、我是說我令奧斯卡──」
「聽好。」麗莎把臉靠近茉莉,嚴肅地說:「無論任何時候,都要把對男人揮之則來呼之則去的權力握在手裏,明白嗎?」
為甚麼一向熱情親切的麗莎,這一瞬間看來很陰森可怕似的?
「好了,我們去吃東西吧。」
「咦!?等、等一下!」茉莉可從沒想過要這樣穿著外出!
「我餓了啦,來吧。」麗莎熱情地半抱半拉的把她拉了出去。茉莉,真的越來越想念本來的住處了。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6-11-20 11:23
標題:
『Do you remember?』,4
『Do you remember?』,4
初初離開父親的囚籠,茉莉很不習慣走在街上被路人盯著看。布箂恩說是因為她的銀色長髮很少見,後來也就不介意了。
可是現在,她覺得每個路人的目光都很奇怪,還有人朝她們吹口哨,令她很不自然。只好彆扭地走在麗莎背後。
「麗莎……我覺得大家覺得我這樣很奇怪……」
「你太多心了啦,他們看你是因為你可愛啊。」
「可是……」
幾個在街角聊天的年輕人看見她們走過,都不禁泛著異樣的笑意從頭到腳打量她們。
「嗨!甜心,我請你們去喝杯酒!」
麗莎稍為打量了他們一眼,說:「或者下次吧。」然後笑笑便拉著茉莉走開。
茉莉完全不能理解怎麼會有這種對答,怎麼麗莎可以回應得那麼泰然自若。
不過是一個街口外的餐廳而已,茉莉覺得走起來很遠。她們在餐廳只逗留了很短的時間,因為茉莉吃的比平時快,想盡快回去換衣服。
匆忙的午膳後,回家途中,麗莎的手提電話便響了起來。
「蘇菲亞嗎?嗯──今天?那樣啊……」她轉過來跟茉莉說:「你等我一下。」然後拿著電話走遠一點去談。
是工作的事吧,工作真辛苦。
茉莉一個人站著呆等,在櫥窗裏看見自己的倒映。金色星星花紋的小背心和白色牛仔布短褲……好短。幸好出門時抓起了一件薄外套,但這對網紋絲襪和黃色的尖頭高跟鞋……天啊,真是慘不忍睹,要是被同學碰見怎麼辦?她暗地裏下定決心再也不會有下次了。
「這不是茉莉嗎?差點認不到了你。」
某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窗子裏身旁的倒映是──
「安安安安安安格斯!」
慘了!竟然真的碰見認識的人!茉莉臉紅著急忙把外套包得緊緊的。
「你這樣子也很可愛呢。」
「咦、呃,其實這個……」這令茉莉更難為情了,慌張得不知道怎回應。
安格斯笑了笑,「你又來找CD了嗎?」
「啊?」茉莉這才留意到,她正站在唱片店的櫥窗外。「不……我只是碰巧路過……」
「那我真是幸運哩。」
看見安格斯溫和的笑容,茉莉又不能自己地想起布箂恩,一想起他,就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
「你看來不太開心?」
「嗯……我做了些令他、呃,令我的朋友不開心的事了。」
「這真是令人難以置信,怎會有人捨得生你的氣?」
「其實也不算是生氣……總之……就是有別的人比較重要……啊!我怎麼隨便亂說起話來了,真是抱歉!」
「啊?」安格斯對茉莉的說話似乎感到有點意外,微笑了一下,便對她說:「你似乎落在苦惱之中了。雖然不知道是甚麼事,不過有句話你聽聽應該會有用的。」他頓了頓,「即使不是最重要的,也不代表不重要。」
「即使不是……」茉莉重覆著想去理解這句話。
安格斯的目光稍稍瞄向街角,然後把那副紅色玻璃的眼鏡拿下來,用襯衣的一角抹擦幾下。
「這就是無法捨棄感情的人的弱點。」
咦,他的眼睛顏色好奇異……
「剛才是誰啊?」麗莎的聲音把失神的茉莉喚回來。
茉莉眨了眨眼,哪裏有其他人?
「剛才?」
「那個戴著軟帽子的人啊,認識的嗎?」
「不認識啊,是來問路的。」
「哼哼,可能想要借故結識啦。對了,我等一下有工作,今天不能陪你了。」
「那麼我自己回去……」
「一起回去吧,我也要回家去拿些用具再跟奧斯卡會合。」
下午,麗莎出去之後就只剩茉莉一個在家了。想過去找雲妮,但也提不起勁。
想幫忙清潔和執拾一下,但是自從在文件堆中找到兩把手槍,以及在虛掩的房門後見到幾個架子的試管器具甚麼的,她就放棄了這個念頭。
不知道布箂恩家裏有沒有變得凌亂起來……
呆坐在房間裏,想彈彈琴,這裏也沒有鋼琴。只好用手指輕輕敲著窗台。
想起那天晚上的事,突然被布箂恩抱住的一刻,是這輩子最緊張的時候。但就在他將要輕輕把自己推開的一剎那──那短短的時間,可能不到一秒,就是布箂恩決定把她推開的轉念之間,她感覺到了。
一道神聖不可侵犯的鴻溝。
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感覺,直到自己向麗莎說出『他心裏有一些我無法逾越的東西』這句話,才具體起來。反覆地想著,那種隱約的感覺似乎開始清楚,那無法逾越的東西,是某個人。
是否自己想太多了呢?竟然想到去呷布箂恩其他女友的醋,而他根本從來沒提過啊。自己憑甚麼用那模糊不清的小小直覺,就聯想那麼多呢?
事情就只是,她喜歡了布箂恩,但被拒絕了。不就是這樣簡單明瞭的事情嗎?
他真的已經有愛人了嗎……
《即使不是最重要的,也不代表不重要。》
這句話突然從腦海裏浮現。
對啊,也許,布箂恩有更喜歡更重視的人,但是如果他真的討厭我,就不會帶我離開英國……即使不能成為他所愛的人,至少……可以成為他喜歡的人,像妹妹一樣他應該能接受吧……
嗒的一聲,水滴落在窗台上。她自己也不知道為甚麼會忍不住哭了。
她好想待在布箂恩身邊,可是,布箂恩真的想嗎?為甚麼這麼多天以來完全沒有找過她呢?如果她真的連次等重要也算不上,為甚麼要一直對她那麼好呢……
***
『奧斯卡,你到底拆完了沒有?』
「快了啦,已經是最後一個啦。附帶一提我剛才順便清理了三館和四館共四人。」奧斯卡放下電線剪刀,關上手提電腦的輔助程式,「OK!CLEAR!」
『外圍全清理了。那麼就只剩下第一館的三個人。』
「是首領吧?既然已經把炸彈全拆下來了,他拿著搖控器也沒用,通知警方行動就行了。」一邊收拾工具,一邊閒聊起來:「麗莎,不如一起去吃晚餐吧。我聽說──」
『笨蛋!快看看一館!』
奧斯卡連忙把電腦切換成一館的監視器,只見已經被警員包圍的三人,揚開了外套,展示身上綑綁著的炸藥。其中首領高舉著搖控引爆器大叫,要脅警員退出館外。
『看得出真假嗎?激氣,警方要退出去了!』
「勒索求財罷了,用不著自己做人肉炸彈吧。」奧斯卡不屑地哼了一聲。「等我一下,我馬上……」
『糟!有人質反抗!』
麗莎剛好潛入一館,便見到被脅持在角落的人質中,突然有人跳出來撲向拿著搖控器的匪徒,拼命的抱著匪徒跟他糾纏。另外兩個匪徒雖然把槍口指過去,卻不敢開槍,怕打中首領──他身上的炸藥。
「絕對不容你們炸掉這間博物館!絕對不行!你們這些壞旦!──」奮不顧身去搶搖控器的人質一邊糾纏一邊大叫,原來是個髮已斑白的中年漢。
「可惡!給我死開!臭老頭!」
其中一名匪徒走近想要近距離給他一槍,不料突然整個人飛了出去。館內燈光變暗。匪徒跌在地上的時候,滿嘴是血,下顎骨已經粉碎了,痛昏過去。另一人來不及看到這個結果,手中機槍被踢飛脫,然後也吃了一記同樣份量的右勾拳。
首領被突然出現的人影嚇了一跳,就在這驚愕的瞬間,手上的搖控器被男人奪了過去!
「我拿到了!我拿到了!」男人高叫著逃跑,氣瘋了的首領轉身就開槍。
雖然麗莎已經即時撲向首領,機槍還是射了數發,雖然大多落在地上,但其中一兩槍還是射中了那個男人的腿。他慘叫一聲倒在地上。
當然,那慘叫遠遠比不上首領隨後發出的。
匪幫以炸彈勒索博物館的事件總算平安完結了。十六名人質中一人受傷,沒人死亡,全部展品沒有受損。
救護員對那個腿部受傷的人質作即場急救。等待被送上救護車時,麗莎假裝成普通探員走過去跟他說話。
「有需要的話,我的同事會稍後聯絡你,OK?」
男人強忍著痛,點了點頭。
「先生,你剛才很勇敢啊。」
「我……不能讓他們破壞這個博物館。我的兒子……本來是這裏的館長,他一直想令它成為紐約最好的博物館之一……他去世之後我就經常來,想知道他為甚麼那樣鐘愛這些看也看不懂的雕塑……看多了,我也越來越喜歡這裏……」他喘了兩口氣,喃喃自語,「我想讓更多人喜歡它……就算死也不會讓人動它分毫!」
「來,我們上救傷車了。」救護員把擔架抬起,麗莎臨別朝傷者揮了揮手。
奧斯卡收拾好所有物品,向她跑來。
「我跟蘇菲亞報告了啦,來!我們去吃飯……」
麗莎把奧斯卡伸向她肩膊的手打開,愉快地笑著說:「茉莉剛剛發了短訊給我,說做了美味的意粉,我要回家了,你自己吃吧。」
「咦咦──!?」
「BYE~~」麗莎哼著輕鬆的旋律走向自己的車子。
奧斯卡欲哭無淚地目送她的車子絕塵而去,心裏再次詛咒那個累人累物的暴君。
手提電話響起,他無精打采地接聽。
「喂……」
『你要查的情報,可能要遲兩天才到手,沒關係吧?』
「都沒所謂了……慢著,為甚麼會遲兩天?」
『你老友說暫時不賺外快了嘛。情報部正在忙,不緊急的只好延後一點。』
「我老友?你說布箂恩?」
『他說要放假去旅行啊,你沒聽說?』
「甚麼!?」
奧斯卡馬上翻出電腦,接上出入境紀錄和航班資料。不一會兒已經查出他的行蹤,因為他竟然用了真護照(該不會真的去渡假吧?)。兩小時前他已經離境登上了某班直航機。而航機的目的地是──
莫斯科!?
喂……跟女友吵架用得著逃跑到那麼遠嗎!?
莫斯科,怎知道他甚麼時候回來啊?那茉莉不就得一直住在麗莎家了嗎!?
「蘇菲亞……我怕我按耐不住會想要爆炸了……」
『你在說甚麼夢話,寫好報告就給我。我要去開會了。』掛線。
一小時後,某少年無處發洩在公路上騎著機車超速狂(風票),事後被上司狠狠教訓,徒然令倒楣指數上升。
同一時間,布箂恩正在大西洋的上空,享受著空中小姐親切地送上的咖啡一邊寫電郵,一副優閒的渡假者模樣。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7-3-22 00:25
標題:
『求救』,Ⅰ
『求救』,Ⅰ
迷迷糊糊地醒來,他皺了皺眉。白天工作已經很累了,可是聽到妻子的哭聲,他還是耐著性子在床上轉過身拍一拍妻子的肩膊,亮起了床頭燈。他知道妻子不是動不動就哭的類型,半夜突然飲泣,難道作了惡夢?
「嗯……?怎麼了?」勉強睜開睡眼的妻子柔聲地問,「睡不著嗎?」
「你剛才在哭?」男人問著連自己都感到奇怪,因為妻子並沒有哭泣,臉上也沒有淚痕。
「傻瓜。我怎麼要在半夜哭啊?你作夢了,快點睡吧。」
他搔了搔頭,歉然地笑了笑,便關燈再睡。
快要再次入睡的時候,他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妻子感到十分奇怪。
「你怎麼了?」
「我真的聽到啊,有人在哭。」
他的妻子亮起燈,屏息靜氣的聽著。寂靜的深夜裏,只隱約聽見街角的貓叫聲。
「你是不是心理作用聽錯了?」
「你沒聽見嗎?很清楚,明明是女人的哭聲啊!應該就在附近。」他不安地下床,走到窗邊往外看了看,又走到房門靠著牆邊打聽著,到處尋找那哭聲的來源。「低聲的……抽泣,像是很糟糕的樣子。搞不好有甚麼犯法的事在附近發生。奇怪……哪裏傳來的呢?我還以為在後園。」
望著丈夫穿上外套打算外出,作妻子的睡意全消,謹慎地問道:「老公,你現在真的聽到有女人哭聲嗎?」
「很近的,若不是在圍牆旁就在後院附近。我去看看就回……」
妻子拉住他的衣袖,阻止他外出。
「甜心,真的。後院那些蟲鳴我都聽得一清二楚,但我發誓,我真的聽不到任何女人的哭聲。」
她一臉蒼白地、擔心地望著丈夫。
***
從機場回到家門前,布箂恩有種久已未嘗的感覺。因為工作已習慣了到處去,今次也沒帶多少行李,旅程也不疲倦,不過這刻握著大門鑰匙站在自己的家門前,仍湧起『終於回家了!』的感覺。
甚麼時候開始對住所有留戀呢?
推門進去,把隨身的行李拋到沙發上,關門,坐下。
一片寧靜。
嗯……以前茉莉還沒來的時候都是這樣子。沒甚麼好奇怪的。
唉,不知道麗莎有沒有教她些不三不四的東西,還是早點過去把她接回來比較好……
門被推開的聲音。
布箂恩猛地地轉頭,視線跟正從洗手間出來的茉莉剛好對上。兩人都一臉驚訝。
「啊、你、你──回來啦。」茉莉好不容易擠出一句完整的話。她聽到大門的聲音還以為是麗莎或奧斯卡,沒想到真的是布箂恩。
『你怎麼在這裏?』幾乎要這樣脫口而出的布箂恩,把話卡在喉嚨裏。如果說『你不是在麗莎家嗎?』,或者『你也回來了』,好像還是容易誤會。結果只能毫無意義地『嗯』了一聲作回應。
這時候深深感到表達能力的匱乏。
「我……剛剛好打掃了一下,因為太久沒人用的話東西會有塵,而且櫃子裏的乾燥劑也差不多是時候換了,然後冰箱裏也有些東西過期了要處理,然後因為有點髒所以洗了一下澡,然後──」茉莉一臉尷尬地拼命解釋。
「夠了!」布箂恩突然打斷了她的話,茉莉被嚇了一跳。
「再『然後』的話,你就會說然後回去麗莎那邊。所以別再說了。」
幾十秒尷尬的靜默,茉莉忐忑不安得連自己的心跳都聽得一清二楚。她就那樣呆站在浴室外的走廊,不知道該走還是怎樣。
突然間,布箂恩從行李袋拿出一個紙袋,把紙袋放在茶几上打開,一頭毛布貓玩偶便軟綿綿的伏在上面。
「過來看看,你覺得……如何?」
茉莉走前幾步,便看到那頭灰藍色的貓布偶,看上去就很好抱的樣子。牠像很多小熊布偶一樣做成略像人的姿勢,身上穿著古典的直條花紋裙子。臉上釘了兩顆綠色的玻璃石當眼睛。繫在頸項上的絲帶蝴蝶結中間,也有一顆心形的紅色玻璃石。
「啊~~!好可愛!」茉莉不由得發出讚嘆。
「突然一聲不響自己去了外地,我可以用這個當成道歉的禮物嗎?」這句話布箂恩在下機前就已經想好了,應該較容易和解吧。
誰知道,茉莉竟然會在一秒鐘之後說:「不行。」
布箂恩一臉錯愕,正擔心茉莉是否已遭到某個魔女洗腦之際,茉莉便接著說:「這是旅行的紀念品吧?不然要說道歉的話我也不知道該怎樣道歉……」
「別傻了……」
在兩人都突然詞窮的瞬間,一種大家都不想再提起某件事的默契出現了,而且在同時間明白到堅持是自己的錯已經沒意思。更重要的是,似乎大家都想重新回到之前的關係。
「……等一下我可以去麗莎家把你的東西搬回來嗎?」
茉莉聞言,輕輕地點了點頭。
這種略帶羞澀的表情,真是太可愛了,正常男人根本不可能招架吧?我到底是不是已經不正常了呢?布箂恩面對著差不多整個月不見的茉莉,心裏感嘆萬分。
「你不在的這個月,我一直懷疑那邊的鋼琴也想要離家出走。」
茉莉聞言嗤地笑了一聲,走過去把琴鍵蓋拉起,右手敲了幾個音。不似是古典音樂的旋律。
明明是同一個樂器,不懂彈奏的自己和茉莉敲出來就是噪音和樂韻的分別。
茉莉坐了下來,隨即把完整的旋律彈出來。
《Let it be》?
她不會是剛好想到的吧。布箂恩閉目呼一口氣,沉浸在茉莉不算熟練卻溫柔的琴聲之中放鬆著。
***
「以為事情可以就那麼容易解決?你想得太天真了!!」
開門一見面,甚麼來龍去脈都沒問就說出這句話,麗莎一副早想到會變成這樣的表情。
「我跟茉莉已經陪養出女生之間的姊妹情誼來了,這樣可愛的女生,我可不捨得還給你呀。」
「甚麼還不還的,她又不是你的。」
「哼!窩囊得丟下人家自己跑到俄羅斯去,你還好意思回來要人啊?」
「這些話如果是茉莉跟我說還說得過去,我們之間的事跟你沒關係吧!」
麗莎用力地哼了一聲,總算把攔住大門那條健美的腿放下來。一直找不到空位插嘴的茉莉鬆一口氣。
當布箂恩幫忙把茉莉這個月寄住在麗莎家的行李(其實只有很少東西)搬出去的時候,茉莉一再向麗莎道謝。布箂恩卻毫不感激地說:「一點也不用跟她客氣,該是她道謝才對。麗莎,你好像稍微胖了一點點哩?」這個月吃了不少好東西吧?
接下來,茉莉人生中第一次親眼見到電影中的迴旋踢,『啪勒』一聲布箂恩整個人臉朝地倒在地上。要不是布箂恩痛苦呻吟,還嚇得茉莉以為目睹了命案。
「你的大腦還在俄羅斯時區睡著吧!?要我替你弄醒它嗎?」麗莎雙目發光地搓弄雙手。
這次茉莉總算充份了解到麗莎的可怕,不過事後據布箂恩印證,那還不及她平時工作時的十分之一。
總之,最後布箂恩好像用全包四人開銷的長島假期來擺平了麗莎。臨走時,麗莎說:「對了,最近這三四個星期,不要來我家,也不要打固線電話給我。」
「為甚麼?」
「你也真回來得是時候,有些危險品要暫時放在我這裏啦,總之可能有人垂涎就是了。」
「那你小心點。」玩笑歸玩笑,就算布箂恩不知道那是甚麼,都可以想像危險程度。為甚麼不存放在中心的實驗室,總有原因。
「也好~~茉莉不在雖然有點寂寞,但很多怕嚇到她不敢做的事都可以放心做了哩。」
至於甚麼是『會嚇到茉莉而不敢做的事』,布箂恩只希望茉莉不要想像太多。
***
『他為甚麼要這樣對我?』
『從出生到現在,我根本一天快樂的日子都沒有……這樣苟且地活下去為了甚麼?根本沒有人在意我的生死,為甚麼從來沒人愛我?我真的比垃圾還不如嗎?』
『嗚嗚……』
『啊!』
『一點都不痛……我心裏面難受得多啊……』
『嗚嗚……』
夠了!這聲音到底從何而來?這到底是誰的聲音?男人苦惱地抱著頭獨自坐在深夜的大廳,他不想又再嚇醒太太。
這是我的幻覺,他這樣告訴自己。醫生是這樣告訴他的,他也只能無奈地接受了。但現在那清晰得彷彿在夜晚的空氣中迴盪著的女人聲,卻怎樣努力也揮之不去。
今晚從大約一小時前開始出現後,就持續到現在。不是哭泣,就是些自怨自憐的呻吟。聽多了,連他都開始難過起來,更別說本來他就被自己竟然會患上精神病這難以接受的事實所困擾了。
別再哭了……我聽著也難過啊!
『咦……?』
一直哭哭哭的,只會越來越難受啊!
『你……你是誰?』
我?你、你在問我嗎?
『你、你在跟我說話嗎?你是甚麼?』
我才想知道啊!你……你是我所幻想出來的聲音吧。
『你是……神嗎?還是惡魔?』
我?我只是個很普通、很普通的上班族,很普通的家庭,很普通的普通人……又沒甚麼特別的壓力,為甚麼我會出現幻覺?
『普通人嗎……』那把女性沉吟了半晌,『真令人羡慕。』
有甚麼好羡慕的?
『我一直都想過普通的生活,普通就夠了……為甚麼我連這樣也做不到呢?真是沒用……我連活著的價值都沒有嗎?就這樣死了它算吧……就算我在這裏一直流血流死,他可能都不看我一眼吧……』
甚、甚麼?這是已經傷害了自己的意思嗎?你自殺!?
『也是哩……這樣隨隨便便割個腕是死不去的吧。神啊……你也這樣覺得吧……連割腕都隨隨便便的,我一輩子都這樣……』
笨、笨蛋!怎能輕易就尋死!有甚麼事那麼大不了?快點住手,去止血啊!
『好奇怪啊……我是臨死所以聽到上帝的責備嗎?可是……很溫柔……從來沒有人這樣在乎過我……』
她又在哭了。
這刻男人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正在跟幻覺對談,聽到這番話,心裏起了憐恤之情。
「你到底甚麼事難過,向人說出來總比獨個兒尋死好。快點止血然後去醫院!」
『我用毛巾包起來了……醫院?不行啊,給他知道的話,他會說我惹麻煩又打我的了……』
「他是誰?怎麼要打你?」
『我丈夫……他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
***
半夜醒來,摸摸旁邊,沒有人。
妻子心裏擔心,連忙起床,躡手躡足走出睡房,樓下好像有點聲音。
「老公……?」
輕輕探頭進去飯廳,看見他獨個兒坐在飯桌旁,低聲自言自語。
天啊……!妻子嗚住嘴巴,雙眼湧出淚水,不小心碰到了身旁的相架,在寧靜的晚上發出突如其來的聲響,驚動了男人。
「維娜?」
妻子撲入男人懷中。
「沒、沒事的……我們明天再去看醫生好嗎?求求你?你一定會好過來的……」
「我……」男人啞口無言,那把女性聲音現在完全聽不見了,只有懷裏妻子飲泣的聲音。他回想起剛才自己竟然跟那把聲音當成一回事似的認真對話,自己打了一個冷顫。
***
「原來你去俄羅斯去探朋友嗎?」
「只是一個很久也很少見面的人,不過有些事情只能找她商量罷了。」
晚餐剛剛吃完,盤子還放在桌子上,兩人都想再閒聊一下,不想馬上動手收拾。
「那隻貓布偶呢?」
「我放到睡房去了,有問題嗎?」
「不……我正想說那玩偶很容易弄髒,最好不要帶外出。」
「啊!那東西很貴吧?」茉莉吃了一驚。
「也不……因為牠是人手造的,造的人交待過我保養的方法罷了,弄髒了的話只能在家裏用手洗,不能送去店舖洗。」
茉莉點點頭,明白了的樣子。沒有追問下去真是太好了,他也不想向茉莉撒謊。
「那麼,為了麗莎強行敲詐得來,我們四人的長島短期休假,我最好認真一點工作了。」
在俄羅斯還是無可避免地捲入了奇怪的事件,但最後只得到一隻毛布偶做謝禮。雖然是那隻藍貓布偶……但無法兌換現金就要另外找旅費。
這時候,電話響了。布箂恩隨手接起,另一端的女聲出奇地耳熟。
『您好丫,茉莉在嗎?』
真少有,家裏的電話竟然不是找自己的,布箂恩把電話交給茉莉。她談了幾句後,轉問布箂恩:「你明晚有空嗎?」
「待業中。」布箂恩打趣地說。
茉莉很高興地向對方答應了甚麼,便掛線了。
「是雲妮打來的。她說明天派恩醫生去她家替葛蘭太太覆診,會留下來吃飯。雲妮想請我們過去一起吃飯呢!」
「啊……班哲文啊。」每天坐在診所裏就有錢送上門的傢伙,有證書的人真幸福。布箂恩偷偷發出明知道不怎麼合理的抱怨來,算是對最近生活壓力的宣洩。
茉莉一臉期待的幸福笑容,看來她已經跟雲妮成為很要好的朋友了。
翌日,布箂恩和茉莉再度拜訪葛蘭家。布箂恩已經開始記不清楚這間屋的細節,茉莉卻似乎很熟識裏面的陳設了。
葛蘭太太很高興的歡迎他們。她的情況很好,聽說已經在寫下一本小說了。雲妮跟葛蘭太太的相處也自然和活潑了許多。
至於稍遲了一點才到的班哲文,一如所料,仍舊一臉嚴肅得讓人消減胃口的臉。慶幸似乎同桌子的人都不介意,沒有因此而失去輕鬆用膳的氣氛。尤其雲妮和茉莉,聊得幾乎停不下來吃東西。
「我後來聽雲妮解釋了事情,上次實在是麻煩你了。」葛蘭太太衷心地向布箂恩道謝。
「哪裏。」
「真的很不可思議,原來現實世界裏也有像魔法似的人啊。」
「媽媽又在想點子了。不可以啊!醫生說過人家京先生的事要保密啦!」雲妮調皮地一笑,「至少要換個名字和模樣兒。媽媽,能看穿人心的獅子大王如何?」
「獅子……好像很可怕啊。」茉莉提出反對的意見。
「那麼你覺得像甚麼?說到百獸之『王』還是獅子吧?」
「咦,但我覺得布箂恩比較像牧羊狗啊。」
兩位小姐……你們不覺得這個話題好像有點奇怪嗎?正在切牛排的布箂恩無奈地聽著關於自己的討論。
「如果是藍色的豹如何呢?」
「還是牧羊狗比較可靠啊。」
「派恩醫生,你說呢?你也認識京先生很久了啊?」雲妮出奇不意地把問題轉向班哲文,正經八百的醫生托了托眼鏡,把咀嚼完的食物吞下去後,若無其事地回答:「當然是鬆獅狗。」
布箂恩的刀叉一個握不穩掉到盤子裏。班哲文……你……我看到了!你在偷笑!你這裝正經的偽君子!
「鬆獅狗啊……」雲妮打量著布箂恩。
「果然還是狗狗啊。」茉莉一臉認真地點頭。
為免討論朝著更詭異的方向前進,布箂恩不得不轉移話題。
「你的診所最近如何啊?」
「托你的福,幾乎每天都有新症。」
「為甚麼是托我的福啊?」怎麼聽那個語氣都不是客套話。
「這年頭邪魔外道多了,心靈迷失的人也就多了。」
「……」
晚飯後,各人再閒聊了一會兒便打算散去。去取車子的時候,班哲文突然發現車子似乎故障了無法開動,因為醫生趕著回去診所,所以布箂恩就送他一程。
「醫生這麼晚還要回診所嗎?」
「剛才護士打電話來,似乎有甚麼事發生了,叫我最好回去處理一下。」
「急診?」
「聽說有病人家屬跑來救助,說病人不見了。」
「那應該先報警吧。」
「剛才我也這樣吩咐護士,但還是回去看一下比較好。」
茉莉有點不太明白:「病人不見了是甚麼意思?」
「他開的只是診所,不是病院,不會有留院的病人。所以就是說有病人離家出走。」布箂恩代他說明。
把醫生送回診所後,布箂恩便和茉莉一塊回家。
「醫生的工作也很辛苦呢。」茉莉不知哪來的感嘆。
我的工作也不輕鬆啊!布箂恩苦笑,「你也許不知道,他這樣子在業界裏也算是個名醫,收費可不便宜。」
「我有聽雲妮說過啊,不是說派恩醫生有時會看病人經濟能力而免診金嗎?」
哇啊,她和雲妮連這個都打聽到了。女性收集情報的能力果然是與生俱來的吧。
「這倒是真的……」與外表不相襯地,是個出乎意料地慷慨的傢伙。
「大家都很認真的工作啊。」這幾天也見不到奧斯卡,好像出差去了的樣子。
茉莉多麼想自己也有工作能力。一直寄住在布箂恩家裏,雖然說叔叔會寄零用錢過來,但茉莉一直也不知道到底布箂恩是否真的有在收,總是無上限地任由茉莉使用。這本來是值得令很多人嫉妒的好事,但茉莉不是那種愛揮霍的女孩。因為不知道應該用多少,反而不敢多要。
一直平白地接受別人恩惠,總有份不知該怎樣回報的不安。
可是,自己到底想要做甚麼呢?畢業之後。她可不像碧姬清楚自己的志願是要當律師啊。
麗莎曾問過她是否把想向布箂恩報答的心情誤會成愛慕之意,假如自己有辦法從別的地方去報答他,是否就可以搞清楚呢?
茉莉在床上抱著最新的貓布偶禮物,一邊想著些有的沒有的,不知不覺間入睡了。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7-3-22 00:28
標題:
『求救』,Ⅱ
『求救』,Ⅱ
『早晨。』
「早啊。」
『……』
「……」
『……』
「別一大早打來又一聲不響!是你吧班哲文。」
『我在進行名為猶疑的理性思考,在不得已讓你賺錢之前。』
「啊哈。」真是個清爽愉快的早晨,布箂恩存著報仇心理笑說,「取回車子了嗎?」
『送去維修了。你還記得昨晚離家出走的病人嗎?』
「就是他?」
『其實我很懷疑你是否真的幫得上忙,不過如果你有興趣就來一趟吧。』
出自班哲文的口就不是激將法,恐怕是真的奇難雜症。這多少勾起了布箂恩的好奇心。
「好吧,當我上釣了。我等一下就過來。」
布箂恩馬上梳洗更衣出門,不一會兒便到達班哲文的診所。班哲文一見到他,就把一個文件夾放在他面前。
「我叫了病人晚一些才來,你可以先看看病歷。」連打招呼都省下來,班哲文一副『既然我會付錢你就給我努力工作』的上司臉。
因為習慣了而懶得去計較這些小事,或者說有時布箂恩也很喜歡這種少廢話的性格,總之他就耐心地坐下來翻閱。
有些精神科的專門名詞其實大可跳過不看,不過布箂恩發現一張額外夾在文件裏的紙,列印著那些名詞的解釋。這很明顯是班哲文為布箂恩特別預備的。
醫生的文件當然很詳細,但事情歸納起來其實不複雜。病人是一名三十五歲的男人,結婚五年,婚姻生活良好,工作順利,並沒遇上甚麼意外或打擊。三個月前突然開始出現幻聽。
起初他經常向妻子表示聽到女人的哭聲,有時甚至因此不能入睡。起初的一個月,總是在晚上才出現這種症狀。
然後,開始被妻子發現他自言自語,像對著空氣談話似的。追問他的話,他會說他跟那個女性聲音在說話。病人本身對這個情況很迷茫,有時會誓言那個女聲的真實,有時又會認定是自己的幻覺。病人經常因為懷疑自己精神失常而感到非常沮喪,甚至影響工作。最後受妻子鼓勵而求醫。
在治療的過程中,曾嘗試追溯病人的家庭背景和童年經歷,但沒有找到任何相關的遠因。病人在病發前也沒有特別的精神壓力。
布箂恩看到這裏,仍猜不到班哲文為何要叫他來。若果只是因為找不到病因,班哲文是不會叫他來幫忙的。而且,若果只是幻聽,這個病人的病情並不算特別嚴重啊。
大概是因為布箂恩的疑惑太形於色,班哲文未等他問已經開口:「轉介到我這裏時,我突然出現了一個跟本來的主診醫生不同的想法。」
「怎樣的想法?」
「那個聲音也許是真的。」
布箂恩眨了眨眼,嘗試去確認對方不是在說笑。他再翻了一下資料,問:「甚麼事讓你有這種想法?」至少布箂恩全部看完一次都沒想過,而這種想法太不符合班哲文的個性,布箂恩更感好奇。
「行醫經驗的直覺,大概吧。當時我也沒想到甚麼特別的理由,所以想過一下便算了。可是會診次數越多,這個想法越來越難丟棄。」
這樣布箂恩明白了為何資料說醫生曾按病人的指示去追尋那個『女人』,還以為要藉著證明那個女人並不存在而消去病人的幻聽,原來是因為班哲文懷疑真有其人。
「可是結果你們也找不到,不是嗎?」
「從結果看來確是這樣。無論如何,你應該有辦法分別是病人自己的幻覺,還是真的外來聲音吧?」
「假如真有其人,就是心靈感應的範圍了。」布箂恩當然認識『一堆』真的懂心靈感應的人,不過當中大部份人的能力並不像大眾所想的那麼神奇。假如能夠不用聲音就跟指定的對象交談,而對象還是非心靈感應的普通人,那可算是十分厲害的能力了。「不過就算是我,也很難去分別是否真的外來聲音啊。」
班哲文聞言,瞪了他一眼說:「你總有辦法的。」
布箂恩來不及反擊,護士就推門進來。
「醫生,費士南先生和太太來了。」
「不得已讓你進入我的會診室,你可別得意忘形了。」
醫生口裏這樣對布箂恩說,卻把他領進會診室裏。
***
「對不起。」
費士南先生第一句說話就是道歉。
這對夫婦有著東方人所謂的夫妻相──就是拼在一起總覺得感覺很像。兩人的長相其實並不相似,但臉形都偏圓,有豐滿的體形卻不算胖。兩人都是啡髮,但太太的比較淺色。
此刻兩人的臉上都掛著睡眠不足的黑眼圈,看起來感覺更近似了。
在布箂恩默默觀察兩人的時候,兩人仍在為昨晚給醫生帶來的麻煩道歉。
「那麼,可否請你再說一次,為何你昨晚會突然離家出走?」班哲文開始正式提問。
「多樂菲有危險!」他衝口而出,然後又後悔似地說,「不……我現在當然知道那是幻聽,但當時……」他慚愧地低下了頭。
「別介意,你把當時的感受坦白地說就行。」
費士南神情慌張地偷偷望了太太一眼,這短暫的小動作沒逃得過醫生的眼睛,醫生若無其事地說,「費士南太太,我想請你暫時在外面稍等一下。」
費士南太太點了點頭,用力握了一下丈夫的手,然後又回望了他一眼才離開。誰也看得出她十分想鼓勵丈夫。
但有時太過關心反而會做成壓力。
費士南一直低下頭,雙手抱頭地沉默了很久。醫生十分耐心地等待著,沒有催促。
「昨晚──」費士南吐出這個字後又沉默了很久,才再說:「我又聽到了她的聲音。」
她──多樂菲──按報告所說就是費士南聲稱所聽到的聲音的名字。
「她又被丈夫欺凌了,她哭得很厲害……我一聽到她的聲音,我就竭力地叫自己不要管那個聲音,那是……幻覺。我真的很努力地叫自己不要管它,盡力找其他事情做去分散注意力……我真的想說服自己……」他用力地扯了扯自己的頭髮,「但……但她真的哭得很厲害,而且一直在叫喚我。唉!除非我是惡魔,我實在再也不能無視那哭號。大約半個小時左右我放棄了,我像往常一樣嘗試安慰她,但她完全陷入了絕望中,不斷地又再訴說小時候被家人拋棄的經歷,越說越悲哀,越哭越悽涼……」
他稍抬頭看了一看醫生,以及被介紹為『催眠治療師』的布箂恩,苦笑了一下。
「然後她就說要自殺。」
「她以前也多次這樣說過,為何昨晚你那麼大反應呢?」
「因為她真的想自殺。」說完之後,費士南自己也沉吟了一陣子,「怎麼說……我不知道為何有那種感覺,總之就是覺得她真的會──『我已經拿著刀片了,你聽不聽到水聲?我在浴室……神啊,你看見了嗎?我真的再活不下去了。』她這樣一直嚷著。我就突然恐慌起來了,焦急得再也不能在家待下去,一邊追問她的位置就衝了出門──」
『神』是『多樂菲』對費士南的稱呼,據說在費士南第一次發現『多樂菲』竟然能跟他對話的時候,完全不認識費士南的『多樂菲』把他誤當成神的聲音。
至於追問地址的嘗試,過去已試過多次,但全部都是錯的。要不是非住宅,就是沒有那個人,或者根本沒那個地址。
「今次她有告訴你地址嗎?」
「有……所以我就像著了魔似的聽著她的聲音走了出去。我實在……太傻了。」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根本沒有那個地址。」
醫生拿出地圖讓他把昨晚出走的路線和目的地記下。兩人再談了一些之後,醫生便問他願不願意接受簡單的『催眠』。不太精確地解釋之後,費士南同意了。而為免他起疑,布箂恩也裝摸作樣地做了一些其實沒需要的『催眠』步驟──這比坦白解釋要容易和省時間多了,布箂恩早就學會。
***
「我發現了一件你們應該早注意到,而他又竟然沒跟你們提過的事。」布箂恩洋洋得意地向班哲文報告。當然這時候會診已經完結,費士南夫婦已經離開。
「他有個雙胞胎姊妹。」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7-3-22 00:34
標題:
『求救』,Ⅲ
『求救』,Ⅲ
班哲文醫生的眼眉蹙了一下。
「那個女嬰在剛剛出生後不久便夭折了,費士南在長大後才從父母那裏聽說自己本來應該有個妹妹。」布箂恩笑說,「不過,雖然他們沒有共同生活的經驗,這還是很可疑的背景吧?對夭折的妹妹的幻想,所以產生那個女聲的幻覺。循著這線索去應該就能進行治療了吧?」
班哲文把這個寫進病歷表,想了一陣子。
「下次可以再追問一下這件事。」
布箂恩見他對這個情報不如想像中熱衷,顯得很好奇。
「太奇怪了,你好像對可以合理地解釋這件事很不滿意?難道你很期待我會說這是心靈感應?」可不能忘了他是把布箂恩稱為邪魔外道的班哲文醫生。
「你看看。」
醫生把地圖遞給布箂恩,上面有一堆散落的點。一開始布箂恩也沒看出甚麼來,直至他開始留意小點旁的數字。
「這些數字是……日期?」
「多樂菲告訴費士南她的所在地的日期。」
這就有趣了。追溯日期的次序,便會發現那些點不斷向內移。
「就像一邊搜索一邊把範圍縮細似的?」布箂恩喃喃自語。「所以你覺得這不是一般的幻聽嗎?」
「如果你看完這個地圖之後不感興趣的話,我可以馬上寫支票,然後你可以離開。」醫生聳了聳肩。
怎麼角色好像對換了,通常他會拼盡全力捍衛醫學分析的權威,而自己才是搞亂正常斷症的人啊!
「這中心點到底會找到甚麼,的確很令人在意。」布箂恩摸了摸下巴,「首先,我們來歸納一下這位多樂菲女士的背景吧。」
根據費士南轉述,多樂菲的年紀跟費士南差不多,已婚,沒有子女。丈夫脾氣很差,經常動手打她,生活環境也很糟糕。兩人都無業,住在流動汽車裏(她這樣解釋為何每次告訴費士南地址也找不到她,因為丈夫把車子開到其他地方去)。當問到她的聯絡電話時,她說由於經濟拮据,並沒有流動電話。
多樂菲的個性十分消極,意志消沉,且有自殘和自殺傾向。她多次向費士南說曾自殘身體。她認為費士南是『看不見的神』,所以一難過傷心時就會向他哭訴。
據說,她長著啡色的長髮,很瘦削。
「就當是精神分裂,分析完病人的背景和經歷後,也沒有任何蛛絲馬跡構成這個叫『多樂菲』的角色。」班哲文再補上一句,「即使加上那個夭折的妹妹,關聯也太弱了。」
「可是看他們之間的對答,雖然十分有條理,但多樂菲的回答有時頗令人覺得在勉強自圓其說。例如她說自己住在流動汽車裏,是在費士南追究第一個地址不真確之後她才這樣說的,之前從沒提過。」
「剛才你不能分出是否他的幻想嗎?」
「因為無論是幻聽還是外來的聲音,對當事人來說都是真的,所以就算我檢查他的記憶也分不出來。」布箂恩說,「除非能夠讓我在他正聽到那聲音的時候接觸他,否則沒有用。何況外來物跟幻想根本就互有關連,如果我出現在他的腦海裏,某程度上說我的形像也是他的幻想。」
「有需要的話我可以安排他在診所逗留一晚觀察。」
布箂恩少有地懷疑這樣做的效果有多大。他要求醫生影印一張地圖給他。
「算了,反正我也真的給挑起了興趣。我找朋友查查看這一範圍吧,也許會有甚麼發現。你就再問一下有關他的孿生妹妹的事。」
珽哲文像突然想起了甚麼,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
「怎麼了?」
「要不要來打個賭?」醫生說,「既然難得地我們的想法對換了,我們來打賭吧。」
布箂恩才剛沾手,資料還不算了解很多。可是,假如真有人能夠遠距離地跟另一個人『對談』,交換那麼複雜的思想,這種心靈感應力絕對可以比得上自已和幻術師了。可能性太低,所以他還是比較傾向只是普通精神病,要打賭也覺得十拿九穩。
「賭甚麼?一頓晚飯?」
「一瓶82年Lafite-Rothschild如何?」
哇,這麼有信心?
當布箂恩離開診所的時候,還是感到很不可思議。現在他們還得去給對方找線索哩!
布箂恩登上自己的車子,首先打電話給莎樂美去連絡尋人專家『C. Ranger』,不久就有消息回來。布箂恩所指定的地區,只有一兩個地點可以讓流動旅行車停泊。在過去的三個月內都沒有吻合的女人或相似的夫婦出現過。
假如真的是心靈感應現象──布箂恩現在只能按這個假設去查──就先從資料中最容易跟心靈感應現象有關的部份追查。
孿生兄妹
被丈夫虐打
自殘傾向
孿生據說是傳統上最容易發生心靈感應的情況。至於過度強烈的情感或生命受威脅的時候,向外求助的本能也可能會誘發出超越常理的能力。
最容易查當然就是第一項,只要證實那個女嬰早已死亡,便能簡單刪除了。後兩項可以試試向當地的醫院或家庭機構碰碰運氣。
布箂恩踩下油門,希望班哲文也有認真去分析,不會被一瓶Lafite-Rothschild收買他的專業操守。
***
『是嗎……我在催眠裏提到自己的孿生妹妹?』
「你對這件事有甚麼感覺?」
『坦白說,真的沒甚麼感覺。媽媽說她出生後不久就死在產房裏。我是長大後才知道的,初知道時感覺有點奇妙,可是平常都幾乎不會想起來。畢竟我們連面也沒見過。』
「你父母有替你這位夭折的妹妹命名嗎?」
『沒有……醫生,他們並不是無情,只是似乎情願忘卻這件傷感的事。他們離世的時候也沒有告訴我們有沒有為那女嬰設立墓碑,所以我跟弟弟都……沒怎麼去在意這件事。啊,我媽媽有點相信佛教的輪迴,可能認為弟弟是妹妹再生為人,她好像有說過類似的話。』
「有沒有曾經希望有一個妹妹?」
電話裏的另一端想了很久。
『應該總有想過吧……小時候。不過真的不多。我跟弟弟的感情很好,玩起來總是志同道合,有時反而會奇怪那些有姊姊或妹妹的同學要怎樣跟女生一起玩。』
「你們出生的醫院是?」
***
翠斯他利紀念醫院。
雖然是幾十年前的記錄,不過確實寫者死亡。女嬰的死亡原因是生產困難造成的窒息,從出生到死亡只有四分四十六秒。相當短暫地掠過人世。
不過布箂恩向來做事小心,不會就這樣算。雖然要尋找幾十年前負責的醫護人員很困難,也不能不試試看就放棄。
經過一輪轉折的詢問和調查後,總算找到一個當時應該在場的護士。她仍然在同一家醫院工作,不過已經從見習護士成為護士長了。說應該,是因為她理所當然地忘記了。在她當產科護士的時候,每天接生那麼多嬰兒,怎麼可能記得清楚?而且還是幾十年前的事。
她很建談,對布箂恩可說是有問必答,但不記得的話她也說不出來,反而侃侃而談著日常瑣事。布箂恩幾乎想要直接查看她的記憶算了。
但是說著說著,她的臉突然明顯地閃過一下愕然。然後繼續若無其事地談些有的沒的。布箂恩沒有放過她,死纏爛打地追問。她否認自己想起甚麼,直到布箂恩在臨走前突然追問哈迪醫生的下落。
因為在握手道別時,護士長的腦海裏浮現起這樣的恐懼:難道是那件事?哈迪醫生那次的醫療過失──
「先生,你知道了些甚麼吧?你是記者?」護士長突然警戎地瞪著布箂恩。
「事情不會跟你有關的,你放心。」否認反而會惹來懷疑。
「我,那件事真的跟我無關。當時我只是個實習護士,沒辦法違反醫生的意思。」護士長神情十分不安地用急促的語氣解釋。
「喔,這我當然明白。事情都已經相隔那麼多年了。再說醫療過失都不會算到護士身上去……」布箂恩試探地說,果然一提到『醫療過失』她的臉色就變了。
「先生,」她把布箂恩拉到走廊的另一端去,「如你所知,類似的事其實不罕見。我不知道你這時候要追查來做甚麼。不過哈迪醫生其實不壞,沒必要翻別人的舊賬。那個女嬰是無論如何都救不活的,那對父母也好過些。」
這話是甚麼意思?布箂恩正想追問,那個護士長卻突然拉起布箂恩的手,懇求他不要再追究哈迪醫生之類。布箂恩沒聽清楚她說甚麼,因為他正趁機直接聽她的心聲。
女嬰有先天的呼吸問題,但因為接生的哈迪醫生當時的判斷錯誤,導致女嬰當場就失救死亡。他怕被追究,隱瞞了死因。
哈迪早就退休了,目前在哪裏……?記得好像聽內科的美達提過……這個人不知道有甚麼目的,要不要提醒他防避一下?
「好的,再見。」布箂恩笑說,「不過你也不會通知哈迪醫生。」
「不會通知哈迪醫生……」護士長喃喃地重覆了一次布箂恩的話。她本來真的想找人通知哈迪,但奇怪的是突然間她就放棄了這念頭,帶著莫明奇妙的感覺轉身回去病房,彷彿剛才的事一點也不需要特別在意。
女嬰是死了,但好像有點奇怪。要繼續朝這方向追查下去嗎?布箂恩穿回手套駕車離開。無論如何,向費士南發出求救訊號的都不會是死人吧。
***
『對,醫生,你是對的。她的確沒有說過自己啡色頭髮,可是不知為甚麼我會覺得她是啡色頭髮的女人。這……真的因為出於我對孿生妹妹的想像嗎?』
「不一定,想想剛才你自己對她的描述,我只能說她有太多特徵跟你自己很相似。可能是你對孿生妹妹的想像,也可能是你對自己的投射。」
『不過醫生,我說過很多次了,我真的不覺得自己有被壓迫的感覺呀!反而這個幻聽的聲音給我平靜的生活帶來相當大的困擾!』
「其實我有一個提議。因為你通常都是在晚上才出現幻聽,我想你在診所逗留一晚,進行更詳細的觀察。請考慮一下。」
『唉……其實,現在我已經不再在乎為這件事丟人現眼或出醜之類了,只求可以盡快好起來,我當然不會反對啊。』
「那就請你在晚上再來一趟。」
***
電腦真是偉大的發明啊。
布箂恩發出這樣的感嘆不無道理,只要善用filtering, sorting和searching的技巧,十幾萬個記錄就會縮減為幾十個到十幾個,要查找資料真是省了不知多少時間。
但是,許多家庭暴力或企圖自殺的個案根本都不曾被揭發,更別說會在公立或私營機構裏有記錄了。
至少,查看費士南說過『多樂菲』曾經自殘的日期和時間,醫院接收的急症病人裏沒有吻合的,更沒有同時命中兩三個日期的。
果然還是費士南的幻想吧。
布箂恩自然只會調查在地圖上圈定的範圍的資料,就算『多樂菲』真的在範圍外,布箂恩也沒理由為了一支Lafite-Rothschild大費周章來個全國搜查。
「啊,茉莉。」見到茉莉經過客廳,布箂恩才醒起要告訴她,「今晚我跟班哲文有事情要做,會在他診所通宵。」
茉莉的臉閃過一絲不安,然後微笑著點了點頭。
「別擔心,沒危險的。只是幫忙看看病人而已。」
茉莉仍舊不作聲只是點了點頭,心裏忐忑不安。
因為布箂恩不知道麗莎在安慰茉莉的時候(當時兩人都喝醉了),曾戲言地說過『那傢伙搞不好可能喜歡男人呢!甚麼幻術師一定是他前任男友,對了,是為了那個猶太混血兒才分手吧!這就是難以啟齒的復仇理由!他不喜歡你不是你的問題,是啊!如果他夠膽對奧斯卡出手我會殺了他~~!』
……當然麗莎只是信口開河,她大概沒想過茉莉竟然會記得這句話。
要在醫生那邊過夜嗎,原來是真的啊……不行,不是說過不能再為這件事難過嗎?要提起精神,提起精神!茉莉這樣想著,但返回房間的時候仍舊悶悶不樂。
難道茉莉還在生氣嗎?布箂恩一頭問號。
***
收過『C.Ranger』更詳細的報告後,布箂恩準時到達班哲文的診所。
「查過了,那一帶雖然有幾個女人跟『多樂菲』的描述相似,但都沒有一個有關係。而費士南的妹妹也確是在出生後不久就死了。」
「這邊也進行了幾項測驗,沒多大進展。」
「你仍然相信真的有個叫多樂菲的女人,每晚用超能力鎖定費士南跟他隔空聊天?」
「我還以為邪魔外道是無所不能的。」
「抱歉,邪魔外道也不是無所不能的。」
要安排藉口讓布箂恩在有需要時抓住費士南的手並不困難,問題是今晚他會不會再出現『幻聽』呢?這就要看看運氣了。
費士南被安排在一間布置舒適的小房間內,身上帶著監視生理變化的儀器線。他隨意地走動或坐下看書。
大約晚上十一點左右,他尚未睡,突然神色慌張地按下呼叫鈴,醫生和布箂恩便進入房間。布箂恩藉詞替他整理儀器線接觸他的手臂,醫生則鼓勵他跟那聲音對話。
『神啊……你不來救我嗎……』
一把哀怨的聲音傳入布箂恩的腦海裏。
「我有去找你!我昨晚真的跑到你所說的地方去,但根本沒有你所說的那個地方!」費士南按醫生的要求把話說出來,起初不太習慣。
『算了……根本沒有人在乎我的生死,我就如一隻流浪貓……一隻螞蟻一樣,生和死都沒有人注意。我為甚麼還要活下去呢……』
「你別一直往壞的方向去想,例如……例如說我跟你素未謀面,也很擔心你的情況啊!你為甚麼不用我給你的電話號碼打給我?」很快他就習慣了把話說出口,跟『多樂菲』談話後他的注意力就集中在這件事上,忽略了其他人的存在。
『神的電話……會是接到天堂去嗎?我不敢打,你是我現在活著唯一的寄托了,我怕連這個也失去。』
「我說了我不是神,只是一個很普通、很普通的男人……」
『不要……請不要這樣說,至少求你讓我留著一點幻想和安慰……』多樂菲哭了。
布箂恩在努力追尋那聲音的來源,但只限於費士南的思想空間。那是一個模糊的影像。
一個臉容不清的長髮女人,坐在浴缸裏,手裏拿著一片鏡子的碎片……
怎麼這影像好像有種熟悉的感覺。
『我就像行屍走肉般……再也沒有快樂的事……』
「多樂菲,別這樣……」
對了,這不是電影《A piece of mirror》中很經典的一幕嗎?布箂恩慶幸自己也有看過那電影。雖然細節不太相同,但大體上是這個影像。女主角在電影中受盡丈夫欺凌而尋死,不是跟費士南所說的多樂菲很相似嗎?
好像距離免費的82年Lafite-Rothschild接近了一步。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7-3-22 00:41
標題:
『求救』,Ⅳ
『求救』,Ⅳ
但布箂恩也不敢高興得太早,這也可能是聲音刺激費士南勾起感覺最接近的憶作為代表也說不定,就如布箂恩常常做的。
『我想要毀掉一切……我很累了……神啊,你是不會明白像我這種悲哀的人怎樣活著……不過沒關係,你看著我怎樣死去就夠了……』
「別又這樣了!多樂菲,當我求求你,你把真正的地址告訴我吧!我真的真的很想幫你!」費士南渾然不覺自己多麼懇切地說這句話,儘管面前只有空氣。
在旁筆記著費士南說話的醫生,被布箂恩輕推了一下。
布箂恩在紙上寫下:有點怪。
醫生望了望監視儀器,費士南的alpha波大幅增強了。
而布箂恩所注意到的,卻是在費士南心裏迴響起一個十分特別的聲音。他從來沒聽過類似的聲音,卻感到莫名的親切感。要勉強形容的話,大概就像有人用不認識的言語呼喚自己。
然後──然後布箂恩像突然被人用力拉扯似的,他幾乎以為自己被強行排除了。但眨眼間自己竟在城巿的上空,向下高速掉落。
他當然不擔心自己會有危險,只是感到好奇,剛才那一刻他竟然會來不及反應。而現在又怎麼了?下面的城巿是?
這時候,費士南說出了一個地址,醫生連忙抄下來。
「等等。」布箂恩突然放開了費士南,翻出自己的PDA,確認自己沒有記錯。
太巧合了吧?
他把地址指給班哲文看,兩個地址竟然非常相似。
「這是甚麼地址?」
「醫生的地址──當然不是你的,這是給他們接生的那位醫生的地址。」布箂恩低聲說。
「啊哼。」
「我本來還想明天才去拜訪呢。」布箂恩遺憾地說,現在的賭局又不那麼樂觀了。這地址的確在地圖範圍內,醫生退休後就住在任職醫院同一區內並不怎麼稀奇,所以起初布箂恩沒在意這個巧合。
費士南仍然在落力勸說『多樂菲』,醫生示意他該停止了。
「我們現在就去看看。」
「不、不過,」費士南一臉疑惑地說,「多半也是找不到的地址,因為……」剛才仍把『多樂菲』視為真人一樣談話,現在又否認她的真實性,太矛盾所以連自己也說不出口『她是假的』。
「一起去看看無妨。你不是說任何方法也會試嗎?」
於是三人便駕車離開診所,朝地址所指示的地區駛去,距離有點遠。期間費士南仍聽到『多樂菲』的聲音,但他不再說話。誰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在心裏回應。
***
「這麼晚還不回去,沒問題嗎?」茉莉怕葛蘭太太擔心。
「沒關係的,反正布箂恩要工作,你就讓我今晚多陪你一會兒嘛。」雲妮笑著說,瞥見床上那頭灰藍色的貓布偶,便拿起來把玩,「啊,這個上次來沒見過啊,這是俄羅斯藍貓吧?」
「應該是吧……是布箂恩從俄羅斯帶回來的手信。」茉莉對貓的品種所知不多,隨手拿起旁邊的小熊布偶抱起。
「這是水晶嗎?亮得像真的寶石一樣呢!好美啊!」
「應該是玻璃吧……」
雲妮抱著貓布偶發出羡慕的讚嘆,「真好,你很容易可以收到他的禮物啊。」
茉莉還以為她在怪布箂恩沒預備給她的旅行紀念品,但下一句隨即表明她所關心的事。
「唉,我連想個藉口去見他都困難啊!」
這個他當然不是說布箂恩。
「不過呢!我已經想到了!」雲妮得意地向茉莉作出勝利手勢。
「你之前也一直趁葛蘭太太覆診時……」
「不行啊,媽媽已經不用再覆診了。所以我就向他說,我要像媽媽一樣立志當作家!」
當作家又跟醫生有甚麼關係?
「我要寫驚慄小說和犯罪小說!所以要研究精神病人的心理!」
「這……這行得通嗎……」不想潑好友的冷水,但茉莉覺得理由有點牽強。
「OK的!像醫生那麼溫柔的人一定會答應讓我去診所!」
看見雲妮一臉期待和興高采烈,茉莉突然兩眼亮晶晶的想哭。這時候布箂恩可正在醫生的診所呢。
「怎、怎麼了,茉莉,是不是有人欺負你!?」
「不,我沒事。雲妮……」茉莉突然握著她的手,凝重地說,「我們都要堅強啊!」
「啊??」
「我不想看到你們哪一個傷心,真希望你和他都可以同時得到幸福……」布箂恩竟然是雲妮的情敵,應該祝福哪一邊呢。
「啊???」雲妮只能受寵若驚地說,「謝……謝謝。我會努力的!」
***
「先去費士南所說的地址。」
幸好晚上交通十分通暢,但仍花了不少時間才駛到所示的地點。
「40、41、42號。42號。這條街沒有53號啊。」
「果然也是假的哩。」費士南以不知道該失望還是鬆一口氣的神情說。
「那麼接下來去你找到的地址。」醫生的話讓費士南吃了一驚,剛才他並沒聽到醫生和布箂恩的對話。
「就在兩條街外。」布箂恩把車子拐過街角。
於是費士南就被兩人莫名其妙的帶到一間平房前。
「你說……當年給我跟妹妹接生的醫生?」費士南一臉疑惑地望向兩人,「怎麼又跟他有關?」
說句實話,班哲文和布箂恩也沒有頭緒。反正,一埸來到現在也只有向那個醫生問了再算。
「即管問問看吧。」布箂恩走上前按門鈴。
「呃。」費士南發出怪異的喉嚨聲。
「怎麼了?」
「多樂菲的聲音停止了。」
這時候,門後發出拉動防盜鍊之類的聲音。然後打開了一條很窄的門縫。
「誰……?」
只僅僅在門縫間露出一只眼睛,以及流露著惶恐不安的女性聲音。
「抱歉這麼晚打擾你,請問哈迪醫生在嗎?」
「你……是他的朋友嗎?」對方聲音裏防備和警戎的成份也未免太重了點,布箂恩這樣覺得。而且門後的防盜鍊還有三條之多。
「我們這裏有一位他的舊病人,有些事情想請教一下他。」隨便就能開口撒個謊,連自己都不想佩服自己。
「家父……家父三個月前已經過世了,你們有事就去醫院問吧。」
眼見對方正要關上門,布箂恩急忙制止。
「等等!請問你有沒有聽他提起過一個叫多樂菲的女子?」
「沒有!」對方斷然地回答之後就呯地關上門,布箂恩幾乎沒夾到手。
這女人是甚麼事啊……
「我說……」費士南說,「可能她只是一個人獨居,所以見到我們幾個男人半夜拍門被嚇到了吧,父親又剛剛辭世,這實在怪不得她的啊。」
這個人的同情心還真不是蓋的。
不過,這種時間仍然由她起來應門,家裏真的很可能沒有男性。
「哈迪醫生已經死了的話……線索怎麼會在這裏斷了?」布箂恩嘆了口氣。
「留下我的名片給她,請她連絡我吧。」班哲文從口袋拿出名片,布箂恩卻把名片搶過來,並脫下手套。
「喂……」
「放心啦。」
布箂恩再按門鈴,這次按了很久那女人才來開門。
「你們還不走……的話,我會、我會報警!」
「不不、我們這裏其實也有一位醫生,請你收下這個名片,有空請打電話過來。」
布箂恩把卡片從門縫間塞進去,對方猶疑了一會兒才伸手接過。
就那一下,布箂恩突然趁機抓住對方的手。
「讓我們進來看一下,我們絕對沒有惡意。」
惡魔啊,你這個惡魔。班哲文用這樣的目光瞪著他的背,卻沒有出聲阻止。
門內的人在布箂恩的精神影響之下,像被催眠似的放下戎心,竟真的打開門。聽著防盜鍊除下的聲音,布箂恩轉身向班哲文投以『看吧!』的勝利目光。
班哲文一臉驚訝地望著打開的門。
也未免太驚訝了,他早知道自己會指示對方開門吧?布箂恩回過頭來,也作出同樣驚訝的表情。
門內的人與費士南也一樣驚訝。
一模一樣。
除了體形瘦削很多,這個短髮的女人無論眼耳口鼻都跟費士南一模一樣。
根本不用推理就能知道她是誰,但──為甚麼她會在這裏?活生生地?
一時間無人說得出話來。最先回復冷靜的是班哲文。
「我是班哲文‧派恩醫生,這位是我的病人費士南先生。你是哈迪醫生的女兒嗎?」
「我、啊,我。」她的身體微微抖著,伸手按著牆邊站隱,目光好不容易從費士南身上移開,「我叫翠絲‧哈迪,是哈迪醫生的女兒。」
「我們可以進來談一下嗎?」
現在不用布箂恩再做手腳,她已經六神無主地把三個陌生人請進屋去了。
「這位是費士南先生,是我的病人,我們是為了他的事情而來。」
翠絲點了點頭,只是一直望著費士南。
「哈迪醫生三個月前離世了啊……那麼現在你還有其他親人嗎?」第一次見面就問這些私人問題其實很怪,但現在情況本來就奇怪了,所以無論問的人還是答的人也覺得沒關係了。
「我只有一個一歲半的兒子,正在樓上睡覺。」
「你……丈夫呢?」
翠絲搖了搖頭,臉色有點蒼白。
「男友半年前跟我分手了。」
「你父親去世前有沒有跟你說過甚麼特別的事?」
「沒有……但我知道你想問甚麼。其實,我曾經問過他很多次。」翠絲喃喃地說,「我問過他很多次我是不是養女,他總說不是。」
「他對你很差嗎!?」費士南叫了起來。
「也不……等等!你先說清楚你到底是誰!」翠絲緊張得全身發抖。
「我叫波比‧費士南,三十五年前,在翠斯他利紀念醫院出生,當時,當時……」他突然感到一種無法壓止的感情隨著淚水流出來了,「當時我應該還有一個孿生妹妹啊……」
翠絲發出低聲的呻吟,一陣暈昡,她當然知道父親在翠斯他利紀念醫院工作過。而自己今年也是三十五歲,這個突然出現的陌生人──
「當時接生的醫生就是哈迪醫生,但他告訴我媽媽,女孩生下來不久就死了!醫院是這樣說的!」費士南淚流滿臉,「但現在見到你……我想你……應該……我妹妹……」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甚麼會這樣……?」翠絲惶恐地望著他們,無意識地搖著頭。
「只要做一下DNA測試就知道你是否他的孿生妹妹。但恐怕要再調查才知道為甚麼應該死去的嬰兒會一直活到現在了。」
「啊嗯……」翠絲也流下了眼淚。如其說她高興,倒不如說她充滿了不安和惶恐。她退縮地站在房間接近出口的角落。身體語言充份表達著想逃走的意味。布箂恩這才注意到她的右手──她一直企圖用衣服遮掩的右手,缺了三根手指。
「抱歉,翠絲小姐,請問你曾經試過傷害自己嗎?」
「嗯、啊、啊!這個,不。我……」她吶吶地把右手縮進衣袖去。「父親說我出生時這三根指頭就壞死了,所以被切去了。」
費士南往前踏了一步,卻沒有進一步行動。他只是感到莫名的心疼。
「『多樂菲』,或者『神』這些字眼,對你來說有甚麼特別的意思嗎?」
翠絲搖了搖頭,不解地望著布箂恩,顯然覺得這個問題莫名其妙。
「過去三個月你有沒有甚麼特別的感覺?特別是晚上的時間。」醫生也加入追問的行列。三個月前哈迪逝世,也差不多是費士南出現幻聽的時間。
翠絲幾乎不假思索便回答:「我當然十分難過,縱然我跟他的關係不特別好,他仍然是我……唯一的親人。」說出這字眼時顯得有點遲疑。
「晚上……有聽過甚麼特別的聲音,或奇怪的夢嗎?」
「沒有,我經常失眠。」
布箂恩跟班哲文互望一眼,她到底是不是多樂菲?
***
DNA報告最後終於出來了,翠絲果然是費士南先生的孿生妹妹。
至於為何會變成了哈迪醫生的女兒,由於事隔太久,當時人又死了,實在很難再查出真相。根據蛛絲馬跡推測,可能是這個情況:
本來被判定死亡的女嬰,可能只是假死,不知怎的在被處理掉之前活了過來。哈迪怕被追究判斷錯誤,或再被揭發之前令女嬰失救的問題(反正翠絲那三根指頭很可能就是當時壞死的),唯有把女嬰偷走。
幸好他未至於心狠手辣地殺死她,還把她當成自己的女兒扶養長大。不過本來打算過單身生活的哈迪,似乎要迫於無奈地變成父親並不甘心,雖然供給翠絲不缺的物質和供應。但對翠絲的態度卻時好時壞。有時完全不理她,有時也會突然對她很好,可能良心還是會提醒他拆散他人家庭的過錯吧。臨終時他還把所有遺產留給翠絲。
但既然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已經死了,已經死無對證。
「那麼『多樂菲』到底是誰?」茉莉像追看電視劇等待結局一般期待答案。
「是費士南自己的幻想。」
「啊?」茉莉一臉不解,「但不是把妹妹找出來了嗎?到底最後是你還是醫生勝出了?」
「世上無法解釋的事果然還是很多啊!」布箂恩嘆了口氣,「翠絲其實患了產後抑鬱症和焦慮症,本來她的性格就因為身體缺陷而十分內向怯懦,男友分手和養父的死加重了她的病況。所以我們猜想大概是這樣的:雖然她的理智成功阻止自己遺下兒子自殺,但心裏仍然形成了自毀傾向。她強烈的焦慮不安被孿生哥哥感應到了,而他那個特別愛替別人操心的哥哥,潛意識裏不知怎的把那種感應到的不安幻想成一個叫多樂菲的女性,變成了幻聽出現。而且他本能地想把對方找出來拯救,所以多樂菲就以不斷求助的形象出現了。」多樂菲的形象,只不過是費士南對『不安焦慮』的概念而已,跟真實的翠絲沒有關係。
「那麼,那些地址又是怎麼一回事?」
「只能說是孿生子的奇跡吧。費士南先生似乎真的能感應到對方的所在,距離那麼遠,還真不是普通的情況啊。」
「咦,那麼說有心靈感應能力的是費士南先生而不是妹妹翠絲?」
「兩人相認後,幻聽甚麼的現象全部都消失了。大概是偶然發生的孿生子奇跡吧,我也不清楚啊。」反而真正要接受醫生治療的是翠絲才對。
「那麼,」茉莉著緊地問,「到底最後是誰勝出了?」
「結果是所有原因加起來,所以沒有人輸也沒有人贏。」
「真是可惜丫。」
門鐘響起,是十分準時依約前來的班哲文。
「您好啊,醫生,」茉莉笑著開門,「我才剛聽布箂恩說完那件有趣的事呢。」
「你應該要保護病人的私隱!」一進門班哲文就責備布箂恩的多言。
「哼哼,要求上來吃飯的人還敢投訴?而且我用的是假名。」
「抱歉啊醫生……是這樣的嗎?早知我就不問……」茉莉尷尬地道歉。
「請不要再告訴其他人。」班哲文認真地說。在他後面的布箂恩,默默地做動作,意示大約是叫茉莉在他的食物裏下毒之類,惹得茉莉忍不住發笑。
「你不會平白沒事上來吃飯吧。」班哲文一回頭,布箂恩馬上正經地問。
「風聞茉莉小姐的廚藝,一直想來試試。」
「你明明說過有東西要給我看的,到底是甚麼?」
班哲文從紙袋裏拿出一個木盒,放在桌子上。
「孿生兄妹說要答謝我們,送來了這個。」
「等等,該不會是──」
打開盒子裏面,果然是深黑色的玻璃瓶,以及上面那像身份證一樣的商標貼紙。
「Lafite-Rothschild!」
「而且是82年的。」醫生說罷用可疑的目光望向布箂恩,他連忙搖頭否認。
「不不不,我絕對沒有向他暗示過!」
「我問她是誰買的,她說是哥哥心血來潮的主意。」
「不會吧……」
「咦,醫生帶了紅酒來啊?」茉莉把食物拿出來的時候看見那瓶Lafite-Rothschild,十分高興地說,「我替大家取酒杯!」
不概是法國梅鐸五大酒莊之一,才一打開瓶塞已經香氣四溢。連不好喝酒的茉莉也被那濃烈的黑櫻桃香味所吸引了。
喝一口這名貴的紅酒,布箂恩忽然想起,在費士南的意識裏檢查他的幻聽的時候,的確曾想起過打賭Lafite-Rothschild這件事。但也不過是一閃而過,莫非被『反感應』到了?
搞不好那位費士南先生真的有心靈感應的潛質……
現在想起來,當時突然感到的強大拉力也很可疑。費士南突然間一下子說出那麼接近目的地的地址,莫非『借用』了我的能力?
這件事實在有夠詭異的。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8-6-19 18:42
標題:
女祭司的提示,1
女祭司的提示,1
被白雪厚厚覆蓋著的建築物外,數個小孩穿著厚甸甸的衣服在嘻戲,身體圓滾滾的好不可愛。
靠在建築物旁邊的長椅上,坐著一個穿著厚厚的黑色哩絨大衣的男子,他看似一臉平靜地望著那些孩子在玩耍。現在停了雪,天氣仍然很冷,但孩子們玩得好高興,習慣了就好。不像男子只能默默忍耐這種不習慣的嚴寒,他心想,在亞熱帶出身的人應該更難適應吧。
「進去會暖和一些。」
「不用了,我想在陽光下待久一點。」
穿著粗厚衣服的女人在他身邊坐下,她臉上的皺紋十分明顯,年紀不輕。看膚色和黑髮,是個亞裔人,說的卻是帶俄羅斯口音的英語。
「你變了很多。」婦人慈祥的目光對上了他的臉。
「是嗎。」他故不在意地繼續望著小孩。
「你不懂我的意思。」婦人笑了笑,又嘆了口氣,「布箂恩,你以前不是這樣懦弱的。」
懦弱……說話還是一樣毫不客氣,就算布箂恩早有心理預備還是覺得很刺耳。
「真的可怕到你無法承受嗎?」
布箂恩只是苦笑一下。
「那邊戴著黃色帽子的孩子很怕水,到他明白只要肯站起來就會發現水沒想像中那麼深,他才學懂了游泳。」
「學游泳和真正遇溺是不同的。」
看著孩子們玩耍的婦人,突然朝他們大聲叫喊了一句俄羅斯話。布箂恩聽不懂,猜想是叫某個男孩不要搶別人的球之類。
「在我的信仰裏,我的遭遇並不是沒意義的偶然。你的也是。當初連我自己也不相信可以單身的來到遙遠又偏僻的地方工作,可是你看。」婦人捶了捶腰骨,「布箂恩,你對自己的不信任是因為你總以為,一切都應該在你的掌握之內。當察覺事情無法由你控制那天開始,你就崩潰了。」
布箂恩長長嘆了口氣。
「我不想相信甚麼天命、甚麼神的旨意。否則的話,我一定會深深地怨恨這個神。如果一切都有神的安排,所有的惡其實都從祂而來。」
婦人像是已經聽過這句話千百次似地淡然一笑。
「既然你這樣想,為甚麼又要千里迢迢跑來找我?不會是真的只為了照照鏡子吧。」
「我知道自己現在這樣子很窩囊,你就再盡情嘲笑一下。」
「你曾經告訴過我,很多人的內心都像深不見底的深淵。有時在祈禱裏想起你,我會想,不知你又在哪裏專注地窺探哪一個無底深淵呢。那時候我就會這樣祈求:『希望那孩子不要太過專注,盯著深不見底的黑暗,忘了抬頭還有無盡的天空』。既然你相信有無止盡的黑暗,怎麼不能相信會有同樣無止盡的光明呢?」
「這句話你說很多次了。」是否每個人上了年紀都會變得囉唆?不過布箂恩不討厭這種感覺。
「就是要說到你煩,說到你造夢都記得。」老婦人發出清爽的笑聲。
她站了起來,說話的時候呼出一團白霧。
「布箂恩,」她嚴肅地說,「去把你的罪搶回來。沒有驗證之前就認定事情已經絕望,於事無補。你要逃避到甚麼時候呢?」
「我……」布箂恩沉默了很久,才說,「沒有把握事情不會變得更糟。」
「你就算甚麼也不做也不能保證事情不會變糟,反正你是下不定決心才來找我的吧。男人就不要囉囉唆唆!做就做!難道要失去更多才再後悔嗎?」
***
布箂恩伸了個懶腰,揉了揉眼睛。
連續看著電腦十幾小時,疲倦是必然的。
天氣開始變得炎熱,不期然想起不久前自己還身在寒冷的俄羅斯。
連那種寒冷到叫人沮喪的冰天雪地都有人類可以居住,這種生物還是有值得敬佩的地方吧?
看著電腦裏搜查出一項又一項的資料,明明伸手可及的資料,過去總是輕易忽略。是逃避啊,他很清楚。還要逃避到甚麼時候?
一堆令人不快的圖片和說明,也許已經見慣不怪了,竟然沒有多少嘔心的感覺。只是眼睛有點刺痛。
把搜查結果儲存一下,跑去廚房泡杯咖啡吧。
布箂恩拿著咖啡杯在沙發坐下,這時候茉莉在學校,家裏靜靜的。茶几子上有新買的男性雜誌,還沒拆開。布箂恩當然不至於笨到把色情雜誌隨處放,那只是以男性讀者為主的雜誌,都是關於汽車、金融、男性時裝、運動之類,但就算放在家裏,茉莉也從不會翻閱。
布箂恩順手打開,完全不看內文只看圖片,飛快地瀏覽。直到某個映像突然跳入視網膜,布箂恩連忙翻回去,掃過標題和圖片。
他把咖啡噴了出來。
***
茉莉努力說服自己只是錯覺,可是,總覺得今天碧姬望著她的表情怪怪的。
笑咪咪地望著她,好像有甚麼秘密似的。
一直忍耐到下課,大家都去儲物櫃取東西,碧姬依舊笑咪咪地跟在茉莉身邊。
「碧姬……你到底是不是有甚麼想跟我說?」
「是有一點啦,不過在這裏談好嗎?」
「為甚麼不能在這裏談?」
「關於這‧個‧哦~~」她故作神秘地從紙袋裏緩慢地抽出一本雜誌。茉莉才剛看到那雜誌的一角,就大叫了一聲按住她的手不讓她拿出來。
附近的人轉過頭來看著茉莉,害她兩頰一下子擦紅。
「我們去那邊!」
茉莉拉著碧姬的手跑出學校。好不容易找到比較少人的角落,茉莉即惶恐地說:「為、為甚麼你會有這本……」
哎,本來還不敢肯定,現在百份百確定了。碧姬得意地想。
「我姊姊很喜歡日本的時裝啦,她一直有訂閱這本雜誌。」
哇啊……完了……本來以為只在亞洲出售的冷門時裝雜誌,身邊應該沒有人會知道才對。這……難道就叫『全球一體化』?
茉莉不知所措地拉起碧姬的手:「千萬不要告訴其他人啊!我只是一時好奇!以為沒有人會看到,才會答應……」
「可是,拍得很美啊,大家看見一定羡慕都來不及呢!」
「拜託你~~!千萬不要拿給其他人看啊!要是被人知道了,我以後都不敢再來上課了!」茉莉淚眼汪汪地懇切哀求自己的好朋友。
「放心啦,開開玩笑吧。別那麼緊張,這本雜誌是我姊的寶貝,隨便借出去她會殺了我。」碧姬口裏這樣說,但她顯然不相信茉莉說不敢到學校是認真的。
「謝謝你!」茉莉感激地跟她擁抱。
「不客氣。」碧姬笑著,心想,回去把照片SCAN進電腦,再用每張十五元的價錢賣給那一堆暗戀茉莉的男生。最多……事後請茉莉去看電影好了。她的內咎感大概只值一張電影票。
***
標題:另類時裝的巿場 看香港品牌的發展
布箂恩開始仔細閱讀內文。
『……無論在香港還是日本,巿場對外國模特兒一向很受落。新人不是重點,重點是對方能否帶出我們的設計。例如今季我們發掘的這位美國模特,古典的氣質就十分切合我們公司的形象。雖然毫無經驗,但公司還是決定立即起用做封面。』
段落右方有數張縮小的照片,一本時裝雜誌的封面以及數張內頁廣告。
照片內的少女或坐或站,穿著華美的裙子顯露靦腆的笑容,或是帶著靜靜的表情望向遠方。一頭銀白色的長髮,如同洋娃娃一般。
這不是茉莉還是誰啊──!?
布箂恩的鼻尖快要碰上書頁。
「到底……當我在俄羅斯的時候還發生了甚麼事啊!?」
這種時候,只會想到一個人名。
***
「麗莎!怎麼辦啊!?我同學的家裏買了那本雜誌!」茉莉一離開學校就馬上打電話給麗莎求助。
『我上星期也收到空運版了,印出來好漂亮!聽說日本人都很喜歡外國女孩啦,你要不要考慮到那邊發展看看?我保證你會紅!』輕鬆到不行的語氣,完全的答非所問。
「別再開我玩笑啦~~!事情鬧大了耶!」
『這不是很好嗎?』
「不要……!」茉莉開始後悔,應該一早就知道麗莎的性格,當初怎麼會笨得受她慫恿呢?都怪自己容易受人擺佈的性格累事。
眼熟的車子在路邊停下。
「呀!不談了!布箂恩來接我了!」茉莉連忙掛線,並走向車子。
「今晚想吃甚麼嗎?」茉莉在車廂裏坐下扣上安全帶,便如常地問布箂恩。
「到外面去吃吧。」
「咦?」茉莉因為心虛,顯得有點驚訝,「有甚麼……特別的原因嗎?」
「沒甚麼,因為高興。對了,也替我打電話給麗莎和奧斯卡,叫他們一起來吧。」布箂恩如常地輕鬆駕車,但茉莉心頭卻跳了一下。
怪了,平常只會說『叫奧斯卡來』,麗莎都是『預設狀況』地出現的。怎麼會突然先提麗莎的名字?(那個會令布箂恩聯想起抽血和電極的名字?)
沒、沒可能啦~~一定是自己太多心了。像那種外國的少女時裝雜誌,他又怎麼會看到呢?他最近都忙著收集甚麼大事件的情報,這種小事不可能會注意到吧。茉莉一邊打電話一邊安慰自己。
『喂?茉莉?』
「啊……咦!?朱莉亞?」
『有甚麼事?怎麼你好像很驚訝似的?』
「對……對不起,我好像不小心撥錯號了。」
連忙道歉後斷線再從新打出。
「你沒事吧?怎麼心不在焉。」布箂恩趁著紅燈的時候回望她一眼。
茉莉拼命搖頭。
我緊張甚麼啊!?我又沒做壞事!而且……這件事他不可能會知道啊!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8-6-19 18:44
標題:
女祭司的提示,2
女祭司的提示,2
「嘩!中國菜!」
只要有人請客又不用出任務,麗莎和奧斯卡幾乎是逢請必到。
「這家店不便宜嘛!哼哼,布箂恩,是不是在哪裏找到大生意挖了一筆啊?」
麗莎笑著就在中國式的華麗大圓桌旁坐下。奧斯卡坐在她旁邊,一坐下就拿起菜單細閱。
「沒有,只是心情好,所以想吃好一點的。」布箂恩笑笑道,「順便也當是答謝你們幫忙照顧茉莉。想吃甚麼就點吧。」
如坐針針氈的茉莉一直向麗莎投以求救的眼色,可是對方完全沒打開接收器。
「真的?服務員!我要這個!這個!這個……還有這個!春卷要兩盤!呀,這個好像也不錯,再追加。然後這個,還有……」奧斯卡已經在下單了,他剛出完任務回來,飢腸轆轆。
「唉,你總算明白自己丟下如花似玉的美少女跑去俄羅斯當人肉冰棒有多笨了!我可是不介意茉莉一直跟我住呢!如果有個這樣可愛的妹妹就好了。」
「對啊,我實在是太笨了……一沒留神你就把人給賣了啊。」
「你明白自己笨就……等等,我甚麼時候賣了誰啊!」
「我都不知道你還兼職當經理人?」布箂恩拿出一本中文的時裝雜誌來,封面正是穿著雪白色長裙、戴著(似乎是鋁片做的)銀色花圈的茉莉。
雖然早猜到布箂恩已經發現了,茉莉還是忍不住小聲叫了起來,臉紅得像蘋果。想伸手去掩住封面又不敢硬搶,結果只好掩住自己的臉。
「咦咦!?」奧斯卡大叫起來,「這個不是茉莉嗎!?好漂亮!」他把還未拆封的雜誌搶了過去看。他這麼大聲一叫,其他桌子的客人都望過來,茉莉更加尷尬到無法自處,直想躲進桌子下去了。
「有點辦法嘛,這麼快就買到。」麗莎完全不驚訝。
「我剛才開了一小時的車特地去賣進口書的店才找到。」
「好厲害啊,茉莉!你成了超模了!」奧斯卡讚嘆著。
「不、不是啦!不要再看了!」茉莉央求似的想要拿回雜誌。
「你啊,有沒有看清楚合約甚麼的?誰代監護人簽名啊?」布箂恩特別在監護人這個字上加重語氣。
「放心,如果對方是騙子,老早就已經從地球上消失了。」
麗莎的意思是,如果是騙子,在碰到她的一刻就沒有將來了。當天跟茉莉走在街上被那個古怪的亞裔人給叫住,說得天花亂墜,嘴皮都破了茉莉還是害怕又猶疑,那空檔足夠麗莎做以下的事有餘:用手提電話偷拍下對方的模樣再拿著對方的名片資料,傳送到組織的資訊部去把對方和公司都起了底。等那個設計師放棄直接遊說茉莉,打算先說服麗莎之際,麗莎已經連他大學畢業後工作換了幾多次,居住的公寓正在翻新外牆都知道了。
因為查明是正派的普通公司,所以才安心推茉莉去玩玩。
「而且是即場支票付款,後來也確實地兌現了。金額也是我比對過模特兒的巿價才殺到的好價錢。哼。」她自豪地補充。
「那!那筆錢我還沒有用過……」
茉莉不由自主地急著說,沒想清楚就溜出口。所以布箂恩一望著她,她就尷尬地停住:他生氣了?
「為甚麼不用呢?」布箂恩不解地問。這問題茉莉答不上來,好像她從來沒想過這件事。
「那是你第一次自己賺的錢啊,應該好好想想怎樣用來記念第一次兼職啊。」布箂恩笑了起來。
茉莉其實並不需要這筆錢。需要用錢時,布箂恩教她從一個戶口提款,說是格林蘭叔叔每個月存給她的零用。不過更多的時候,她根本用不到。家裏需用的食物雜物都是布箂恩付錢,而他也像理所當然地從沒有向茉莉收取的打算。除了這些必要的日用開支之外,茉莉發現自己還真很少需要額外用錢。頂多是買些小說、零嘴或小玩意,花不了多少。戶口的錢近乎原封不動。
當時她被那個熱情得過份的設計師弄得暈頭轉向,她也不掩飾自己確實很好奇,再加上旁邊推波助瀾的多事者,就胡里胡塗地去了。可以試穿漂亮的衣服很興奮,看到被化妝師修飾後的自己很驚訝,拍照的過程遠比想像中嚴謹和辛苦,看到照片後的飄飄然和快樂。她覺得整個過程像一種遊戲或者是一個夢。然後麗莎把支票交到她手上時,她反而感到意外和困惑。
布箂恩現在提到錢,她便陷入了沉思之中。
曾經,她為自己白白住在布箂恩家中感到不安,連續好幾個星期想著怎樣回報或者自立。離開父親後,她應該一無所有──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戶藉,沒有安身之處,沒有錢。但布箂恩為她安排了一切。後來與格林蘭叔叔相認後,情況又變得更複雜。她突然成了富商的親屬,艾莉絲說過接受叔叔的扶養是血親的權利也是義務。照道理說不用再擔心布箂恩會因為養活自己而有所損失,不過,不知怎的那種虧欠的感覺仍然強烈。彷彿一切仍然不屬於她,一切都是暫借的。
突然間,屬於自己的錢?
「怎麼啦?沒辦法決定好?」布箂恩打趣地說,把她從沉思中喚回現實。
「嗯,我會好好想想。」茉莉覺得有某個模糊的概念在逐漸成形,回過神來,才發現麗莎正跟布箂恩在討論自己的照片。
「應該可以向那邊要到吧。」
「我想不出有何不可,決定選哪一張才困難。」
「決定選……甚麼?」
「他說要把你這張照片沖洗成海報大,掛在客廳。你不覺得白色背景這張比較配襯牆紙嗎?」
「是嗎?紅色這張好像比較可愛。」
「不、不要啊!」
香氣四溢的飯菜送上,奧斯卡說:『我吃了!』,不過正在鬧的三人好像沒有注意,於是他沒有半點猶疑地自行開動。
等胃部和緩下來,他才想起還有東西要交給布箂恩,就把一個手提箱放到布箂恩的椅子旁邊。
「咦?你又跟我們家買東西啦?」麗莎好奇地瞄了一眼,認出箱子型號,肯定裏面放的至少有數件用具。
「反正要買,至少你們的質素比較可靠。」
「投資這麼大,很好賺的生意嗎?」奧斯卡有點好奇。
布箂恩故作神秘地笑了笑,只說,「順利的話,長島渡期的承諾升級成杜拜假期也沒關係。」
麗莎吹了一下口哨。
「真的!?」出手那麼闊卓,難道是甚麼了不起的情報交易?奧斯卡心想回去得打探一下情報巿場了。
「啊!怎麼飯菜已經不見了大半!」
「誰叫你們只顧著說個沒完。」
「沒關係,不夠再叫。」
「哈!國王陛下今天心情超好的嘛!不趁機大吃大喝對不起自己了。」
連茉莉都少見布箂恩會如此開懷吃喝。
***
即使事件已經過了好一段時間,不過令人恐懼的氣氛仍然存在。左右兩邊的房屋在門外掛著『出售』的告示,可想而知鄰居也受不住而紛紛搬走。
恐怕在不久之後,當地產商得到警方許可,便會把這座不祥的房子拆毀。即使如此,地價還是會下調許多吧。
灰藍色的房子,到處仍留著警察封條,大門也被這些藍白色的膠帶所封印。布箂恩不想被人發現,繞了房子一圈,找到一扇不起眼的窗子爬進去,小心翼翼地避免留下入侵的痕跡。
屋內一陣令人難以呼吸的霉臭氣味,布箂恩早有預備地用手帕掩著口鼻,但作用不大。他皺著眉頭踏上地板上的地毯,一粒粒肉眼可見的灰塵,在窗口射進來的光線下鬱悶地飄浮。
左邊是廚房,布箂恩把夾在脥下的文件夾打開,那就是發現屍體和拘捕疑犯的地方。他轉身走進去。
廚房的佈置跟一般家庭無疑,中間的小飯桌上七零八落地放著一些刀叉、調味料之類的東西。按報告所寫,應該還有幾盤根本不能吃的食物,不過在搜查時已經被警方帶走去作化驗了。
被圈出屍體所在的椅子上,現在當然也沒有屍體。就像照片上拍的一樣,廚房並沒有想像中的凌亂,顯示疑犯被捕時根本沒有任何反抗。
布箂恩望著飯桌,兩幅截然不同的圖畫同時在腦海裏浮起。
兒子沉默地喝著湯,父親自顧自地吃著一盤雜菜。聽到『叮』的聲音,母親從椅子上起來走去打開焗爐,把奶酪烤薯放上桌子。一切如常地平靜進餐,只偶然一兩句不算熱衷的對話。
另一個畫面中,放在椅子上兒子的屍體已經開始腫脹,妻子的臉和身上有著髒物和瘀傷,勉強被椅背支撐著上半身。桌上的食物難以辨別是甚麼東西,父親面無表情地用湯匙把泥漿一樣的東西放入口裏,自言自語地說著誰也聽不情楚的聲音。然後又把湯匙塞向妻子已經僵硬的嘴角。漿狀物自下巴滑落滴在身上,他溫柔地用桌布去抹。
布箂恩用力搖了一下頭把畫面甩出腦海,胃部一陣麻痺。上午已經吐了一次,現在想吐也沒東西可以吐,只有喉頭發酸。昨晚開懷大吃,然後今早不吃早餐是有原因的。
他離開廚房,走上二樓。地毯上有一道深色的痕跡,像引路一樣直通向二樓某間房間。布箂恩小心地免得踏上那些痕跡,並彎身從封條下走進去。
那是一望而知的小孩房間,同時明顯的還有警方徹底搜查過的痕跡。牆上的交叉符號,地上的圈,乾透的血跡。讓人崩潰分裂的悲傷哀痛侵蝕了整個空間。
布箂恩本想仔細比對報告和現場有沒有差異,卻突然想起別的事。
貧民區的老鼠。
大人抓到老鼠,通常看都不看就拿去淹死。
交到小孩手上的話,他們卻會仔細想出許多法子。拔鬍子、燒毛、斬尾巴、灌泥水……看著牠徒勞無功地掙扎慘叫,哈哈大笑。因為對小孩來說,老鼠不是急欲除去的麻煩,而是可以盡情玩弄至死的玩具。
一陣寒氣掠過全身,布箂恩詛咒起自己不必要的聯想。
兇手的記憶相當混亂,幻想和幻覺滲雜其中。即使來到現場,布箂恩想要仔細地把過程重組一次仍然十分困難。兒子是首先被殺的,這可以肯定。但妻子進來後有沒有真的跟他說過話,卻怎也分別不出來。
最重要的是,那個人進來之後說了甚麼?
當那個可憐的兇手絕望地瞪著自己親人的屍體,那對迷離似幻的眼睛如何滿足地俯視著他?他說了甚麼,殘忍地折斷兇手最後一根理性的神經?利用別人的私隱和弱點,自導自演一齣令人齒冷的下流劇目,只為了自己愉快。
(媽媽……敏迪……我以為那一切都是惡夢,真的,為甚麼只走差一步……我很想忘記一切,我很想道歉,我想補救,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孩子,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越是去想,那種壓迫得讓人無法呼吸的噁心感越加強烈。布箂恩困難地伸出手扶住門邊,才發現自己搖搖欲墜。
不行,他不是為了自虐地沉溺在受害者的感受才來的,他得保持清醒。要不是現場空氣惡劣,他真想深呼吸一下。
布箂恩快速地回想今早在兇手身上得到的資料,仔細過濾,相信安格斯真的有提過『客戶』而不是兇手的幻想。即是說,有人知道僱用安格斯的渠道。不過布箂恩相信僱主不會預先要求這樣易生支節的劇目,多半是安格斯自己即興。當他帶著愉快的微笑檢視他的遊戲成果,輕易被擺弄的人類如同無知的老鼠討他歡心,便更加充實地感到自己身處充滿這種玩具的世界樂園,而自己是樂園中唯一的人類。那種瘋狂得令人平靜的喜悅便從心底滿溢,露出更加淘氣的笑容……
突然,布箂恩發現自己所站的位置,正是那個人當日跟兇手說話的位置。
他衝到半開的窗邊,讓胃液不致於嘔吐在房間內。
吐清之後,他蹲在地上一動不動,全身乏力。一陣不知道是心理還是生理的刺痛無法忽略地在背髓間來來回回。以致他甚至開始埋怨起無端信任他的梁女士和她那見鬼的上帝。
他真的可以繼續下去嗎?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8-6-19 18:45
標題:
女祭司的提示,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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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箂恩一早就外出,茉莉已經習以為常,不過仍然會有點擔心,擔心他會否又捲入甚麼危機當中。麗莎說她對布箂恩應該更多的信任,但茉莉不覺得這是信任與否的問題。
每當電話響起,她總期待是布箂恩告訴她快要回家了。
所以當另一端是陌生女子的聲音時,她實在有點失望。即使對方找的人竟然是自己而不是布箂恩,茉莉的期待感也減少了一半。
『真的很冒昧……希望你不介意我找到你的聯絡電話直接打來。我叫卡露‧加達(Coral Carter),請問你有聽過水晶路(Crystal Way)嗎?』
「嗯……沒有。」茉莉尷尬地回答。雖然被隔離的成長期有電視收音機為伴,還是經常發現自己欠缺旁人視為常識的認知。每次遇上總感到一點沮喪和不好意思。
『沒關係,那是我們這間模特兒經理人公司的名字。是這樣的,我看了你最近給G+M所拍的照片,覺得你很有潛質。我打聽了一下你好像還沒有簽給任何經理人,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跟我談一下呢?』
「談……甚麼?」半晌後,茉莉才理解到是甚麼事,吃驚地說,「你的意思是想我做模特兒?」
『簡單說,就是給你安排一些基本的訓練,為你安排工作,看看你能否成為一流的模特兒。不過我想你也許還有很多地方不清楚,如果可以見面的話,我可以好好給你解釋再談談。』對方以愉快的聲音再補充,『當然也請你的父母一起來。』
「我父母都不在了……」
『呃……』對方馬上帶過尷尬的聲音,『那請你的監護人或你信任的朋友一起來吧。有興趣嗎?』
茉莉回頭望向無人的客廳,心裏好不容易才作了決定。
「好吧,請告訴我地址。」
她一邊寫下,一邊想等會兒告訴麗莎她會有甚麼反應。
***
很久以前,布箂恩曾經看過一本小說,主角可以透過觸碰物件去知道物件附近發生過的事。成長後雖然認識了不少奇人異士,卻沒有一個有這種能力。甚至知道了自己的能力已經算是最突出之後,反而有種想像幻滅的失望感。
尤其是,這種能力不是自願得到,也無法靠努力加強,也無法知道會否突然失去。
他坐在安格斯曾經小住過一星期的房間內,他完全捕捉不到他曾經存在的氣息,無法想像他曾經在這裏做過甚麼。房間早在警察出現前就被清理得乾乾淨淨(當然包括全間屋裏所有他活動過的跡象),只有搜查做成的若干凌亂。
看來再找下去也不會有甚麼線索,也許今天只能到此為止了。不知不覺,已經在這裏待了好久。布箂恩望向手錶,突然想起了甚麼,抬頭在房間內尋找。
沒有。
真的本來就沒有嗎?
他開始仔細地四處張看,終於在床邊的牆上找到一個小小的勾,掛著一個空無一物的紙袋。
紙袋本身毫無意義,它只是用來掩飾勾子本來的用途。
布箂恩開始翻箱倒櫃地找,雖然知道找出來也沒甚麼用,但他還是執意地要找出來。終於,他在衣櫃裏最高的一格,發現被厚毛衣包裹著的時鐘。而且一如所料,是膠質的廉價時鐘。
布箂恩把紙袋取下來,把時鐘掛回勾子上,牆壁馬上回復協調的感覺。
那個對睡眠挑剔的小子還是受不了時針跳動的聲音。
布箂恩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沒有把時鐘停下,應該有打算在走的時候放回去吧。是忘記了?還是故意的?
布箂恩再把時鐘取下來細看,忽然發現在時鐘的背面有膠紙黏貼著的紙條,紙條被折得很小,又接近時鐘本來的乳白色。要是不留意的話可能會放過了。
布箂恩急忙小心翼翼地打開。
『No.30 朗尼滋 / No.32 電影院』
帶著不少的驚訝,布箂恩皺起了眉。
這難道是女祭司留給他的訊息?
這可能會是非常重要的提示!
他把紙條小心翼翼地放夾進記事薄中。第一次搜查時警方沒帶走的東西,偷走也不會良心不安,他跟警方調查的犯人根本不同。
帶著沉重的心情想要離開,布箂恩遲疑了一下,還是回到主人房去。就像完全熟知環境一樣,他打開了一格抽屜,找到一條發黃的白色頸巾,帶走。
***
「真是不得了,看來我發掘出明日之星。」麗莎哈哈地得意笑著。
雖然請求麗莎幫忙就預計了她的反應,臉皮特薄的茉莉仍是臉紅了一陣。
「水晶路啊,是美國數一數二的星級經理人公司啦!沒想到你來了美國這麼久還沒聽說過。」麗莎攪拌著杯中的冰咖啡,笑說:「卡露‧加達這個經理人雖然名氣不是最響亮的,不過至少不會是假公司的騙子。」只要知道是幾點打的電話,麗莎還順便查核了是否從水晶路的公司內線打出。她只是平時看起來粗線條,辦起事來卻絕不馬虎。
「說真的,我還沒有很明確的決心……」茉莉瞥了一眼放在牆邊,速遞公司下午送貨來的扁平紙皮箱,如無意外是布箂恩坐言起行訂回來的巨大照片框。「我還在上學,而且也沒想清楚自己將來想做甚麼。還有……如果我太被人注意到的話,會不會牽連到其他人?」
始終她的身世不能公諸於世。
「那麼你就先把它當成兼職吧!不用給自己太多承諾和壓力。」麗莎定睛看著她。這女孩平常不多說話心裏卻想得很多,有時小心謹慎過了頭。「如果是格林蘭家的話根本不用擔心。就算是你的身份也不會有問題的,我們會有辦法。」
茉莉抱了抱懷中的貓布偶,把它當成真貓一樣撫了撫頭。
「那麼……明天你可以陪我去嗎?」
「為甚麼不叫布箂恩陪你去?你不想他知道嗎?」
「不……只是他最近很忙。他說過這幾天都會比較忙,甚至可能不能回來睡覺。」
「喔,對啊,他在為我們的杜拜假期努力。」麗莎不以為然地說著。但開始懷疑,那散慢的傢伙突然幹勁十足地想做甚麼,總有不得了的原因。如果不能從主任那邊套到話……還是提一下奧斯卡吧。
***
「美國雖然是個自由的國家,我卻是最不自由的女人。」
一名身穿名貴淺啡色套裝的高貴夫人,小聲地向手提電話另一端的人發出苦笑。她獨自坐在一家酒店的咖啡室內,旁邊的桌子坐了幾名黑西裝的男女,整齊劃一的衣著代表著『重要人物已有專業護衛請勿靠近』的警告。
悉心修護過的臉上恰當地微顯皺紋,淡金色的頭髮一絲不苟地盤起,年約五十歲的成熟女性展露出少女所不會有的從容、剛強的氣質。
現在是她十數年來少有地理性的聲音被情緒蓋過的時刻。
為了掩飾她心中的激動,她得不斷地攪抹面前杯中的紅茶。雖然如此,她的手仍然沒有半點抖震會被人察覺。
實在不可思議,每次一想到來歷不明的人都很明白應該要多加防範,為何只有這個人會令她無法提起半點戒心?怎麼想都有可疑的地方,但只要電話一打來就忍不住繼續聊下去。
反正,聊的都不過是些無關痛癢的私人興趣吧。無論如何放鬆,她仍然十分謹慎地控制著自己的言語,不能說錯半句話。天曉得這刻有誰會試圖截聽電話?
「不是有點不公平嗎?你常常見到我,我卻根本不知道你是誰。」
『夫人,你比我更明白保護你的名聲有多重要。』
夫人淡淡地笑了。
『不過假如你真的很感興趣,是哪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不要太大動作,我就在這間咖啡廳內。』
夫人嘴唇微啟,眉頭皺了一下,警戒心泛起。
「你怎麼知道我的行蹤?」
『別緊張……別緊張,我只是聽說你喜歡來這裏喝下午茶,所以每天都會來一下,看看有沒有機會碰到。你可以問問侍應啊,我已經成為常客了。其實上次你來的時候我很高興,今天又碰到了真是緣份呢。』電話中的聲音柔和輕快地解釋,然後略顯興奮地慢慢說,『在你左前方的桌子,穿淺黃色POLO恤……正假裝看書的人。』
夫人的心噗噗地跳,不著痕跡地瞄向左前方。就是那個孩子!年青俊俏的一個青少年人,戴著免提式手提電話裝置,手上拿著的書是上次她介紹的那本。
銀白色的頭髮,使得夫人早就留意到他。原來就是這個孩子!
「……我不驚訝,你果然真的很年輕。」夫人輕嘆口氣,「年輕人才會甚麼也敢做。」
『也可以說是進取和衝勁,對認為應該做的事就堅持到底,正是這個國家的特色啊。』
夫人輕聲地笑了。一個似乎有利而無害的想法在她心中冒起,人材應該善用。
「你應該來幫我們做事。」
***
「廿二號房的病人今天特別安靜呢。」
護理員這樣不經意地提起,責任醫生便翻了翻記錄。沒有任何特別。
正要離開,隔著有鐵技的玻璃窗看見病人手上好像拿著甚麼,連忙皺起眉細看。因為跟病房的顏色有點接近,幾乎沒留意到。
「那是甚麼……毛巾?毛冷頸巾?」醫生生氣地說,「誰給他的?怎麼沒有人問過我?」
護理員急忙搖頭並靠過去看:「沒有啊!那不是我給他的!也不像是我們的東西!」他翻查護理記錄:「怪了,昨天和今天也沒有任何人來過呀。」
裏面穿者病人服的中年男子把發黃的頸巾抱在懷中,像抱著嬰兒一樣,一手輕柔地撫摸,平靜地看著那頸巾。
「要取走嗎?但……他好像很喜歡。」
不用護理員說,責任醫生也知道強行取走有一定的風險。
「算了……由得他吧。」責任醫生取過記錄表,填上由他指派頸巾給囚犯的假記錄,然後白了護理員一眼。「不想有麻煩就別向其他人提起。」
就由得這見鬼的頸巾跟這種瘋子共渡餘生吧。
***
沒有生氣而只有機械冰冷感的會議室,連裝飾用的塑膠植物也沒有,只有灰白色或黑色組合的傢俱。猶如黑白電影般死氣沉沉。
穿著黑色緊身裙,紅色長髮的妙齡女子,焦燥不安地在來回渡步,美麗而危險的表情藏著一觸即發的怒氣。看來像頭坐不定的黑貓,或者說黑豹更符合她野性的感覺。
另一名黑髮男子則悠然地坐在會議桌的一邊座位,黑色的眼睛平靜地看著落地玻璃窗外熱鬧的都巿夜景。他是黃皮膚的亞裔人,柔順的黑髮中間分界的分成兩邊。年紀看來約在廿幾至三十幾之間,但有點難說得準,也可能是保養得很好的四十幾五十歲。反正他那標準的身形和神秘的容貌很有亞洲人的獨特魅力。
會議室中的沉默直到自動門打開的聲音才被打破。
「我遲了一點嗎?」
來者毫不感尷尬地慢步走進來坐下。黑裙女子猛地拍了桌子一下,話裏有刺地說:「我還以為你已經對我們的會議不感興趣了!」
「怎麼會?寶娜,我當然明白會議有多重要。」進來的中年男子比黑髮男子明顯要年長,已屆五十歲左右,身材也比黑髮男子要顯得略胖。
「那麼馬上進入正題吧。」黑髮男子放鬆地坐著,卻拋出燙手的議題:「我不贊成查封電影院,時間上跟上次的距離太近了。對後街區會有不好的影響。」
「哼,送到嘴邊的肉不吃是笨蛋。後街區的人要吵就由它吵好了,甚麼時候會動搖得到我們?」黑裙女子不屑地尖聲回應。
「這次使用的是No.32,是上次使用No.30的時段才開始製作的。時間這麼緊迫就從TOH放出來,我對可靠性有疑問──」
黑髮男子的話被中年人打斷。
「TOH那邊沒有任何問題,TOH的技術每天都在進步,所以能夠把開發週期縮短。」
「即使如此也不能一味增加產量,會影響價格穩定。與其有空做這種事,還不如加緊搜查女祭司的下落。我聽說上星期的追捕又失敗了,不是嗎?」
「艾遜安,你怎麼每次都總要找我渣!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偉大的希利特的一員?那麼關心下街區的凡人幹甚麼?」寶娜氣得臉也紅了起來,「那個臭女人的事你不用煩!等我抓到她的時候自然會把她煎皮拆骨!」
「吉遜,你最近也好像很忙呢。」艾遜安望著冷眼旁觀的中年男子:「TOH那邊的使用記錄有點含糊不清的樣子,如果有人誤把公司的財產當成私有物就頭痛了。」
「甚麼!?吉遜你──」
「哼,沒證據別含血噴人。那不過是製作失敗而報銷的資料有點出錯而已。大小姐,要不是你那麼焦急要使用No.32,應該就不會發生這種小小的混亂。」
寶娜哼了一聲別過臉去。
「好吧,我接受這個解釋。」艾遜安笑了笑,「期待你們在『電影院』真的有所收獲。」
寶娜狠狠地瞪了兩人一眼,踩著高跟鞋離去。
「沒事的話我也回去TOH了。假如後街區有甚麼事就由你全權處理吧。」
艾遜安看著吉遜跟著寶娜離開的背影,對吉遜的疑慮越發加深。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8-6-19 18:46
標題:
女祭司的提示,4
女祭司的提示,4
朗尼滋會計公司規模相當大,主要的客戶都是有名的大公司。
艾域‧羅布,因為發瘋而殺害自己妻子與兒子的兇手,就職於這家公司。這個事實對公司也帶來了一定的打擊。但多番努力挽留,又澄清那人所負責的都不是重要程序時,總算渡過了這個難關。
眾員工都鬆一口氣,其中某人份外感到如釋重負。
特別是,當他今天得知將會又有一宗大生意可以接到手,數著數字後有多少個零,早已高興得把前陣子那不快的事件忘記。車子駛進車房後,他哼著歌開門進屋。
為甚麼家裏的燈亮著了!?
好膽!是賊嗎?他連忙從門邊取過一支修車用的鐵筆。心裏想明天一定要向保安系統的公司要求賠償,而且……糟糕,最近都沒有再隨身帶著自衛用的手槍,但它應該就在門後左邊的櫃裏……
「怎麼呆在門後呢?我沒有刀沒有槍,進來吧。」
屋內傳出陌生的聲音。
這個男人猶疑了好一陣子,才緊握著鐵筆小心翼翼地走進去。
大廳裏沒有人。他看見書房的門半開著,透出燈光。
觸動到某條神經,他的心猛地跳起來,書房!那人在書房裏做甚麼!?
他衝進去,發現一個青年正百無聊賴地隨意瀏灠著書架上的擺設。
「放鬆點,你怎麼對自己那麼沒信心?所有有關的資料不論在公司還是家裏,都已經被你清洗得一乾二淨了,我當然甚麼證據也找不到。你那麼緊張做甚麼?」
男人抖了起來,緊緊握著鐵筆的手垂了下來,他企圖裝作冷靜,但腳步不自由主往門的方向退了兩步。
「你……你就是幻術師?」
這樣說他們果然沒有見過面,不,應該說就算見過面也被安格斯清洗了記憶吧。布箂恩決定先不回答,只是帶著神秘的微笑冷冷地看著他,看看他有甚麼反應。
「你……你來做甚麼?錢我不是已經全數付足了嗎?當初不是說好了之後誰也要當沒有發生過嗎!?」男人一股腦兒地說,恨不得眼前這惡魔馬上消失。
「當初跟這樣可怕的人做交易你就該有心理預備。」布箂恩不留情地嘲笑。
男人再也掩飾不了恐懼,退到門的位置。
「你你你想怎樣?我不會向任何人透露你的事啊!」他無意識地一邊說一邊揮動鐵筆,「我也不想坐牢!我是共犯!怎麼會出賣你!?」
假如這人知道安格斯的能力只要視線一接觸就生效的話,應該會馬上逃出去。可見他連安格斯的能力也不清楚。
自尋死路的傢伙。
布箂恩輕嘆口氣。
「我不是幻術師。」
男人呆了一下,先是放鬆,然後又更加緊張。這人是誰?他知道了多少!?
「不過,我們是有相似能力的人。」布箂恩對他親切地微笑。
男人的背脊掠過一絲寒意,喉頭想發出點甚麼聲音卻怎也發不出來。
「首先你得打消企圖在這裏殺了我的念頭,那對你毫無好處。」布箂恩從容的聲音更加令對方覺得自己已經在被計算之內,「你連幻術師的能力也不清楚,自然也不知道我可以怎樣對付你。」
「你、你已經全知道了?但、但是已經沒有任何證據了!就算有,人也是他殺的!法庭不會相信這些鬼話!」
「對呢……一般的法庭不會接納我的證供。放心吧,我也絕對不會去告發你,」布箂恩取下書架上的一張照片,跟男人比對著,皺了皺眉。「你女兒長得可真漂亮,還好不像你。這是你到西岸探望女兒時拍的吧?」
男人整個人顫抖起來。
「啊對了,我去精神病院探望過艾域,一個人太悶了,也許他會想要個新鄰居。」
男人手一鬆,鐵筆『咚』地掉到地毯上。整個人攤軟跌坐在牆邊。
「你到底想怎麼?我甚麼都可以了!求你說吧!」他哀哭著求饒。
「你是怎樣連絡幻術師的?你如何得知他的存在?」
「是他主動找我的!有一天我突然收到電郵,問我是否有想除掉的人……我發誓我真的不知道他會做出那麼過份的事!」男人也許從布箂恩的問話中推測到他的目的是追蹤幻術師,於是急忙把事情推卸,「我只是想讓艾域發一陣瘋,好讓我有藉口解釋消失的帳目,怎想到他會搞出人命呢!我已經很後悔了!每晚都睡不好啊!都是那個惡魔的錯!那男人太可怕了!他──」
「你們只用電郵連絡?」
「不,後來是他打電話來。你要的話我馬上給你!」他連爬帶滾的走到書桌邊,手顫抖著寫下一個電郵地址。「電話我真的不知道!他好像每次都用公眾電話打來。」
布箂恩接過紙條,順便用力握著他的手腕。「之前你有向甚麼人提過想對付艾域嗎?」
「沒有!我怎麼會敢說啊!?」男人怪叫起來,手腕被握得發出『啪』的一聲很痛。「我知道的都全說了!求你放過我!求你放過我!」
突然手腕鬆開,他抬頭,書房內沒有半個人。
怎麼了?那是鬼嗎!?怎可能像電影特效一樣消失了!?
他全身上下都被冷汗沾濕,全身乏力,感到十分疲倦。
他真的很後悔,當初果然不應該跟這些不正常的人拉上關係!要是敢狠下心自己動手解決艾域的話,不就沒這些麻煩的手尾了!?
但他已經累得不想再想了,一倒在床上便一覺睡去。
睡得正熟,卻隱約聽到很多人聲像蟲嗚般吵過不停。十分煩人。誰個擾人清夢?
「……賴特先生!賴特先生!」
「甚麼事!」他生氣地睜開眼大喝,駭然發現自己並不在睡床上。他坐著,在一間小房間裏。數個穿著警察制服的人,正以怪異的目光望著自己。
「根據你剛才簽署的證供,我們現在要把你收入拘留室。」
「甚麼!?甚麼證供!等等!這是怎麼一回事!」他混亂了,明明在家裏睡覺,怎麼會突然來了警局?對了,這是夢!是夢境!
但兩名警官把他強行從椅子上拉起來的感覺太真實。
「這是怎麼一回事!甚麼證供!?律師!我要律師!」
「你自己剛才十分堅持說不要律師的。」警官搖搖頭,用有點同情的目光看著他。
這個男人一大早就自己來自首,說自己做假帳侵吞了公司的錢。一坐下就瘋也似的拼命默寫出一大堆帳目,還說自己為了隱瞞而企圖謀害下屬。
這傢伙大概是精神失常了吧。
等到大吵大嚷的瘋子被拉出去後,另一個警官進來把文件疊好。
「喂喂,發現有趣的事了。剛才那人是那個『父親殺手』的上司啊,他不是說給了很多壓力去恐嚇那個人嗎?如果這是引起那個兇手失常的原因,你想法庭要重審嗎?」
「瘋都瘋了,怎麼判都一樣。」警官聳了聳肩,「這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數字,扔給專家去研究吧。我們倒要去他家搜搜看,他不是說買了一管槍本來打算行兇的嗎?」
「好,我最喜歡搜查有錢人的家了。」
***
「你回來了!吃了東西沒有?」茉莉一看見布箂恩回來,便馬上從沙發上跳起來跑過去。
「嗯,你怎麼這麼晚還不睡?」布箂恩在桌子上放下一袋東西。
茉莉看見紙袋裏放的好像都是DVD,便好奇地問,「甚麼來的?我可以看嗎?」
「你大概不會喜歡。」布箂恩隨手拿出一張,黑色的封面上有一個用血寫的人頭圖案,寫著《Bloody Nightmare》。
「呃……恐怖電影!」茉莉露出噁心的表情,她最怕看恐怖電影了。「一次過買這麼多?」
「工作需要。你最好不要跟我一起看了。」
這次茉莉無法逞強,她是那種一看到稍為血腥的畫面就尖叫,不小心看到恐怖電影的片段都會整晚無法入睡的人。
「對了,明天我有點事,要一早上機,可能過兩三天才回來。」
「咦,要去外國工作嗎?」
「不……是內陸機啦。」布箂恩看見茉莉抱著貓布偶站著不動的樣子(她好像真的很喜歡那布偶),便說,「是不是有甚麼事?」
「嗯……沒甚麼!」
還是等他回來再說吧,反正水晶路那邊也不一定談得瓏。茉莉笑著說了晚安,便回房間去睡。
布箂恩把DVD全部倒出來,總數有廿十多張。
這是安格斯住在艾域‧羅布家的一星期裏,到附近的影碟店租借過的電影。儘管店員對於安格斯的記憶已經被抹洗過,但安格斯也沒可能對鎮上每個人都作詳細的記憶改動。布箂恩花了一點時間,便令店員重新記起曾經有過白髮青年光顧的事。然後翻查出租記錄就能知道他租過甚麼電影。
同一時段,他也好像買過不少日本漫畫。那應該只是作為親近受害人兒子的手段,布箂恩斷定沒有花時間調查的價值。
『No.32 電影院』
所以布箂恩覺得應該查看他租借過的影碟。
二十多套電影,不過是六七天的時間,要全部看完即是每天看三套。安格斯不可能有那麼多閒時間。當中應該有不少是用來混淆視聽的。
在這張恐怖電影的精選名單裏,有些很經典的舊片例如《Poltergeist鬼驅人》,也有較新的例如《Saw恐懼鬥室》。就算布箂恩用快格跳看也沒辦法在一晚之內全部看完。
有幾套他曾經看過的可以先暫時不理。在沒看過的電影中,其中有一個系列他完全沒看過。可以先從這套開始。
《Bloody Nightmare死亡惡夢》
說起來,明早那個主謀睡醒之後他的惡夢才開始吧。布箂恩絕對沒有食言去控告他,但他自首就怪不得人了?做過壞事的證據可以被湮滅,但自己腦海裏的記憶可不容易忘記。
布箂恩把膠套拆開,打開DVD機。
啊,得先把音量調低才行,否則會害茉莉睡不著哩。
***
潮濕得發出異味,破舊而昏暗的地牢內。
只有疑似是老鼠或昆蟲爬動的聲音。
然後,在唯一的光源,那根小得幾乎不被察覺的蠟燭旁,被破舊衣服包裹的人形微微顫動了一下。
「快點……藍髮之人啊……怪物們又發出蠢動之聲了……」
女祭司幽幽地長嘆一聲。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8-6-19 18:48
標題:
蜘蛛,Ⅰ
蜘蛛,Ⅰ
電影。
有好的演員之前,要先有好的導演和好的劇本。
能夠開拍續集,必然是因為電影受歡迎。要是還能開拍第三、第四集,就證明了已經建立起一群忠實觀眾。
但是要把一套電影變成一個系列並不容易,假若不是一開始就計劃連續開拍數集的大製作,怎麼把題材再三發揮而仍然延續觀眾的興趣真的很困難。因為有了之前的口碑和期望,製作起來壓力更大。
靠著一套恐怖電影一舉成名的查理斯‧活特,因為集編、導於一身而壓力更大。
《Bloody Nightmare死亡惡夢》從無人期待的低成本實驗式電影,一躍而成為意外地票房大收的經典作品,不經不覺已經八年。從《Bloody Nightmare》、《Bloody Nightmare II: Near by》、《Bloody Nightmare III: Door lock》到現在正在籌備的第四集,他仍然堅持自己創作劇本和自己執導。
查理斯自己也從窮小子變成富翁,結了婚生了孩子。現在已經是一個一歲嬰兒的新父親。
為了增加創作靈感以及不受騷擾,最近查理斯獨自搬進別墅去小住。其中一個主要原因是,他終於自覺家裏太多血腥恐怖的素材對孩子不太好。而獨住的時候,就算把驚嚇的電影配樂播放到震耳欲聾也沒有關係。
不過話說回來,半夜的嬰兒哭聲也是很令人毛骨悚然的元素。
其實他不是沒想過試試改拍其他題材,例如有關愛情或家庭的,但奈何《Bloody Nightmare》系列實在太旺票房了,投資者一再慫恿他拍續集。而且,恐怖電影又是他從小到大的最大興趣。
能夠把興趣化為賺錢的職業,有甚麼比這更好?
唯一的問題:他想不出點子。
血腥恐怖電影,總得有個賣點才行。電鋸、鬼娃娃、怪虫、末世預言、性變態的殺手、不死的喪屍……甚麼都有人拍過了。得要有些更嚇人、更恐怖、更匪夷所思的題材,要更轟動,更具話題性。
單靠鮮血噴得滿畫面赤紅的特效已經不能再滿足觀眾,分屍肢解的場面已經拍到爛了,無論特效把肉碎和內臟做得多麼像真也不能激起觀眾的讚嘆。
他需要更能激起觀眾恐懼感的元素,畢竟,恐怖電影本來就是要挑戰觀眾的官能極限啊!越噁心越多人進場。
他伏在桌子上苦思,這時候手提電話響起。
『牙……嗚呀……!嗚嗚……』
聽到電話另一端牙牙學語的聲音,查理斯笑了。
『……好了,還給媽媽,乖,乖孩子。』電話傳來溫柔的聲音。結婚的時候都沒發現蘇珊可以這樣溫柔,也許當了母親之後連聲音也變得柔和了。『親愛的,你還好嗎?』
「房子已經完全整理好預備陪我過一個恐怖的夏季。可是靈感好像還留在冬季。」他苦笑。
『放鬆點,開拍上一套的時候你不也這樣子碎碎唸了幾個月?』
「也許吧,這次真的怎也想不到好點子。」
『總之你給我每天好好的準時吃飯睡覺──至少吃飯要準時。之後你要抱著骷髏骨頭上床我也不管了。』
「遵命。」
『還有……你記得我們的約定吧?』
「怎麼敢忘記。」
『那就好──啊!哎……怎麼在這時候尿尿了?我要給BB換紙尿片了,今天先這樣吧。』
「OK,我愛你,我愛你們。」
『我也愛你──喂喂,BB,乖乖別踢啦……』電話另一端斷線。
查理斯才剛合上手提電話,電話便又再響起。
『活特先生,你還記得明天的事嗎?』
是芬妮,他的工作室的私人祕書。
「明天?明天是七月廿十八號……怎麼了?」
『我就知道你一定忘了。你不是要出席大學電影會的講座嗎?』
查理斯猛地拍了一下額頭。
「見鬼我真的忘記了,哪個該死的替我答應下來!?」
『若果你真想知道──就是你自己。』芬妮調皮地笑了笑,『上次的活動裏,有個學生說自己是你的忠實觀眾,你跟他聊得很高興,然後你就答應下來了。』
好像有這麼一回事。
「唔……題目是甚麼?」
『恐怖電影對社會的影響──我已經給你預備了一些資料,現在FAX給你,然後就要看我的天才老闆怎樣臨場發揮了。還有,荷布替你找的那些參考資料和素材,下午會派人送給你,連同一些必須要你簽署的支票和文件,你即時簽好就讓那男孩送回來就行。』
「親愛的芬妮,沒有你,活特工作室可以關門了。」
查理斯放下電話,望向窗外。陽光猛烈的夏天,樹木綠意正盛,遠遠看到小河,風景很美。他想不出任何恐怖的東西來。
他不怕黑夜,不怕見血,不怕蛇鼠,不怕昆蟲。
拍攝腐屍場面,一般都是使用麥皮虫當作屍虫的替用品,雖然明知不是真的屍虫,也沒多少人想去碰。但他曾在片場一手伸進一袋滿滿的活生生的麥皮蟲中,把丟進去的手錶取回,讓在場的工作人員瞪目結舌。以後芬妮便叫他做變態的老闆。
要說他現在有甚麼最害怕的話,大概就是怕失去現在這樣順利美滿的生活吧。
也許,當初他應該堅持買一間鬧鬼的凶宅作為別墅,而不是順太太的意思在風光明媚的加洲風景區買一間休閒小屋。
***
七月廿八日,晴。
天氣仍然好得很,但我的心情很差。
昨晚翻看了許多套大師級的經典電影,仍然沒有靈感。帶著沮喪的心情前往大學去出席講座。
見鬼的甚麼無聊講座。有甚麼好說的?想了解恐怖電影的真意就進戲院去看,從我的電影先開始看起吧!很想這樣說完就下台。可是看見那些純真的大學生們期待的目光,我還是盡可能地扯了一句鐘。
我又見到了那個把我騙去的大學生,那傢伙老掛著一張俊俏的笑容,而且把我的電影看到滾瓜爛熟,實在叫人生氣不起來。我乾脆問他有沒有興趣試試看做演員,他應該挺有潛質的。不知不覺跟他聊了很久,我試著拉攏他來工作室當臨時工,他居然說要考慮看看,怕影響學業。
一個笨蛋。
我沒有直接回家,而在黃昏驅車到公眾墓園去,看著太陽漸漸落下,墓園被黑夜吞噬(這意境不錯),可是仍然沒有靈感。
不行了,就算這時候真有死人從墓石下爬出來,我大概也只會挑剔構圖不夠壓迫感吧。
試著幻想各種恐怖的可能性,還是不夠瞧。有些點子甚至令自己忍不住哈哈大笑。
嘆一口氣,無趣地駕車回去。直到晚餐時總算終於遇上令我嚇一跳的事,雖然只如指頭般大……
晚餐,我的微波爐薄餅。
烤好之後放在桌子上我就走開了談電話,蘇珊打來的。要是告訴她我又吃微波食物搞不好會連夜跑過來逼我回家,你說男人不撒謊怎麼過活?
安撫了她之後,我可憐的薄餅己經涼了。
撕了一片正要咬下去,面料卻有甚麼動了一下。
我眨了眨眼,以為自己眼花。不料我以為是肉腸片的東西真的跑了起來,它爬到我的手指上,然後跳到桌面。
原來是一隻小蜘蛛。
我瞪著牠快速地從餐桌逃離現場,薄餅小偷,我幾乎把牠吃進肚子去!
***
距離飛機起飛還有一段時間,布箂恩在機場大堂的一角靜靜坐著。雖然手上拿著報紙但他並沒有精神細看,只是無目的地觀察每個來來往往的人。
一個輕鬆地把手提包夾在腋下的西裝男人,一邊看著財經雜誌一邊在布箂恩旁邊的空位坐下。
「真是巧合啊,布箂恩。」
「真是巧合嗎?『大老闆』先生(Mr. “Big boss”)。」
布箂恩連頭都沒有轉過去看,應該說人都未坐下來他己經知道是誰。因為每次只要一接近這個人,就會有種難以言喻的不愉快感覺。
就像有人拿著尖銳的鉛筆在你的臉頰僅僅半公分的距離停下,未至於成為殺意,卻又令人相當不安。
那是個黑髮的亞裔男子,黑色的眼睛又細又長,柔順的黑髮中間分界,在額前繞到耳後。年紀約在廿幾至三十幾之間,也可能是保養得宜的四十幾五十歲。臉上總保持讓人看不透的神秘微笑。
「我要來開個會議,就想有機會的話跟你聊兩句也好。」男人仍然翻著雜誌,跟老朋友聊天一樣很隨意地打開話匣子。「最近很忙吧?連生意都沒空接似的。」
「要解決的事始終要解決。」
「似乎雙方都認真起來了嘛。不過你知道那個人一直都在我們的監視名單之上,對他有興趣的可不只你呢。」
布箂恩抬頭盯著他,但他無法從那人如同蓋上薄膜面具的臉發現甚麼特別的表情。
「因為某些令我不安的感覺……總之,他己經被我列為危險人物了。」
輕描淡寫的說話,含意卻是『一經發現,格殺勿論』。
布箂恩感到一陣惡寒。
「不能給我一點時間嗎?他復仇的對象只是我──」
「這己經不是你個人的問題。『那個東西』有多危險我跟你最清楚,跟你說一聲只是不想你做出愚蠢的事而陷入無謂的危險。」男人親切地拍了拍布箂恩的肩膀:「雖然還未有辦法把你收入珍藏系列,但至少得在我可以看到的地方,確保不會隨便摔壞啊。」
難得今早心情稍為好轉,現在又直直地沉到谷底去。
「真是太感謝你了。」布箂恩冷冷地說。
「所以認真考慮一下合作吧,聯手對付他的話才能把危機限制在最小的範圍內。這不只是對你自己而言……太固執多數沒有好結果的。」
布箂恩終於忍不住怒氣。
「這句話你最好先用來說服那個魔女。」
男人聳了聳肩。
「說得沒錯。所以才選擇了危險的陣式啊。」他的嘴角蹺起,「順便告訴你『零』正式編制了,代號『珍珠獨角(Pearl Unicorn)』,以後碰到相關的資訊請自行判斷吧。」
編成組最少要有三個人,除了那個魔女以及傳聞中的少年,剩下的人莫非是那位大少爺?
「恭喜你把最強的組合弄到手,趕快拿去炫耀吧。」布箂恩冷淡地說。
「看來我被討厭了呢。」男人笑著嘆了口氣,站起來對布箂恩說再見。
附近有一個矮小的胖子連忙迎上前,那小胖子穿著直條紋西裝和西裝帽,戴著耳筒,回頭對布箂恩友善地點了點頭,才跟著老闆一起離開。
上次見面,好像還是個圓滾滾的小孩,現在都已經長大了啊。
是啊……已經過了那麼久嗎……
在他懊悔和逃避的時候,時間已經悄悄地走了那麼遠嗎。
機場廣播發出登機召集,布箂恩站了起來,把報紙扔進身旁的垃圾箱。報紙上面的日期是八月十九日。
***
七月三十日,晴。
今天整個上午都在想著那條狗。
那是昨天散步時在路上看到的,住在附近的女人養的貴婦狗。
那個女人好像很驚訝會有人散步到這麼遠的地方(很明顯她並不認得我,真是可惜),那條狗對著我這個陌生人也沒半點戒心,十分親切地磨我的腿,熱情到令人厭惡。
更別說牠主人把狗毛染成粉紅色再結上蝴蝶結那庸俗的品味了,幾乎可算是另類恐怖了。
也許吧,結果回家後一直想著那條太過像玩具的狗。
會是個題材──這麼可愛、柔弱、不堪一擊的小東西,要是把牠妖魔化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吧?在毛鬆鬆像草莓味綿花糖的頭殼下,該讓牠打些甚麼壞主意才好?
狗……骨頭……人骨……嗯,讓一頭可愛的貴婦狗從人身上活生生咬出一根骨頭來,效果也許不錯……
慢著,忠心的狗……因為忠心而想要主人的人骨?或者是……為死去的主人收集人骨?或者是亡靈寄宿在小狗身上,為自己收集人骨復活!哈!這天於終於想到些有趣的東西!
啊,對了,今天在浴室又看到了那種細小的淡紅色蜘蛛。在浴室的鏡子上爬過,一亮燈就逃跑了。
雖然我完全不怕蜘蛛,不過我不能忍受在洗澡的地方有蜘蛛網。我看明天還是打掃一下浴室吧。要是再見到,也許該上網查看是不是會結網的品種,如果有毒就好玩了。
***
八月一日,晴。
植物有思想。
我真的這麼覺得。
向著後院那面窗長著的葡萄樹,我總覺得它比其他樹都要特別惹人注意。
不知怎麼解釋,總讓我想起濃妝艷抹的妖女。
很自然想起《綠魔先生》,也許有時間把它翻出來看看會有收獲。用植物作為恐怖題材,是很富挑戰性的。要怎樣才能把那種安靜無聲的恐怖感營造出來,想想也覺得困難。怪不得通常都會把它擬人化……變成會動甚至會說話的植物,否則很難具現它的侵略性。不過,我始終覺得這樣的手法不夠高明,還未曾充份把握到植物的本質吧!默默地、程式化地生長,覆蓋一切東西,沒有一定的形態,卻又比動物更容易生存下去……
嗯,我忽然想起了寄生植物。靠攝取宿主的營養為生的植物!從這個方向再想下去吧!於是我今天畫起了草稿來,可是不多久又沒靈感了。唉,再打個電話給蘇珊吧。還有荷布,我要多些資料。
***
八月二日,陰。
反正想不出甚麼東西,一大早就打掃浴室,不期然想起大學的生活。許久沒親自幹過這些粗重活兒了。
擦得乾乾淨淨,心情還不錯的。雖然這種感覺跟我恐怖大師的稱號不太搭調。
在牆角擦到一些青苔,又想起昨天的概念。中途丟下清潔的活兒出去抽了口煙,總覺得好像有甚麼靈感,卻組織不起來。抽了兩三根後還是認命的回去繼續擦廁所。連這種事也記下來的我今天真是無聊透頂了。
結果,在浴室找不到任何蜘蛛蟑螂的痕跡。管理公司算是把房子保養得不錯,貴一點果然物有所值。
本來還以為會在甚麼陰暗的角落發現蜘蛛網,銀白的線上有淡紅色的小蜘蛛在爬來爬去,這樣的畫面會很美吧。只要不是結在浴室,我就無任歡迎。
***
八月三日,陰。
今天要回工作室一趟,芬妮對於我臉上的鬍渣亳不驚訝,這些年來大家都習慣了我的怪脾氣。傅斯給我看的那個特效真的很有趣,只要再用電腦修飾一下,可以很震憾的。可惜我越是去想,越是想不出一個完美的劇情去運用,這樣重要的特效要是浪費在錯誤的地方就太糟糕了,必須要在最完美的時候使用,才能成為秘密武器!傅斯看著我不斷拋出建議又不斷否決自己的建議,都聽煩了。乾脆無視我跟助手閒聊起來,於是我也繼續無視他自言自語。這就是活特工作室的日常光景。
下午來了個不請自來的訪客,是上次在大學碰到的青年。他一臉靦腆的微笑,我看芬妮就是受不了他的微笑攻勢才放他進來的。所以我說觀眾始終喜歡長得英俊的男主角。我以為他來請我給他交排工作,他卻說是來參觀的。換作平常我一定把他轟出去,但我承認,我有點炫耀的心態。聽著別人讚嘆的聲音,怎可能不感到飄飄然呢?就是為了這樣我才獻身於電影事業啊!
還好我的理智始終沒有讓我把傅斯的新特效秀給他看,不過聽說有新的特技,他期待得要跳起來似的。傅斯也很高興,這傢伙已經搏得了工作室大伙的好感了嗎?如果將來我說要僱用他應該也沒人有異議了。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8-6-19 18:49
標題:
蜘蛛,Ⅱ
蜘蛛,Ⅱ
八月四日,晴。
史丹頓開始了!
一大早就收到消息,他們的工作室已經開始前製!已經有演員試鏡了!可惡,那傢伙已經搞定了劇本嗎!?竟然把消息保密得那樣好!
真是令人又妒忌又期待!
我是不是還應該趕上同一個檔期去跟他較量呢?
當然要!可惡啊!至少先把大綱定出來吧!
一旦焦躁起來連靈感都給我嚇跑。只好走出後院去散步,意外地發現葡萄樹上有數個蜘蛛網。
我很驚訝,幾天之前我曾看著它發呆了好長時間,那時候還明明沒有的。
聽說有些蜘蛛織網很快,幾小時就可以結出像門一樣大的網。那麼其實也不是很值得驚訝的事。
不過這些網是甚麼蜘蛛織出來的呢?會是我最近總很在意的那種超細小的紅色小惡魔嗎?
***
八月五日,沒留意。
靈感突然湧現,太興奮了,通宵寫著東西。累死。現在就去睡。
***
八月六日,晴。
中午才起床,隨便吃點麵包。翻看昨天的東西,總算有點自己滿意的想法走出來了。
連我自己都驚訝,我竟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想到那麼多關於葡萄樹的事!我到底是在哪裡聽說過的呢?應該是以往的參考資料吧。
可是這樣是不夠的,只有開頭是不夠的!
坐到手腳有點僵硬,我走出後院活動一下,卻發現了一件怪事。
那棵葡萄樹倒了。
在接近根部的位置斷裂開,整棵倒了下來。
這實在太奇怪了,我從來沒聽說過樹可以在一天內枯萎的。雖然這只是一棵小葡萄樹。
因為好奇心,我便蹲下來仔細地檢查斷口。竟然在樹幹中間發現蜘蛛網!
雖然有可能是在樹倒下之後再在上面結成的,不過我開始擔心,搞不好這種蜘蛛像白蟻一樣會蛀食木材。我打掃房子找不到,也許是因為牠們都鑽進牆壁中去了。
所以我打電話給芬妮,當作參考材料,叫荷布給我查看看有關細小的紅色蜘蛛的事,有沒有甚麼品種的蜘蛛會蛀食木材之類……芬妮勸我找滅虫公司,要是房子有白蟻之類就賣不出去了。不過我討厭創作的時間被打擾……再考慮一下吧。
要是再見到那種蜘蛛,一定要抓一隻仔細看看。
***
八月八日,雨。
前天晚上睡得很不好,昏昏沉沉地睡著,總覺得腦海中有許多想法,但許多的想法連夢境都沒法構成便又消失掉。一大早睜開眼睛,腦袋還是很不清醒。
一直下著的毛毛雨,令我想起那條毛鬆鬆的貴婦狗。被雨淋濕的話,樣子一定很好笑吧!
想著想著,我竟想到了個妙絕的構思!
馬上衝回房間去記下來,一直寫一直畫,幾十小時轉眼就過去……直到剛剛才洗了一下澡。不行了,現在要去睡。
***
「請問你是誰?」
蘇珊並沒有隱藏臉上的困惑。眼前是個陌生的年青男子,在這樣的一個夜晚突然來訪,而且還莫名其妙地進到大廳裡來了。
蘇珊望了一眼牆上的電子鐘:23/8 21:22:35,然後不滿地望向陪同男子進來的兩名保鑣,這絕對不是接見客人的時間。那兩個高大的男人疑惑地互望一眼:不是你吩咐我們把人帶進來的嗎?
「抱歉深夜前來打擾,你是活特太太吧。請問我可否見一見活特先生?」
來人並沒有報上名字,不過蘇珊並沒有生氣。畢竟看著年青俊朗的男子的笑容,很難動怒。大概是哪裡的二、三線演員,知道將會開拍新電影,想向查理斯自薦吧!
「如果你想找他談電影的事,請你到工作室去找他。」
「我已經去過了,不過,有些事始終要先跟太太你談一下。」
「如果是關於電影的事──」
「不,關於查理斯‧活特先生。」
「關於查理斯?」蘇珊警戒地揚起眉毛。身為名人的太太,她已經有足夠的心理預備去應付各種人。她猜想這個人也許接著就會拿出不知道從哪裡偽造的偷情照片,要脅勒索金錢之類。
「沒錯,關於你丈夫的非常重要的事。能否讓我們私下談一會兒?」
「抱歉,如果你有事就請現在說。他們簽了保密條約,我不會叫他們走的。」
青年諒解地笑了笑。兩名保鑣不知怎的,向蘇珊點了點頭便轉身走出房間。
「慢著!你們去哪裡?我叫你們留下啊!」
但兩人好像聽不到蘇珊的呼喚,離去還關上了門。
「希望你不要介意,被兩個高大的男人盯著我會緊張。」
「你……你到底是誰?」蘇珊緊張地後退一步,感到眼前人的微笑有點可怕。
***
八月十一日,晴。
經過了幾天廢寑忘餐的努力,總算有些眉目了。順利的話,也許不久就可以回工作室安排前製。
想當然房子已經一片凌亂,廚房的食物也所餘無幾了。所以今早在廚房發現一隻小蟑螂我一點也不驚訝。是時候請工人來清理一下房子了。
不過當我看到有三隻紅色的小蜘蛛爬過牆壁,我便興奮得跳了起來,馬上找玻璃瓶想把牠們抓住。可惜慢了半秒,被那些小東西順利逃走。我只能在幾天沒動過的料理桌上發現蜘蛛網。
我還一直以為會結網的蜘蛛不會像徘徊性蜘蛛一樣走來走去呢!
荷布送過來的資料,沒有一種跟我看到的這種蜘蛛一樣。也許是很稀有的品種,甚至是未知的品種?牠已經引起我的高度興趣。沒能抓到手實在太可惜。
我好像完全沒去想過牠可能有劇毒,被蘇珊知道一定氣死她。
還是請滅蟲公司的人來看看吧。
因為我半個保鑣都沒帶,住址要完全保密的關係,請甚麼工人都要靠芬妮安排,有時挺不方便的。
***
八月十三日,晴。
十三日,要不是看到電子時鐘我都不相信。我竟然睡了二十八個小時!我還特地打電話給芬妮確認日子。
腦力透支的後果嗎。
睡醒之後,也許休息足夠了,靈感源源不絕。
我一直在想煮食的事。
把另一種生物解剖、切割,再用不同的方法煮熟,再吃進肚子去,其實是一件很血腥的尋常事。人類把它美化成一件藝術,換了是外星人煮食人類的話又如何?
鬼怪吃人,甚至人吃人的題材都已經拍過不少……但這個題材還是相當有感染力的,因為每個人都會吃東西。
進食……嗯……把廚房變成刑場嗎?會有觀眾嘔吐吧。
不過只有恐怖的畫面是不夠的。重點是人性,恐怖電影一定要能表現出震憾的人性才能算是藝術!
想起來蜘蛛也是吃肉的生物。不過蜘蛛被恐怖電影用過太多,今次實在不想再用了。
偏偏最近卻老是見到蜘蛛,那種小小的紅蜘蛛總是在快要躲進甚麼罅隙、暗角時,被我僅僅瞥見。雖然我不怕蜘蛛,但連只要一寫劇本就甚麼都不顧的我,都注意到屋中好似越來越多蜘蛛,實在不是好事。來打掃的工人說沒有注意到,我還以為自己太敏感。不過才打掃完沒兩天,廚房又有蜘蛛網,看來還是要叫滅蟲公司了。
***
八月十五日,雨。
滅蟲公司今天終於來了,在我的屋子裡翻了個大半天。完全打斷了我的工作,唉。最令人生氣是他們怎也找不到那些蜘蛛,甚至說沒有一個品種符合我的說法。他們給我看過好些照片,只有遊民蜘蛛(Hobo spider)最像,但始終不是我見過的那種。那傢伙的粉紅色更加鮮明,也不像遊民蜘蛛暗啞而是滑滑濕濕的。八隻腳也更加幼細,像頭髮絲。
不知道那些可惡的小惡魔是不是知道敵人來了,全都不知躲到哪裡去,等了大半天也見不到半隻!結果那些所謂專家只能噴噴滅蟲劑、放點藥餌便收錢回去了,實在令我非常不快。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也許屋子裡並不是真的有那麼多蜘蛛,也許真的是我過敏了。
***
八月十六日,陰。
晚上睡得很差,早上起來頭一直很痛。
總覺得整晚好像有甚麼微細的聲音在耳邊,揮之不去。剛剛好不會把我吵醒,卻也不能讓我安安樂樂地做個好夢。太大壓力嗎?
可能感冒了,有點頭昏腦脹的感覺。吃了點感冒藥,應該暫時還不用去看醫生。
整天都想不出甚麼東西來。
一旦想把概念組織起來,總覺得好像缺了甚麼……
有件怪事,先記下來。剛才去看了一下藥餌,在餌食的盒子旁邊發現了一小灘淡紅色的東西,若有一小節手指那麼大。看上去又濕又滑,軟軟的,乍看我還以為是那種蜘蛛的屍體,細看卻是一整塊組織,沒有頭沒有腳。我用瓶子裝起來了,今天太晚,明天打電話去滅蟲公司問一下。
***
八月十七日,陰。
持續地睡不好,只要一睡著,便會感到耳邊有聲音,甚至感到耳朵有點癢。我知道癢的感覺是心理作用,但那種持續像舊唱片跳線的綿密聲音簡直令人抓狂,大概是感冒影響了聽覺。
或者因為看過那種小蜘蛛的關係,不知怎的我把那種聲音跟蜘蛛走動的聲音聯想在一起,而且越想越覺得像一群蜘蛛在我耳邊走來走去。想著想著連自己都感到一陣寒意。倒不枉我搬到別墅來,總算遇到能夠嚇到自己的事了。
昨天裝了怪東西的瓶子,不知為甚麼不見了,怎樣也找不出來。我明明放在抽屜裡,今天怎樣翻也找不出來,真的很奇怪。但我精神很差,可能記錯了位置吧。
當我在二樓望出後院時,竟有幾秒鐘看到草叢中有一頭粉紅色的貴婦狗。沒錯,就是前陣子看到的別人的狗,後來被我當成題材寫進計劃書去的。當然只是錯覺,那頭狗怎可能會跑到這裡。
我想我真的應該要去看看醫生。每次感冒就甚麼事都覺得不妥。
***
八月十八日,陰。
我知道別人一定會把我當瘋子。
事情是這樣的,今天早上看過醫生,拿了一些感冒藥之後便回來。下午在後院發現了那東西。
那頭粉紅色的貴婦狗。
我不想相信,但真的是那頭粉紅色的貴婦狗,而且是屍體。
我不知道牠死了多久,但是已經發出腐爛的氣味。最可怕的是,牠頭部有個很大的缺口,不知是被甚麼東西打爛的。我卻看不到血肉模糊,因為傷口裡結了蜘蛛網。銀白色的蜘蛛網,幾乎把傷口填埋了。
我越想越覺得心寒,第一次真的感到,不能解釋的事的恐怖。
為甚麼我拿來當作題材的狗,會死在我家後院?
為甚麼我拿來當作題材的葡萄樹,會好端端的倒下?
而且,都有蜘蛛網……
還有,當我寫有關煮吃人肉的題材的時候,廚房也有蜘蛛網。
只有網,沒有一次看到網中有蜘蛛。沒有蜘蛛會辛辛苦苦把網織出來就離開吧!
這些無法解釋的巧合開始令我感到十分不安,越想越像甚麼三流恐怖電影的佈局。但是發生在自己身上便一點也不好笑了。
我不知道怎樣聯絡貴婦狗的主人,而且搞不好會以為是我虐待動物。我本來想把狗屍埋起來算了,但最後我只是用舊桌布把它蓋住。自問不是膽小的人,但是我竟然連動牠一下的勇氣都沒有。
我想回家。
我應該回家嗎?但像這樣不可思議的事,竟發生在我身上,我應該逃走嗎?身為一個恐怖電影創作人,不管這是上天給我的禮物還是報應,我都沒理由逃走吧!
我現在就算把房子拆掉,都要把那種蜘蛛給找出來!
***
八月十九日,陰。
嘗試了各種方法,都沒辦法抓到那種蜘蛛。現在我整個腦都想著關於蜘蛛的事,已經再沒有心情去想劇本了。
明明今天好幾次見到那些小東西,我一定有辦法抓到的!
***
八月二十日,陰。
為甚麼?為甚麼?
我抓到了!
不過,巧合?還是……
之前的蜘蛛網都結在我寫的題材上,如果我今次寫電視機,又會怎樣?這樣想著我昨晚真的著手寫電視機的題材。然後在電視機附近放置陷阱。
今天早上起來,電視機上真的纏住了數個蜘蛛網!
而在電視機旁邊的玻璃瓶裡,真的有十幾隻小蜘蛛被關住了!
想不通,難道這些蜘蛛懂得偷看我的劇本?哈!
我很興奮,但持續不到幾分鐘。
當我凝望著那些蜘蛛,牠們便好像放棄了掙扎逃脫,而開始堆疊在一起。
那些幼小得像頭髮的腳互相插入其他蜘蛛體內,很快地,十幾隻蜘蛛便……好像……溶成一團……粉紅色的組織。就像我幾天前在地上見到的東西……
上天作證,我生平第一次寫字會手震。
那團東西再動也不動,一點也認不出是蜘蛛。倒像是甚麼東西的內臟……沒錯,那種光滑的粉紅色和彎曲像蚯蚓的形狀……我在片場看過太多次仿製品,是動物內臟的質感和顏色……
而且,那越看越像……
***
我明白了。
我接受了。
世界是我的了。
***
布箂恩合上日記本,站在他旁邊和他一起看的蘇珊,一臉擔憂和恐懼的表情。
他們站在二樓的查理斯的書房窗子旁邊,稍一探頭便可以看到後院,包括那棵倒下的葡萄樹。
「我不懂。」蘇珊面色蒼白地搖頭,「我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她期待布箂恩可以給她一個答案,但布箂恩只是皺著眉頭。
「可惜不知道最後一頁是甚麼時候寫下的,不知道他離開了多久。」他嘆了口氣。
「到底發生了甚麼事?為甚麼他在電話中完全沒提過半句?」蘇珊咬著唇,擔憂的語氣裡也帶著半點埋怨。
「我們回去吧,這裡已經沒甚麼線索。」
「等一下,我……可以去看看後院嗎?」
布箂恩點了點頭,雖然明知道不會有甚麼收獲。
蜘蛛。
『No.32 電影院』
女祭司的提示讓他找到查理斯‧活特,但布箂恩並不知道那人想對他做甚麼。
這個名導有個習慣,寫劇本不喜被人打擾,不至地點保密,甚至只容許少數人在必要時主動聯絡他。
他太太,以及他的私人秘書。
當他追查到活特工作室的時候,查理斯剛剛好躲起來寫新劇本了。而且安格斯已經早他一步來過,在秘書小姐的記憶中做了手腳。如果他想從秘書小姐的記憶中偷看查理斯的別墅地址,便可能會傷害到那位秘書小姐。
既然說要保密,自然不管怎樣撒謊或請求也問不出個所以來。布箂恩只好向查理斯的太太著手。
幸好安格斯並沒有接觸過蘇珊,好不容易才讓這位美麗又精明的太太相信她的丈夫有危險,驅車趕來,已經遲了一步。
查理斯不知所蹤,只留下一本日記。
偏偏最重要的,最後的三日沒有記錄。
在他寫下意義不明的最後三句話的前或後,他的精神狀態一定已經出現異常了吧!
但是只有這些資料,布箂恩很難推測到他到底發生了甚麼事,而且想做甚麼?
回程由蘇珊駕車,布箂恩反覆閱讀查理斯的日記,盡一切可能去想。
「後院的情況……你也看到了吧?那些蜘蛛是怎麼一回事?我的丈夫會變成怎樣?」蘇珊語聲顫抖。
「我不禁斷然安慰你說他一定沒事,不過,蘇珊,要是這時候你不堅強起來沒有人可以幫到他了。」
「為甚麼?為甚麼要選查理斯?為甚麼?」
真的要說個原因,也只能說是『不幸』吧。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8-6-30 02:00
標題:
蜘蛛,Ⅲ
蜘蛛,Ⅲ
「查理斯真的不害怕蜘蛛嗎?日記寫他唯獨不喜歡浴室有蜘蛛網,有沒有甚麼特別的原因?」
「不,我跟他認識那麼久還沒有看過會嚇到他的東西。」蘇珊深呼吸一口氣,努力控制激動的情緒,「倒是我常常被他秀給我看的東西嚇一跳。」
車子繼續前進,兩人都陷入苦苦沉思之中。
忽然,蘇珊像記起了甚麼,『啊』地叫了起來。
「我記起了!可能是因為那樣……」
「因為?」
「有一次他否決了副導的提案。副導說要讓屍蟲從嘴巴爬進主角體內,但他不假思索便否決了。他說不行就是不行,當天我剛好在片場,後來私下問他為甚麼,他說……他不喜歡『洞』。」
「洞?」
「詳細的話我忘了,好像是說……覺得身上的洞是人體內部跟外部的連接,如果被別的生物爬進去,會讓他聯想起……性交。」蘇珊有點尷尬地說,「他說他情願用利刃或怪獸的牙齒把人體切開,也不喜歡這種意淫的感覺。你知道……藝術家多少有點古怪的執著。」
「你是說,他不喜歡──不,他害怕被昆蟲從身體的洞爬進體內?因為洗澡的話全身赤裸,所以會有這種恐懼嗎?」
「可能是……」蘇珊減慢車速好讓自己可以安心回憶,「現在想起來,每次他把那些古怪的動物或昆虫放在手上玩,我都沒見過他把手靠近自己或別人的頭。或者是──」
「頭!沒錯!」布箂恩突然大叫打斷她的話。
「怎麼樣?你發現甚麼了嗎!?快告訴我!」蘇珊也緊張起來。
「對……蜘蛛就是……不過,他最後的話是甚麼意思?『我接受了』、『世界是我的了』……他為甚麼會這樣說?」布箂恩焦急地翻看著日記,自言自語。
車子急地剎停,布箂恩被嚇了一下。蘇珊抓著方向盤尖叫:
「馬上,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那個是我丈夫!」
她可以忍耐到現在才爆發已經很難得,布箂恩只好無奈地把沒有多少憑據的憶測和盤托出。蘇珊靜靜地聽著,她竟然認同布箂恩的推測。
「不過,就算我們知道了蜘蛛是甚麼,還是不能猜到他去了哪裡……」布箂恩嘆一口氣。
蘇珊突然用力踏下油門,車子猛地往前衝。
「你說過!那宗『父親殺手』的新聞的幕後黑手,就是這次想害查理斯的人吧!?」蘇珊一臉急得想哭,「嬰兒!我的嬰兒!他也想要把我的家庭毀了嗎!?我要馬上回去!」
為了說服蘇珊,布箂恩把上次的滅門慘案透露了一點給她知道。難怪會令她馬上聯想起自己孩子的安危。
「冷靜一點!你已經把孩子帶到你姊妹的家暫時照顧了,連家中的工人都不知道,不會有事的!你要救你丈夫嗎?要救嗎?要就先冷靜下來!」
急速地喘著氣的蘇珊,這才慢慢平靜下來,把車子停下。
「查理斯……你這混蛋到底去了哪裡……」她把頭靠在方向盤上自言自語。
突然,她轉身拿起放在車箱後座的一個膠袋。她把膠袋打開,翻開裡面的東西。除了少量細碎垃圾,大部份都是揉成一團的廢紙。蘇珊很仔細地逐一打開來看,拿在手上排開。
「雖然他把草稿本帶走,但他總是把不順心的東西畫過寫過就丟進垃圾筒,有時看這些東西也可以猜到他在計劃甚麼故事。」蘇珊聚精會神地小心閱讀,「我一定會想到他去了哪裡!」
蘇珊本來是個三線女演員,幾年前,為當時窮得幾乎沒錢付片酬的查理斯飾演《Bloody Nightmare》的女主角。後來跟查理斯日久生情,放棄事業而結婚。在《Bloody Nightmare》的兩部續集中也有客串演出。
布箂恩想起電影中,遇上恐怖的事件仍然頑強地反抗的女主角,活脫脫就是蘇珊本人的性格。也許查理斯因為這樣才選上她當女主角吧。
「這樣的話就好了,因為就算我借用你的記憶去分析,始終及不上熟識他的人所做的預測。」
對另一個人的了解、直覺和默契,不是布箂恩可以在短時間之內把握到的東西,這些東西比回憶和感覺更加無形。
「我也不想給陌生人看我的腦袋呀!」蘇珊直接而認真地說:「不過,假如最後真的沒有線索,也唯有試一試了。」
車子停在路邊,由於還沒有離開風景區,基本上都不會看到別的車子。兩人在車箱中分秒必爭地重組那些雜亂無章的廢紙。
***
一名在黑色西裝外面披著醫生袍的中年男人,手裡拿著一份紀錄資料,走出那個最重要的、極度機密的地方。就像進來時一樣,通過七個電腦關卡和身份識別,才回到一般的通道。
在醫生袍的胸口上別著識別卡,名字寫著『吉遜‧D‧W』。
他深呼吸了一下,走到分叉路口時突然發現一個依靠著牆半站著的人,那人並沒有穿上制服。
「啊?」吉遜有點意外,但並沒有太驚訝。
那個人很明顯受了傷,肩膀鮮血直冒。他也發現了吉遜,所以用沒受傷的手舉起短刀指著吉遜,警戒地緩緩退後。由於他帶著紅色的面具,所以不知道他現在表情如何。從顫抖的刀子來看,大概很驚慌吧。
「赤之教派的人竟跑到這裡來了?」吉遜聽到不遠處傳來奔跑的腳步聲,便下命令似地指了指右邊,「不想死的話,走這邊。」
那個人猶疑著,但當他聽到腳步聲漸近,便孤注一擲地往右邊的通道逃跑了。
那人走後不久,便看到一個穿黑色長裙的紅髮女子帶著幾個手下殺氣騰騰地跑過來。
「吉遜!你有沒有看到入侵者!?」
「入侵者?」吉遜稀奇地反問:「在這裡?怎麼可能!」
「嘖!你到底有沒有見到!?我剛剛明明看到他往這邊跑!他吃了一槍不可能走遠!」寶娜揮了揮手上的槍。
「沒看到。」吉遜隨即又說,「啊,不過剛才,那邊有點怪聲。我還以為是實驗體的聲音。」吉遜指了指左邊。
寶娜望了吉遜一眼,然後對手下說:「你們兩個,給我到左面追!你們,到右面去追!一見到就格殺勿論!」
手下們兵分兩路追上去,寶娜自己留在原地。
「連自己的地盤被人入侵都沒半點驚訝的反應,你真的不知道嗎?」寶娜收起手槍,從手袋取出一根香煙和打火機。
「剛剛我還以為你是說笑的,誰有本事潛入守衛森嚴的TOF?」
「是赤之教派的人。可惡!除了那個賤女人,這些面具怪人也越來越惹人厭了!」
「放心,這裡面還有七層的設施,想要接近『蛹』沒那麼容易。」
「你竟然把這種事隨便說出來!要是被入侵者偷聽到怎麼辦!?」
「不管赤之教派還是藍之教派,都是篤信『蛹』的存在才會對我們死纏不休,就算給他們聽到也沒有分別。」
「就算只讓他們打探到實驗體的資料也很不妙。」寶娜吐出一口煙,「看你一臉悠閒的樣子,被艾遜安警告過後就安份守紀了嗎?」
「要等待實驗體的異變期過去,才能收集數據。我只是盡力做好我的份內事,艾遜安太過敏感了。」吉遜冷笑一聲,「相反,你應該很忙吧,還有空在這裡跟我這個老頭閒聊?對了,請你注意一下,TOF裡面禁止吸煙。我們對火種的管制很嚴謹。」
寶娜哼了一聲,無趣地把才抽了幾口的香煙丟到地上用高跟鞋踩熄,轉身離去。
吉遜盯著那婀娜的身形走遠,才打開手上的文件。
這次是蜘蛛嗎?
結果真令人期待。
***
高牆、鐵絲網、守望塔。
馬德拉縣,加洲中部女子監獄(Central California Women's Facility)。
直到2006年,加洲有全美國最多等待行刑的死囚。由於美國的死刑與一般案件分開審理,再加上需要陪審團一致通過,控方要成功令法官宣判死刑殊不容易。根據統計,因兇殺案被捕的犯人大約只有十分之一為女性,再加上女性比男性被判死刑的比率亦低很多。所以,女性的死囚數目比男性要少得多。
也就是說,會被判處死刑的女性犯人,大致都幹下了社會大眾普遍相信『罪無可恕』的惡行。
加洲中部女子監獄分成四個警備等級,除了一般犯人,也收容了加洲全部十三名被判死刑的女性犯人。包括瑪利亞‧艾法諾(Maria "Rosie" Alfaro),於1992年因殺害一名九歲女童而成為首個被判死刑的女囚犯,但至今仍未處決。
為了盜取不值三百元的東西,把目擊的小女孩殺死──而且竟刺了五十七刀。一個女人竟能如此心狠手?,這種程度的罪行才會在複雜的司法制度下『產生』一個女死囚。
雖然這是查理斯以前收到的參考資料,但如無意外,數目應該不會相差很遠。
當然,要探訪死囚並不那麼容易。還好身為一個名導演,他有著相當廣泛的人脈,不知從哪裡取得了探訪一名普通女囚犯的許可。他打算自稱記者,向囚犯進行採訪結集成書。探訪的對象已經用錢買通,不會起疑的。
沒有人會知道他的真正目標是那十三名女死囚。只要讓那個女囚犯在不知道的情況下,把蜘蛛帶入監獄就可以了……
他掩飾著興奮的心情走入監獄的正門詢問處,向當席的人員提出探訪要求,穿著制服的員工懶洋洋地把一張表格遞給他。就在他拿起筆正要填寫之際,一只戴著手套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幹甚麼!?」
查理斯轉頭一看,是個二十幾歲的年輕男子,長相端好,就是一頭藍色的染髮比較誇張。此刻正如臨大敵地看著他。
「今天的探訪取消。」他指了指大門附近,「蘇珊在等你,我們有必須要馬上商量的事!」
查理斯吃驚地望向大門,只見站在那裡、緊張不安的女人,竟是如今應該安居家中照顧嬰孩的妻子。他不解地望了望太太,又望了望陌生男子。詢問處的職員白了他們一眼,十分不耐煩似的。查理斯只好拋下一句『我等一下再來』便跟兩人走出監獄,回到停車場。
「你去過工作室嗎?我明明叫富田不要告訴其他人呀!」查理斯摸了摸有一點癢的臉皮,因為他使用了特殊化妝稍稍改變了臉孔特徵,完全沒想過會被人認出。「而且,你怎麼會來這裡找我?這個男人又是誰啊!?」
「就算你扮成外星人我也會認得你!蠢材!」畢竟以前是演員,蘇珊也有特殊化妝的經驗,何況還是自己的丈夫?蘇珊開始感到憤怒:「我為甚麼會在這裡?倒不如你先說說為甚麼你會來這裡!」
「嗯……為了取材……」查理斯支唔以對,嘴角卻忍不住?起微微笑意,眼睛也透露出孩子氣般興奮的神采。
看到他故作神秘的愉快表情,蘇珊的心情卻涼了一截。因為她知道,之前的憶測都是真的。
「不、不要。查理斯,你被騙了!事情並不是那樣的。」
「你在說甚麼?你才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哈哈……沒關係,沒關係。很好啊,現在我很好,我們簡直是太好了。」
聽著他最後幾句自說自話,蘇珊不安地退到布箂恩旁邊。
「京先生,你可以示範給他看嗎?像你示範給我看的那樣──不然他根本不會相信。」
「現在不行。太危險了。就算在他信任我的情況之下,我們接觸都有危險,何況他現在對我有著相當大的戒心啊。」
布箂恩長話短說,沒有詳細解釋危險之處。幸好蘇珊沒有追問下去。
「查理斯,你冷靜一點,聽聽這個人說些話可以嗎?他是來幫我們的!」
「我很冷靜,一直都是。這個人到底是誰?我忙著要取材,你們打擾了我的工作啊!」
「活特先生,你的蜘蛛如今在哪裡?」
冷不防青年的一句話,就把查理斯的秘密說了出來。他無意識地用手摀住耳朵,布箂恩看在眼裡,說:「果然,是在腦袋裡吧。」
「你!」查理斯驚訝地張大了嘴巴,手顫抖著指向他。「你……你怎麼會知道!你怎麼會知道!」
布箂恩從懷裡把日記拿出來,交還給他。查理斯先是驚訝,後是憤怒。生氣地瞪著蘇珊:「你竟然把外人帶去我們的別墅!?還讓他偷看我的日記!你們──」
「他是為了你才來找我的!你還敢說我!」
「找我?為甚麼!?」
「我知道關於紅色蜘蛛的事。」布箂恩鎮定地回答,「比你知道的要多一些。不過我想先聽聽你怎樣看待這件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
查理斯皺起了眉,然後哈哈大笑起來。蘇珊被他嚇得呆了。
「我懂了!我懂了!唉……蘇珊,是不是富田還是芬妮跟你說了甚麼多餘的話?你用不著擔心我,還去找這種剛剛畢業的心理醫生來。你叫他回去吧!我以後再跟你解釋。」
「不!不是這樣的……那些蜘蛛……」
「你以為我有精神病!天啊。也對,看到我的日記上寫的那些東西……不,蘇珊,你相信我,我的思維正常得很!只是靈感太多了!」
「誤會的人是你,活特先生。我叫布箂恩‧京,不是心理醫生或者精神科醫生,而且我真的不認為你有精神病。」布箂恩誠懇地說,「所以我更加想知道你的想法。當一般人發現那種紅色的蜘蛛原來就是自己的大腦組織,而且還會動起來爬來爬去,應該都會被嚇瘋或者以為自己瘋了吧。你怎樣說服自己接受這件事?」
查理斯非常訝異,因為這個人竟說出了他沒有寫在日記上的真相,而且似乎真的相信這件匪夷所思的事。
「對啊……你說的沒錯,當我看到那隻小東西爬上我的手臂,爬上我的臉,再鑽入我的耳朵……我真的發狂大叫了好久!這是不可能的吧!人的腦袋又怎可能會有蜘蛛?但事實如此,不到我不信……」查理斯雙手按著頭,似笑非笑地說,「幸好我是個電影人,接受奇怪事物的能力較高吧!竟然沒有嚇得精神失常。當然我怎樣想也不知道為甚麼自己會變成這樣,不過,我的腦袋竟然會變成一隻隻小蜘蛛四出去尋找靈感,也許是我強烈的意志所產生的神秘現象吧!對我來說,也許這正正是我一直求之不得的能力啊!」
「能力……是嗎。」布箂恩低聲重覆。
「沒錯,是我的潛意識驅使的吧,盡可能地吸收題材,然後在腦中編織出新的靈感和故事。編織──不就是蜘蛛的特點嗎?想通這點之後我就欣然接受了……從某種角度來說,我自己就是一隻大蜘蛛。本來就是,一直都是。」
「那麼你如今想要得到的題材,就是住在裡面的死囚?」
「是的,我倒奇怪你們怎麼知道。」
「因為你對我說過,你沒辦法想像和理解女性的變態殺手的心態。」蘇珊臉色發白地回答,「你說男性的變態兇手很多,很易描寫。女性的太少,而且異性的想法很難掌握。你說過數次了。」
查理斯一方面為著妻子對自己的了解而高興,一方面又感到為難。
「活特先生,我想再問你一件事。」布箂恩直直地看著他的雙眼問,「枯萎的樹、死掉的小狗。你是怎樣看的?如今你想要作為『題材』的囚犯,因為是死囚,所以就沒關係嗎?」
「那……」查理斯開始支支唔唔,「我當然沒打算傷害甚麼人,只要在那之前中止就好……我只需要一點點,一點點靈感,知道她們一點點的想法……」
「你自己說那是你強烈的潛意識所驅使的吧,要是不能控制蜘蛛中止的話?」
他別過頭沉默起來。
布箂恩和蘇珊都在等待他的回答。假如他回答『反正是罪大惡極的死囚,就算死了也沒關係』的話,布箂恩跟蘇珊的協議就拉倒。根據布箂恩的說法,如果他已經有了這種使用能力主宰別人生死的決心,布箂恩便不會冒險去救他。所以蘇珊望著查理斯那欲言又止的嘴唇,緊張得想哭,心裡拼命祈禱他不會真的說出那麼殘酷的話。
「應該……不會死人的吧。始終我只是想要切實地了解多些描寫的對象,又不是想殺人……人……應該不會那麼容易死吧?」
他在抱著僥倖的心態找藉口。
蘇珊再忍耐不住,突然趨前走過去給他一個響亮的耳光,『啪』的一聲。
「你到底怎麼了!?你真是這種人嗎!?不是的!即使你多麼熱愛血淋淋的恐怖電影,但你並不是那種視真實的人命如無物的蠢人!你肯為了我們的孩子,答應我不把嬰兒放入電影題材,放棄了你其中一個很喜歡的情節!既然是這樣……你明明不是那種人……」她說著,雙眼紅透了。
「我沒說我要殺人!」查理斯大聲反駁,然後望向布箂恩,「好了,你既然知道甚麼,就快說出來!我也很想搞清楚這種能力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否則我怎樣作決定?你們那麼擔心我會傷害那些死囚,就直接去跟監獄的人說啊!看他們會不會相信你們!」
這個人雖然口口聲聲說不想殺人,但想法仍然很危險……布箂恩有點猶疑。不過他並沒有說殺人也沒所謂,布箂恩考慮了一會兒,決定冒險遵守協議。
「我並不擔心囚犯的安全,因為她們不會有危險,有危險的人是你。」布箂恩說,「你所看見的那種紅色蜘蛛,根本不存在。」
查理斯憤怒地大笑起來:「看!原來說到底你根本不相信這件事!你們當我精神病!」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8-6-30 02:01
標題:
蜘蛛,Ⅳ
蜘蛛,Ⅳ
「你沒有精神病,但那種紅色蜘蛛也不是真的。那是幻覺,人為的幻覺。經常在銀幕上製造假像的你,應該比常人更明白人的感官多麼不可靠吧!」
查理斯抑制住憤怒,但仍然生氣地說:「我不明白你說甚麼。」
布箂恩叫蘇珊拿出照片,焦急的蘇珊不明白為何他不像見面時那樣直接示範那種令人吃驚的超能力,反而要多廢唇舌。
照片拍攝了一根樹幹,以及一團髒兮兮的白色毛皮,中間有一片黑褐色。
「這到甚麼?」查理斯接過來看。
「你有看到蜘蛛,或者蜘蛛絲嗎?」
「沒有。這到底是甚麼!?」
「就是別墅後院那棵倒下的樹,還有你蓋起來的貴婦狗屍體。」
「開玩笑!你們……把蜘蛛絲抹走了嗎!?還有這頭狗!牠是粉紅色的,不是白的!想找道具來騙人也小心一點吧!」
「不對!那頭狗是白色的!而且,你真的不記得了嗎?那棵樹在冬天去渡假的時候就已經斷了!」蘇珊馬上反駁。
「你在說甚麼蠢事……」查理斯再次望向照片,照片中的映像竟隱約浮現起蜘蛛網的線條來。他突然感到頭很痛,連照片都掉到地上去了。蘇珊連忙走上前扶著他。
「人類只要有一張完整的椅子的概念,即使照片中的椅子被別的東西蓋住大半,腦海會自動幻想出看不見的部份認出它是一張椅子。你知道格式塔效應(Gestalt effect)吧。」布箂恩俯身撿起照片,「這是類似的,當你的潛意識強迫你去相信那裡應該有蜘蛛網,便會自行產生幻覺。只不過今次你並沒有第一眼就認出那是『應該有蜘蛛網的地方』,所以產生混亂了。」
「甚……甚麼?到底是甚麼一回事!?」查理斯好不容易說服自己接受了蜘蛛的驚人事實,但現在被人輕鬆推翻了,他開始感到徬徨和恐懼。
「你被人用類似催眠的手法影響,讓你看到蜘蛛和蜘蛛網。你回想一下,除了你之外並沒有人看過紅色蜘蛛吧,也沒有任何證據可以保留下來讓人看。樹和狗,是陷阱,我可以稍後解釋。」
「不是催眠,你怎麼不說清楚是超能力!?」蘇珊焦急地打斷布箂恩的話。
「我現在就說是那種東西他很難相信……」布箂恩帶著抱怨的語氣回應,他想要一步一步來。
「不,我信!」查理斯靠著自己的車子車頭蓋坐下,用手按著微微發熱和疼痛的頭。「發生這些奇怪的事,我怎可以不相信,你別繞圈子了,直接說清楚!」
「有一個人,他可以靠目光接觸就入侵別人的記憶甚至想法。我去過你的工作室,早前有一個自稱大學生的男孩找過你們吧。他就是一切的起因。」提到他,布箂恩的目光和語氣都黯淡起來,「他從你的電影分析過你的喜好,再親身接觸去仔細地尋找可以利用的東西……結果讓他抓住了一些材料。『想要靈感的欲望』、『編寫劇本的壓力』、『對身體的洞的嫌惡』、『偶然見到的小蜘蛛』……他把這些串連起來對你施加強烈的暗示,讓你以為自己的大腦變成了一堆蜘蛛,四出去為你搜集題材。」
查理斯回想那個大學生,的確有值得可疑的地方,最奇怪就是每次見到他都會自然產生莫名其妙的好感。
「你說……我看到、摸到的那些蜘蛛完全只是幻覺嗎!?」
「真的!京先生示範過給我看。他抓著我的左手,我便看到自己的右手拿著一隻玻璃杯!連摸上去的觸覺都一樣!要不是他提醒我去注意不協調的地方,我幾乎不發現是幻覺。」蘇珊急不及待地證明。
「我只是把自己拿過玻璃杯的感覺和記憶轉達給她,不過稍為留心便會發覺有很多缺陷……比如她的手比我的小,接觸面的感覺有差異,她轉動杯子的動作也不會一樣,我只能給她片段式的資料。但人腦會自動補充和修正,以便附合她對『杯』的完整的日常經驗。」
查理斯一臉半信半疑,躍躍欲試。但布箂恩沒有半點想示範的意思。
「我擅長『讀』,他擅長『寫』。恐怕他親自去接觸過不少蜘蛛去記錄各種感覺,才灌輸給你。」
「到底是甚麼時候的事?還有那棵樹和狗……」
「你忘了我說他只要目光接觸就可以了。你看見那個拖著貴婦狗的女人,很可能就是他本人扮的,所以之後把狗打死放在後院的人也是他。因為你們附近的其他別墅,並沒有任何養貴婦狗的女人。」
蘇珊點頭證實布箂恩的話。
「樹在冬天就斷了,他修改了你的記憶,讓你忘記了斷樹的事,而把記憶延遲到早幾天──那天你只是把經歷過的事重新回憶一次罷了。你初初去到後園的時候,你只是看到記憶中去年的樹。你以為蜘蛛替你找到的資料,要不是你曾經遺忘的東西,就是他預先放在你腦海中等你自己打開的陷阱。」
查理斯伸出手互握,像要確定那種觸覺。一臉難以置信,漸漸發起抖來。
「你是說那個青年已經控制了我的行動嗎?」
「我想還沒到那個地步,不過他已經大約預測到你的行動。」布箂恩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所以,你腦海中最少還有一個關於『女性變態兇手』的陷阱未打開。要是你真的去了探訪死囚,讓自己以為真的用蜘蛛得到了她們的想法,那個人預先安排給你的資料便會進入你的意識。」
「那、那我會怎樣?」
「不知道。你也許甚麼事也沒有,寫出很棒的劇本。也許會以為自己慢慢認同了兇手的心理,被迫得發瘋,或者模仿起兇手的行動……我還不能掌握那人的動機,不知道他的劇本。」
布箂恩沒有說,那也可能是個專為了對付他而做的陷阱。雖然這個可能性相當高。
「那麼,你要不要我給你清除他留在你腦中的東西?但是我會看到你的所有想法,而且我和你都有危險,你認真考慮。」
「蜘蛛……真的只是幻覺?真的只是幻覺?」
查理斯突然抱著頭呻吟起來,他感到腦袋像碎裂開來似的,有甚麼溫熱的東西正流出他的耳朵,那東西滴落肩膀上形成一隻細小的粉紅色蜘蛛,朝他的手臂爬下去。
他看得清清楚楚,這真的是幻覺?
「啊……啊啊……蜘、蜘蛛!」蘇珊青了臉,指著他尖叫起來。
這怎麼可能!那只是查理斯的幻覺,為甚麼蘇珊和自己都會看見蜘蛛!?布箂恩驚訝地察覺到一種微弱得很的入侵感覺,就像有人用手指輕輕碰了一下他的額頭似的。當他一察覺到,查理斯手上的那隻蜘蛛便消失不見了。
「咦……啊!不見了!為甚麼!?剛才……真的……」
蘇珊迷惑地看著兩人,不行了,她覺得自己剛才快昏過去了。
布箂恩也嚇得流出了冷汗,但那種恐懼跟蘇珊不同。他想起了那個女祭司,於那間幽暗到幾乎看不到光的房間內,嘴唇微顫說出那個他第一次聽到的字。
『熵原』
這是熵原的作用嗎?
布箂恩立即脫下手套,扯開查理斯抓住腦袋的手。
一瞬間,無數鮮紅色的蜘蛛爬上他的手。查理斯整個人從頭顱開始分解,變成一隻隻細小的蜘蛛,爬上布箂恩的身體。無數幼小的蜘蛛腳快速地爬動,那細微但密密麻麻的感覺即使隔著衣服也覺得十分噁心。
布箂恩鎮定下來,小蜘蛛們從身上消失了,查理斯不見了影蹤,轉頭連蘇珊也不見了。停車場內只餘下他自己。
停車場地板的車位白線,扭曲起來,漸漸變成蜘蛛網的幾何圖案。停泊的車子,像溶化似的,重塑出怪異的形狀,變成了一隻隻巨大的蜘蛛。每隻蜘蛛的頭都有查理斯本人的臉孔,充滿敵意和殺意的目光。
『我不認識你!你給我滾出去!』
『不不,還是吃了他吧!吃了他吧!』
『竟然帶著蘇珊跑來壞我好事,該死!該死!』
『我明明可以得到那麼有用的能力呀!都是你不好!』
果然這傢伙還是不信任自己,結合安格斯暗示的攻擊性,實在相當不妙。
地板突然180度反轉過來,布箂恩跌在白線結成的巨大蜘蛛網中,全身被黏得動也不能動。
『甚麼超能力者,把你吃了……我就能變成真正的超能力了……』蜘蛛們團團包圍著他迫近。
蜘蛛網中心的布箂恩,突然變成了蘇珊。
『吃呀!蠢材!你就把自己的良心吃掉吧!』
蜘蛛們的動作遲疑起來,停止靠近。蘇珊奮力地掙扎,終於掙脫了蜘蛛網的束縛。當她從蜘蛛網掉下來的瞬間,便在半空中化成一群蝙蝠,往四方八面的黑暗四散飛去。
到底在哪裡?安格斯留下的東西……
蝙蝠群穿過重重巨大蜘蛛網的空隙,不斷往更深的黑暗中飛去,其中一隻在千百層蜘蛛網之後,飛到一間漆黑的電影院裡面。蝙蝠變成了布箂恩,站在座位之間的走廊。
銀幕上的畫面跳動得很厲害,一時是血腥恐怖的電影畫面,一時是溫馨平和的家庭生活。銀幕上的蘇珊,上一幕滿臉鮮血拿著刀子,下一幕溫柔地抱著嬰兒。
在第五行中間,坐著一個人。望著銀幕背對著布箂恩。
『被平和的生活蒙蔽,讓自己的欲望妥協,真是太沒趣了。』
布箂恩沒有隨便搭腔,他警戒地朝那人走過去。
『你不認同嗎,藍髮的……』
那人轉過頭來望向布箂恩,竟然只有一隻眼睛。
──完全沒有其他五官,臉孔上,只有一只普通大小的眼睛。
布箂恩難耐心中的恐懼,忍不住往後退。
『你、你是……』
『我是三十二,我是,美味的餌吧。』
布箂恩稍稍鎮定下來,即使不是『本人』,還是嚇了一大跳。
『你就是女祭司說的三十二,難道你就是滴原的──』
呯──!
突然,一下強烈的震動和巨響,所有東西都變成紅灰色。布箂恩還來不及反應,就感到身體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肉體的知覺才剛剛恢復,一陣悽慘的尖叫聲便傳入耳中。
「別動!」
把布箂恩壓在地上的人快速地轉身,朝某處連開數槍,附滅聲器手槍低啞的發射聲音連續傳來。
「奧……奧斯卡?」勉強回復視力,布箂恩才知道自己剛才被奧斯卡撞倒在地。他轉頭望向車子的方向,驚見查理斯倒在車子前,太陽穴的洞流出一行鮮紅。
「可惡!珍妮花!他在停車場對面,現在逃出去了!」奧斯卡向嘴邊的通話器大喊,「三號,導演中槍了,叫車子來!」
「查……查理斯……?」蘇珊跌坐在地上,瞪大眼呆呆地望著查理斯。
奧斯卡越過布箂恩,走到查理斯身邊蹲下,探了探鼻息。搖了搖頭。
「不──!」蘇珊放聲尖叫起來。
數名獄卒終於從監視器發現出了事,擎槍衝進停車場。
「舉手!別動!」
「真慢啊。」奧斯卡嘆了口氣,聽話地放下手槍,舉起手。
差不多同時間,一輛黑色的私家車跟在一輛救護車後面駛進停車場。一個黑西裝男人一踏出車門就舉起證件。
「聯邦密探!這裡沒你們的事,回去你們的崗位。指揮中心沒馬上通知你們嗎!」他轉頭望向正收回手搶的奧斯卡,「這樣可以了吧?」
「不好意思,麻煩了你。」
就在FBI跟獄卒交涉的時候,奧斯卡伸手拉起仍然倒在地上的布箂恩。
「喂……老兄你還好吧?」
「為甚麼你會在這裡?啊……是啊,是那個混蛋的命令吧。」布箂恩從模糊的思緒清醒過來。回頭看到瘋了似地哭號的蘇珊,他突然感到有甚麼脆弱的東西斷開了。
「喂!老兄!」
混亂的場面,隨著名導演之死和布箂恩的昏迷落幕。
***
電影院裡,那個臉上只有一只眼睛的人,沒有嘴巴卻在說話。
『有一剎那你以為我是那位了,對吧。我實在很高興。』
『不要妄想,你只不過是件失敗的實驗品!』布箂恩後退了一步。
『說出來吧,我到底像誰呢?』那獨眼人的頭竟一百八十度的向後轉,變成了安格斯的臉,『是這個嗎?』頭再一次逆時針的轉過來,竟變成了布箂恩的臉,『還是這個呢?』
『求你不要再折磨我們了!』
『好軟弱無力,你真是那個藍髮的人嗎?』變成了布箂恩臉孔的人嘲諷地笑。
『你!都是你!如果你不出現……!』
一頭巨大的蜘蛛纏住了布箂恩,那八隻蜘蛛的腳都是女人的手。蜘蛛的背上浮現起蘇珊痛苦不堪地哀叫的臉容。
『要不是你,查理斯就不會死!我的家庭一直都會好好的……直到你出現在我眼前!把查理斯還給我!把我孩子的爸爸還給我!』
蜘蛛把布箂恩緊緊地抓住,獨眼人的臉又變成了安格斯的臉。他拿著一根約有十寸長的鐵釘。
『被子彈射到的痛苦轉瞬即逝,但是,把那種痛苦的記憶延長應該很難受吧。大概就像這樣子……』安格斯按住布箂恩的頭,把長釘的尖端定在太陽穴的位置,然後在他耳邊輕聲低語,『放心,我會溫柔地,慢慢敲進去。』
「啊呀──!」
白色的……天花板……醫院?
「這次真的醒過來了。」
熟悉的聲音從旁邊傳來,但布箂恩疲倦得連頭都不想動一下,等那人的臉自動進入視線範圍。
「是……你嗎?」布箂恩鬆一口氣地說,即時感到喉嚨十分乾涸。
班哲文醫生拿起記錄表寫下他的清醒時間,「血壓和脈搏都正常了,熱也退了。有沒有哪裡感到麻痺?」
「我沒事……」布箂恩嘗試坐起來,雖然很累但沒有很大的不適。倒是身上貼了很多電極片,他把這些討厭的電線一一扯下來,這才發覺已經被換上的白衣服都被冷汗濕透了。
「沒事?你倒說說看今天是星期幾!」突然從另一邊撲上病床、穿著醫生袍的麗莎,嚇得布箂恩的心跳又變快了許多。
「星……星期二?」
「星期四了!你昏死了三日!」
「你要感謝我。要不是我極力阻止,你這位朋友幾乎想把你的大腦剖開來看看了。」
「布箂恩,你不要以為跟我們很熟就有優待!在我的研究還未有結果之前,不准你擅自去死!否則的話,我會把你的體液樣本放上網絡去拍賣!一元起bid!」麗莎生氣地扯住布箂恩的衣襟,「你好歹考慮一下茉莉的心情!今次再賣個人情給你撒個謊,下次你自己向她解釋!」
「萬分……感激。」布箂恩由衷地回答。「不過請你不要騎著我好嗎?」
麗莎輕巧地跳下病床,臨走前說:「對了,告訴你一聲,幻術師逃走了。我就說靠珍妮花那個女人怎麼行嘛。哼哼。」
「是他們通知你的嗎?」布箂恩嘆了口氣,「你一直留在醫院?」
「前者,是的,因為只有我有你的精神狀態記錄。後者,不是。」班哲文推了推眼鏡,「不過,聽到病人發出殺豬般的叫聲,我跟你這位有趣的朋友都不可能不進來看看。」
殺豬般的叫聲……為甚麼不換一個比較有同情心的說法。
「這幾天你斷續地發出可怕的呻吟聲和夢話,我都記錄下來了。你要看嗎?」
「不要。」
想一想,身邊還真的沒有半個正常的朋友。
「你要打個電話回家嗎?聽你的朋友說,茉莉一直在家裡等你回去。」
「我等一下再打……」布箂恩深呼吸一口氣,身體睡得太酸痛了。他不想在心情不好的時候就跟茉莉談話,很容易被識穿。
「安眠藥、鎮定劑在這裡,請留意份量,我明天再來。這次的事你要詳細地告訴我,如果你想我幫你分析的話。」
「等一下。」布箂恩叫住他,「你知道……查理斯‧活特嗎?」
「那個名導演?三日前被歹徒槍殺了,很轟動的新聞。」班哲文說完,皺了皺眉,可疑地望向布箂恩。不過他並沒有問出口,便聳了聳肩離開。
布箂恩躺回床上,但絲毫不想睡覺。結果他非但不能實現對蘇珊的承諾,還害她親眼目睹丈夫被殺。除了默默地承受憎恨,已經說甚麼做甚麼都沒有用了。
要暫時逃避難受的感覺和想像,只有靠理性地重組事件來安定思緒。
安格斯、三十二號、蜘蛛、熵原、查理斯、希利特、獨眼人。
布箂恩沉思著,終於想通了。
吉遜‧D‧W的目的。
本篇完
作者:
藍琉璃
時間:
09-2-16 20:07
標題:
汽球人,1
汽球人,1
『兩位,這邊請。』
迷迷糊糊地,茉莉跟著前方男人的背影走向放著精美銀餐具的餐桌。這裡好像是哪一家高級餐廳,但茉莉想不起來自己為甚麼會在這裡。她只是感到相當不舒服,好像被一種無由來的鬱悶感覺重重包圍著。
她已經坐下了,坐在她對面的男人是誰?好像很陌生,又好像很熟悉。
還有某種令人畏懼的感覺。
侍應送上了餐湯。
我在這裡做甚麼?茉莉感到很迷網,即使自己正一言不發地在進食,卻甚麼味道也嚐不到。對面的男人亦一言不發。
『夫人,這個年份不合你口味嗎?』
大概是因為茉莉只淺淺地喝了一口餐酒就放下,旁邊年輕的酒侍向茉莉這樣問。
夫人……在叫我嗎?
茉莉發現自己無意識似地搖了搖頭。
『要不要我另外換一支給兩位試試?』酒侍細心地詢問。
『不用了,謝謝。』茉莉聽見自己這樣回答了,微弱得像蚊子似的聲音。
『也許……嘩!』
酒侍突然叫了起來,茉莉聽見自己也發出了叫聲。因為她對面的男人突然把杯中的酒潑到酒侍身上。年輕的酒侍一頭一臉都是黏膩的酒,白色襯衣被染成紫紅,滿臉愕然。
『走開!』那個男人憤怒地說著,一邊用餐巾抹拭稍微沾到酒的手。『我甚麼時候容許你跟我妻子說話了!』
『不要這樣!理查!只不過是──』茉莉這樣說了,但是,理查是誰?這個名字彷彿……
『你要為這種人求情嗎?茉莉……』那男人不悅地壓低了聲音。
茉莉恐懼地搖著頭,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我很抱歉!維特先生,是否我的下屬做了甚麼不恰當的事?』穿著黑西裝的餐廳經理出現了,必恭必敬地向男人道歉。
『把這傢伙開除吧。』男人冷冷地說。
『甚麼!?經理!我甚麼也沒──』酒侍吃驚地向經理解釋,但被經理瞪著住了口。
『我真的很抱歉,十分的抱歉。我一定會好好處罰和教導下屬,請你接受我們真誠的道歉──』他暗暗踢了酒侍一下,酒侍收起不忿氣的眼神,跟著一起道歉。
『我說把這傢伙開除,馬上開除。』男人蠻不講理地說,『否則你休想我會再來這種餐廳!』
經理一臉為難:『但是……維特先生……』
『他冒犯了我的妻子!真不能相信你們竟然得罪我也要包庇這種員工──』
『夠了!』
女人的尖叫聲,是……我的嗎?茉莉驚訝地想著。
『求求你……已經夠了!不要再這樣了好嗎?每一次、每一次都……理查……求你停手吧……』
『我怎可以停手!一切都是為了保護你啊!你不知道那些男人看著你的目光多麼骯髒!你太美麗了,我要把所有接近你的害虫都殺死……你的美麗永遠都是屬於我一個人的!』
『不要──!』
紅色的……血……?
茉莉駭然發現自己手上的餐刀刺進了男人的腹部裡,雙手僵硬了無法鬆開。
男人的臉容瞬速變老,那張臉越來越熟悉──
『茉莉……你是我的……是我把你造出來的……你怎可以背叛我……』
「爸爸──!」
茉莉呆呆地瞪著天花板,被自己的心跳聲嚇了一跳,跳得太快了。
她緩緩地坐起身,有點不知所措地望著跟自己居住了十幾年的傳統英式房間不同的房間。腦海竟然浮過『啊,我在紐約了』這種理所當然的事。
剛才,是夢嗎?
她抱起放在枕頭旁邊的貓布偶,不安地緊緊抱著。我真的尖叫了嗎?她擔心驚動了布箂恩,但到現在為止,寧靜的房間裡還是只聽到自己的心跳聲。確認沒有吵醒到他茉莉才稍稍安下心來。
「啊……」
一陣晚風從窗外吹進來,臉上涼涼的。茉莉這才發現自己臉上的淚珠。
夢境總是很虛幻,總是很容易忘記。可是茉莉回想著剛才的夢境,感覺竟那麼真實。越是回想,感覺越恐怖。她緊緊地把貓布偶抱入懷中,彷彿想要確認自己的感覺似的,用力握著自己雙臂。
那……到底是誰的夢?是我的?還是……
~+~+~+~+~+~+~+~
電話聲無情地響起,把布箂恩無夢的睡眠狠狠地一刀砍斷。布箂恩一邊詛咒著電話另一端的人,一邊把手提電話從床邊拉進被窩。
『啊哈,總算找到你了。』
「……你知道星期日是上帝命令人要休息的日子嗎?」勉強開始運作的大腦認出了聲音,但布箂恩仍然躲在床上不想睜開眼睛。
『哈!你甚麼時候轉職做修士了?想用超能力打救世人?』
「如果你是打來廢話的話,拜拜。」
『等等!別掛線!正經事啦。有個案件想你幫忙確認一下,還是你想學銀行星期日不做生意了?』
「緊急的嗎?」
『也不是很急,不過早陣子怎也找不到你,今早忽然心血來潮便試試打來看看。果然像你們這些自由業的時間都很亂來啊。』
一大早打來吵醒別人的人有資格這樣說嗎!?
約好時間之後,布箂恩一臉不情願的下床走進浴室梳洗,然後打著哈欠走出房間。沒想到一開門便看到茉莉,赤著上半身的布箂恩急忙扯起散落在床邊的晨衣穿上。
「早安。」正在吃早餐的茉莉好像也有點驚訝,然後微笑著站了起來
星期天的早上七點,大家都沒想到對方會這麼早起來吧。
「星期天怎麼不多睡一會兒?」布箂恩好奇地問。
「稍微早了一點醒來了。」茉莉走向廚房,「你呢?」
「被不識趣的人打來給吵醒了。」
茉莉拿著咖啡出來,放到布箂恩面前又走回去。
「要馬上出門嗎?馬上就可以多弄一份早餐哦。」
「太好了,謝謝。我還不用急著出去。」
布箂恩打開電視機收聽早上的新聞報導,一邊拿起報紙一邊喝咖啡。
茉莉把烤好的吐司和乳酪端出來,坐在他對面一起吃著早餐。濃濃的咖啡香味伴著電視機中的女主播的聲音。這已經成為茉莉生活中一幕慣常的早晨風景。
「夢境……」茉莉出神地望著布箂恩的咖啡杯,突然說:「其實都是人的記憶嗎?」
冷不妨茉莉沒頭沒腦地發出這樣的問題,布箂恩放棄了正在收聽的新聞,從報紙上抬起頭來微微一笑。
「造了甚麼令你在意的夢嗎?」
「沒有……只是少許在意……」茉莉急忙拿起乳酪,好像在專心吃早餐的樣子。布箂恩裝作沒有發覺繼續看報。
「夢境,大部份都是腦袋在睡眠時整理我們的記憶所拼湊出來的東西,加上我們的想像力把看似沒關係的東西連結起來,所以很多時候都會有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覺。」
「那麼,其實全都來自自己的記憶囉?」
「嗯,可以這麼說。有時夢境中的事情好像從來沒經驗過,但很可能只是一些我們早就忘記了的事情而已。」
「但如果是真的沒經歷過的事……」
「因為人有幻想力啊。常有人會夢見自己在空中像鳥兒般飛,當然我相信沒多少人真的試過。」布箂恩放下報紙,看見茉莉露出了稍為安心的表情。
看來還是沒有想說的打算,算了。
「你今天下午會一直在家嗎?」布箂恩轉了個話題。
「不,下午要拍照,卡倫先生會來接我。」
「哦。」差點忘了茉莉現在多了一份兼職。要不是早上接到電話,今天被單獨留在家看門的反而是布箂恩。
「愛上了這個工作嗎?」
「嗯,有很多可以學習的東西。」
感覺上對應也成熟了。布箂恩不禁瞥了茉莉一眼,忽然想起下個月就是她的生日。十七歲了。
布箂恩吃過早餐,再整理了一下工作的資料才外出。他駕車到格林威治村,準時到達約好的餐廳『粉紅茶杯』。
對方原來早就到達,而且桌面上已經放著一盤炸雞、甜薯派和香蕉布丁。
「噢,嗨!這邊!」
她吞下口裡的食物,用沒有拿著三文治的手朝布箂恩揮動。這位肥胖的白人女性,就是一大早把布箂恩吵醒的兇手。
「要點嗎?」她親切地問。
「不,謝謝。我不餓。」布箂恩在她對面坐下。
她用餐巾抹了一下手,把一個文件袋遞給布箂恩。然後才繼續吃她的三文治。
布箂恩打開來,裡面有幾封信。
「真是令人懷念的手法啊。」布箂恩不禁莞爾,因為信件上的字都是從不同的雜誌或書報剪下來拼貼而成的。在連打字機都被淘汰,使用電腦方便的年代,不想被人認出筆跡而剪貼字句的做法太古老了。還是犯人覺得這樣看起來才比較有恐嚇信的味道呢?
「被害者真的報警了?」
「當然他也不想被警方當作神經病,被騷擾了差不多三個月,付了兩次錢還不成才鼓起勇氣來警局。」那位女士已經解決了三文治,正把手伸向香噴噴的炸雞。
「不見得他拖延了警員就會當真。」
「哈哈,沒錯。結果他還是被當神經病。連寫口供的都勸他去看看心理醫生,那男人當然氣得暴跳如雷,在局裡大吵大罵,又是要律師又是要投訴甚麼的。」
布箂恩讀著那一封封恐嚇信,其中一封這樣寫著:
『預備五萬元送給氣球人,否則你休想造一個好夢。』
「後來呢?」
「到他收到第八封信時,便又再來了。這次為了應酬他,我們也真的做了一點調查。出乎意料地我們很快就查到了寄信的傢伙,是真有其人。而且再調查下來,被害者之前兩次付的錢,都真的給那傢伙拿去了。其他同事才開始懷疑不是報案的男人有被害妄想症。」
「但是沒有辦法吧?」
「當然了,我們可以起訴他甚麼?讓別人造惡夢導致嚴重失眠?美國還沒有這條法律吧!」
布箂恩拿著犯人的資料,忽然想到了甚麼,臉色一沉。
「羅紗,可以請你先把這個案件結案嗎?」
女人暫時停止挖掘甜薯派,奇怪地看著他:「這有點不合規矩吧。」
「反正,只是要讓那傢伙歸還那筆錢和乖乖的不再生事,我保證會盡快解決的。但是我要你幫忙──立即回警署結案。就當是還個人情給我吧。」
女人一邊咀嚼一邊皺著眉頭考慮,然後挖起一大口甜薯餡。
「好吧。」
布箂恩鬆一口氣。好極了,只要羅紗回警署把案件結案,像這種微不足道的小案件就會馬上被其他檔案埋沒,那個組織應該不會注意到。
跟羅紗分手後,布箂恩回到車子上仔細地分析著資料。有關被害人的資料很充足,暫時不用接觸他。那麼,直接去看看那個犯人吧。
布箂恩對這個犯人有某種期待。
~+~+~+~+~+~+~+~
賓夕法尼亞州的費城不僅是美國人口最多的城巿之一,不幸地也是暴力案件最多的城巿之一。現在這間豪華的大別墅中發生的事正好反映了這點。
雖然行兇者不是本地人。
從花園、大門、走廊一直延伸到會談室的是一條名符其實的血路。
倒在地上男人們,不論膚色,都是黑幫的打手。全部都是中槍而死。
這猶如電影情節似的場面,卻幾乎稱不上發生過槍戰。因為幾乎大部份的人都不是被別人射死,而是自己用手上的槍,對著自己的太陽穴扣下板機。
甚至來不及出聲示警。
所以悠閒地坐在會談室擁著情婦喝紅酒的老男人,即使已經見過不知多少大場面,對於突然推門而入的白髮青年仍然難掩吃驚的神情,手上的酒杯幾乎滑落。
「你是誰?」老男人強裝鎮定,擺出從容的樣子發問。心中暗自盤算外面那二十幾個持槍的手下到底被幹掉了多少個,藏在腋下的手槍要怎樣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不動聲息地拔出。
對於這種能夠突然闖入他居所的危險傢伙,不管是哪條道上的人,還是先殺了再算!
白髮青年垂下的手上雖然拿著一柄手槍,他非但沒有用來指著老男人,走進會談室之後反而氣定神閒地把槍收起來。
老男人正感奇怪之際,沒想到坐在他大腿上的女人竟然突然伸手插入他的西裝內袋,把手槍拔出來對著他的太陽穴!
「莉莉!你竟敢出賣我!?」老男人憤怒地瞪著自己的情婦。
「不!我沒有!為甚麼?我會……?」
穿著性感的女人一臉驚慌地搖著頭,手卻熟練地解除了保險制。連槍也沒開過一發的她吃驚得全身顫抖。
老男人本以為她根本就是內應,但腦海裡某個過去相似的記憶被勾起,頓時改變了他的想法。
他屏息靜氣,沉著地說:「又是超能力嗎?」
那麼,應該不是警方的人。
「我對你們的地下賭博生意沒興趣。」白髮青年在老男人對面坐下,「相信你應該對一個藍色頭髮的傢伙很有印象吧。」
果然跟那個令他感到悔恨不已的臭傢伙有關。
「當然記得。布箂恩‧京。」老男人小心翼翼地說,「那個年輕人的確曾經替我工作過,但早就離開了,還給我帶來了很多麻煩。你跟他是甚麼關係?」
「把你所知道的,有關他的所有事都告訴我。」白髮青年對著無法控制自己行動的女人微微一笑,然後才對黑幫頭子說,「之後我再決定要不要留你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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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害人只是個高級工程師,雖然收入很好,還有一兩座房子放租,但算不上大富翁。疑犯的動機也很好推敲,羅紗沒多久就查了出來。
私人恩怨。
疑犯曾經住在受害人出租的其中一間房子裡,但後來因為受害人加租,疑犯不幸地同時失業,付不起租金而最後被逼搬走。在這中間兩人好像發生了幾次口角。
疑犯後來只能搬到環境很差的合租公寓,所以對受害人產生了仇恨的心理。
這種理由也真的有夠無聊……
布箂恩按著地址,在哈林區的芒特莫瑞斯附近找到了一座蠻不錯的房子。
當然這是用勒索得來的錢換來的新居。
布箂恩走到門前,脫下手套按動門鈴。
一個黑人男性打開了門,一眼看見陌生的白人男性,臉色更加不悅。
「迪安德‧傑斯?」
「幹嗎?」迪安德用頗為警戒和不友善的語氣反問。
「我叫布箂恩‧京。」布箂恩微笑著向他伸出友誼之手。
「我不認識你。」對方毫不領情地雙手抱胸。
「當然,不過你應該認識珊達‧阿波里奈爾先生吧。」布箂恩無趣地放下伸出的手。
「你的警察證件在哪裡?」迪安德露出嘲諷的臉容。
「我不是警察。」
「那算甚麼?私家偵探嗎?」
「唉,你這種不合作的態度對誰都沒有好處。如果我是你的話,至少也該先請客人進去坐下再談話吧,氣球人。」
對方露出更不友善的目光了。
「請你進去好讓你可以悄悄地幹掉我嗎?我不是蠢材。告訴你別想找我麻煩,你知道阿波里奈爾的事的話,就小心我會同樣對付你。讓你嘗嘗求助無門的滋味!」
「恐怕有點言過其實吧?」布箂恩毫不在乎地微笑。
儘管迪安德態度惡劣,但他的目光流露出一點膽怯了。
「你不相信就即管問問阿波里奈爾,保證你笑不出來。」
「哦,我當然相信。不過你的能力不是對誰也能隨便使用吧。過分高估自己的能力是很危險的事哩。」布箂恩笑著向他走近了兩步。
「你……!」迪安德的目光動搖晃了,布箂恩猜中了。他感受到威脅而改變了站姿。「你是誰!?」
「剛才已經自我介紹過了,我叫布箂恩‧京。」
布箂恩逕自想越過他進入大門,迪安德急忙伸手攔住他。兩人接近的一瞬間,布箂恩敏捷地抓住他伸出的手。
突然一陣天旋地轉的昏眩感覺。他搖了搖頭,駭然發現自己竟坐在大廳的新沙發上,而自稱布箂恩‧京的白種男人竟然大模大樣地坐在他對面翻閱著自己的照片簿。
「你幹甚麼!?」迪安德連忙一手把照片簿搶過來。他甚麼時候把這個人請進客廳來了?而且他怎麼會知道這本照片簿──
「那麼我也打擾得夠久了。」布箂恩站了起來,「新房子佈置得真不俗。再見。」
迪安德張大了嘴巴,因為他看見才剛剛鋪上的新牆紙上面,畫了一個足有人那麼大的卡通氣球,下面還寫著『貪心的人有禍了』。
當他生氣地回頭的時候,正好聽到大門關上的聲音。他連忙追出去,看見布箂恩駕著車子駛走。他憤怒地追在後面破口大罵,想當然沒有用。
「混蛋!現在!哈!你這蠢材就知道惹怒我有甚麼後果!」他對著遠去的車子大喝,一肚子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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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
茉莉以絕不妥協的語調,再一次重覆。
而旁邊的攝影師助手和造形師還在苦苦相勸。
「請相信我們吧!絕對不會拍到的,我們會用鏡頭角度遷就……」
「這是藝術,一點也不色情,你看,」助手翻出一本時裝雜誌,某張跨頁的廣告照中,全身赤裸的名模特兒僅以品牌的手袋遮蓋重要部位。寫著『我只展示……最美麗的東西』。
「拍出來的效果多麼好,多麼高貴!你先試試看吧,效果不好再改……」
「不行!」
一向溫順的茉莉,少有地堅持己見。她坐在椅子上,就是不肯給化妝。
在攝影棚的另一邊,攝影師滿臉怒容地向茉莉的經理人投訴。
「這算甚麼模特兒!」中年男人把煙蒂扔到地上踩熄,「多少人想我尚‧荷活拍一張照我也懶得理,這種小妮子竟敢在這種小事上落我面子!?」
「怎會呢!沒有這樣的事!」經理人陪著笑臉道歉,「所以我一早就說她是業餘的,而且只是個十六歲的小丫頭而已。不如我馬上就跟公司連絡,叫雅菲花過來……」
「十六歲還小嗎!?給我裝甚麼純情!我就不信她跟人上床時不會脫!」
「別這樣生氣,據說她受的家庭教養很嚴格,恐怕真的未經人事……她不是有心要跟荷活先生你對著幹的。」
「處女?你認真的?」攝影師張大了嘴,一張鬍子臉由怒容轉變為好奇。「這倒有意思了。」
「而且,明明說好了不會有暴露的造形,我們才帶她出來。你突然提出這種要求也難怪她會拒絕……啊!等等!」
名攝影師不管經理人,逕自向茉莉走去。
「喂,小妹妹,」他一臉嚴肅地說,「你覺得裸露很低俗嗎?」
茉莉有點害怕地搖了搖頭。
「你聽好,我是攝影師,是專業的攝影師。如果拍出低俗的照片,最生氣的是我,不是你!我會把你最清純脫俗的一面拍出來,我要所有看到這張照片的人都覺得自己看見下凡的天使!你有這個氣質我才會提出這個要求,我的眼光不會錯的!」
茉莉為難地皺起了眉,仍然搖了搖頭。
以為自己親自出馬一定可以說服她的名攝影師,氣得滿臉通紅。
「連這種小事都拒絕的話你根本就不配當一個專業的模特兒!」
「如果做模特兒一定要這樣的話……那麼我就做別的工作。」反正一開始也只是覺得好奇而做的。茉莉頑固地堅持著。
生氣的攝影師忽然瞥見了茉莉頸項上的十字架項鏈。
「是因為宗教嗎?」他有點不屑地說。
茉莉小聲嘆了口氣。
「我只是不想……讓其他人看到……」她小聲地自語自語。
「呃?」
「我……不想被自己喜歡的人以外看自己的身體啦!」她紅著臉回答。
本來氣得快要爆炸的攝影師,聽到這句話反而哈哈大笑起來,好像聽到了甚麼天大的笑話。把其他人都嚇了一大跳。
「服了,我服了。」他笑得掉出眼淚,「好吧,我們按原定的安排拍攝!」
「咦?」這次到其他人不能相信,包括茉莉。
「我說按原本預定的去拍!你們耳朵有問題啊?還不快替模特兒化妝?」
「是、是!」
助手們連忙預備,經理人終於鬆一口氣。雖然不知道攝影師為甚麼會在最後一刻改變主意,藝術家的脾氣總是難以觸摸。但只要工作能完成就好了。他也不想惹麻煩。
真是的,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太麻煩了。他受夠了,回去得跟經理好好說一下。又不能恐嚇這種不怕沒有工開的大小姐,半點便宜也賺不到!
下午的拍攝順利完成後,經理人把茉莉送回家再回去公司。結果一回去就被卡露‧加達叫喚進辦公室。
「我也正想找你談談。」經理人一見到上司就投訴,「我快要給那個叫茉莉的新人給氣死了,我真的受不了這種大小姐!」
「那真是剛剛好,」卡露說,「就是想通知你有調動。由現在開始韋弗莉會負責格林蘭小姐的工作,你負責依瑪的工作。」
經理人不禁相信的眨了眨眼睛。
「真的嗎?」
「已經決定了。」
一臉狐疑的經理人走出上司的辦公室,在走廊上遇到了一身黑色襯衣和牛仔褲的韋弗莉。以前曾經是當紅模特兒的她身材高挑,仍然是個能夠迷倒不少男人的美女。
「真的嗎?為甚麼要用依瑪來換那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妮子?難道你看准她有升值潛力?」經理人一見面就問。
「只是有點興趣罷了。怎樣?你不想放手的話我可以跟卡露說取消。」
「不不不,我沒所謂。」
這個同性戀女人搞不好看上了那個小女孩。好吧,就讓給你看你吃不吃得下。他可是只在乎佣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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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倫達‧凱利(Brenda Kelly)」
安格斯低聲唸著。
至少知道了這個名字。
根據黑幫頭子所說,布箂恩還在這個黑幫的時候,他從沒提過其他超能力者或者白頭髮的青年。那麼說,果然是在他離開黑幫之後,到『那一天』之間的幾年之內,布箂恩才認識安格斯。
可惡,到底自己為甚麼會被那個人奪去記憶?徒留下那麼深刻的恨意?
即使連原因都記不起,卻深刻地烙印在靈魂深處的仇恨。
那幾年,安格斯才十幾二十來歲,布箂恩也不比自己大幾歲。出賣自己成長的黑幫,脫離了費城的生活搬到紐約,像這種人為甚麼會跟在孤兒院長大的自己扯上關係?
安格斯只知道自己在孤兒院長大,可是幾乎所有的記憶都被奪走,大部份記憶都殘缺不全。而跟那家孤兒院有關的人,包括院長,都一個一個的失蹤。安格斯連半點線索也抓不到。
他肯定,這些事跟布箂恩一定有關係。
既然不讓我追查自己的過去,很好,那就追查你的過去吧。安格斯踢了一下雙眼瞪大倒在地上的黑幫頭子,又喃喃自語地把名字再說了一次。
「布倫達‧凱利……」縮寫也是B. K.。
看來會成為很有用的武器。
他笑了。
捲曲在地板上的女人哭著發抖,她只懂呆呆地看著屍體。
「仙蒂,別再哭了。」安格斯溫柔地把她拉起來。
「不!不要碰我!你是惡魔!魔鬼!」她害怕地大叫起來。這個人怎麼會知道她的小名已經毫不重要了。
「你想留在這裡等警察進來拘捕你嗎?」
「我不想開槍的!手自己就……是你!是你這個魔鬼令我開槍的!我沒殺人!我沒殺人!」她臉上的化妝被淚水溶化掉,像個瘋子似的大叫著。
「你的確開槍把他殺了。」安格斯笑著說,「這種事沒有關係。乖乖聽話,你不會有事。」
不要碰我!不要接近這個男人!他是名符其實的魔鬼!仙蒂在心裡這樣叫喊,可是當她被安格斯那雙漂亮的眼睛看著時,立時像有甚麼東西湧過來把這些狂亂的警告聲音淹沒了。
剎那間一種超然的平靜感覺浸透了她,她感到無比的安心。這個人,她甚至還不知道名字的這個人,她忽然覺得她可以,也應該去為這個人做任何事。彷彿她是為此而誕生似的。
「仙蒂,你不再是黑幫頭子的情婦了。」安格斯微笑著說,「你叫希尼亞,你是一個應召女郎,現在因為得罪了黑幫,只能偷偷在街頭拉客。你會走遍費城所有地方,直到你找到一個叫布倫達‧凱利的妓女為止。她是個染有毒癮的街頭妓女,今年應該四十來歲。」
「布倫達‧凱利……」仙蒂無意識似的重覆著。
「之後你會知道怎樣做。希尼亞,你是希尼亞。明白了?」
「我叫希尼亞……」
安格斯拉著她的手離開飄著血腥味的大屋,然後駕車把夢遊似的她送到舊區的某個街角,就把她丟下了。
十五歲就懷了孩子的妓女,一般來說應該都會打掉吧。布箂恩根本就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界。
對,安格斯發現自己對他的憎恨大到希望他從來不曾出現過在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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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在一年前,迪安德忽然發現自己有一種神奇的能力。
起初,他以為那只是夢境的一部份。後來才發覺那不只是夢中的想像而已。
他真的進入了別人的夢境。
一開始,他並沒有辦法控制自己進入甚麼人的夢境,也不知道為甚麼會進入了某個人的夢。一開始,他只能在旁看著,好像看故事似的。然後他才發覺當他很專注地想要影響對方的話,對方的夢就會受到影響。
後來,他慢慢歸納出一定的模式。就是他一定要親眼見過那個人,知道對方的名字,而且對那個人抱有強烈的感覺。那麼,不管距離多遠,他大約有七、八成機會可以進入對方的夢境。
迪安德利用這種能力,多次潛入一些喜歡的女性的夢境。有時他甚至會令對方夢見跟自己風流快活,雖然他也不明白為甚麼不是每次都成功。不過,自己竟然有這種神奇的能力,令他可以暗中玩弄其他女性,令他感到很爽快。
直到半年前,業主阿波里奈爾無情地把他迫走,迪安德十分憤怒。某天晚上,他在不自覺的情況下進入了阿波里奈爾的夢裡。
他發現了,原來阿波里奈爾對汽球有異常的恐懼。迪安德聽說過有的人很害怕聽到汽球被刺破的聲音,但沒想到阿波里奈爾害怕到這種程度。迪安德忽然想到了一個妙絕的報復念頭。
於是他開始寫勒索信。當然阿波里奈爾一開始只當做胡說八道,但迪安德卻真的做了:他幾乎每晚都想辦法令自己進入阿波里奈爾的夢境,然後一次又一次地,在夢境中把一個又一個的汽球擠壓,刺破。幾乎沒有例外,阿波里奈爾每晚都會在惡夢中尖叫著嚇醒。到最後甚至不能不相信勒索的事是真的,一而再地支付勒索費。
原來除了可以用來滿足欲望,還可以用來懲罰自己討厭的人。迪安德發現了自己的能力有更多的用途,正享受著無比的優越感。
但是布箂恩的出現動搖了他現在美好的生活。
迪安德怎可能放過這個可惡的白人!
他重覆唸著布箂恩的名字直到入睡。果然,強烈的怒氣令他輕易地進入了『狀態』。迷迷糊糊地,有一種熟悉但難以形容的感覺。自己好像飄盪著經過甚麼時方,然後他便知道自己已經進入了別人的夢境。
他看見了那個囂張地把頭髮染成藍色的男人。迪安德看見夢中的布箂恩正坐在自己的車子裡,駕駛著。
好極了,趕快把你最害怕,最脆弱的一面顯示給我看吧!迪安德用力地這樣想著。對了,撞車!你趕快撞車給我看!你要夢見自己發生交通意外!越恐怖越好……
『這麼有趣的事你怎可以旁觀算了?』夢中的白種男人竟然像看見他似的,對他這樣說。
迪安德正感奇怪,忽然,他發現自己已經坐在布箂恩的車子後座中。
『為甚麼會這樣……』他吃驚地叫了起來。
『啊?那倒不如你說說看平常是怎樣的。』布箂恩說著,忽然用力踩下油門,車子以驚人的速度向前衝去。而這時候,公路上當然還有許多其他的汽車。
布箂恩單手甩著方向盤,驚險地穿越過旁邊大小的汽車。然後還嫌不夠刺激似的,竟切入旁邊的反方向車道,乾脆來個逆線行車。迎面而來的車子的喇叭聲響過不停,但布箂恩彷若未聞似的直衝過去。
迪安德一時忘了自己在夢中,大叫救命。
『你瘋了嗎!快停下來!』
『你不是想越恐怖越好嗎?』
以不到三厘米的距離避開一輛計程車,然後迎面而來是一輛想要扭開但已經來不及的大貨櫃車。迪安德連貨車司機驚慌的樣子都清晰可見,這怎會是夢境啊!?
『快停止!』
『你害怕甚麼呢?這是我的夢又不是你的夢不是嗎?』布箂恩非但沒有減速,車子反而加速了。
『停啊──!』迪安德閉起眼睛發出了慘叫。
……沒有爆炸或撞擊。
他滿懷期待地張開眼睛,心想大概自己驚醒過來了吧?應該會看見自己房間的天花板。
誰料,一張開眼竟看見布箂恩那頭藍色的頭髮。
他左右一看,自己仍然在那輛該死的車子中。而車子己經不在車來車往的高速公路上,相反,附近一輛車都沒有,因為車子正停在某個懸崖的邊沿!
在前座轉過身來看著他的布箂恩,輕笑說:『如何,也不一定只有漂亮女性的夢境才夠刺激吧。』
車子的一半已經懸在半空,布箂恩只是輕輕擺擺手,車子便前後搖晃著。
『你、你到底是甚麼怪物啊!』迪安德大叫起來,『這是夢境而已!對!這只是夢境──!』
車子再次搖晃起來,迪安德還是忍不住驚慌地大叫。
『我會醒過來的!醒過來就沒事了!跌下去也大不了嚇醒──』他喃喃自語地企圖說服自己。
『你想試試看嗎?』布箂恩笑著慢慢地把身體往後靠,車子緩緩的往前方傾斜,搖搖欲墜……
『停止!停止!夠了!請你放過我……』堂堂一個大男人,迪安德嚇得一臉想哭。
布箂恩再次往前靠,車子稍稍平衡了一點。
『那你現在肯好好的跟我談談了吧。』
迪安德猛地點頭,但一動車子又搖動起來,他再也受不了。
『甚麼也好!先讓我離開這裡!──』他話還沒說完,便發現自己坐在自己的客廳沙發上。
『這、這還是夢境嗎?』他抱頭呻吟,萬分恐懼地望著坐在他對面,氣定神閒的布箂恩。『你是甚麼東西啊!?』
『真是可惜,我認識不少黑皮膚的朋友,他們都比你友善得多。起碼他們不會叫我做甚麼東西。』布箂恩哼了一聲,『對於在夢中侵犯的女性,你倒沒有種族偏見。』
暗地裡幹的好事被人看穿了,迪安德又羞又怒。
『你、你……是甚麼人?』
『唉,禮貌上請你至少要把別人的名字記一記。其他的事,你只要知道我對於應付你這類人很有經驗就夠了。』
『你想對我做甚麼?』迪安德很害怕地說,『我答應以後都不再找阿波里奈爾先生麻煩!錢我全還給他!我發誓!請你放過我!』
『你以為在紐約十八萬人口中只有你一個人會有特別的能力嗎?雖然你是最近才發覺的,但我想你最好注意一下其實大部份超能力者都有連絡,而且有許多約定俗成的規矩。』布箂恩聳了聳肩,『像是利用自己的能力強迫別人發生關係這種下流的事──雖然是在夢中,但被我們當中的女性主義者知道了的話,你就要多加考慮自己在現實生活中的人身安全。』
『同樣的,向警察求助也幫不了你呢。』布箂恩不忘補充。
『當然!當然!我再也不會使用這種能力!我保證!』迪安德指天發誓。
『忘了告訴你,想在我的夢中說謊可是沒用的。這種心口不一的話我馬上就會知道啊。』
『那你到底想怎麼樣……』天啊!他好想趕快醒來。迪安德痛苦地呻吟。
『當然以後你的行徑會受到某程度的約束,很遺憾你不會知道是怎麼樣的約束。總之,只要你不胡作非為,像個普通人地過活便不會有任何麻煩。』
迪安德猛地點頭。
『另外為了補償你已經惹下的麻煩,你要替我做一件事。』
『做、做甚麼?』迪安德想不明白,像布箂恩這麼厲害的超能力者還要他幫忙做甚麼?
『把我送入一個人的夢境之中。』布箂恩一臉認真地說。
『那種事……怎可能!我從來沒有試過!』
『我覺得很有機會成功,特別是在看過你的能力之後。』
迪安德忽然明白過來,原來這個男人是看上了他的能力而有求於他。即是說那是布箂恩自己辦不到的事吧!那麼……
忽然,迪安德發現他們又回到那輛搖搖欲墜的車子之中。患有嚴重畏高症的他再次怪叫起來。
『迪安德,還沒有弄清楚對手有甚麼能力之前,你最好不要以為自己可以討價還價。要對付你方法可多了。』布箂恩托著頭向方向盤的方向靠過去,車子倏地往懸崖的方向傾斜。金屬發出卡啦卡啦的聲音,即將突破平衡點。他冷笑著說,『忘了告訴你我也挺討厭強暴女性的混蛋,扣好安全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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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的中午,茉莉趁著午飯時間在學校打電話給布箂恩,發現他才剛剛起床。
「我把你吵醒了嗎?對不起……」茉莉聽見他懶洋洋的聲音,連忙道歉。
『沒關係,只是昨晚深夜工作而已。』這可是事實。布箂恩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有甚麼事嗎?』
「啊,剛才水晶路的加達小姐打來,說想我到她的公司去談談,待我下課後會派人來接我。所以你今天不用來學校了。」
『要我一塊去嗎?』
「我想應該沒有問題的。」茉莉心想,也許是昨天的事給經理人惹來了麻煩吧。如果模特兒公司因此想解約,那就算了。
『我等一下也要外出,可能會有點晚。要是有問題就打電話找我吧。』
才掛線沒多久,就收到雲妮的電話。聊了幾句之後,茉莉便把昨天拍照的事告訴了她。
『你沒做錯啊。』雲妮很肯定地說,『你的心情我明白!反正,又不是一心想要成為名模特兒。不想拍的話就不要拍了嘛!』
「不過,他們一定覺得我不尊重他們的工作而生氣了吧……但是,其他時候,我都有很認真的去完成大家的要求啊!」茉莉煩惱地說。
『不要太在意啦,不喜歡的話推辭就好了。』
「嗯,雖然有點可惜,但我也是這麼想……可以找點其他的兼職試試看。」
『你認真的嗎?』雲妮好奇地說,『難道京先生最近都沒有生意?』
「不是啦!只是我想,既然決定了想試著自己工作,要是因為這種事就放棄的話,好像很沒恒心……」
雲妮笑了起來,但那是不含惡意的笑聲。
『真是服了你!不過哦,我媽媽說我這個年紀就是該專心唸書。我想找兼職都被否決了呢。』
「因為你的志願跟你媽媽一樣當作家嘛。」茉莉也笑了,「你的『資料收集』順利嗎?」
『班哲文醫生最近很忙,這一陣子幾乎都沒甚麼機會見到他。』雲妮沮喪起來,『最近我都在想──你可不要笑我!要是假裝成病人搞不好還比較容易接近他呢。可是醫生那麼聰明,我一定會馬上就被拆穿吧。』
「我也覺得這方法不太可行……」
『嗯~該怎麼辦醫生才不會老是把我當成小孩子呢?』雲妮抱怨起來,『太過主動和大膽,又擔心他會以為我是很隨便的女孩。唉……真是麻煩!好煩啊!』
茉莉真的很佩服雲妮的勇氣。不過,她忘了自己某晚也做過更令人(包括她自己)嚇一跳的嘗試。因為太尷尬了而且太不可思議,連回想來都很不真實,不如乾脆把那晚當成夢境……
哎!明明說好了要當作沒發生過,幹嘛要想起。茉莉生起自己的氣來。
『下星期再來我家玩哦。』
雲妮甜甜地笑著掛線。茉莉還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她,有秘密不能告訴最好的朋友,總有種不舒服的感覺。但她真的不想再提起了。
放學後,茉莉在校門外等不到見過的經理人的車子,反而有一個陌生的女人主動向她走過來。
穿著黑色襯衣和深色牛仔褲的紅髮美女。身材高挑,標準的骨架,臉上架著一副黑色太陽眼鏡。路過的學生無不回頭細細打量。
她脫下墨鏡,向茉莉送上了水晶路公司的名片。韋弗莉‧霍加(Waverly Walker)。
「從今天開始我會代替之前的卡倫先生,負責照應和安排你的工作。」她微笑著說。
「霍加小姐……」茉莉唸著名片上的名字,不禁讚嘆對方真的是個大美人。
「是不是我給大家惹了甚麼麻煩?所以……」
「沒有那種事。昨天的事是那傢伙處理不當,我保證不會再讓類似的事發生。」紅髮美女笑了,「請上車吧,其他事到公司再慢慢說。」
茉莉沒想到今天來的是第一次見面的人,有點猶疑。
「呃……」她沒有跟著走上前。
「有甚麼問題嗎?」
「嗯、只是,只是……」只是她記起了布箂恩警告過不要隨便坐陌生人的車子。
韋弗莉像是想起了甚麼,便拿出手提電話打給卡露,然後交給茉莉接聽。
「現在可以安心了吧。」確認了不是來歷不明的人之後,韋弗莉把茉莉接上自己的車。「我聽大家說過你的家庭管教很好,看來是真的呢。」
「對不起,我不是懷疑你是壞人……」茉莉連忙道歉。
「沒關係,女孩子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韋弗莉踩下油門,「我只是奇怪管教那麼嚴的家庭,很少會放心讓孩子選模特兒來作兼職。」
「我家的情況有點複雜……」茉莉苦笑。
「請放心,我是不會過問的。」
車子的確向著水晶路的方向駛去。安靜了一陣子後,茉莉便再次發問。
「請問今天就是談這件事嗎?關於換人的事……」
「不,主要是工作上的安排。其實是,我有一個很適合你的工作,而且對你也是很好的機會。可能要到外國,詳情等到了辦公室再談吧。」
到外國去?
本來還以為兼職要中止的茉莉,沒想到事情會有這麼出乎意料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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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迪安德在被威脅的情況下被帶到精神科治療診所,他還以為布箂恩又在耍甚麼花樣。難道想把他關進瘋人院!?
布箂恩當然沒有讓他逃走,進去一間舒適的房間後,一個穿著醫生袍的男人出現了。
那個醫生皺了皺眉,說:「就是他嗎?你在電話中說的那個人。」
布箂恩點了點頭。
醫生把一疊資料交給他。
「瞥見別人夢境的個案古今中外都有不少,不過詳細記錄不多。」
「謝謝。」布箂恩接過後,帶點挑戰意味地說:「那麼怎樣?要答應我的請求嗎?」
班哲文望了迪安德一眼,托了托眼鏡:「如何保證他將來不會再次進入我的夢境?作為實驗是可以的,但我可不想被人一而再地干擾睡眠。」
「只要他對你沒有特別感情就不會。除非你另外幹了甚麼讓他恨你或愛上你,這我可不保證。」
醫生白了布箂恩一眼。
「好吧。」
「你們到底在談甚麼?」一頭霧水的迪安德終於忍不住插嘴。
「這位是班哲文‧派恩醫生。」布箂恩介紹,「今晚你要嘗試把我送入他的夢境。」
「我不是說了我做不到嗎!」
「所以今晚才要實驗。」布箂恩說,「像昨晚一樣,你先進入我的夢,然後你要試試用我對這個人的強烈思想,把我一同帶入他的夢境。」
「實驗?這種事──」
「都說了今晚只是實驗。之後你等我的訊號,收到之後,你試試先自行醒來。」
「甚麼──?」
「假如一小時之後你收不到我的電話,你要再次入睡嘗試把我帶出來。」
「完全不明白!」迪安德一點也猜不到布箂恩想做甚麼。
布箂恩輕嘆口氣。
「我要試試在開始之後,能否不再靠你的力量完成我要做的事。如果你收不到我的電話,即是說我連自己離開那個人的夢境醒過來也不行,那你要再找我一次。」
「他的目標是個危險人物,如果能夠把需要你幫助的程度減到最低,你也安全一點。」班哲文補充。
「危險?甚……甚麼樣的危險!?」迪安德露出了警戒和想反悔的表情,「我才不要替你幹甚麼危險的事!你找別人吧!」說罷他轉身就想跑。
「我會代你償還勒索得來的錢。」
布箂恩短短一句話就讓迪安德停下了腳步。
「否則你就自己全數歸還給阿波里奈爾先生吧,而且你應該知道惹火我沒有好處。」
迪安德被人抓住痛腳,最後還是乖乖轉身回來。
「真的只要把你帶入某個人的夢境內就行?」
布箂恩點了點頭。
迪安德望了望兩人,計算過利害後,說:「好吧,今晚兩點。」
「很好。那你可以走了。」
迪安德急忙離去。
「不像你的作風。」班哲文望著迪安德走出他的診所,「而且這個人也不是甚麼可靠的人物,你竟然想靠他做那麼危險的事?」
「他不是大奸大惡的類型,不過也不是正人君子。」布箂恩笑了,「那不是正好嗎?利用他我也不會有罪咎感。」
醫生搖了搖頭。
「果然都是一堆邪魔外道。」
「那麼真是抱歉了,今晚邪魔外道要光臨閣下的夢境了。」
「你成功了再說吧。如果你在我的夢中被殺,我應該沒有任何法律責任要負。」
「……你真是個親切的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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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
茉莉驚訝地說。
韋弗莉笑著點了點頭,她在面前一堆打開的雜誌上指出其中幾張圖片。
「就是把你發掘出來拍照的那家服裝公司。他們知道你現在我們旗下,很有興趣想找你做專用的模特兒。其實根據我的經驗,我也覺得你比起歐美,會更受東南亞巿場歡迎。」
「為甚麼?」
「你最突出的是擁有其他模特兒沒有的貴族似的典雅氣質。你不太適合走時尚路線,更不是適合性感的類型。東南亞地區,特別是日本,長期都有一種崇洋的氣氛。你很對那個巿場的胃口。」
茉莉聽著,對那個遙遠又陌生的國度感到很好奇。
「這家品牌你也合作過了,應該對他們有印象。他們的服裝是復古的英倫淑女風設計,跟你再配合不過,」經理人笑說,「也不用擔心會出現昨天那種情況。」
茉莉想也沒想過會有這麼巧合的安排。
「不過日本啊……好遠啊……」
「應該說是日本和香港。他們計劃拍攝兩輯照片,一輯以和風的日本庭園為主題,一輯以香港的殖民地風格為主題。大約要一星期多點的時間吧。」
「如果我答應的話,就是要自己去日本拍攝嗎?我不會說日語和中文……」
「當然會是我跟你一起去。日本那邊你可以放心,我會說日語。至於香港,英語一般都通行的。可以去日本和香港工作同時遊玩一下,是不少少女的夢想吧。」
「啊。」說真的這個提案很吸引,但茉莉考慮著,還是想先跟其他人商量一下。
「你要回去跟家人商量吧?沒關係的,你明天才回覆我也可以。」韋弗莉看出了她心中所想。
家人……嗎?茉莉忽然對這個字眼若有所思。其實說到真正的家人,應該是在英國的格林蘭叔叔才對。
日本、香港……東方的城巿,茉莉立時想起電影和書本中見到的七彩瑰麗的和服、有趣的街道、異國風情的建築物……她其實很好奇想去看看。
坐在她對面的經理人小姐,看穿了茉莉躍躍欲試的表情,暗地裡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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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安德要再次進入布箂恩的夢境沒太大困難,只是引導他的不再是強烈的憎恨而是強烈的忌憚。
迪安德四處望著空白一片的環境,地下踩著黑白相間的格子地板,再望了一眼自己好像真實生活中的身體。他抬頭望向雙手抱胸在等待的布箂恩,疑惑地問:『你怎麼做到的?』
『怎麼做到甚麼?』
『像這樣──』迪安德指了指自己和四周:「就算我進入了別人的夢境,還是很模糊不清,你怎麼可以控制到所有事?」
布箂恩聳了聳肩:『這只是經驗和想像力的問題,應該說是精神素質吧。你想要更好地控制自己的能力嗎?』
迪安德馬上貪婪地點頭。
『我可以給你一點提示,甚至可以教你如何用這種能力正當地謀生。不過你不要再把它用在不正當的地方上去了。』
『我可以發誓!』一聽見可以賺錢,迪安德更是馬上答應。
『我說了像這種兒戲的說辭是沒用的。』布箂恩走近他,『不過,始終得讓你搞清楚自己的能力,才能比較好地自我控制。畢竟像你這種可以遠距離入侵夢境的能力太罕見了。』
布箂恩用食指觸碰迪安德的眉心。
『說說看你每次進入別人夢境時的情況。不用條理分明,任何的感覺、關聯想像、詞語、任何的字……一切可以表達到你在那個經歷中的感覺……』
迪安德起初有點疑惑,但隨即努力回想。
『起先總是飄忽的……上升地……浮起來了……搖晃……水流……朝某個方向……深不見底的……溶化在其中……旋渦之上……擺過去……有光……』
迪安德一邊說著,那種感覺越來越強烈,好像再次出現了似的。他張開眼睛,驚訝地發現自己站在一條破舊的小船之上,四周是無邊無際的海洋,天空和海底都是一樣的灰濁。
他自己披著一件古舊的黑色斗蓬,手上拿著船槳在搖。
布箂恩坐在船頭,臉上的的笑容竟帶點孩子氣。
『感覺跟獨角獸有點像哩……』
獨角獸?甚麼東西啊?
『現在,又怎麼樣了!?為甚麼我會穿成這樣?』迪安德感到很困惑,但是卻不自由主地在划著。
『那要問你自己,這是你自己的想像之一。現在是你徘徊在將要進入與離開別人的夢境之間的狀況,是你自己的能力啊。我只是給了一點提示。』
布箂恩心想,對了,以後乾脆把這傢伙介紹給獨角獸吧?
『只是之前你沒有辦法好好地去意識和控制,才會連過程都沒辦法留在記憶中。』
迪安德還是一頭霧水,但是現在,他的確比以往更清楚地感到自己在做甚麼和想做甚麼。還有那種能力的感覺。
『好了,那麼,試著前往派恩醫生的夢境吧。』
『但是我對那個人……』
『用這個。』布箂恩給了他一枚金幣。
迪安德接過來,那枚金幣上有一條大橋的圖案。
『這是甚麼東西啊……』
但是小船的方向卻馬上改變了。
在不少的神話故事中,都有受咒詛而要永遠不斷地在小船上搖槳的人。有因為貪圖寶藏而受刑罰的故事,也有死者付金幣渡過冥界之河的傳說。不管是哪個,好像都跟金錢有關。跟這個男人真是合襯的形象。
大海的前方出現了一點光。
不像太陽升起,那點光是在海面之下的。而迪安德的船正向那點光搖過去──在他來說,更像是被吸過去的。他為這種新奇的感覺而感到興奮莫名。
一接近那點光,那光點便瞬即擴大,把他們包圍。亮得迪安德甚麼也看不見。
『已經到了。』
迪安德聽到布箂恩的聲音便張開眼睛,看見眼前有一幅描繪海邊的風景畫。布箂恩正站在畫前欣賞著。
『看吧,我就說你應該會做得到。』
布箂恩把手伸向畫布,畫布像水面似的讓他的手伸進去了。熟識的感覺,應該沒有問題吧。
『好了,你回去吧。』
正在四處好奇張望的迪安德愕然。
『讓自己醒過來吧,等我電話。』布箂恩催促。
迪安德看起來有點困惑和不滿,但還是漸漸消失了。
布箂恩走進了風景畫中,清涼的海風迎面吹來。但是天空和海面一筆一筆的色彩仍然如同油畫一樣,絢麗而變幻莫測。遠處的海鷗也只是數片搖動的白色。
班哲文拿著魚杆,坐在海邊的碼頭上,釣魚。
會見到本人,即是說很可能這個夢接觸到表層的思想,他睡得不太熟。是因為今晚的實驗而緊張吧。
布箂恩走到醫生旁邊,對方完全沒有察覺。
不行啊,這男人太冷靜沒趣了,連夢境都這麼平實,沒半點刺激。
醫生突然攪動魚杆,有甚麼上釣了。拉起來,竟然是一尾手掌般大的美人魚。長長的頭髮被魚絲纏著,發出痛苦又帶著誘惑意味的呻吟聲。
要不是布箂恩知道他並不察覺,還真以為他是故意秀給自已看的。
醫生一言不發地解開魚絲,把美人魚扔回水裡,再次拋出魚絲。
先試試看把日落換成晚上吧。
布箂恩想著,用手把夕陽從天空上按下去。橙黃的色彩,換上旋渦似的藍黑色。
班哲文拿起放在身邊的高腳酒杯,把月亮滴下來的水珠接著,卻沒有馬上喝掉,只是放在旁邊。繼續釣魚。
布箂恩在他旁邊坐下,拿起那只酒杯喝了。
『另外賠我一支新的吧。』醫生頭也不轉過來地說。
『也得告訴我這是甚麼。』
『有時那種眼淚很酸,今天的有點太苦。』語焉不詳。因為這只是班哲文在夢境中的片段,不是班哲文的思考。
布箂恩敲了一下碼頭的石,然後在他耳邊用力地拍了一下掌。
班哲文眨了一下眼,驚訝地望著面前在月夜下的海邊,忍不住輕嘆:『好美……』
『讚美自己的夢算是自戀的一種嗎?』布箂恩繼續喝著不知名的酒。
『這裡就是我自己的夢境……』班哲文打量了一番之後,托著頭說,『是早陣子看完的梵高畫展吧,我還以為會出現跟病人有關的夢,枉我下午還花了四小時去診斷一個有虐待傾向的病人。』
『我該感謝你的一番好意?』黑心的傢伙。
班哲文放下魚杆,雙手抱胸:『那個人的是遙距型的心靈感應能力,所謂夢境只是人類睡眠時徘徊在無意識狀態下的大腦活動,偶然被比較表面的意識感應到才會被識別為夢境。所以即使對方徹夜無夢,還是有可能會感應到。你是想要潛入人子之城嗎?』
『不要在夢境中進行太邏輯性的思考,你會很容易醒過來。』布箂恩警告,本來把他的意識在夢境中喚起就已經很容易會脫離睡眠狀態了。
『我不贊成,風險太大。』
『總算是直接接觸以外的另一個手段。』
『你始終沒有把關於幻術師的所有事說出來,那麼,你身邊的朋友就算想幫你也沒有辦法。』
布箂恩沉默了一會兒。
『始終每個人都有無法面對的事。』
『既然這樣,你覺得自己可以在這樣的狀態下對付他嗎?』班哲文冷冷地說,『我看只是兩個無法面對現實的人最終同時被惡夢吞食。』
答不出話來。
『我看今天先到這裡吧,也差不多要打電話給迪安德了。』布箂恩站起來欲離去。
『布箂恩,』
班哲文叫住了他,布箂恩稍稍停下了腳步。
『你千萬不要變成怪物。否則的話我會毫不猶疑地選擇協助你的那些朋友,讓你從這個世界消失。』
布箂恩回頭向他作出再見的手勢。
『晚安吧。』
然後步出他的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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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響聲把迪安德嚇了一跳,因為他在完成布箂恩的要求後,忍不住又睡著了。
「怎樣?很順利吧!」迪安德連忙問。
『你幹得不錯。』
「那,甚麼時候進入你所要找的那個人的夢境?」
『別心急,還要多做幾次實驗,直到你能夠熟練地控制自己的能力,以及完美地配合我為止。』
「不是已經很好了嗎!?」迪安德覺得很麻煩,他只想儘快解決這件事,把威脅得來的錢名正而順地變成自己的。
『距離熟練還差得遠,我要百份百安全才會正式進行。』布箂恩冷冷地說,『你威脅別人得來的錢,也不是一次就能成功到手吧?我只是想減低你到時要冒的風險。』
正式的時候,失敗的話可不是只有生命危險而已。
恐怕會落入連想死也不行的永恒的惡夢。
~ End of Chapte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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