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之狂傲
標題:
人之初﹝1-22完﹞
[列印本頁]
作者:
yenpao79426
時間:
05-8-18 22:31
標題:
人之初﹝1-22完﹞
洛心姊您好:
我是鐵之狂傲線上遊戲論壇﹝
www.gamez.com.tw
﹞的會員yenpao79426,看了您的小說「人之初」後感到相當精采,想將您的文章轉貼至本論壇的轉載文章版﹝<A href="https://www.gamez.com.tw/forumdisplay.php?f=190﹞供本論壇的成員們欣賞閱讀之,還望您能成全。假使有空,也可以來我們論壇參觀,
或親自至我們的文學版發表您的大作,我想大家都會很興奮的。期待大大您的到來。:)
作者姓名:洛心
轉貼作品:人之初
文章原出處:
http://www.fallingheart.com/2004nov/desk/whole.htm
申請轉載者:
yenpao79426﹝
yenpao79426@yahoo.com.tw
﹞
文章轉貼於:鐵之狂傲線上遊戲論壇﹝
[url="https://www.gamez.com.tw﹞─轉載文章版﹝
https://www.gamez.com.tw/forumdisplay.php?f=190
﹞"]www.gamez.com.tw
﹞─轉載文章版
﹝
https://www.gamez.com.tw/forumdisplay.php?f=190
﹞
[/url]
請問能否轉載呢?﹝y/n﹞
感謝大大的撥空閱讀,先在此感謝您了。^^
---------------------------------------------------------------------------------
還是無法回覆留言
很抱歉各位,因為我在台灣的日子是無法用網路的,因此無法回應留言,真是很抱歉。
想轉載文章的各位,請自便。留個言,不用等我回應就轉去吧。
真的很謝謝大家的支持,也謝謝你們的體諒。
洛心
8- 7-2005(Sun)
---------------------------------------------------------------------------------
留言位置:
http://www.fallingheart.com/2004nov/desk/whole.htm
留言版第2107篇
------------------------------------------------------------------
------------------------------------------------------------------
QQ
第一次發
不知道這樣可不可以XD
[
本文最後由 武藤聖 於 06-8-24 04:20 PM 編輯
]
作者:
yenpao79426
時間:
05-8-18 22:34
標題:
作者介紹
有關這個人
洛心,一直是女的,一九八三年獅子座。
十三歲以前是個台灣人,十三歲以後移民加拿大,從此,即使茫然依然堅持自己
是個台灣人。
寫小說是個興趣,曾經當做信仰,現在則是努力堅持。
可樂、茶、咖啡,這三種飲料離不開手。
喜歡一個人活動,個性孤僻到了極點;某方面,卻又可以在團體裡面發光。
我身體裡面有兩個我,寫作的我是我也不是我,最討厭人家將這兩個人混肴。我
只是很平凡、很平常的大學生,只在寫作時,才會神奇地冒出一些我也不太明白
的光暈。
書上的作者介紹
我喜歡改自介,因為我是個善變的人。
但是,不論世界怎麼變,不論我怎麼變,心底的那個小女孩--最原始、最天真
的那個小女孩,我知道,一直都在。
該怎麼說,就是很典型的獅子座。說她熱情,卻又挺孤僻的。外冷內熱嘛,又不
是這回事。好像就是這麼兩極化。
她愛說故事,雖然念的是語言系,千奇百怪的思想卻不喜歡用說的,所以她寫啊。
她這個人沒什麼興趣嗜好,唯一喜歡的,就是寫故事。
你問故事是真是假,寫作的她是不是她。
她只會說,我也不知道耶。
官方網站 (文章轉載處)
http://www.fallingheart.com/2004nov/desk/whole.htm
作者:
yenpao79426
時間:
05-8-18 22:35
標題:
回覆: 人之初
第一卷 第一章
※ 人之初,性本善。
我是來這裡同你說一個故事的。
這是個屬於我,屬於她,屬於他,或者說,屬於我們之間的故事。
每當夏季──甚至不用夏季──只要是天氣開始炎熱起來的時候,我就能清楚想起這些關於那些人的片段。那些片段清楚活鮮的彷彿是昨天才發生的事情般。
只是那些事情,是發生在很久之前了;而那些人呢──至少對我而言,所剩下的,也只能出現在於我將要說的故事裡。
隨著台灣天氣炎熱的時間逐漸增長,我想起他們的時間越來越多。那些感覺,好似那個夏天又回來了一樣,好似那個十三四歲的我,又回來了一樣。
但是我自己明白,夏天會回來,有個人,卻不會回來了。因此,我要說個故事,我也只能說個故事──說個關於有個人的故事。
我想青春期最尷尬的事情,八成就是大姨媽的第一次來訪。我的故事,就開始在那個尷尬的青春期,清楚可以記得那年夏天的體育課,在很大的太陽底下,我們班和一年四班的人正在熱血地打著躲避球。
我說這種運動真的是滿恐怖的,男生們彷彿一個一個用盡全身力氣般勾球,黃色的躲避幣球像炸彈一樣在陽光下到處飛,然後內場的靶子們在一聲聲驚呼中閃躲,或者倒楣的被打到。
離下課時間不遠了,我們跟四班兩敗俱傷,在內場的人都快被剃光頭了。他們只剩下兩個男生在裡面,而我們這班也好不到哪裡去。
只剩下我。柔弱姑娘一枝花啊,我忍不住感嘆。
「愷君妳撐著點嘿。」班上的人替我加油。
「愷君撐下去啊!我馬上就進去救妳。」沈大體育股長滿臉通紅地握著球,瞄準著四班的人靶邊高聲呼喚。
「你……你們快點隨便打一個人啦,我快要死了。」我邊閃,邊氣喘噓噓地哀嚎。
瞄了圍在我身旁的四班同學們,個個像要把我生吞活剝一樣,球一個甩得比一個猛,彷彿我是殺父仇人一樣,一點也不考慮一下憐香惜玉四個字怎麼寫。
砰一聲。
我聽到對面衝場的男生大叫一聲,我們英明威武的沈大體育股長果然不負眾望的一球擊倒敵人最後兩個殘兵的其中之一。
大家歡呼著,沈文耀跑到我旁邊,「加油!剩下一個就可以幹掉他們了。」他大力拍了我一下,似乎是要給我鼓勵。不過害我差點沒內傷。
情勢逆轉讓班上的歡呼聲越來越大。只不過好景不常在,好花不常開……
黃色的奪命殺人球也在一丟一閃中來到四班的體育股長手上。
「靠,張愷君小心孫力揚的球,那小子他媽的有夠準。」沈文耀邊擺出準備接球的動作,邊警告我。
我當然知道孫力揚球很準,我們班一半以上的人就是他打出去的,我瞪著他手上的球,總覺得大熱天底下陰風陣陣。
「欸欸,我說體育股長,他看起來好像在瞄準我。」看他捲起袖子底下的肌肉。打到一定很痛很痛……
「廢話,不然還瞄準我嗎?」他用鼻音哼著,不用看他臉也知道滿臉不屑。
好啦好啦,我是沒你沈大股長厲害啦,但是好歹也幫全班撐了好幾分鐘吧,實在一點感恩的心都沒有。我在心理嘀咕著,但是孫力揚並沒有給我把這些話講出來的時間,只見他眼睛一瞇,手往後拉,然後在下一秒把球轟出去。
「往左閃!」沈文耀大喊,我下意識跟著往左跳。
誰知道孫力揚只是虛張聲勢的把握在右手的球往左手一拋,然後用左手來勢洶洶的把球扔了出來。
下場就是往左閃的我跟好著了他的道。
我還可以聽到沈文耀大喊著靠,又忘記他是左撇子這樣的話。不過來不及了,小腹一疼,我痛得蹲下。
「耶!剃光頭剃光頭。」四班的人大喊。
我蹲在地上,抱著腹部,痛得眼眶發紅。戰況緊張,離敲鐘只剩下五分鐘,兩隊人馬廝殺紅了眼,我班壯士接到球馬上反擊。沒有人注意到我還蹲在內場狀況悽慘。
我說孫力揚,我又沒欠你錢,打那麼大力要死啊!
「妳……妳沒事吧?」
居然有人還注意我的死活?我抬頭正想看看是誰良心未泯,哪知道印眼的就是罪魁禍首。
他大概是要從外場走進內場,然後看見依然沒有離開的我。
不想理他,我勉強站起來,然後又一陣頭暈,沒站穩往他的方向倒下去。
他伸手扶我,男生的味道傳進我的鼻尖。
真是臭啊!這就是小說裡面的很好聞男人味嗎?好,那不是我味覺有問題,就是小說裡面的女主角味覺有問題。
體育老師大概注意到我的慘況,吹了哨子,走到我旁邊,「張愷君,妳怎麼了?」
「我被打得很痛。」我老實報告。
老師笑了一笑,「妳先回教室休息吧,孫力揚,你看你,把人家女生打成這樣,懂不懂憐香惜玉啊?」他轉頭開玩笑地對孫力揚說。
「對……對不起。」太陽光底下,他居然微微臉紅。
我哼了一聲,決定對他記恨到底。
捧著肚子,緩慢地離開大太陽,走回走廊,我慢慢繞到女廁所去。隱約聽見體育老師喊著平手,然後同學們討價還價吵著要再拼一場。感覺很熱鬧,很有活力這樣。
那年夏天,我國一。
然後,是故事的開始。
作者:
yenpao79426
時間:
05-8-18 22:38
標題:
回覆: 人之初
人之初 2
孫力揚!我跟你勢不兩立!
窩在廁所,我咬牙切齒的在心裡大吼。
我看著斑斑紅點的衛生紙,只覺得怒火攻心,說不出來的難堪,還有緊張。
沒忘記剛剛到廁所解決民生必須的時候,一開始看到小底褲上面的血,嚇到差點暈死過去。
心中一直往孫力揚發怨念。
嗚嗚,孫力揚,你給我記住。居然打到我內出血。嗚嗚,我如果不幸失血過多不治,絕對會天天晚上去找你泡茶!
我一邊垂淚,一邊對於自己花樣年花剛開始就要遠離人世而悲傷。尤其想到各大頭條會怎麼刊?
『中X國中國一女學生因為體育課被球打傷,導致下體出血過量,送醫不治死亡。(或者被發現在陳屍學校女廁,血流不止死狀悽慘……)』
嗚嗚,我不要。越想我越覺得自己很拍命。
說起來很好笑,我居然就這樣自怨自艾了將近十分鐘,眼淚鼻涕流得滿臉,好不悽慘。然後就在我覺得人間沒明天的時候,才去想到了讓人臉紅心跳(?)的健康教育的十四十五章。
啊!
這叫做……這叫做……這叫做月……月……月經。
啊,月經啊啊啊!
耶,我不會死了耶!!耶耶,我不會血流成河不治死亡了。
聽起來很蠢。
不過至少我當時是這樣手舞足蹈自己從『鬼門關』撿回一跳命。
當然這樣欣喜的情緒沒有多久,月經這兩個字才從我腦中開始慢慢變成一股有爆炸性的東西。
月、經?!
我的大姨媽?傳說中的大姨媽?我的大姨媽居然被孫力揚的一計殺人球給打出來?
我呆呆地看著小底褲和衛生紙。很茫然,真的。雖然這種基本常是不是沒有,可是……真的有種很難以形容的感覺。領悟到自己的生理期降臨了以後,我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怎樣,突然就開始手腳發冷,然後小腹開始絞痛。
這該不會是生理痛吧?我抱著肚子,隨著絞痛開始冒冷汗。奇怪,班上的阿桃跟春雪都說第一次來不會痛啊,為什麼我會這麼痛?
我要怎麼辦?我身上什麼都沒帶。現在又沒辦法走出去跟班上的女同學求救。
窩在廁所,我咬著嘴唇全身發抖,覺得很無助,然後終於忍不住紅了眼框。
孫力揚!都是你害的啦!我跟你勢不兩立啦!
※
午飯時間出現了消失的班長之謎團會不會很奇怪?
這個問題我以前從來沒想過,不過我現在很認真思考。我用身上僅有的衛生紙用了最簡單的護墊,簡單單薄到讓我無法走出廁所。沒法子啊,我可不想造成血濺走廊的奇觀……所以我還是窩在廁所聽著吵雜的人聲在廁所外面來來往往。有幾個女生進出了廁所,卻都不是我們班的。
我應該可以呼救的,可是……我沒有。丟臉啊,難道妳不會覺得丟臉嗎?
就這樣楞楞地窩在廁所,不知道該怎麼辦。而奇怪的是,班上的同學似乎沒有人發現他們可愛甜美而且剛剛還差點慘烈犧牲在躲避球下的班長不見了,沒有一個人來找我,包括我那個交情很好的林阿桃同學。
然後短短的三十分鐘過去了。我還聽見午休鐘聲開始響。好吧,就算吃飯兵荒馬亂,安靜的午休總會有人發現班長不見了吧?何況我還要管秩序……同學們!你們應該會思念班長非常沒氣質的吼叫聲,還有揮粉筆急速抄下不守規矩同學座號的樣子吧?
「張愷君,妳……妳在裡面嗎?」
這聲音我不太熟悉,而且還是男生。遲疑了一下,我才隔著門小聲回答:「我、我在啊。你、你是誰啊?怎麼進來女廁所。」
「我,」他頓了頓,「孫力揚。」
「…………」
「張愷君妳,妳沒事吧?我……我中午有去妳教室找……找妳。可是妳同學都說妳沒回教室。」
喔,好吧。只少同學有注意到我消失了。真不知道該感到安慰還是傷心。唉,我嘆氣,然後聽見他走進女廁所的聲音,靜悄悄的午休,他的腳步一踏一踏在瓷磚上踩著。
「張愷君,妳是不是不舒服?不好意思,我打太大力了,是不是打傷妳哪裡?」
我臉一下子刷紅,總不能跟他說,是啊,虧您先生的幫忙,我第一次的大姨媽給你打來了耶!
「你走開了!男生進女廁所,噁不噁心啊!」聽到他越來越近的腳步,我只覺得很緊張,只好出聲。
「妳是不是在生氣?」他大概從我的聲音找出我躲的廁所間。從門底下的空間,我可以看見他站定在我門前的球鞋。
「妳是不是不舒服?我看見妳桌上的便當沒吃……」
「張愷君……?」
「妳……妳不舒服要說,我帶妳去保健室。」
他的聲音隨著我的沉默越來越著急。好幾次他還伸手敲了敲我的門。
很好,一個國一的女生那個第一次來,然後一個國一的男生站在廁所外面問她怎麼了?我該有什麼表現?感激痛哭嗎?
我是哭了,不過到不是感激。
只是覺得很委屈,很丟臉,很不好意思,還有很痛!
「張愷君,我……我還得去巡邏,妳,妳出來好不好?」
喔,原來他是糾察隊的,難怪光明正大午休時間到處亂晃,還晃到女生廁所。不過這一點完全沒有幫助,我還是痛得縮在廁所裡。腹部的絞痛一點也沒有因為有人來探望我而鬆懈,反而隨著情緒緊張,更毫無節制地疼了起來。
「張愷君,妳在哭嗎?」我嗚咽的聲音小聲的傳出去,卻還是被他聽到了。他更緊張得咚咚咚敲起門來。
「你,你不要敲了啦!」我不高興抬腳踹了門,結果當然牽痛到腹部然後更痛,「嗚,我在流血啦!好痛啦。」我哀嚎了出來,眼淚鼻涕開始很用力地往下滾。
門外沉默了。
咚咚咚,我聽見外面剛剛還滿臉關心的人用著跑百米的速度消失。
然後我的眼淚像是壞掉的水龍頭,隨著我腹部的絞痛F大調開始演奏。
一陣又一陣,一次比一次更是高昂。
「張愷君?」門外的聲音突然又出現了,我嚇了一跳。
「你……幹嘛?」我用濃濃的鼻音應聲。
然後一包面紙從門底下的空間遞了進來,「這些……給妳。」
我遲疑了一會,才把那包面紙接過來,然後楞了一下,才發現面紙底下還有別的東西。拿到手上一看,居然是,衛生棉!
我楞了很久,看著那兩包白色還印有花的東西,眼淚一直打轉。
「不……不是我的喔,」外面的人大概看我沒說話,開始緊張起來,「那、那是我剛剛去三年級那邊跟我姊姊拿的啦!不是我的喔!」他說著很白癡地解釋。
我當然知道那不是他的。
握著他給我的東西。過了好久,我才哽咽地說:
「謝謝你。」
然後,這就是我跟孫力揚的認識的開始。
作者:
yenpao79426
時間:
05-8-18 22:38
標題:
回覆: 人之初
人之初 3
我不知道其他女生生理期是怎麼過的。
但是我至少可以肯定,不會像我這樣……舒適享樂?
其實說享樂也是騙人的,從第一次開始以後,每次的生理期就是我地獄的開始,也不知道怎麼著,我比其他人更容易經痛。生理期的前兩三天我就會開始腰酸偶而會抽痛。生理期第一天,喔喔,還真是痛到驚天動地哪種排場。一定得在一大早吞止痛藥,不然……下場就是倒在保健室。
那舒適享樂四個字從哪來的?
就是從那個一球打出我第一次的孫力揚身上。
「班長!外找!」我窩在座位上面,有一口沒一口吃著便當,然後坐在我前面跟我分享同張桌子的林阿忽然吞下了她的花椰菜,然後尖銳大叫。真是奇怪了,她是怎麼辦到在同時咬花椰菜還斜眼看到站在後門的孫力揚?而且我明明就坐在她對面,需要這樣大聲叫嗎?彷彿怕大家都沒聽到一樣。
我瞪了她,吞了我的半口滷蛋,站起來,用著有點怪異的姿勢一步一步緩慢地往門口走去。這種事情大家都碰過吧?那個來,痛得半死,又要強裝堅強,不然被看出一點端倪,又免不了要被班上的死小男生嘲笑捉弄一番。也難怪班上一些女生寧可冒著生理痛的危險,體育課還是硬著頭皮下去參與。
「妳又在痛了喔。」孫老大站在門口,穿著糾察隊的制服神氣八百,不過口氣乖馴的跟頭小狗一樣。
我白了他一眼,「你說呢?」
他沒吭聲,把手上的塑膠袋拿給我,「這些給妳。」
我接過塑膠袋,翻翻裡面的東西,都是些甜食巧克力,「唔……我不喜歡吃這種的,」我抓起一條三角形包裝,看起來高檔貨的玩意塞還給孫力揚,「這個我也不喜歡,噁,有花生耶。」我又把幾條又是外國貨的巧克力塞到他的另一隻手。袋子裡只剩下一包八元的台貨──巧克力碎片。
孫力揚皺了皺眉頭,「這些甜度比較高說……」
「不要。」我毫不客氣地嫌惡。
「好吧,」他似乎拿我沒辦法,「那妳拿去給妳們班上的人吃吧,我不吃甜的。」說完他把那些被我挑出來的東西全部放回袋子裡。
「不吃你還買這麼多?你有毛病啊?」我一手捧著肚子,一手晃著袋子,實在不太了解他腦袋在想什麼。
孫力揚沒說話,只是聳聳肩,「對了,下午躲避球是我們班跟妳們班打,妳……應該不會來吧?」
「如果不痛我就下去玩。」
他老兄好像想說什麼,頓了一會還是沒說出來,「喔,那你小心一點,我準備巡邏了。」
我喔了一聲,轉身走進教室。邊走邊把孫力揚的好心分發給班上的女同學。沒注意到孫力揚一直等到我走回座位才離開。
「哇,他又送巧克力來喔,」林阿桃抱著那條看起來很貴的三角型巧克力,一片一片撥著吃,明明在吃東西了,嘴巴還不安分地繼續說話,「愷君,他幹嘛對妳那麼好啊?」
我回到座位解決剩下的便當,「妳想知道幹嘛不去問他?」
「厚,搞不好他想追妳喔。」阿桃湊過來,「他幾乎每個月都會送妳巧克力耶,一定有問題啦!」
「好,那我去跟他說叫他不要再給我巧克力了,這樣以後妳也沒得吃,妳說好不好?」
阿桃差點被噎到,「算了算了當我沒說。」她捧著孫力揚的巧克力,衡量之下決定吃比八卦重要,不再多說。
午休的鐘聲敲了幾下,我擺出凶惡的臉,趕著班上一群調皮的死男同學回到座位乖乖睡覺,又把教室裡裡外外看了一次,確定沒有人偷溜掉以後,回到座位準備睡覺。
然後走廊傳來糾察隊的聲音,我回頭,看見孫力揚跟其他幾個糾察員在走廊巡視著,經過我們教室的時候他明顯往我位子的地方看過來,我也剛好睜著眼睛看著他。他大概沒想到我還是醒著,楞了一下,然後臉色怪異地趕忙轉頭,加快步伐走到下一班,我還可以聽見他後頭的同伴叫著:「孫力揚,你走那麼快做什麼?一班分數還沒打啦。」
奇怪的人。我在心裡嘀咕。
還有啊,今天明明是陰天,他怎麼會熱到臉紅啊?
真的是有夠怪異,對不對?
午休後的生活與倫理大家上的心不在焉,尤其是後面那群男生,已經摩拳擦掌地開始討論跟四班的對決。雖然說學校沒有正式的躲避球比賽,不過我們班的將士們還是很小心眼記下跟各各班級的戰績。經過他們精準的計算,發現打片天下無敵手的我們,只有一班到現在還沒死在我們手下。
不用想也知道哪班了,就是一年四班,孫力揚那班嘛。
喔,其實打不過他們也無所謂啦,人家他們那班可是體育班的耶!能賞臉跟我們這種平民百姓玩球,還不是打球喔,是玩球,就要謝天謝地了。
不過我們英明威武的沈文耀可一點都不這樣覺得。他大概覺得臭頭癩痢也能當黃帝吧……因此只見他一臉此仇不報非君子,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的表情,也不管老師在講台上吹鬍子瞪眼睛,跟他手下愛將們大剌剌談論這戰略。
不是我要說,躲避球哪來的戰略啊?這群男生的白濫熱血如果能放一點在功課上,班導一定會少幾條皺紋。
好不容易熬到下課,鈴聲剛響,我這班長都還沒喊起立,男生們已經自動字發起立敬禮然後自己解散自己,老師一邊嘮叨著班長領導無方,一面嘆氣離開教室。
「張愷君,妳今天當內場。」沈文耀拉著我,惡聲惡氣的。
「我今天不想玩啦。」我一臉無辜,「我頂多在外場當啦啦隊,我不太舒服啦。」
「不行啦!」沈文耀放低聲音,努力想露出小狗的樣子,可惜沒有孫力揚成功。孫先生不用刻意,就很像小狗了。「妳超會閃的,今天蘇英雅沒來,妳再不上我們準備四班剃光頭啦。」
「厚,輸一場是會怎樣啦?人家可是體育……」
「就是會怎樣!」「體育班又怎樣?」「體育班了不起啊!」這下不只沈文耀了,其他的男生也都同仇敵愾,頓時人聲鼎沸,真是熱血的少年郎。
我摸了鼻子,打算不跟這些牛溝通,也許是孫力揚的巧克力發揮了作用,又或者是乖小孩的我有按時吃止痛藥,我還是下海奮戰去。
大太陽底下,兩班的人排開,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街頭大火拼。體育老師一點也沒看出這種一觸及發的詭異氣氛。在做完暖身操以後,還要兩方的體育股長互相握手。
握手?哇哈哈哈,我站在女生排的第三個,剛好可以看到沈文耀的側臉,還有孫力揚的正面。孫兄的表情沒什麼變化,倒是眼神怪異地一直往我這邊飄。不過我們的體育股長可臉上的顏色可就精采了。在他們握手一瞬間,我幾乎都可以看見火花四竄了。
進場的時候,孫力揚跟我擦身,他快速小聲開口:「妳還能玩嗎?聽說妳是內場?」
我聳聳肩,「沒辦法啊,你們太強了,我們體育股長不讓我請假。所以拜託你打小力一點,我可不想被你打出個大姨丈。」
他臉居然又稍微紅了一下,想說什麼又縮了起來,走進內場。
作者:
yenpao79426
時間:
05-8-18 22:42
標題:
回覆: 人之初
人之初 4
哨子一吹,黃色的奪命殺人球又開始在陽光下肆虐。我有點訝異孫力揚居然在內場,而不是在外場殺人。好像不只我,連沈文耀都看出不對勁。
「怪了,孫力揚怎麼在內場?而且都還只是閃,不接球?」
「阿知喔,可能他那個來吧,哈哈哈哈。」李振才在我們後面這樣開玩笑,大家聽到了都笑了出來。
四班在外場的人離我們挺近的,大概剛好聽到我們羞辱他們偉大體育股長,也不乾示弱地往內場大喊:「孫力,你開始轟啦,把他們班肉腳的女生先打下來。」
「誰肉腳啊?」我班巾幗首先不滿大叫。
「對啊,你們班誰打得到我們的──」聽到沈文耀開口,我開始有不祥的預感,急忙想阻止他接下去「班長,張、愷、君啊?」
啊啊啊,沈文耀你這豬頭王八蛋,我簡直想接過球自己先斃了他。
果然,四班的男生開始面露凶光,開始盯著我看。然後不知道誰認出了我,「靠,她就是上次那個差點就被我們剃光頭的啦!」
此仇不報待何時?四班的男生認出我就是上次那隻打不死的蟑螂以後,更是怒火全開的好像我從殺父仇人一下子變成滅門兇手一樣。
「孫力!她上次不就是被你打下去的?轟掉她啦!」四班的男生開始叫囂,各各開始給在內場的孫力揚施壓。
陽光下,我覺得孫力揚的臉色很好笑。
好死不死的球又剛好往他方向飛過去,他因為被眾人點到名而楞了一下,來不及閃躲,只好單手,單手耶,就把球給接下來了。(是否在我國巾幗們當場敵我不分眼睛都成心型)
「張愷君,張愷君,張、愷、君!」四班將士們瘋狂叫著,當然不是為我加油。而是希望看到我趕快被打飛。
我想我應該是屬於沒有同情心這一類的吧,我也不躲不閃不慌不忙,反而閒閒地站在場中央,一手叉腰,一手還很壞心摸著小腹,不閃避他的眼光,直溜溜盯著孫兄瞧。孫力揚拿著球,本來就因為陽光曝曬之下泛紅的臉更加紅了起來。
他睜著眼睛,像隻無辜的小狗,看看球,看看我,又看看他們班上的人。左右為難真是夠明顯,看到他的窘樣,我居然想笑。好吧,誰叫他虎落平陽被犬欺。
他眼睛溜了溜,也只好抄起球,往我們這邊砸了過來,不過很明顯的,球從跟我差十萬八千里的另一邊飛過去,然後我聽見我們班烈士為國捐驅的慘叫聲。
雖然他沒如期願地打下我,不過四班也看在他終於轟下一個人而歡呼起來,沒人記得我的存在。
「他怎麼沒打妳啊?我以為妳死定了說。」沈文耀閃過球,跑到我身後唸著。
「我哪知道啊,大概知道他打不到我吧。」喔喔,張愷君妳真是會睜眼說瞎話啊。
「少來,他那球如果是瞄準妳,妳閃得掉我就給妳跪。」沈文耀也真不給面子,這樣吐我槽。
黃色的躲避球繼續飛掠奪取人命,隨著時間越來越接近下課,敵友兩方更是打的紅了眼,手上的力道越砸越大力,不到你死我活絲毫不甘願的樣子。然後果然他們的人又開始少到剩兩個,而我方,很悲慘的,還是終究剩下我這支柔弱一朵花。
「張愷君妳給我撐著啊!」兩分鐘前被孫力揚扁下去的體育股長正咬牙切齒的威脅,喔不,勉勵我。
「你你你還說,快點進來啦!」我一跳,閃過球,瞪著場外沒用的男士們。
沈文耀跳起來截下對方失誤的球,一秒也沒休息,大眼一瞪,大刀一揮,啊,抱歉,我想太多了,從來一次。
他跳起來截下對方失誤的球,一秒也沒休息,大眼一瞪,馬步一踩,手上的球快速飛了出去,孫力揚一個下腰,啊,我是說一個彎身啦,閃過球,不過他後方的戰友可就沒這麼幸運了,球力太猛,雖然接到球,很不幸的被判抱斃。
「耶,剃光頭剃光頭!」我方兵馬頓時士氣大作。
「哈哈,叫我第一名。」沈文耀跑進場,爽歪歪。
「孫力接球!」球又被拋來丟去了兩三回,對方的人把球丟進內場給了孫力揚。
孫力揚拿著球,眼睛瞇了瞇,用左手把球往後勾。沈文耀大叫右邊,然後他又上當了。孫先生輕描淡寫把球從左手丟到右手,丟了出去。這次換沈文耀著了他的道,自己往右邊跳給孫文揚打。
砰一聲。
我們的體育股長二次被孫文揚打下場,上場時間還不到兩分鐘,說不出的灰頭土臉。我看他們樑子真的結大了。
這下好玩了。四班內場的剩下最後的人是頭好壯壯的體育股長。我們這邊剩下最後的人靶則是我這柔弱一枝花。
誰勝誰負,大家心理都有譜了。
為了閃避對方的球,我跟孫力揚都躲到了離外場最遠的中線,兩個人背對背的,不仔細看還以為是隊友咧。孫力揚是一點都不擔心我會突然拿球打到他,至於我?也早就奸詐算準就算他老兄拿到球也不會打我。所以兩個人就這樣很詭異的縮在場中央,只顧著閃外場的攻擊,一點也不擔心內患。
「張愷君,妳還好吧?」孫力揚閃過攻擊以後,在我後面小聲問。
我當然很好啊,好的不得了。運動幫助讓經痛減緩,基本上我根本沒什麼痛楚的感覺,「一點都不好,我痛死了。」唉,我……我不是故意要捉弄他的。但是我還是一臉哀怨口是心非。
可是他相信了!
各位一定好奇我怎麼知道他相信了我的胡說八道。
因為,這個大笨蛋,在四班另一個命中率聽說很強的同學往我丟出球的時候,他老兄在另一頭居然很假的讓身子一癲,腳踝一拐,身形『不穩』的跌過中線,然後跌到我前。
看著那球飛過來,我知道我閃不過了,閉眼睛準備等死。
「唔。」球沒打到我身上,我睜開眼睛一看,黃色的躲避球從我腳邊慢慢滾遠,然後哪個大笨蛋就用了以上很虛假的方法,跌到我前面,替我擋了那一球。
我看他摸著胸膛咳嗽著,很狼狽地坐在地上。
別說我了,我們班,以及四班的人都目瞪口呆。一點都不了解孫力揚先生怎麼會站好好的突然跌倒,還跌到替敵人擋了一擊。
「你……」我瞪著他。
「好!平手!你們這兩班還真實力相當啊。」體育老師吹起哨子,走到場中央,拉起孫力揚,笑咪咪宣布著。一瞬間我們班跟四班又開始哀嚎,這仇恨要民國幾年才解的了啊?
下課鐘聲響起,兩班的人馬各自解散。
「我怎麼覺得他剛剛是故意幫你擋的?」沈文耀走到拍了我一下。
「神經病,你想太多了。」我白了他一眼,聳聳肩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遠遠的,我看見孫力揚一拐一跳拿起他們班的點名簿,然後又一拐一跳往他們教室的方向走去。
我看著他的背影,眼眶突然酸了起來。
這笨蛋,這個大笨蛋!
作者:
yenpao79426
時間:
05-8-18 22:42
標題:
回覆: 人之初
人之初 5
國中的印象就是考試,考試,然後還是考試。
我總是喜歡趁著下課那短短十分鐘走到教室旁邊的一個半圓型小陽台。不論下堂還要不要考,我一定都會到這個小陽台。下巴頂在冰冷的鐵欄杆上面,然後就這樣呆望著中庭。
也許那十分鐘可以多背一兩條重點,但是我寧可少考那幾分,也堅持著要來這裡透口氣。班上男生流汗,加上悶熱的空氣,總會有股讓人想撞牆的感覺。
「喂,妳在看什麼啊?」阿桃捧著課本,晃著晃到我旁邊。
「發呆啊,有什麼好看的?」我蹲下,突發奇想地試著想把自己的腦袋卡過那鐵欄杆之間的縫。
「是喔,」阿桃壓低聲音,也跟著我蹲下,然後突然很大力推了我一下,「我還以為妳在看他咧。」
被她這麼一推,腦袋差點卡進去,「阿桃妳不要亂推我,差點出人命好不好?」
「妳在做什麼啊!他就站在那邊,妳能不能不要老是做一些破壞形象的事情,受不了妳耶。」阿桃用課本敲了我的腦袋
「誰就站在那裡啦?」我揉了揉撞疼的腦杓,順著阿桃指的方向,我看上了正對著我們的二樓。
午後的陽光是西曬的,強的讓人睜不開眼睛,我只能勉強看到兩個男生的身影站在那裡。雖然無法看清楚他們是誰,我想至少我知道阿桃說的是哪個人了。
「不就孫力揚?」我一點興趣都沒有,「妳是沒看過他喔,等等我去叫他下來給妳看個夠。」
「張愷君!」阿桃抓狂了,一張臉氣得紅通通,「妳到底有沒有一點女生該有的樣子啊?妳都不會稍微高興一下,還是臉紅心跳一下嗎?孫力揚好歹也對妳這麼好,人又長的帥,妳究竟是沒神經,還是腦袋有問題?」她指著我氣呼呼念著。而阿桃就是阿桃,即使生氣,聲音還是甜甜的,一點都不難聽。
「呃……」我伸手擋住陽光,對於阿桃的問題,完全無言。
「愷君跟妳說喔,雖然說我們還小,可是啊,我覺得愛情這種東西是不分年齡的喔。我想孫力揚一定很喜歡很喜歡妳,不然妳想想嘛,哪個男生會這麼注意這麼關心一個女生?我覺得啊,妳如果不好好珍惜他,以後一定會很後悔很後悔的。」
那個下午,直到上課鐘響前,阿桃甜甜小小的聲音就這樣一直在我耳邊念著,灌輸著。
我想,我那個年紀,如果說第一次對男女關係之間有什麼除了友誼以外的思考,就是阿桃的功勞吧。
我印象之中,男生就是臭了一點,講話粗了一點,比我高比我壯,蠻了一點。其他的,幾乎沒有什麼感覺。從小,我雖然稱不上男人婆,但是總是跟男同學們特別玩的起來。
國小畢業旅行,到遊樂園時,當其他女生縮在一旁計算著那裡可以擋太陽,我總是一馬當先嚐試最恐怖的雲霄飛車;每年校慶,女生美美的打扮,做起漂亮的海報時,我喜歡在大太陽底下跟著班上男生搬椅子,扛桌子,在人來人往的園遊會不讓鬚眉的跟著大聲吆喝。
甚至到了國中,據說是男女最容易起衝突的階段,我還是能頂著班長的頭銜,然後就聽見我的吼聲在早自習,午休,交替的下課休息間源源不絕。什麼被男孩子欺負到哭出來的事情,還沒發生在我身上過。
也不是沒看過班上同學曖昧的樣子。只是還沒有誰像孫力揚一樣,也不知道是跟我一樣少根神經,還是怎樣的,總是大大方方來我教室給我愛的,啊,我是說友誼巧克力,然後又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他這種落落大方的態度,連導師都不敢像教訓其他同學一樣,對我說:「小花同學,請三班的男生不要老是來找妳喔,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樣子。」
也許就是因為這樣子吧。每次阿桃帶著夢幻似的笑容,跟我說著我少一條神經,跟我說著要珍惜孫先生這一類的話時,我只覺她瓊瑤看太多了。
不過以上這些,只是偶而在給阿桃唸到耳根生繭的時候才會冒出來的念頭。大部分的時候,我還是神經大條地繼續接收孫兄的巧克力贈送,偶而跟他們班上對打躲避球時就來個西施捧心,他老兄就會手軟地把球扔到不知道東西南北的哪一方。這樣的循環,也造成了我們一年一班與一年四班直到都升二年級了還是分不出上下的慘劇。
然後夏天就這樣過去了,八卦不能再八卦,我跟孫力揚先生還是這樣說不上太認識的認識,反而是阿桃,終於踏出她一直憧憬少女愛戀的第一步。
作者:
yenpao79426
時間:
05-8-20 09:35
標題:
回覆: 人之初
人之初 6
起先,我真的以為阿桃這個文藝到不行的女孩子突然奮發圖強想強身報國。但是我沒來得及問清楚,就被她半拖半哀求拉到操場。
下午的太陽依然毒辣到可以吃人,人家體育隊跟牛一樣在跑操場,他們是要為學校爭光,可以任勞任怨的。我就不知道我是倒了哪國的霉,必須這樣跟著阿桃站在樹下癡癡地看著那群牛兒喘噓噓的被操。
「啊,他們中場休息了。」阿桃歡喜叫著,拖著我離開樹蔭。我怨念地看著也往我們這邊走過來的兩個人,不忘記一邊用墊板搧風。
「啊,你們怎麼會在這?」孫力揚一邊走一邊不怎麼雅觀地掀著上衣透氣,露出一小節腹部,看到我們的時候才不好意思趕快把衣服拉好。然後他靦腆對著我說。
「不是『我們』喔,」我更大力搧著墊板,「是阿桃,我是無辜的。」
阿桃依然笑得甜甜的,卻我捏了一下我手臂。「愷君都這樣,她說你們都有在練習,叫我一起過來看的呀。」
騙人!明明是妳……啊,阿桃又捏我。我只好閉嘴。
孫力揚依然淺淺笑著,我卻覺得有點頭皮發麻。阿桃的話,好像有點曖昧過頭了。
「太陽這麼大,很熱耶,不怕曬嗎?」
又不是感覺神經有問題,當然怕……我在心理嘀咕著。
「不會啊,我覺得你們才比較辛苦耶,有時候看你們中午也在練習,好可憐喔。」不過我沒來得及說話,阿桃就又搶著說,內容有夠天使的。
「習慣就好了,欸,你說對不對?吳孟鴻?」孫力揚拐了站在他旁邊,也一樣黑黑黝黝的大男孩。
「對啊,習慣就好,誰叫我們拍命。別人的性命是框金又包銀,阮欸性命不值錢……」他邊說邊做出很可憐的樣子,然後哼哼唉唉的。我只覺得油腔滑調,有點嫌惡。
「嘻嘻……」在我還來不及轉頭用眼神跟阿桃取得我對這個吳孟鴻印象的同意感時,我就聽見阿桃的笑聲。轉頭看她,她笑得眼睛彎彎的,兩頰不知道是曬太陽還是怎樣紅噗噗的,邊笑邊咬咬下唇。
老實說,阿桃是個很愛笑的女孩子,總是笑盈盈的。但是我從來沒看過她這樣,好像還有一點……羞怯?
突然之間我好像明白了什麼,看看孫力揚,看看散亂在操場各地的體育隊牛兒,最後視線又看看我不太喜歡的吳孟鴻。
我想,阿桃絕對不是想強身報國還是什麼的,她是……
瞬間,我不喜歡這個念頭。即使我沒有弄清楚那『還是什麼』是什麼,但是我卻一點都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啊,休息時間快到了,我得去買瓶水。那個……張愷君,林筱桃,我們先走了喔。」孫力揚看了一眼錶,拉拉身邊的吳孟鴻,跟我們說掰掰。
我只是沒什麼誠意喔了一聲,也跟著回身拿我的書包,一邊佛祖保佑終於可以回家吹電風扇。
阿桃倒是很熱切在跟他們十八相送。
「那個吳孟鴻很好玩對不對?」她走回我身邊,笑著這樣問我。
「會嗎?」我聳聳肩,沒贊同也不想反對,只是隨便敷衍一下。
「我跟他們約好我們明天也來喔。」阿桃快樂地拿起書包,跑在我前面。
「等等等,誰是我們?」我馬上想撇清關係。
阿逃跑到我身邊繞來繞去,「我們就是妳跟我呀。」她說得理所當然,跑在我前面。
誰、誰妳跟我了?
「喂──我絕對不來!不來,聽到沒!阿桃!」我喊著,阿桃沒理我,只是繼續往前跑。
真不知道她哪來的體力,我像頭老牛一樣跟著她後面。總覺得一切都很怪異,非常怪異。可是又說不太出來。
當然,那個『絕對不來』只是說出來好聽的。從那一天開始,阿桃總是拉著很沒志氣的我,幾乎天天放學都在操場替跟孫力揚還吳孟鴻搖旗吶喊。不過吶喊的部分都是阿桃在做,搖旗嘛,如果拿個墊板遮遮掩掩覺得很不好意思的我算數的話。
其實情況也沒這麼糟哪。我跟阿桃都會躲在樹蔭下,拿著課本互考單字,重點。其實還有點經濟效應的,並不只是花痴,啊,我是說虛度青春。
「我們去買飲料喔。」阿桃趁著體育隊的休息時間,拉著剛走過來的吳孟鴻,一溜煙兩人就跑掉。
隨便喔一聲,我低頭繼續看著自己的英文課本。
「妳要不要喝什麼?我去買。」孫力揚有點侷促地看著我,很明顯想找話題。
「被操得半死的人是你吧?」我抬頭看他,「怎麼會變成我想喝東西?」
「呃……我……」他果然馬上臉紅。唉,被我虧著麼久了,臉皮還是一點都沒長進。
「好啦,不鬧你了。喂喂,你不覺得林阿桃跟吳孟達有點詭異?」我拉他坐下,神秘兮兮地問。
「誰是……吳孟達?」
「就是他啊!你好朋友啊。」
「他、他叫吳孟鴻,不是吳孟達。」
「都一樣啦。我總覺得,阿桃喔,不知道在想什麼。」我伸了一個懶腰,「每天拉我來這裡,八成就是要看吳孟達的吧。」
「妳……妳不喜歡來看我們練習嗎?」孫力揚小心翼翼地問。
「我又不是神經病,」我回頭瞪他,「這種鬼天氣,誰喜歡出來被當鹹魚曬?」
孫力揚表情有點尷尬。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的。我這時候也發現了一點點不對勁,氣氛有點點僵硬。不行,一個聲音在我心裡大吼出來。這種氣氛是不可以出現的。
「其實,其實也沒這麼糟啦。看你們跑很快的時候還慢羨幕的。我跑步慢死了。」我趕忙轉移話題。
「會嗎?」孫力揚也很快的被我轉移了情緒,「其實我看過妳跑步的姿勢,有些地方有錯誤,調整一下應該就可以跑的更快了喔。像這個樣子……」他站起來,慢動作的示範著我的跑步樣子,然後又示範了正確的樣子。
你看過我跑步的姿勢?我揚眉,覺得有點怪異,卻沒問下去。只是楞楞地看著他一人兩角,很認真解說著。
隨口一句話而已,他幹嘛這麼認真啊……
後來我也才知道,我說出來的話,不知道為什麼,孫力揚總是不把他們當隨口。或許也是因為這樣子,我們之間的決裂才會也因為我一句話而那麼徹底。不過,這也是以後的事情了。
那個下午,我看孫力揚一人飾兩角賣力示範著正確與錯誤的跑步姿勢。第一次這麼專注去看他。
專注到我們兩個人,絲毫沒有發現,阿桃跟吳孟鴻兩人已經不見蹤跡好久。
作者:
yenpao79426
時間:
05-8-20 09:36
標題:
回覆: 人之初
人之初 7
吳孟鴻跟阿桃在體育隊休息時間都結束了十幾分鐘才姍姍走回來。大太陽天的,我瞇著眼看著吳孟鴻在離我坐的這棵樹大約三四十公尺處跑回操場中心,隨之而來是體育老師的吼罵聲,但是我並沒有聽進去,除了不關我事以外,最重要的是我的注意力全部被吳孟鴻跑回操場前一秒的事情給吸引了。我清楚看見,在他跑回操場中心那一秒前,他和阿桃的手是交纏的。
阿桃晃啊晃走回來,我看著她背在身後的手,忽然之間覺得很恐慌。也不知道哪裡來的恐懼感,總覺得阿桃要離我而去了,去一個很遠的地方。一個我還還沒有能力去的地方。
「妳剛剛去哪裡啊?」我沒等阿桃坐下就急急地問她。
「買、買飲料啊。」阿桃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蹲下,我卻眼尖的看到她臉上的潮紅。
「騙人,7-11就在門口對面,你們去了那麼久。還有啊,如果是買飲料,怎麼沒看到妳拿飲料?」
「我、我們去了隔壁街的泡沫紅茶店嘛。飲料……飲料我回程的時候喝光了。」阿桃低頭翻著書包,有些結地的辯解。
我不再說話。只是盯著阿桃的側臉。
阿桃有些侷促,一直翻著書包,有意無意阻擋我的眼光。我們就這樣僵著。我覺得阿桃變了,我覺得阿桃有自己的心事了,我覺得阿桃似乎不再把我擺在第一位,我覺得阿桃似乎……似乎第一次超越了我,做了件不知道是我不敢,還是無法做到的事情。
然後被超越的我,居然有些不是滋味。
我很想像以前一樣,甩甩頭,然後下一秒就開始跟阿桃討論起哪個偶像又出了什麼歌,哪個漫畫又出到第幾集,還是明天便當要帶什麼。可是我沒辦法,即使我拼命對自己大喊,我還是無法揮掉那些感覺。
而阿桃呢,她也是僵著。就這樣一直翻著她的書包、一直翻著,彷彿這樣翻下去,她就能翻出讓這一切尷尬都化解的東西。
最後不是我把那些念頭甩掉了,也不是阿桃翻出什麼寶貝,而是不知道體育隊的哪隻笨牛眼睛有問題,把球一踢,飛躍過我跟阿桃的頭頂,然後直衝一樓教室,接著框噹一聲玻璃為國捐軀的破碎聲音才也跟著打破我們之間的僵直。
「我們、我們回去吧,天暗了。」我拉拉阿桃裙襬。
阿桃用力地點了點頭,她迅速收拾揹起書包,站起身後對著我一笑。甜甜的,就像以往的阿桃一樣。我輕輕揚起嘴角,回個了阿桃一個笑容。然後我們這樣輕輕地對笑,然後慢慢往回家的路上踏去。
我記得清楚,這是第一次,第一次,我們無法在那樣相視之下,哈哈大笑出來。
我們走過十字路口,走過紅綠燈,然後走到了幼稚園前的紅磚上。不遠前,賣蕃薯的阿伯正推著那部我從小看到大的蕃薯車走過來。走在我旁邊的阿桃停了下來,她伸手入書包拿出零錢袋。
「我買些蕃薯回去給我弟弟喔。」阿桃這樣說著。
我喔了一聲,點點頭,就這樣站在那裡等她。阿桃走上前,我可以聽見蕃薯阿伯笑著說阿桃妳又來啦。
蕃薯老伯在我們這一帶賣蕃薯好久、好久了。從鄰居閒聊八卦中,「聽說」老伯似乎本來小農民,好些年前就喪偶,一個人靠著鋤頭和一塊田把兩個兒子三個女兒拉拔大。好不容易兒子都娶了,一個女兒也嫁了,還拿了血汗錢送兩個從小就很會讀書女兒出國深造。就在以為可以享清福的時候,大兒子染上賭癮,捲了阿伯一輩子攢起來的積蓄拋下老婆小孩消失了。二兒子則是在上海生意失敗,從此音訊全無。最有孝心的大女兒嫁得苦,偷偷拿錢回家幾次被老公打、被婆家怨後,也不敢多回來探望自己的老父。而兩個飛得高學得多的洋墨水女兒呢?聽說,學業有成以後嫌自己的父親土包子,沒知識,不配做她們的爹地,所以好像再也沒回來台灣過。
然後阿伯有的,就是在大都市裡,那塊幾乎什麼都再也種不出來的小田。
所以六十幾歲的阿伯,又回去他原本的職業。他種蕃薯、摘蕃薯、賣蕃薯,靠蕃薯過活。
以前的我,並不知道這些聽說是不是真的。但是我寧可他們不是。因為,這樣的故事,對一雙滿是皺紋,挺不直腰,辛苦過大半人生的老人家來說,有些太殘忍了。只是後來,我漸漸明白,有時候這就是現實。而現實,遠比我們所想要的、所能想像的殘忍太多了。
我是跟阿伯買蕃薯長大的。從我能想起開始,我似乎是從大概小學自己能走路上下課的時候,就幾乎天天去跟阿伯買烤蕃薯。直到上了國中,我跟阿桃也常常會在經過這時跟阿伯買蕃薯。其實有時候,對蕃薯已經膩了,但是總認為,我們的那幾個銅板可以讓阿伯過得好一些。
我看著阿桃伸手接用報紙包起來的蕃薯模樣,想起那個不久前的開學第一天。
第一天,兵荒馬亂地結束了課程以後,我背著書包走回熟悉的十字路口。然後就看見蕃薯阿伯在樹下的打盹的樣子。
「阿伯,阿伯,我來買蕃薯了喔。」我走過,輕輕在阿伯對面叫了他。
「啊,阿妹喔,妳今天怎麼這麼晚放學?妳要幾個?」阿伯醒過來,對我笑了笑,扶正了歪掉的斗笠,開始替我挑蕃薯。
「兩個!」我伸手比了二,「中中的就好,我今天沒有帶很多錢。阿伯,我上國中了啦,國中都下午五點才放學囉!」
「國中了喔!」阿伯挑了兩個很大很肥的蕃薯在我來不及阻止下包進了報紙。
「嘿啊!啊,阿伯太大了啦,我不夠錢喔。」我連忙伸手想阻止他。
「不會啦,阿伯今天請你吃蕃薯。國中了耶,很厲害喔,考國中一定很難喔!我當初那兩個女兒都很唸書唸到很晚……時間過得好快,是不是喔?好快……」阿伯說著,眼神似乎黯淡了下來。
我看著阿伯的樣子,不忍心告訴他,好早好早以前,教育局就改了九年國教,小學升國中,早就不需要考試了。
阿伯的記憶似乎還停在很久以前。我想,或許他還在等些什麼吧,等些什麼吧。
「阿伯!」就在我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旁邊忽然亮起有些熟悉甜甜的叫聲。
我回頭,就看見林筱桃、我的同班同學快步跑快來。
「阿桃喔!」阿伯看見林筱桃,臉上又閃了光芒。他把手上的蕃薯塞給我,然後熱情對著林筱桃揮手。
「阿伯,我也要蕃薯。」林筱桃跑進以後,笑盈盈地說。她對阿伯的態度,比我對阿伯還要熟識點親切點,彷彿他們是親戚這樣。
阿伯高興地直點頭,打開鍋子挑起蕃薯。
我正想跟阿伯說謝謝順便道再見時,旁邊的林筱桃忽然指著我喊出來:「啊!班長!」
我連忙轉頭一笑,「嗨,林筱桃。」
「哎呀,真的是班長耶!」筱桃笑了出來,「哇班長妳記得我的名字喔!不好意思,我忘記妳的名字,只記得妳是班長耶。」
「我叫張愷君。」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腦袋,不太適應於阿桃的熱情奔放。而且我也不好意思跟她說,會記住她的名字是因為,嗯,這名字,實在是挺……這樣說好了,挺難忘記的。
「愷君喔!啊妳也是走這條路回家嗎?有過前面的鐵路嗎?有喔有喔,那太好了,等等我們一起走回去好不好!」林筱桃伸手拿蕃薯邊高興地喊著。
我只能有點不知所措點了頭。
「妳們是同學喔?」阿伯笑著拒絕了林筱桃的錢。
「阿伯你不收下次不跟你買蕃薯啦!」林筱桃裝作生氣的樣子,唉,不是我要說,真是可愛到不行。
阿伯笑得心花怒放,「恭喜你們考上國中啊!下次再收下次再收。」
林筱桃點了點頭,「下次一定要收喔!我們考國中很辛苦,你種蕃薯也很辛苦!」她說著,然後對著阿伯揮了手,我們離開了小小的推車。
作者:
yenpao79426
時間:
05-8-20 09:37
標題:
回覆: 人之初
人之初 8
我有些訝異筱桃剛剛說的話,她似乎一點也不訝異於阿伯記憶的停留。
「蕃薯阿伯好像很喜歡妳耶,看到妳笑到眼睛都彎起來了。」我捧著熱騰騰的蕃薯,轉頭看著筱桃。
「愷心班長想知道為什麼嗎?」筱桃撥著蕃薯,似乎已經擺脫了國小邊走邊吃藥罰十元的惡夢?
我搖搖頭,有些敵擋不了蕃薯的香味,也開始動手扒我手上蕃薯的皮。
「他最小的女兒也叫阿桃啦。所以……」筱桃咬了一口蕃薯,「我也是阿桃,覺得很親切吧。」
「他他女兒真的都去美國沒回來了喔?」我小心翼翼說出心裡的疑問,希望不要被這個新認識的同學覺得我八卦。
「沒去美國啦,去了加拿大。好幾年前寫了信回來,阿伯大字不識啊,哪看得懂信,一個人拿著信高興了一個晚上,隔天一大早到菜市場請賣魚的替他看。裡面說什麼學習辛苦啊,機票不容易買,會在加拿大生根了,叫阿伯不要掛念啊。」
「喔,那不是像傳說中那樣被小女兒拋棄了嘛,我還想說那麼可憐咧。」我呼了一口氣,放心地咬了一大口蕃薯。
「哼才怪咧!他那沒心肝的女兒,早在加拿大結婚了啦。我們這一帶的陳家也移民到加拿大,跟他女兒同學校,超沒良心的咧。說什麼自己幼年喪母,父親也在前幾年死了。」
我差點把口裡的地瓜噴出來。
我楞在原地,不太能理解,一個人用怎樣的心態才有辦法跟別人謊報自己父親已死亡的事情。
「班長!」筱桃走了兩三步才發現我沒跟上,她轉頭看了看我,然後嘆口氣又折回來。
「班長,不要想那麼多啦。我看妳也跟阿伯買地瓜買很久了厚?啊我們能做的就這些啊。我媽說的,一種人一種路啦。」後面那句『一種人一種路』筱桃是用很破爛的台語說著。
「妳外省人喔。」我下意識這樣問。
「是啊,哈哈哈,我台語很爛耶。可是我很喜歡吃地瓜喔!阿伯有教我說地瓜的台語耶,叫做憨──擠──」筱桃拉著怪裡怪氣的音調說著,然後笑了出來。
我也忍不住笑了。
然後我們兩個就這樣邊笑,邊唸著憨擠憨擠,一路打鬧回去,一點兒都不像剛認識的同學。
「愷君?愷君?」耳邊傳來阿桃呼喚的聲音。
我的思緒被拉了回來,被從快要一年前的那個地方拉回來。
我笑了一下,對著站在阿桃後面對我招手的阿伯笑了笑,「我想起我們第一次說話的時候,也是在這個蕃薯攤喔。」
阿桃楞了一下,「對喔,我們都國二了,好快喔。」說著,她稍微低下頭,雖然不明顯,我似乎看見她捏緊了包好的蕃薯。
阿桃妳是不是真的很喜歡吳孟鴻,談戀愛是怎樣的感覺,我們年紀還這麼小可以談戀愛嗎,如果妳真的談戀愛以後還會不會跟我是好朋友……
我張開嘴巴,然後又緊閉了。
我怕一出聲,那些問題就會跳出來。
「嗯,愷心,這邊給妳,我今天不想吃,我弟又吃不了三個。」她說著,把其中一個蕃薯塞給我。
即使隔著報紙,我還是可以感覺到那熱熱的溫度穿到我手心。我眨眨眼睛,只覺得似乎手眼眶都熱了。
我跟阿桃就這樣沉默走回家。
晚上我做什麼也無法起勁,蕃薯放到冷掉了才吃掉它。
沒有什麼溫度是會保持著。所以我告訴自己,明天就會沒事了。
很早很早我就去睡了,然後睡前我是這樣告訴自己的。
隔日我上課,經過草皮抬頭看,看見三班昨天被某頭牛踢爛的窗戶。不知道那哪條笨牛的傑作?這個問題也沒困擾我好久,因為我才剛彎到轉角,快要靠近訓導處時,在訓導處門口橋見那頭無辜的牛了。
遠遠的,就見那孫力揚先生一臉無辜地在訓導處門口半蹲。
老實講,說我不想笑,那是騙人的。不但想笑,連同昨天的烏煙髒氣好像突然都清乾淨了。嗯,昨天?我是不是又提到昨天了,唉,只不過這次,我困惑的是,一直在遠遠那端練習跳遠跳高的孫先生,怎麼會移動到離我們這邊比較近的地方踢球?還一踢就踢往我跟阿桃這裡的方向……
孫兄,我真是猜不透你啊。
我就這樣盯著孫力揚蹲在那,瞬時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怕停下腳步會讓他尷尬,可是又怕快速走過不打呼會讓他覺得我在嘲笑他。
就在我打算當頭烏龜低頭快速經過他當作什麼事情也沒發生時,本來一直低頭乖乖懺悔的孫力揚忽然抬頭,然後他看見我了。他先是一楞,臉稍許泛紅。直直伸在胸前的手一下子慌亂起來。看他好像想裝成若無其事那樣向我揮揮手,或是拉拉衣襬,可惜下一秒,他似乎又憶起自己正在被處罰當中,所以只是僵直地拉直手,動也不動。就在我走到他正前面時,他傻楞咧嘴角,然後給了我個靦腆的笑容。
「嗨……嗨張愷君。」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跟我打招呼。
我揚了揚手上的點名簿,代表回應,然後踏著不快不慢的腳步經過他。
隨之而來的是訓導處主任的罵聲。「好啊,孫力揚,罰你半蹲還可以偷看女生,你這小鬼,再多十分鐘!」主任嚷著嗓門,怕沒人聽到一樣。
果然,孫力揚身邊經過的學生果然爆出笑聲,連經過的老師都笑了出來。
我回頭,只見孫力揚的臉更紅了,若不是他年輕力壯的,還真像要腦溢血了。他頭垂得更低,也沒有辯解沒有生氣,只是紅著一張臉。
我忍不住,終於笑了出來。
他聽見我的笑聲,先是轉頭看了看我,然後又迅速的低下頭,只是把頭垂得更低、更低了。我想如果不是訓導主任就在他身後不遠處,他一定要用那雙快僵到斷掉的手在地上挖個洞躲起來了。
我想若不是阿桃跟吳孟鴻之間越走越近,我永遠、永遠都不會跟孫力揚有友誼之外的感覺吧。某方面,我總覺得阿桃這樣與吳孟鴻越來越近,也會跟著掀開或者說打亂我跟孫力揚維持很好的平衡。
至少對我來說,那個平衡是一直,也是必須存在的。
喜歡人這種感覺是出於最本能的,我當然不會說「我不喜歡孫力揚」,但是我的喜歡似乎又跟「阿桃喜歡吳孟鴻」那種喜歡不一樣。
很多年以後我回頭看,其實,喜歡人,真的只是一種很純真很天然的感情。好像一大片草皮,綠油油的,就靜靜躺在那裡,看星星,是星星;看白花,是白花;看艷陽,是豔陽……
只是我想,很多久很久以前,這種很純淨很自然的思緒感覺就已經無法單純這樣存在了。
作者:
yenpao79426
時間:
05-8-26 13:26
標題:
回覆: 人之初
人之初 9
因此,喜歡變成了很複雜矛盾的兩個字。只要男女稍微走近一些,只要下課某甲跟某女多說些話些,班上的細聲耳語就會不斷,班導的眼神也會多注意你兩眼。這樣之下,再怎麼簡單的感覺都變複雜了。
阿桃喜歡吳孟鴻的方式,我不太能理解,不太能知道那能維持多長,我無法了解,阿桃那樣願意頂著大太陽去看著吳孟鴻的心情。我無法了解,孫力揚每次送巧克力來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情。我更無法了解,我看到孫力揚會想笑,可是卻除了想笑以外沒有其他感覺的心情。
但是能思考這些問題的時間又有多少?國中啊,天天考試,考到變鹹魚了還得翻過來繼續考。模模糊糊之間,只能感覺到阿桃的喜怒哀樂越來越明顯,某方面她離我更近,但是某方面她卻離我好遠、好遠了。一開始我會無止盡地反覆想著以前的念頭,想著阿桃所跨出或者超越我的那步,想自己在阿桃心理的地位,想很多很多。
後來也不知道是麻痺了,還是習慣了。漸漸地,對於阿桃跟吳孟鴻越來越近的事情,也好像似乎就這樣沒了什麼反應。只是我知道,我還是沒有習慣,我還是沒有釋懷,我還是介意的。
只是我不願多說什麼,也不想表達什麼。只是很經常性的,把這些情緒在心理面翻騰一次,然後無奈一次。
某方面我不想看到阿桃離我越來越遠,某方面我又想瞧瞧,超越我一步的阿桃,在超越我的這條路上,會遇到些什麼,可是我又害怕,我看得越清楚,是不是我跟孫力揚之間的平衡就會消失了?
但是如我所說的,國二都快要過去了。學業越來越重,我能思考這些問題的時間又有多少?
究竟我們四個人會變成怎樣,我並不清楚,只是到了後來阿桃也不需要我陪她去操場了。下課啊,午休啊,她總是跑得不見人影,有幾次午休還遲到回來。好險班導都不在,我這個萬年班長也只能包內賊的替她掩蓋了下來。
有時候我感覺,似乎我跟阿桃的手帕交關係就只剩下這些了。
她偷溜我幫她掩蓋,她沒交作業我幫她說謊。
幾次下來,我實在受不了她這樣了。午飯前的作文課我就一直盯著阿桃,準備一下課就捉她來修理。果然,我才喊完口令,班上同學的腰都還沒彎呢,坐在後門邊的阿桃就準備拎著她的便當水果溜了出去。大概也感覺到我斜眼瞪人的眼神,溜出門口前她回頭看了我一眼,我趁這個機會,一腳踢開椅子,幸好吃飯時間大家兵荒馬亂的,沒人注意到我不好看的臉色。
揣了阿桃到了中庭的角落,我黑著臉。
「阿桃,妳要去哪裡?」我盡量壓緩口氣,盡量不生氣。
「唉唷,妳妳也知道我要去哪裡嘛。」阿桃扭捏了一下,並沒有看出我快要發作的樣子。不但如此她還邊說邊看手錶,一臉就是她很急著要走的樣子。
「不、我不知道。」這樣的舉動讓我更生氣,更想罵人了。
「愷、愷君,妳妳生氣喔?妳妳不要生氣嘛,我只是去吃飯而已,沒有要做什麼啊,那個孫孫力揚也會陪妳不是嗎?」阿桃說著,想拉我的手。
然後就在她提起孫力揚三個字的時候,我想我的理智線就被我的防衛系統打斷了,我幾乎是用吼的:「妳提孫力揚幹嘛?我跟他還有妳跟吳孟鴻不一樣好不好!我才沒有像你們那樣偷偷…」我住口了。我討厭我要說的話,但是我說了一半了,阿桃也明白了。
只見她臉漲紅,鼓了腮幫子,「妳、妳要說什麼?說偷偷摸摸嗎?我們哪裡偷偷、偷偷摸摸?」阿桃紅了眼睛,說完這些話努力吸氣。
我應該住口的,我應該道歉的。我知道阿桃喜歡吳孟鴻,我知道吳孟鴻喜歡阿桃,我知道他們手牽手,我知道他們同喝一杯飲料,我知道他們坐的時候會靠得很近很近。但是不是偷偷摸摸的,我清楚明白知道。
但是我無法道歉,我沒有道歉。我不知道那天的我究竟什麼地方接錯線,可能是害怕,可能是阿桃動搖到我的平衡了,也可能、也可能只是膽小而已。所以我接了下去,我接了下去開口:「沒有偷偷摸摸?下課兩個人躲到不知道哪裡去,午休不回來教室還要我幫妳說謊?妳都去哪了?如果妳沒有偷偷摸摸,為什麼不能跟我和孫力揚一樣大方的在教室見面?在中庭聊天?」
「妳妳妳──妳好過份!我我是以為我們是好朋友才拜託妳的,妳不願意就算了,幹嘛要這樣罵人?我我只是想跟吳孟鴻一點點、一點點的單獨時間而已啊!妳兇什麼,兇什麼?我討厭妳、張愷君、我、討、厭、妳!」阿桃哭了出來,她摔了手上的蘋果,蘋果滾了幾圈,摔入了一旁的草地。
阿桃狼狽地抹了眼淚,然後轉身。
「妳、孫力揚,跟我是一樣的。都一樣的。」她邊說邊走,頭也沒有回,「張愷君,有天妳會知道的,會知道的。」
她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再也沒有回頭。
我楞在原地。
等到阿桃消失在中庭,我才彎身撿起那半邊摔軟的蘋果。
再好的朋友都會吵架吧?我這樣告訴自己。所以我拎著蘋果,回到玄關,然後將它丟入垃圾桶,接著告訴自己,明天就會沒事的。
忽然間好渴,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剛吼太多了?我轉入福利社,買了瓶看起來好像要過期的牛奶,繞了半天,還是決定回到以前常跟阿桃聊天的半圓型小陽台那。
坐在陽台邊緣,牛奶附屬的吸管,把腳伸出去,凌空晃啊晃,感覺接觸到臉頰那冰冰涼涼的鐵欄杆。國一的時候,我跟阿桃還會固定來這把臉這樣卡在欄杆跟欄杆之間,說這樣就可以知道自己的臉有沒有變大……
國一啊。才去年的事情,怎麼感覺離我有些遠了?
我持續啃著快要爛掉的吸管,奇怪的是,後龍依舊沙啞,我卻沒有想喝的感覺,只是任憑陽光肆虐我的牛奶。不經意抬頭,發現在我正對面的二樓,站著一股熟悉的人影。
那是孫力揚。我眨了眨眼睛,呆呆看了他十幾秒,接著對他招了招手。我想他是瞧見我了,因為我手剛放下,就看見他從二樓走廊消失,沒多久,就在轉角的樓梯出現。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也瞧見之前吵架那幕了。
作者:
yenpao79426
時間:
05-8-26 13:27
標題:
回覆: 人之初
「嗨,張愷君。」他手上提個袋子,笑得一臉善良。
也不知道是本質惡劣還是習慣性,我先是摸了一下小腹,然後劈頭直接說:「我那個沒來啊!」
孫力揚先是楞了一下,接著馬上結巴。「不、不是啦。這是巧克力麵包。不是、不是、不是給妳的那個……」
「還不是有巧克力。」我白了他一眼,抓過塑膠袋,拿出兩個圓圓的巧克力麵包,「一個你的一個我的嗎?」
「不了,兩個都給妳,我吃過便當了。」他搖搖頭,看看我身邊唯一的位子被牛奶佔去,有些支支吾吾,卻不好意思說明白,就這樣杵在那。
「午休才過──」我看了一下錶,「不到十分鐘耶。你吃那麼快趕著要投胎啊。」
「我吃飯本來就比較快。」他慢吞吞說著。
我斜看了他一眼。老實說,不太相信他所說的吃飯比較快。但是某方面,我又不準自己去想,他是因為看到我沒吃午餐,所以才匆匆這樣把麵包拿給我。
「牛奶沒有腳,」我不想去思考太多、太多讓我無法理解的情緒。所以我選擇相信他的答案。所以,我只是我指了快被曬熱的牛奶,「你要坐下把它移走就好了啦。」
他抓了抓頭髮,喔了一聲,接著彎身輕輕把牛奶拿起來,在我身邊蹲了下來。
我拿了一個麵包隔著塑膠袋將它撕成兩半,上面鋪的巧克力碎成小塊小塊的。把一半的麵包塞給孫力揚,默默啃著那有些歪七扭八的另一半。
「妳心情不好喔。」過了一會,放在孫力揚手上的麵包還是完整的,他忽然抬頭問我。
「不知道。」我聳聳肩,回答得很快,態度就像往常我在敷衍他那樣。
孫力揚也沒多說話,我想他是習慣了我這樣的什麼都不在乎的口吻。所以他用沉默回應,就好像在抗議我對他某方面上的欺騙。
我幾乎是過了十秒,才察覺到自己又敷衍他了。
老實說,我痛恨這樣的自己。我知道他對我好,他對我很好很好。我應該要對他再友善些,再誠懇、再多些耐心些的。但是我不敢,也做不到。腦筋總是在我可以反應之前自己做了決定。
做了敷衍他的決定。
我又咬一口麵包,空洞地嚼著,腦中能有的,還是阿桃氣哭跑走的模樣。
我是不是一個很壞的朋友?可是我們以前很好的。
以前我跟阿桃總是傳著一張又一張的紙條,身為班長就是有這個好處,帶頭亂搞,不然就是想討好我,所以不論跟阿桃座位離得再遠,都有全班的人替我搭橋鋪路。
一張張的紙條,通常都在很悶的課開始製造,比如地理課。地理老師是女的。她有一頭約耳下四公分的捲髮,帶著金框眼鏡,總是擦的鮮紅的嘴唇,還有尖銳刻薄的聲音。地理課已經古板凡悶到一個程度了,再配上她那種讓人不敢恭維的聲音,每次只要輪到地理課,就看全班同學臉色都像剛奔喪回來那樣難看。看著她拿籐條一鞭一鞭打著班上那些被稱為壞學生的同學們。籐條抽下來刷那瞬間,我總覺得,她塗抹鮮紅的唇就會微微上揚。看得我毛骨聳然。
國一那時候,阿桃跟吳孟鴻還沒像現在這樣扯不清楚時,我也還沒討厭他到這個地步時,我們四個人包括孫力揚曾經在中庭討論過地理老師的變態。
「你們那不算什麼啦,我們家的地理老師才變態。」吳孟鴻一臉你們那是小case的表情哈哈大笑。
「多變態,有比我們的老處女變態嗎?」阿桃連忙追問著。
「變態一百倍好不好!他喔,他都用水管打手心……」吳孟鴻裝出一臉陰森的表情。我是蠻想打哈欠的啦,只是阿桃倒是很配合的裝出一臉很可怕的表情。「打完以後,他都會要我們說……」吳孟鴻一字一字故意拉長聲調。
「哎呀,快說啦!他要你們說什麼?」阿桃扯著吳孟鴻撒嬌鬧著。嬌嫩的態度讓我跟孫力揚都差點把午餐吐出來。
「孫力你說啦,給你表現。」吳孟鴻給阿桃嗲得眉笑眼開,卻也不忘旁邊一直很盡本分飾演壁草腳色的好兄弟,頭一轉,就把精彩部份丟給孫力揚。
孫力揚一臉這有什麼好表現的表情,看看我,又看看阿桃,才嘆一口氣。
「他都會要我們說:『香腸好好吃。』」
「啊!好噁心啊!」「哇!好變態啊!」我跟阿桃不約而同叫了出來。
「對啊!」吳孟鴻大笑,然後抓了一旁的樹枝輕輕打著阿桃然後大叫,「快、快說香腸好好吃。」
阿桃笑聲一串串爆出來。躲著喊著不要啦、不要鬧了啦,兩人就這樣一追一躲跑著滿中庭。
我想就是在那個時候吧。那個被我遺忘好久的感覺又升起來了。
哪個感覺?就是那個被人超越、被人領先一步的感覺。
阿桃從以前觀望著、觀望著,到現在開始起跑了。她跟吳孟鴻跑開始往一個陌生的世界跑去。而我,還在原地。
那種感覺,就像是在炎熱夏天,在一條白色起跑線前,我們揮汗蹲著、等著,等著槍鳴那刻飛奔出去。
明明知道自己是贏不了的。但是看見她飛奔出去步伐快速的樣子,心裡還是忿忿不平。
只是我一直不明白,我究竟是是吃醋她跑得比我快、比我勇敢抑或難過。難過最好的朋友不再把時間投資在我一個人身上。像最心愛的娃娃遺失了那樣難過。
現在想起來,好像兩樣都有。被拋棄的難過,轉成了傷心,傷心演成了憤怒,然後形成了今天的我。
「好渴,我來喝牛奶好了。」我不知道我是怎麼回事,每次只要想到阿桃的事情,總是會讓我感覺好害怕。好像要去承認要去發現什麼了,而那個什麼,我不確定我是否已經有心理準備了去面對,所以我用力把手上的塑膠袋揉成一小球,然後這樣說著。
孫力揚沒有說話,他只是把牛奶遞給我。牛奶盒的感覺感覺不再冰涼了,就不知道是太陽曬的,還是他手溫造成的。
打開牛奶的時候,一陣風吹過來,我來不及反應,放在腿上的吸管就被風吹滾落,飄過欄杆飄落到中庭的花圃去了。
「啊!」我亡羊補牢地伸手往前一抓,當然是什麼都沒有抓到了。
「我去幫妳拿新的。」他說著,俐落地站起身,我都還來不及說不用了,人就消失在樓梯往地下室福利社的方向。
作者:
yenpao79426
時間:
05-8-26 13:28
標題:
回覆: 人之初
人之初 11
我聳了肩,低頭玩起那還裝有一個麵包的塑膠袋。著著塑膠袋,我戳著那個倒楣的麵包。沒兩下嫌膩了,又開始把它當作球拋來拋去,結果下場就是,麵包拋啊拋啊,就摔到下面的花圃頭破血流了。
我看著倒楣麵包摔下去,本來就有些悶的心情更悶了。連起身下樓去拾起它的力量都沒有。乾脆墮落持續坐著,打算裝懶裝到孫力揚回來。
沒多久,孫兄果然拎著吸管回來。還用張衛生紙包著呢。
「妳怎麼一直在看下面?」他站在我身後忽然出聲,害我嚇了一跳,反射性往後轉,結果頭去敲到欄杆。
我嗚了一聲,抬頭瞪他。「我在看慘案。」我摸著腦袋。
他把吸管交給我,「慘案?」說著,他邊看著我揉頭頂的樣子,似乎想伸手,不過沒那個膽子。
「嗯。」我粗魯地打開牛奶,插了吸管呼嚕吸了一大口,「麵包摔下去了。」接著我指著底下的花圃。
孫力揚靠過來欄杆,看到了躺在花草中間的麵包,沒多說些什麼,又咚咚繞過轉角踩著階梯跑下花圃。
他走到花圃前面,先是翻了翻了,找了剛剛那隻飄下去的吸管,接著又撿起因為吸管離去而傷心跳樓的麵包,最後抬頭看我。
「別那張臉了。」他忽然說。
我想,這是第一次他這樣堅持或者說不再是靦腆的樣子跟我說話。
「什麼臉?」我有些驚訝於他的鎮定,卻還是很快地反問。
「被人拋棄的臉。」他說著,然後又慢慢笑了出來。「像怨婦。」
「怨你個大頭鬼。」我白他,把剛剛揉成小球的塑膠袋往他腦袋砸去,可惜太輕,飄了飄,落到他腳旁。
我垂著眼看著他再度彎身拾垃圾的樣子,不知道是不是角度的關係,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快從我眼眶掉出來了。因此我抬頭,然後開口:「孫力揚,我問你,很久以前,你踢破窗戶那次,是怎麼踢的?你不是站很遠在跳高,為什麼突然踢球了?」
孫力揚還是低頭找剛剛的塑膠袋,頭也沒抬地悶聲說了妳不會想知道的。
「你跟我說吧,就當作我心情不好跟我說。」
我說過,我隨便一句話,孫力揚都是很認真地去對待。因此他抬頭,然後開口:「那天,我也有看見林筱桃跟吳孟鴻牽手回來。」
我楞了一下。我還以為我是唯一一個呢。
「我也有看到……有看到你們兩個似乎沒有說話,筱桃我是不清楚,但是我知道妳、妳在害怕,害怕那樣的氣氛,所以……嗯,我……我……」他我了半天,然後臉又紅了。
但是他不需要再解釋,因為我已經懂了。
我抬頭,抬頭,壓抑著。
「那、那那剛剛你也看到我們、我們──」我哽咽。
「看到了。」他簡單這樣說。
我沒有說話,只是很用力握緊自己的手,幾乎感覺到指甲陷入肉裡的痛楚。
孫力揚咧了一個傻傻的笑容,「我知道不是妳那個來啦,可是不買麵包,總、總不能叫我從二樓丟球還是水桶下來吧,會死人的。」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抹了眼睛,想哭,可是又笑出來了。「我剛剛罵阿桃了,我罵她偷偷摸摸,我說了不應該說的話──」我一古腦說著。
「我知道,妳不是故意的。妳是善良的,即使外表老是凶巴巴。」孫力揚點點頭,安慰著。
「我哪裡兇巴吧!」我大吼,然後一楞,忽然有點不好意思。所以我又轉小了音量,「我是在說阿桃,又不是在說我……阿桃哭了……我不是故意罵她的,我只是、只是想知道她中午去哪裡,只是想讓她多跟我玩,不要老是跟吳孟鴻在一起,孫力揚,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他們中午下課都去哪了。」
孫力揚聽完我的話,忽然彎身找起剛剛被我製造的垃圾,然後悶悶說了聲不知道。
「真的、真的不知道?」我瞇起眼睛,「可是你跟吳孟鴻不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嘛──」我忍不住懷疑。
「你跟筱桃不也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他抬頭也打斷了我的話,瞧他臉上有些挫敗,開始我以為只是因為找不到垃圾,後來發現不是、不是的。
然後我明白了。
孫力揚,也是被搶了玩具的小男生。某部份來說,他跟我一樣,都被搶了玩具,都被拋在後面了。
「厚,還說我咧。」我咧了笑,「原來你也是被人拋棄了啊。」
他微微一笑,抓了抓頭髮,模糊說聲算吧,然後又再度低頭找我製造出來的垃圾。
「兩個人在一起真的那麼好嗎?我們還小……還小不是嗎?老實說我不太懂,不太懂阿桃在想什麼。孫力揚,你懂嗎?你懂吳孟鴻在想什麼嗎?你們男生頭腦比較簡單,應該比較好分析吧──唉,朋友就朋友啊,這樣多好。幹嘛一定要什麼喜歡來喜歡去……喜歡是什麼啊,喂,孫力揚,解釋喜歡給我聽。喔!你每個月送巧克力送我是不是喜歡我啊──」我唸著唸著,忽然住嘴了。
孫力揚已經找到那塊垃圾,不只如此,在他握著麵包吸管垃圾的手上,還多了一隻黃色的小野花,而他正看著我,很專注看著我。
他那種小狗眼神我不是沒看過,都看快要一年多了,老實說早麻痺了。但是這次不一樣,那眼神變得很詭異。彷彿我剛剛說了什麼奇怪的話一樣。
什麼奇怪的話?我剛剛說了什麼,誰來倒帶給我聽?我不是只是把他當垃圾桶一樣到了一堆垃圾?他為什麼有那種表情?
「你你幹嘛啊?!」我有些不自在地開口。
孫力揚楞了一楞,「沒事,嗯,花……給妳。」他說著,聲音又開始縮小,臉又恢復到以前那個可憐樣。像隻想討好主人的小狗。
我只是一頓,就伸長手穿過欄杆去接收那支花。碰到花梗時,我捏住稍微下邊的花梗,孫力揚則是握住稍上邊的。我們就這樣握著同一隻花,一瞬間,沒有人鬆手。
「嘿,孫力揚,我們兩個很像吧。」我試圖微笑,想把這有些尷尬的膜扯破,「我跟你都一樣,好朋友都暈頭了,只有我們最理智,對不對呀!」
「不……」我跟妳不一樣。我瞧見孫力揚掀了掀唇似乎說了個「不」字,然後後面的句子就直接在我腦袋裡形成。我不知道怎麼形容這種感覺,但是我幾乎就是要清楚知道他想說的,是那句話。
但是,他只是掀了唇,起個「不」字,接著他猛然瞥了頭。再度回頭時,臉上又掛著笑容了。
「嗯,算吧,算很像。」他最後是這樣說的。
我從來沒有機會去真正探索,那天那個下午他不字後面想說的話,究竟是什麼。或者是某部份的我,不願意、一點都不願意去探索吧。
因此,從這天開始,到很久以後的幾年時間,當我回想起這個下午時,就算腦袋裡清楚明白知道,孫力揚想說的,並不是他所說出來的,即使我清楚明白,卻早就無法找出正確的答案了。
作者:
yenpao79426
時間:
05-8-26 13:28
標題:
回覆: 人之初
人之初 12
我頓了一會,「阿桃……跟吳孟鴻……會很快樂吧。」我不知怎麼忽然開口問,聲音有些啞啞的。
「嗯。」孫力揚點點頭,然後放開花,「他們會很快樂的。」
就在他轉身準備要離開花圃時,我忽然有些著急,來不即思考,只好連忙大聲說:「那、那我們……欸,就是說你和我啦。也會是,蠻不錯的朋友吧?」話有些難以啟齒,但是我卻快速說了出來。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要說這些,甚至不清楚我問這個問題的用意,或許因為阿桃說的那番話,或許根本不需要阿桃那樣說,這些話我早就想說了,只是沒有機會而已。我只知道我的出發點,似乎是想保護些什麼,想隔離些什麼,但是那「什麼」我無法說清楚,只是怕現在不說以後就沒機會說那樣地著急。
孫力揚停住腳步,緩緩回頭。陽光下,我看見他用力地又點了點。「當然啊。」他說著,然後慢慢地又笑了。
笑容靦腆著。就如去年他第一次拿巧克力給我那樣,有些害羞,卻又堅持的樣子。
我也笑了。
總覺得,有些東西,就在我們兩個這樣的笑容中,不會變了,被保護了。
然後,我的心似乎就這樣寬了點,安心了點。
陽光摺摺灑了下來,灑片了中庭跟玄關,也灑片了走廊樓梯。
但是不到一年的時間,就在國三上學期而已。
現實,就打破了我跟孫力揚那年在午休時間的這些對話。
後來的現實,阿桃並沒有跟吳孟鴻過得很快樂。而我呢?這個夏天過去之後的不久,我就再也沒有看過孫力揚。
※
國三開始,聯考的壓力讓大家每天都像從殯儀館出來那樣。還不是直著出來,是衡的被人推出來那種,不只臉色難看,連四肢都硬梆梆這樣。
三年,從一年一班升上三年一班,同學除了轉走的、被退學的或者被安排轉進來的新同學以外,幾乎都還是那幾張老面孔。比如一年級很熱中的體育大股長沈文耀還是一樣風光八百地在我們班上領著男子隊一班打過一班。隨著年級,他越來越高大威武,情書跟巧克力的量越來越多。當然,這樣有吃又有撈的好事情不是沒有代價的。比如,上課看他拿著白紙亂畫打球戰術的時間少了,開始認真用蝌蚪文抄筆記的時多了好幾倍。沒事還會掛起不知道哪年開始近視的眼鏡,一副憂國憂民大好青年的模樣跟我討價還價功課可不可以多遲交一天。
沈文耀,其實,他應該是要很綠很綠的一支配角的。只是,當時間這樣轟轟轟過去以後,等我真正能憶起,發現,國中三年,我所能記得的,深刻的,居然就是阿桃、吳孟鴻以及孫力揚這樣三個人。
也不說我忘了其他人,而是,這三個人,似乎就佔據了我所有交友範圍。我不知道要說是我國中發生的趣事太少了,還是這三個人的故事太長了,長到我用了三年還說不完。而等我有能力我坐下來回憶以後,才知道,不論我怎麼努力想試著多說些有關沈文耀甚至是其他人的部分時,我的腦袋除了空白,還是空白,其他人的臉總是一閃而過,而剩下的,就是這三張了。
我不知道要花多少篇幅,才能說完這三年的故事,那些人,那些地方。
我也不清楚,要怎樣說,才能說得好,說得明白。
我甚至不知道哪一段是該省去的,哪一段是值得大家分享。回憶有時候似乎重複了,又好像矛盾了,我幾乎都快要搞混了。我幾乎要失去拼湊出完整記憶的能力。
我的故事,他們的故事,我們之間的故事,在國三那一年進入了尾聲。
某方面的我,是很希望這個故事可以再長一點,又或許說,我希望我可以再想起來多一點或者有能力再記錄多一些些的。
但是現實非然。
故事的結尾,是在三年一班。那年的開始,也是在那個秋老虎。
然後在我的慘叫聲中,也不知道是老同學被我管習慣了,還是大家就是愛找我麻煩。第一堂課,幹部選舉我又,不知道該說倒霉還是幸運地蟬連了第三年的班長。
我是比較屬意能安安靜靜地唸書,不用像個潑婦一樣到處趕我們班的迷途笨羊回籠早自習、睡午覺,或是帶全班唱歌、唸課文,這樣我已經快要麻痺的工作。
可惜,如我所說的。同學太愛我了。然後加上這三個從一年級到三年級的導師,不知道是串通還是怎樣,每次下學期的幹部選舉就會直接點名我連任,連投票都免了。
所以三年級最後一年,我無言地當了上學期的班長以後,下學期告老還鄉下田種菜的心願也在第二學期一開始破滅。
孫力揚一開始知道我又光榮地連任三上班長,先是支支吾吾不知道怎麼安慰我,後來再得知我又蟬連三下班長時,他不再支吾了。
只是不知道幽默還是欠打地跟我說聲:「恭喜耶,有始有終,俗話說……」
當然,在我死命瞪他之下,他乖乖收了下面的祝賀話,然後把那袋巧克力交到我手上。
我想有始有終的人是他?三年還還真是風雨無阻,即使從導師、生活組長、訓導主任只差沒有校長都關照過他詭異的行為,他還是沒有斷過這樣送巧克力的活動。後來,老師們大概也都見怪不怪,再加上我們兩個時候透明化到了可憐的地步,這件事情就沒有再惹什麼風波。
不過有始有終也只是維持到下學期開始的第二個月後吧。
我的手帕交,春風滿面的阿桃,結束了這一切。
作者:
yenpao79426
時間:
05-8-26 13:29
標題:
回覆: 人之初
人之初 13
阿桃後來跟吳孟鴻也算公開化了。沒法子,老師擋也擋不了,兩人在學校還算中規中矩,沒什麼驚天動地的動作。因此,兩人下課要摸到哪裡去培養感情,老師也無可奈何了。
我呢?
國二那次的爭吵,讓我們足足一個月沒有說話。我知道我傷害了阿桃,可是某部分又認為自己不需要負責全部的錯誤,所以我憋著。即使每次看到阿桃的臉,我都會想衝上前拉著她道歉、拉著她說對不起,但是我忍住。
我沒有錯、我沒有錯。我想人是會被自己說服的,這樣持續催眠自己到一定的程度,即使心再痛,也沒有上前解決這一切的動力了。
後來是孫力揚,嗯,是他。是他看出我的悶悶不樂,是他頂著會被糾察老師抓去跑操場十圈的危險,是他在放學後翻上圍牆,看著我走出校門口的孤單背影。
我不知道他這樣觀察了我幾天,反正有天下午他忽然跑到教室找我,手上沒有往常的巧克力還是不知道從哪變出來的麵包,只是提著一個笑見我。
「做什麼?」我抱著一疊準備上樓拿給老師的作文本,一踏出教室就看見站在那的孫力揚,口氣一點也不禮貌,我幾乎是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就轉身踏上往三樓教室的樓梯。
「午休有沒有空?」他這樣問。
「做什麼?」我還是這樣冷漠回答。
「嗯,想約妳到樓頂。」
「幹嘛,表白啊?」我剛好轉身踏往更上一層樓梯,瞥眼,居然看見還在底下那層樓梯的孫力揚紅了臉。唉,他臉皮要到哪一年才會厚一點?開個玩笑也能紅成這樣。
「不是啦,只是想跟妳說些事情,妳吃飽飯來樓頂好嗎?」他紅著臉卻還是跟在我後頭這樣追問著。
認識孫力揚將近三年,其實對他認知少得可憐。如果真的硬要問我,孫力揚是個怎樣的人?嗯,我想除了說他是個被我欺負到極點以外,我還會說,他很堅持。從巧克力事情,我就能知道這個人如果下定了什麼決心,他即使表面還是溫溫馴馴,但是絕對絕對不會放棄。
而現在跟在我身後的孫兄正在示範著以上我所說的特質。
從一樓走到三樓,轉進辦公室,東西都放在桌上,又回到一樓,他就這樣沉默但是堅持地跟在我後頭。
「好,我會去的。」我轉入教室以前,我有些投降地回頭這樣對他說。
他笑了笑,點點頭,然後才轉身離開。
我看著他走遠的樣子,順著鐘聲響起來,然後夾雜著鐘聲的是一陣嬉笑聲,我還不及轉頭,就狠狠地被撞了一下。
「啊對不……起。」撞著我的人連忙道歉,只是她說了三個字,語氣就由抱歉轉為平冷。
撞到我的人,是阿桃。而站在她後面的,是剛剛跟她追撞成一團的吳孟鴻。
「嗯……嗯,阿桃。」我想笑,揚起來的嘴角卻因為站在她後面的吳孟鴻而僵硬。
「喔。」阿桃迅速低下頭,也是吶吶地應了聲。接著她立即轉頭跟後面的吳孟鴻說了再見,然後轉身從我身邊快速走進教室。
我僵在原地。拚命告訴自己也轉身像沒事人般走回教室。可是我只能僵在原地。總覺得自己的洋相被前面最大宿敵給看光了。惱恨極了,卻又不知道自己在惱恨什麼。
「嗨,愷君。」吳孟鴻忽然輕鬆開口跟我打招呼。愷君?叫得彷彿我跟他有多熟那樣。
我沒有發言,只是看著他。
「孫力找過妳了吧?」他很自然地說下去。但是我想他應該能清楚感覺到,我很討厭他。已經不是不喜歡了,而是到了討厭這樣的地步。
我幾乎不用看,就能知道自己在玻璃倒影上的表情是怎樣的僵硬與嫌惡。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這麼討厭一個人。幾乎是從腳跟竄上來的討厭。
「嗯,中午記得來樓頂喔。」他大概看我僵硬到不行,聳聳肩,就在他轉身準備走的瞬間,忽然他回頭這樣對我說。
我一震,不知道他怎麼也會知道中午的事情。
我沒有機會開口問,但是我想,即使他依然停留在原地,我也不可能開口吧。
即使懷疑為什麼連吳孟鴻都會知道孫力揚約我樓頂見面的事情,我中午還是準時赴了約。有些訝於自己居然不生孫力揚的氣,而且打從心底就有一個聲音告訴我自己,不論是什麼原因讓孫力揚跟吳孟鴻說這件事情,他一定有很好的原因。
或許也在那個時候我開始慢慢明白,我在某方面是多麼信賴孫力揚。到了一種讓我害怕的地步。
中午的時候,我想起阿桃早上冷漠的臉龐,胃口全沒了。把便當塞給上節體育課狠狠跑了操場十圈的沈文耀。在他感激恭送聖駕的眼神中,我走出了教室。
頂樓,是第七樓。我不知道沒有屋頂的一層樓算不算得上第七樓。
推開鐵門,我撇了撇頭躲掉那毒辣的陽光。
站在樓緣鐵欄前的人,我幾乎不用瞥,就能認出來了。
「喂。」我走到孫力揚身邊,學他十爪巴住一格一格的鐵欄,沒什麼誠意地開口。
「妳怎麼這麼早來?」他好像早就知道是我了,回頭沒什麼訝異問著。
「你還不是一樣?」我聳了肩。「所以,大中午把我找來無人的頂樓,不是要告白是要做什麼?」
他的臉果然沒長進地紅了。「我如果要告白,妳會把我從這邊推下去吧?」
嗯,好,之前有關我說他的臉一點長進都沒有的部分錯了。這孫力揚,不論他臉皮長進與否,嘴皮倒是很明顯成長到欠人修理的地步。
「我為什麼要把你從這邊推下去?」我不屑地瞄他,「我會叫你自己跳下去,才不要自己動手咧。」
他笑了出來,點點頭。彷彿像在同意我說的話一樣。
看他順然的樣子,一股詭異的感覺又升上來。
我開始覺得慌亂,也不知道亂什麼。只覺得不可以,不可以。
「所以到底找我上來做什麼?給太陽曬嗎?」我放開其中一隻抓著鐵欄的手,遮著太陽。
「妳去樓梯那裡吧。那裡有陰影,他們應該也快來了。」他轉身一手指了指剛剛我進來那扇門旁邊的陰影,一邊走下樓梯。
誰?誰還要來?喂,孫力揚你要去哪裡啊?看著他消失在門口的背影,我在心裡問號著,但是還是乖乖地走到陰影處。唉,我可不是聽他話啊。而是我實在太討厭給太陽曬了。
作者:
yenpao79426
時間:
05-8-26 13:31
標題:
回覆: 人之初
人之初 14
我蹲著。一陣走樓梯的腳步聲讓我回頭從窗戶看往樓梯。
「厚,到底要我上來做什麼嘛。」熟悉的聲音傳到我耳裡。
「妳上去就知道了啊。」另一個剛剛才讓我討厭到極點的聲音接著出現。
逃跑!鐵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兩個字也在我腦海裡形成。我害怕再看到阿桃冷漠的樣子,也更不想看到她跟吳孟鴻親密的模樣。
但是我的雙腳像是長了根,即使我想轉身逃走,也動彈不得。
「到底是什麼……啊!」阿桃跟我一樣,打開門瞬間果然撇了頭躲掉那毒辣的陽光。
你看,不愧是好朋友,動作都一模一樣……嗯,好朋友。我想著,瞳孔印著阿桃閃太陽的模樣開始模糊,感覺淚腺的開關忽然被人家打開了。
感覺似乎夏天,很久很久以前,我們曾經這樣一起做著同樣的動作。
所以在阿桃可以說出任何話或者擺出任何嫌惡表情之前,我開始流淚。
我放聲大哭。
而在我能告訴自己不要哭,這實在太丟臉之前,我聽見阿桃忽然跑過來,用很大很兇的聲音大吼:「笨蛋,妳哭什麼!哭、什、麼!」
我並沒有機會反駁阿桃,因為下一秒,她抱緊我,也跟著淚流滿面。
我們兩個就這樣抱著對方一直哭、一直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任由壞掉的水龍頭漏水。
後來阿桃放開我,從她口袋裡拿出面紙,在這種情況下,我居然還能想到真不愧是文藝好少女,居然還有帶面紙。
「嗯,我只剩下一張。」阿桃哽著濃濃的鼻音。「我們一人一半好了。」說著,她把面紙順著折線撕成兩半。
不知道為什麼,沒有聽見她說『我們一人一半好不好』這樣的問句,我心裡鬆了很多。好像有什麼東西,又回來了,不再是空空死死的。
我們各自拿了半張衛生紙,狼狽地擦了眼淚跟差點也出現的鼻涕。然後兩人都像做錯事的小孩,互相低頭看著地上。
「對不起……」「不好意思……」
我們幾乎是同時間說的。楞了半秒,我們又同時笑了出來。走至樓圓鐵欄處,我們靠著鐵欄坐了下來。
「阿桃聽我說……我很抱歉,之前、之前跟妳說的那些話……」
「別說了,嗯,我都知道。別說了。」阿桃拍拍我,「我知道妳不是故意的。我都知道,我只是、只是忽然很生氣而已。」
我點了點頭,沒有繼續再說下去。我相信阿桃懂得,因為我們是好朋友,從以前就是好朋友。分享過那麼多,有什麼是我們無法互相去了解的?
然後就在我想跟阿桃說那以後我們下課再一起回家吧時,鐵門又開了。
「喔,妳們和好啦!」很刺眼的人跨著大步,好像跟我們有多熟一樣走過。
「嗯,討厭哪,你偷聽喔!」阿桃馬上站了起來,放開我的手,拉直裙腳,嫩嫩地罵。
「我哪有偷聽!」「有哪,壞蛋,偷聽我跟愷君說話。」「唉唷,人家是關心妳們嘛,怕妳們等一下打架起來。」「誰會打架啊,又不像你們男生!」「我哪捨得打妳啊!」「討厭啦──」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說著說著,就開始在頂樓追鬧起來。
嗯,我還存在喔。阿桃,我還站在這裡。我們前一秒不是還抱頭大哭,不是才剛剛和好而已?這一個月我還有很多話沒跟妳說,我們應該還有很多話要說是不是?不然至少讓我跟妳說以後我們下課一起走回家好不好。
阿桃、阿桃、阿桃--
我怒吼著,在心裡怒吼著。
「好啦,愷君,孟鴻有事情要跟我說喔,我們先下去耶,妳快點回教室別在這裡曬太陽喔!」阿桃拉著吳孟鴻,在我面前,兩人手牽手。
孟鴻有事情跟妳說。那我呢?我也有事情想跟妳說啊!
「對啊,小心喔,不要摔下去,噗哈哈……」他說著,還笑了出來。
「討厭啦!說那什麼鬼話!壞死了你!」
他們嘻鬧著,嘻鬧著,然後消失在鐵門那端。
我只是僵硬地說好,嗯,喔。
我多希望,轉身那一瞬間的吳孟鴻,就這樣摔到底下去。摔個支離破碎,摔死,摔光,摔出我跟阿桃之間。
「張愷君?妳、妳沒事吧?」
「啊?」
「妳要不要過來一點?」他說著,伸長了手。
我躊躇了一會,還是往孫力揚的方向走去。
「跟林筱桃合好了嗎?」他跟在我後頭這樣問著。
我點點頭,「你在外面偷聽喔。」
「沒有,我在六樓樓梯等著,是看到吳孟鴻跟林筱桃走下來,卻沒看到妳,所以……」他替我推開鐵門,讓我先行而走。
「嗯,我沒事。」
他跟著我,下了兩層樓,中途兩三個一年級的學妹經過我們時,連忙對著孫力揚問好,學長好、學姊好。
我不必回頭,就能知道,她們看著孫力揚的臉一定是紅撲撲的。就像阿桃看吳孟鴻那樣。
嗯,學妹好、學妹好,孫力揚快速地回答,不給學妹問他生日身高體重興趣星座的機會,他兩三個階梯一跳,擋在我前面。
「張愷君。」他叫,然後用力拉了我,把我拉到轉角。
我看著他,第一次沒有幹嘛要死啦很痛耶這樣回他,只是看著他。
作者:
yenpao79426
時間:
05-9-8 19:43
標題:
回覆: 人之初
人之初 15
「張愷君。」他叫,然後用力拉了我,把我拉到轉角。
我看著他,第一次沒有幹嘛要死啦很痛耶這樣回他,只是看著他。
「張愷君妳怎麼了?」他有些著急地問,恍惚,我想起那年我在廁所裡血流不止時,他在廁所外拚命敲門的情況。
「妳沒事吧?妳臉色很不好,發生什麼事情了。」
我痛了很久的眼眶,更痛了。就不清楚是剛剛跟阿桃抱頭痛哭的下場,還是別的。
「我問你,是你要阿桃上頂樓的嗎?」
「嗯,我看妳們、妳們不開心。可是我跟林筱桃不熟,所以只好麻煩吳孟鴻去跟林筱桃說。我知道妳不喜歡吳孟鴻……可是他們、他們在一起的事情也是事實了,妳怎麼討厭也無法改變了,所以……」他說得很急,大概怕我像往常一樣對於自己不想聽的事情撇頭就走吧。
孫力揚啊孫力揚,他在什麼時候變得這樣瞭解我?
「張愷君,妳別生氣了,要怪……嗯,就怪我吧,我應該直接去找林筱桃,不要透過吳孟鴻的。」
「我沒有生你的氣。」我嘆口氣,怕我在不說話眼前這傢伙就要叩頭謝罪了。
「可是妳不開心。」
「我是不開心,可是那是剛剛了,我只是很怕。」我低下頭。
「怕什麼?」
「孫力揚,你知道嗎,剛剛我看到吳孟鴻走進來那瞬間,我氣死了,我氣我還有好多話還沒說他來湊什麼熱鬧,我氣為什麼他要搶走阿桃,我氣死了。我氣到我很不得就把他從七樓推下去、推下去!」我憤憤說著,抬頭察覺到孫力揚吃驚的樣子,我自己也嚇了一跳。
我剛剛說了什麼去了?
「好啦,沒事了。你不用那個臉,你說的對,他們的事情、他們之間,已經跟我沒關係了、沒關係了。我不生氣了,也不想管阿桃了。」我說著,然後轉身再度往樓梯走去。
「張愷君,我不是那個意思。」孫力揚跟在我後頭叫著。
我再也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回頭。只是筆直地走下樓。
我當然知道他不是那個意思。我知道的,我清楚知道的。但是我卻無法也不想那樣去思考。
說那些話,與其說是給孫力揚聽的,不如說是給我自己的。
我只是在說服自己,替自己找一個理由。
然後孫力揚?他只是剛好,很剛好在我旁邊而已。因此藉由他,我把我說出來的話,變成理所當然。彷彿好像推卸責任一樣,好像把這一切扭轉推卸到他身上,我就會好過一點一樣。
後來我的確做到的。對於阿桃、對於吳孟鴻,我果然不聞不問。阿桃卻在一陣子以後才慢慢發現到這一點。關於我對於她跟吳孟鴻之間點滴的冷漠這點。
國三開始,她還會拉著我說些她跟吳孟鴻的事情,偶而會找我哭訴,偶而想跟我分享喜怒哀樂。我想一般姐妹淘應該都會湊在一起說這些悄悄話的。
但是我做不到。每當阿桃開口想說什麼,我總是會刻意迴避。有幾次我甚至直接在她面前說阿桃我不想聽這些好嗎?
一開始阿桃有些失望,到後來,阿桃也再也不找我說這些事情了。
我們不再像國二吵架那次般的生疏或者鬧脾氣,但是卻也永永遠遠回不去國一那樣的親密。
是啊是啊愷君跟我最好了喔!愷君妳說對不對啊!
阿桃還是這樣笑著說,常常這樣笑著說。但是看著我的眼神,卻老是帶了一點受傷。
我刻意忽略了。糟蹋了哪個孫先生努力想替我恢復友誼的心意,讓哪個桃姑娘熱臉貼屁股,都好,誰要怎麼形容都好。
在那天,那個頂樓,吳孟鴻硬生生闖進來我們之間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再也不願意去知道他們之間的事情了。
※
後來我們這樣平靜相處了一陣子。
不過也一陣子而已。
阿桃上課不再遲到,也不再拖延作業要我幫她掩蓋。原本以為會這樣平安到畢業,即使對於她跟吳孟鴻之間我無法去接受,也至少不會太過於干擾到我的作息。
但是這一切到了國三上學期末尾成了空想。
我開始接到林媽媽一通又通的致謝電話。
「哎呀,愷君真是謝謝妳這陣子都跟筱桃放學後去圖書館看書喔,不然那孩子都不唸書。」「嗯,愷君,筱桃這個週末去妳家住,真是麻煩妳了。」
圖書館?週末?
我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能不拿著話筒然後說林媽媽妳在說什麼,我不懂。但是我終究堅持住,不但沒有露餡,甚至還能完整與她對達。
啊不會林媽媽,這沒什麼的。嗯,好,改天我也會去妳家玩。阿桃聽電話?嗯,她在洗澡喔,嗯好,那就先這樣,阿姨掰掰。
掛下電話時,我只知道我全身顫抖。阿桃去哪了,跟誰去哪了,這個週末她到底在誰家過夜,我不想知道。
幾次過後,我實在怕有天我會就這樣給林阿桃氣到爆血管,但是有鑒於國二那次讓我們差點當不成朋友的爭吵。我在幾次說服自己要心平氣和,心平氣和,終於有能力讓臉色不變身體不發抖地走到阿桃面前。
「阿桃,放學有沒有空?」
「耶愷君,放學我得留下來作壁報耶。我想把布告欄改成冬天聖誕節的樣子喔!啊,那是做雪花用的……妳看我還買……」阿桃亮出手上一大袋的材料,一個不小心,還讓一顆保麗龍球滾出來。
我撿起球,看著阿桃認真翻找袋子裡東西要跟我獻寶的樣子,突然眼眶很痛。「那我留下來幫妳,好不好?」
阿桃倏地停下手上的動作,然後慢慢抬頭。「真的嗎?」
我笑了,點點頭。阿桃高興地甩了手上的袋子抱住我。
有一瞬間,我想到我即將要問她的問題會感覺到心痛。
看著阿桃哼著小調拾起剛剛被自己丟在地上的袋子,我慢慢走回我的座位。
整節課我幾乎無法思考,空白地讀著國文課本一直到下課。
老實說,我一點也不意外會留下來做海報的人,除了我跟阿桃和副學藝股長如玉以外,還有其他人。沒有意外的,等到教室人散光以後,興沖沖闖入我們教室的人,剛好就姓吳。
然後跟在吳後面的跟班,乍看到他時,我有些驚訝,不過沒兩秒也就回覆了。
那個人,嗯,姓孫。
孫先生的表情是有些猶豫,阿桃則是大神經地拉著吳孟鴻討論東討論西。至於如玉,她先是走出教室在中庭晃了十來分鐘,等到一台完全違規駕駛的機車闖入校園然後騎士地給了她一桶壁報紙才又緩緩地踏回來。
我播著保麗龍球製造雪花,邊斜眼看著長揚而去的機車。
「玉石不進來喔?」如玉扛著大壁報走進來,我停下手邊動作問她。
「不了,他說要去打工。」
「他還真敢啊,騎機車到學校來。」我拍了沾滿手保麗龍碎片的手,站了起來。
「從這裡叫他騎腳踏車到鹽埕區有點殘忍吧?」
我笑了出來。的確是很殘忍。
「妳跟玉石沒有在一起嗎?」阿桃忽然擠了過來,擠眉弄眼地對如玉這樣說。
「什麼一起?」如玉攤開壁報紙,一頭霧水。
「就是……就是……」阿桃在那邊扭捏著,我眉頭卻愈皺愈深。
我討厭這樣的阿桃。我討厭她把男女之間的關係都用「在一起」下去形容。我討厭她用那樣的眼神看著班上一像很好的如玉跟玉石。我更討厭她不敢明目張膽卻老是也用同樣眼神看著我跟孫力揚。
但是我咬緊牙,不想讓自己張口。我怕話這一出來,會是什麼出人命的難聽話。所以我忍住,故意不去聽他們的談話,只是默默繼續撥我的雪花。
「就是跟我們一樣啊~」吳孟鴻在那頭也黏過來,一臉噁心巴拉地靠著阿桃
阿桃臉咻迅速竄紅,推著吳孟鴻喊著討厭哪,你害不害燥啊!
「沒有啦,我們只是好朋友。」
「對啊,你們害不害燥啊?」
我跟如玉同時開口。她的語氣很無所謂的。而我呢,我卻終於忍不住用了我自己都沒想到的尖酸至極的口氣開了口。
一瞬間阿桃臉色沉了下來,吳孟鴻也閉了嘴。
我知道,我又說錯話了。我低著頭,暗罵自己該死。
「愷君,妳快被保麗龍淹沒了。」這時候,孫力揚又披著超人的披風,從那頭飛過來拯救世界了。
「啊?」我才發現原來在這一陣沉默當中,我的手居然還是持續撥著保麗龍。滿手滿臉幾乎都沾上了保麗龍屑屑,有說不出來的滑稽。
「哎呀,愷君不用撥著麼多哪。我跟阿桃還沒討論好要怎麼做壁報呢!」如玉笑了出來,走過來幫我拍掉身上的屑屑。
阿桃也終於緩了臉色,「妳跟吃飯一樣,都沾滿臉喔!以後嫁得老公會是大花臉!」邊說她邊幫我拍掉手上的屑屑。
我只能傻笑,一直傻笑。
作者:
yenpao79426
時間:
05-9-8 19:43
標題:
回覆: 人之初
人之初 16
趁阿桃跟如玉在交換意見的時候,我輕輕走過去到孫力揚旁邊。
「謝謝。」然後我這樣對他說。
他放下手邊的工作,抬頭看了我,「妳這還有保麗龍。」他抬手,稍微思考了會還是放下,只是指了指我的臉頰。
我點點頭,「謝謝。」然後我堅持。
他咧出笑容,「我知道。」
這就是孫力揚。他不說不客氣,他不說沒什麼好謝的。他說了我知道。
因為,我也知道,他真的知道。也或許就是這樣……或許就是這樣子,我才打從心裡,如此相信他。
接下來幾分鐘阿桃跟如玉達到共識,前後共四個布告欄,每個布告欄都畫上聖誕樹跟雪人,一模一樣。除了四個有不一樣的景以外。兩雙白天黑夜,分別用積雪跟夏雪來做區分。並且要用皺紋紙貼成立體的樹葉。這樣才會有立體真實感。
嗯,我覺得蠻不可思議的,不過既然我是義工,也沒多發表什麼意見。
「上面太高了,誰要上去畫?」我幫忙把皺紋紙剪成一片一片刺刺的樣子,問著墊高腳還是勾不到最上頭的阿桃。
「孫力上去畫好了。」吳孟鴻蹲在地上看了看孫力揚。
「你會畫畫喔?」我開始鄙夷。
「會……吧?」孫力揚搔搔頭,有點無奈。
他老大帥氣地連椅子都不用踩了,手一伸就拿著麥克筆準備開工。我連忙大吼孫力揚你先給我拿鉛筆,他縮了一下,趕忙換成鉛筆,然後旁邊的人開始大笑。
十分鐘過後,我跟阿桃還有如玉,看著那張已經快被從黑色擦成灰色的壁報底紙嘆氣。不用多說什麼馬上決定把孫力揚換下來,派他跟吳孟鴻掃地。至少大理石不會給他掃得脫一層皮。
慘慘忙到五點,才把前面兩個佈告欄做完。我拿著最後幾片葉子墊在椅子上努力將他們黏上去。
阿桃跟如玉則是在用最後時間替後面兩個佈告欄貼底紙。
兩個男生從之前被我們勒令不準碰任何美術用具以後,就只能乖乖地當地送工具的小弟,現在則是被分發到把教室掃乾淨。
等整個清理完畢,已經五點半了,如玉下午要補習,先走了一步。跟她在門口說了再見以後,我回頭把剩下的東西塞進旁邊的置物櫃裡。
阿桃跟吳孟鴻在旁邊收拾書包,兩人邊收拾邊擠來擠去,看得我有些礙眼。我回頭,看見孫力揚坐在桌上也是有些無奈地看著他們。
「阿桃我去廁所喔,妳等我一下。」我走到孫力揚旁邊拉了拉他,然後回頭對阿桃大叫。
阿桃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吳孟鴻身上只是回頭敷衍了我一下。
我示意孫力揚跟我走,他也乖乖配合。離開教室以後,我回頭對孫力揚說:「等等你能不能把吳孟鴻帶開?」
「帶開?帶去哪?」他一臉無解。
「我有事情要問阿桃,嗯,所以……」
「妳們不會又吵架吧?」孫力揚有些擔心地問。
我搖了搖頭,「我不想去管她什麼事情,我只是不想要她老是把我當藉口去瞞她媽,你大概知道我在說什麼吧?」我回頭看著孫力揚。他只是默默點點頭。
我點了頭,轉身準備回頭走。
「張愷君,」他叫住我,但是我並沒有停下腳步,「我不是那個意思的,我不是要妳不去管林筱桃……」
我走得更快了。刻意不去聽他接下來說的話。
保持很好的東西,我想一直保持下去。如此而已。
回到教室,孫力揚果然用方法把吳孟鴻帶走了。不過我看也不是什麼好方法,因為孫先生幾乎是捲袖子,一臉你不跟我走我就當場在這裡打起來的樣子把吳孟鴻拖走的。
阿桃先是莫名奇妙看著兩個男生怎麼忽然惡臉相向,然後等她回頭看見我朝她走過去,她也總算明白了。
「妳今天其實是有事情要跟我說吧?」阿桃走過來,低下頭。
「嗯,」我拉著她坐在講台邊緣,「阿桃,我可不可以請妳不要用我的名義去,嗯,去跟妳媽說謊?我很怕有一天會被拆穿……」
「愷君妳不要生氣,我只是……」阿桃倉皇地想解釋。
「我知道,妳只是想跟他有一點點自己相處的時間,我知道的。我不生氣,我也不會生氣,沒什麼好生氣的啊對不對,這是妳的自由,我只是想跟妳說,不要用我的名義了。我不會去管妳的事,不會去管的。」我擺擺手,故做無所謂的樣子說著,我不知道我算不算越描越黑,至少我自己不覺得,但是阿桃的表情卻讓我嚴重想回轉剛剛說的話。
她聽著聽著表情著急到有些訝異,最後眉頭都皺起來了。
「愷君,妳在說什麼?」阿桃聲音有些拉高,「我以後不會用妳的名字騙我媽了。可是、可是什麼叫做我的自由?什麼是妳不會管我的事情了……?」
「我之前跟妳說過的,有關妳跟吳孟鴻之間的事情,我不想聽也不想問更不會去跟妳說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所以妳不用擔心……」
「這不是重點!」阿桃打斷我的話,「難道妳一點點都不關心我跟吳孟鴻之間的發展?妳難道真的不想問週末我們究竟去哪了?妳真的……妳一點都不關心我了?我以為好朋友……」
「我們是好朋友。」我有些心急地解釋,「但是,我真的不想去知道妳跟吳孟鴻之間的事情。不想要妳跟我分享,一點都不想。」最後我幾乎是用喊的。
「愷君……為什麼這麼久了,妳都還不能接受我跟……我寧可妳罵我,也不要用這種無所謂的態度啊!」
我撇過頭,看著桌角不想發言。我不懂到底要怎麼做才能算得上是一個好朋友該做的事情。
我們沉默了會。誰都沒有再開口。感覺時間一分一秒一直走,我想說些什麼,卻始終無法找出適合的文字。
「我知道了。」後來阿桃吸了口氣,這樣對我說。
我並沒有問阿桃,她究竟知道了什麼,或者明白了些什麼。她只是給了我個笑,要我收拾書包,然後我們一起步出教室。
我反鎖了門,很大力地將門扣上。
砰一聲,在寧靜午後的校園繞了一陣不小的迴音。
我和她一前一後走出玄關,坐在階梯上的兩個大男生看到我們也追了上來。
十字路口前,我們互相說了再見。
原本該跟我同路的阿桃轉了彎,跟吳孟鴻往左邊的方向,一條我從來沒踏上去的路走去。
我沒有回頭也沒有停止腳步,往我走了三年的右邊踏去。
孫力揚則是在十字路口的分岔點停留。我不知道他停留多久,也不知道他在看什麼。
那時候的黃昏,太陽光這樣這下來。乍看之下,似乎只是很普通的道別,很普通的一條回家的路。
後來我才知道,我們幾個人,甚至包括早就離開的如玉,甚至是從來沒有在這裡出現的玉石,還有那個看起來根本沒煩惱的沈文耀,這時候好似都站在這裡了。全部都站在這個午後的陽光下,然後我們就這樣,再也沒有回頭地,緩緩地,走向屬於自己人生的道。
而到底有沒有人回了頭,有沒有人做了停留。我不知道。
因為那日,我只是筆直地往前走,往前走。
作者:
yenpao79426
時間:
05-9-8 19:44
標題:
回覆: 人之初
人之初 17
說著說著,我似乎總是能說出在我預期以外分外情節。好像玩遊戲支線劇情那樣,不預期的,偶然突發的。
差別只是在於,遊戲裡好看的動畫、美麗的回憶,總是能在儲存以後,一次又一次回味,人物更是誇張地不真實,死掉了,叫個檔案,就能再來過。
而我們之間的,他們之間的,死掉的,不論是回憶還是人物,就永永遠遠消失了。
我再也沒有接過林媽媽打電話來說謝謝我照顧阿桃。
阿桃紅撲撲的臉頰也似乎開始淡去,我甚至看過她慘白臉龐來上課的樣子。大熱天的,她包著厚厚的冬天夾克。
阿桃妳怎麼了,我還是會問的。嗯,沒事、沒事。而阿桃,卻已經拒絕回答。
時間來去太快,即使我想後悔也沒有餘地了。孫力揚好幾次攔住我,支支吾吾想說些什麼,但是只要開頭提了吳字,我就拒絕收聽。
後來連孫力揚都敗給我了。他不再跟我提阿桃不再跟我提吳孟鴻,只是偶而幾次看他好像忽然變三級貧民那樣,早午餐不吃,飲料福利社都不去。
我想終究是我太遲鈍,是了,是我太遲鈍。
以為天空晴朗著,萬里無雲,卻不了解,暴風雨已經在我身後沒多遠,我卻一些些防備都沒有。
在阿桃臉色越來越不好,班上風言流語越來越多,我才發現,幾次跟我擦身而過的吳孟鴻身邊並沒有阿桃。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女生。
他們笑著,說話著,好幾次從三樓往下看,我都以為那跟吳孟鴻在中庭嬉戲的女生,是阿桃。那樣追逐著,嘻鬧著,曾經的。
但是不是她,因為我回頭,就能看見坐在教室裡面,蒼白像隻鬼的阿桃。
他們是不是吵架了?一開始我是這樣問自己的,我沒有勇氣去問阿桃。畢竟是我自己說過,對於他們之間,我不想再聽到些什麼。
趁中午孫力揚拎著巧克力來找我時,我終於忍不住問:「孫力揚,妳知道阿桃跟吳孟鴻之間怎麼了嗎?那個長頭髮的女生是誰?學校不是有髮禁?」
孫力揚有些疲倦地把巧克力拿給我,「他們分手了。多多關心林筱桃吧,她現在很需要妳。」
「分手以後才想到我喔,真是夠朋友啊。」我聳肩,低頭翻著塑膠袋。錯過了孫力揚臉上那抹不可思議的表情。
然後他忽然拉住我,扯了我一下,讓我差點跌倒。
「張愷君。妳還要這樣多久?」他有些沉痛地問。
我抬頭,莫名奇妙地看他。
「做什麼啦?」
「張愷君,妳以前不是這樣的。」他楞楞地說。
我甩掉他的手,「我一直都是這樣的!是你以前不夠認識我!」
孫力揚沉默了,好半餉,他舉起手,我當然知道他不會動手打我,所只是倔強地回視他,他看著我,舉起在我眉前的手遲疑一會又放下。
「妳髮夾歪了,」離去前他是這樣對我說的,「多陪陪林筱桃吧。我以前不夠認識妳也好,妳變了也好,多陪陪林筱桃吧。」
我把孫力揚的巧克力分了一半給阿桃。
阿桃只是笑了笑,一句話也沒說。
放學後,我拉著阿桃跟我走回家的路,經過蕃薯老伯那,阿桃堅持不願意走進那攤位,只願意站在離攤位二十公分遠的電線桿下等我。我無奈,只好買了雙份的蕃薯,分了一顆給阿桃。我像以往一樣?開蕃薯皮,邊走邊吃。
阿桃也像以往一樣,撕開了皮,小口小口吃著蕃薯。
這是我們將近一年來,又重新一起下課了。阿桃會好起來的,我撇頭看著一路都很沉默的阿桃。心裡這樣想的。我知道她難過,但我也相信,她會好起來的。只要我不提,不提那些過往的事情,她會忘記的,時間會帶走的。
就如我所說的,我們還小嘛。談什麼戀愛?是不是?想著,我居然有些洋洋得意起來了。
該死地,殘忍地,洋洋得意起來。
我就這樣天天伴著阿桃放學,她絕口不提吳孟鴻的事情,我也同樣。只是她依然很慘白,白到一種讓我害怕的感覺。
班上的流言也越來越大,後來我想不只班上了,學校只要有女生開始竊竊私語,那私語就會像箭一樣,隻隻往我們三年一班這把心飛來。
那天阿桃的生日,我拿著包裝紙,還有用大袋子裝的布偶娃娃,還不忘提著塞滿工具的盒子,在午休時偷偷溜進廁所。把自己關在廁所裡,開始研究怎麼把這隻娃娃包起來。好不容易把整隻娃娃加袋子包在桃色的包裝紙裡,我繼續跟緞帶奮鬥。
忙著中,我聽見有人進來了,三四個女生。
「早分手了啦!」他們似乎持續著還沒進廁所前就有著對話。
「嘩,還虧他們從一二年級開始交往耶。」
「是啊,不過交了男朋友也慘啦,妳看她最好的朋友後來對她怎樣?我總覺得她一臉好像巴不得他們快點分手這樣,妳沒看到她最近得意成怎樣子?有這種朋友也可憐啦,聽說她還是聽別人說才知道自己最好的朋友被男朋友甩了,真是夠沒良心了。」
「哇,看不出來耶,我還以為她當了三年班長人緣一定很好,原來這樣自私啊。」
「哼,當班長了不起啊。功課好就好了啊,抱老師大腿啊!嘿,再跟你們說更大的八卦喔!」
「她墮胎過好幾次了。」
「騙人騙人!真的還假的?」
「當然是真的啊!還是跟我們班的淑芳介紹她醫生的咧。說起來也很可憐喔,一個人去墮胎,嘖嘖。」
「她好朋友沒陪她去喔。」
「妳白痴喔!連分手的事情都不知道了,哪可能知道她墮胎啊。而且我看她那種人,如果知道她墮胎了,搞不好還會嫌她髒咧。」
女孩們來了又去了。
我用力,用力地緞帶帶了一個蝴蝶結,然後用剪刀,咖擦剪斷它。
嗯,包好了,可以出去了,是不是?所以,我伸手想把門鎖打開,這時候,我才發現我是多麼劇烈地顫抖。
我不知道我是為了故事中那個「沒良心的好朋友」而顫抖,還是為了「女主角」悲慘的命運而顫抖。說不定我只是為了這個包得有些醜的禮物顫抖。
我只知道我全身發抖,抖到完全無法將那門鎖扳開。最後我也無力去嫌棄那個地板太髒,完全沒有力氣地攤坐在地上。
我聽見人群近來又出去,我聽見午休鐘聲響了。我告訴我自己要站起來走回去了。
但是沒有用,完全沒有用!
後來我再度聽見有人進來廁所,「張愷君?妳在這裡對不對?」我還能意外些什麼?除了孫力揚,會有誰知道,有誰去關心我現在在哪裡?
「張愷君,妳在哪間?」他吼著。
然後我聽見他用腳踹開每扇門的碰撞聲,最後輪到我這間了。
他踹。鎖上的。所以他踹得更大力了。
我不知道孫力揚在急什麼,我從來沒看過一像溫吞又或者說緩性的人如此暴力焦急。
可能是我剛剛把鎖扳得差不多鬆了,不然就是這個門鎖快壞了。孫力揚居然猛力踹了三四下,門就這樣轟然給他踹開了。
「阿桃墮胎過?」門開瞬間,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是我就這樣開口。直覺性的,我知道他能給我答案。
孫力揚沒有回答我對或者不對。他只是用力抓了我,把我拖出廁所,不顧我大喊阿桃的禮物在裡面啦,硬是拉著我往外走,我掙脫開了,勉強抓了包裝紙的一角,慌亂中把那個禮物扯出來,下一秒,孫力揚的手又扣上我的手腕,接著使命又把我往外拖。中途我腳拐到,手錶被他拉扯脫開,他完全無視,只是拖著我,用力把我往外拖。
「到頂樓、快點到頂樓。」他吼著。
「怎麼了?」我看著自己根本已經瘀青的手腕,開始覺得事情不對。
怎麼應該很安靜的午休,大家吵著,很多人在走廊跑著。
這時候我才看清楚孫力揚的樣子,他嘴角瘀青,臉整張紅了,好像跑完操場十圈又跟人打完架那樣子狼狽。
他拉著我,往頂樓跑去。我再也不顧手上的疼,隨著他兩三步跨著階梯。
腳下再度一拐,我站穩了,孫力揚被我這樣一拉卻失去重心,他踉蹌兩步從我眼前摔了十幾梯的樓梯,滾回四樓。
「孫力揚!」我連忙想衝下去看看他有沒有怎樣。
「不要管我,上去頂樓,快點上去頂樓,快。」他試圖想站起來,卻又跌倒,最後他揮手著急地對我吼。
我只是轉頭又看了他一眼,頭也不回快速地往樓上衝去。
我氣喘吁吁,中途到五樓半就想停下腳步,覺得肺快爆炸了。但是一想到孫力揚著急的樣子,我還是撐住,直到我抵達七樓。
然後,我推開鐵門。
砰一聲,我抓得好好的,死死的,那份要給阿桃的禮物,應聲落地。
作者:
yenpao79426
時間:
05-9-8 19:44
標題:
回覆: 人之初
人之初 18
「阿桃……妳在……在做什麼?」我楞在生鏽的鐵門前,有點茫然地問。
阿桃回頭了。
在鐵欄那端回頭,透過一格一格分岔的鐵欄回頭。這樣看過去,鐵欄像把她切成好幾塊的樣子。
「愷君?」她反手抓著鐵欄,身體斜斜地往前,聽到我的喊叫,側過臉回來看我。神情很空洞,很破碎。
「林筱桃……妳,妳妳在做什麼。快過來,快點過來,妳會摔下去的,妳知不知道。」我叫了阿桃的全名。認識她三年,除了那年在蕃薯攤前面叫她全名以外,這是我第一次,經過三年又喚她全名。
看著她晾在那裡的樣子,這瞬間,這一刻,我才完完全全醒了。
不管孫力揚口中的我變了也好,沒變也好,那不重要了。我知道了,變的人,是阿桃。那年夏天和我在蕃薯攤前買蕃薯的阿桃,不是這樣的。那年的阿桃有一雙彎彎的月牙眼。總是紅噗噗的雙頰,很可愛,很可愛這樣的。不是現在那雙眼睛空空,臉色蒼白,懸在那像只破娃娃的人。
天啊,阿桃什麼時候變成這樣子了?
而我到底在哪裡?這段時間我到底去哪裡了,我關心了什麼,我關心了什麼?!
終於,我像是醒來了一樣,喜怒哀樂都回來了,開始感到害怕,她晾在那裡的樣子,開始抽走我的理智。之前不知道死到哪裡去的情緒,忽然全部都回來了,也攀到最高點,這一刻終於垮了。眼眶瞬間辣了起來,很久很久沒有掉的眼淚,全部回來。我全身顫抖,伸長右手,一步一步很小心地往阿桃的方向移動,「阿桃,妳下來好,好不好,阿阿桃……」
阿桃只是回頭看著我的方向,完全沒有一點焦距,雙唇微微張著,像條沒有水的魚,嘴微微張著,掙扎著。
我想我的眼淚是緒滿眼框了,不然阿桃的身影不會越來越模糊。我用盡全身的力氣睜大眼睛,睜得大大的,不管怎麼酸怎麼澀,都不敢眨眼,我怕我一眨眼,下一秒的世界就會沒有阿桃在裡面。
我現在知道孫力揚那慌張的神情是為了什麼,學校的躁動是為了什麼。學校叫警察了嗎?電視上會看到的那種消防梯,那種可以接住人的大彈簧床呢?有沒有人可以救救阿桃?
有沒有?
我回身抓了禮物,用力拆開,風把包裝紙吹走。大力掐著娃娃,我害怕又哽咽地說:「阿桃妳看,我買妳最喜歡的娃娃,今天是妳生日,阿桃,妳過來好不好,好不好?」
拿著娃娃,我慢慢前進,在距離阿桃一公尺多後面站住腳,不敢再前進。
「我生日喔……我生日喔……」阿桃的嘴一張一合,聲音乾啞傳出來。
「阿桃,妳生日喔,妳生日喔!」眼眶已經到達盛載的極限,眼淚用飆的出來。我邊用左手大力抹掉,邊伸長抓著娃娃的右手,想讓阿桃回心轉意。
「愷君喔……」阿桃開口,然後緩緩放掉左手,身形搖搖欲墜。
我嚇得想尖叫,卻沒有聲音。努力克制卻還是忍不住發出的嗚咽聲飄蕩在這七樓的空氣中。
不要跳,求求妳不要跳。
阿桃並沒有往下跳,她用著很詭異的速度慢慢轉身,轉身。風很大,她的短髮全部飛揚了起來,然後她轉正,面向我的抓著欄杆。她空空的眼神對上我的,三月不冷的天氣,我卻突然一股寒氣從腳底鑽上來,一瞬間我以為阿桃已經跳下去了,已經死了。而在我眼前,雙眼紅腫帶著血絲,臉上毫無血色的是阿桃的鬼魂。
「給我看娃娃,給我看娃娃好不好?」她開口,聲音幽幽森森傳出來。
「好、好……」我幾乎要站不住了,連忙往前衝,墊高腳努力把娃娃從鐵欄頂端送過去。然後趁機緊緊抓住阿桃另一隻握在欄杆上的手。
阿桃抓了娃娃,就這樣隔著欄杆與我對看著。
阿桃空洞地看著我,嘴唇顫抖,「娃娃喔……」她說話的時候,腦袋還會怪異的晃,晃,晃。
「愷君……我跟妳說,妳不要生氣喔,我墮胎過喔。」她眼神暗了下來,「還不只一次喔。」
「妳這笨蛋、笨蛋!為什麼不跟我說,為什麼不跟我說。」我哭喊著。
「因為妳不要聽啊,」阿桃開始流眼淚,「妳說妳不想知道我們的事情,妳說的啊。妳好兇好兇說的,我不敢說,都不敢說喔。我跟吳孟鴻交往,妳都不高興了,我好怕,好怕如果妳知道我墮胎,會嫌我噁心,嫌我髒,不跟我做朋友。」
「我……我怎麼會嫌妳髒?妳這個大笨蛋!」我努力想澄清,不過沒有作用,阿桃黑色空洞的眼,不停溢出水份。
「妳都不願意聽……第一個周末吳孟鴻邀我出去的時候,我沒有想要過夜的……可是那個晚上喔,我們就睡了。那是我第一次喔愷君,我以前沒有跟男生亂來的,妳不要生氣。我是真的很喜歡很喜歡吳孟鴻,好喜歡、好喜歡──第一次好痛喔,痛死我了。我都想跟妳說,可是妳都不要聽──妳只要我別用妳的名字對我媽媽說謊……妳都不聽、都不聽。」阿桃斷斷續續說著,好像在說故事,我卻聽得心快碎了。
「阿桃妳別這樣,妳別這樣──」我哽咽拚命搖頭。
阿桃對於我的話完全沖耳不聞,她幽幽地繼續自言自語,好像要把話說完,好像要把這些話烙在心頭那樣說完。
「墮胎好恐怖,白色的病房,醫生看我的樣子好像在看什麼不要臉的東西,東西都是用鐵做的,刮啊刮,我第一次的時候還真希望自己就這樣被刮空,刮死掉算了。但是我沒有死掉,死掉的是我第一個寶寶。」阿桃說著,開始顫抖,「好幾個晚上我都做夢夢見她喊我媽媽,然後下一秒溶成血,把我淹沒了,嗚嗚嗚,我殺死小孩了。我好想說給妳聽,可是妳都不聽,都、不、聽!」最後,她尖叫了出來。
我害怕到幾乎要暈過去了,除了用力,用盡全身力氣抓緊阿桃之外,對於她的話,她的控訴完全無法反駁。
「不過一兩次以後,嘿嘿嘿,也習慣了,我還可以躺在那裡想等一下做完手術要吃什麼喔!我還問醫生下次來可不可以打折喔!」說著,她咯咯笑了出來,聽得我毛骨聳然。
「阿桃,妳別這樣,這不是妳的錯──不是妳的錯──」我用力搖頭,試圖說服她。
「不是我的錯?那是誰的錯?」阿桃問我。
「是吳孟鴻,是他,是他的錯!我早就不喜歡吳孟鴻了,妳看,對不對!他是壞人,他害妳的,都是他的錯!」我連忙這樣回答。都是他的錯。我把責任往外推,咬死他,是他,都是他。
說完這些話,後頭突然砰的一聲,我下意識回頭。看見樓梯的鐵門給人踹開,孫力揚跛著腳,一拐一拐衝上來。
看見我們兩個,他只是一楞,然後對著我們伸長手。
「林筱桃,下來吧。下來吧。」他堅定說著,緩緩走向阿桃。
我淚眼模糊看著孫力揚的身影,很感激他在這時候出現,多了一份說服阿桃的力量,我急忙回頭,「阿桃快點過來,來,我扶妳過來,不要這樣了,是吳孟鴻的錯,是他的錯,我早說過他不是好人,我討厭死他了,這一切都是他,不是妳的錯。妳先下來,先下來好不好?」
阿桃的眼淚忽然就這樣停了,視線也慢慢凝聚了焦點,然後跳過我,對上了在我身後的孫力揚。就在這瞬間,我發誓,我看見了,我看見阿桃的眼神變得很陰沉、很怨、很恐怖、甚至很惡毒。她那樣定定看著孫力揚五秒,又把視線挪到我臉上。
「為什麼……妳總是那麼討厭吳孟鴻?為什麼他全身都不好?只有妳的孫力揚最好嗎?」她一字一字很清晰地問我。我錯愕,不知道怎麼好好的忽然又變成這樣的局面。
「什麼……什麼孫力揚最好,妳妳胡說……」我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我還有力量跟阿桃爭吵。
「張愷君……」阿桃咧了笑,讓我全身寒毛都豎起來的笑,然後她貼近我的臉,好近好近,近到我可以感覺到她的呼吸。「妳就是這樣,哈哈哈哈就是這樣,是我胡說,我都胡說。哈哈哈,張愷君,我跟妳說,我現在懂了,都懂了。不是我的錯,也不是吳孟鴻的錯──不是我的錯,不是他的錯──是──」
然後就到此為止。
我沒有聽到阿桃最後究竟想說這一切是誰的錯。我只感覺到自己被人很大力推了一下,抓住阿桃的手狠狠被人刮出五條血痕。吃痛中,我放了手。
等我感覺到曾經抓緊的手再也沒有握住任何東西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就這樣,我眼睜睜地,眼睜睜地看著阿桃,推掉我,放開右手,左手持續抓著那隻娃娃,成大字型往下墜,依然帶著那個詭譎的笑,往下墜。
一股無止盡的恐懼感從胃翻了起來,好像變成千百條蛆,爭先恐嚇在我喉嚨裡蠕動。我卻叫不出來,「啊……啊,嘎……啊……」像要吐一樣,我只能發出沙啞恐怖的嘎聲。我知道我該閉眼睛,可是辦不到,阿桃的墜影像黏在我瞳孔裡一樣。
「不要看!」孫力揚衝過來,拉住我也差點跟著翻過欄杆的身子。
砰。
很大一聲。
我聽到了,所以我忽然猛然一推,把本來已經緊緊抓住我,硬把我扳向他的孫力揚推開。然後在他可以再度阻止我以前,我低頭往下看,往那片血肉模糊看。
好醜啊,那是誰啊……我簡直要皺眉了,哪才不是我的阿桃呢。
詭異的,我的嘴角居然彎了起來,我嘻嘻笑了出來。
好醜,好醜,阿桃妳變得好醜!
「哈、哈、哈、啊啊啊----」後來笑聲轉為尖叫聲。
我這輩子,沒有聽過自己那樣叫過。
「啊----」我扯住自己的頭髮,眼睛離不開那遍詭異醜陋的東西。
孫力揚再度衝過,他拉住我,似乎對我說什麼,但是除了我自己尖銳的叫聲,我不聽不到他究竟在說什麼。
怎麼會跳下去了,阿桃妳怎麼跳下去了,剛剛不是還好好的?阿桃、阿桃、阿桃--
我瘋狂尖叫,一點都無法接受剛剛還在眼前的人現在只剩下底下那攤什麼都不是的鬼東西。
我吼,我拚命吼,我不知道我究竟喊了多久,尖叫中,我失去意識。
記憶也到此為止。
到此為止。
作者:
yenpao79426
時間:
05-9-8 19:45
標題:
回覆: 人之初
人之初 19
彷彿從冬眠裡甦醒,等我意識到我還存在著時,我睜眼,才發現我是坐在輔導室。
老師跟警察在我眼前說著話,我覺得頭好疼。發生什麼事情了?
阿桃呢?
啊,是了,她死了,摔得亂七八糟得死了。
她是當場死亡還是送醫不治?阿桃是用什麼方式走完她人生最後一程的?是不是有人去把她七零八落的屍塊撿起來然後送去燒光了?不,阿桃怕燙,她以前吃肉羹老愛等到麵線都涼了才願意動筷子,這樣的她怎麼敢火葬?我想,她說不定是土葬了。是嗎?糟糕,我怎麼老是忘記阿桃信佛教還是基督教?她的告別式是和尚誦經,還是牧師禱告?說到告別會,告別會呢,什麼時候舉辦的?我怎麼沒參加到……那、那又有誰去參加了,怎麼沒人跟我說?
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為什麼我都不知道?
都、不、知、道?
「愷君……張同學?」眼前的老師喊了喊我。
我向他們,至少我的眼神是看向他們的,但是眼裡出現的畫面卻是那天阿桃橫在那裡的模樣。
她笑著,然後放了手,跳下去。
然後,阿桃死了。
我忽然像想起什麼,猛然低頭看向自己的手。
虎口附近幾條血痕已經淡去了,卻還是在那裡,提醒著我,是我放了手。
「愷君同學,那天的事情妳還記得嗎?」老師問。
我盯著那幾條血痕看,然後抬頭,緩緩說:「是我推下去的。」
「啊?」警察跟老師面面相覷。
「阿桃是我推下去的。」我重複。是我鬆了手,是我,我深信不宜。
老師臉色變了變,拉了警察到一旁兩人交頭接耳一會,彷彿達到什麼共識以後,警察先是憐憫地看看我,然後離開辦公室。
小小的輔導室,只剩下我跟老師。
「愷君,老師跟妳說……」輔導老師走上前,坐在我前面,伸手握住我的手,「妳太累了,好好回去休息好嗎?就當這一切是場惡夢,回家睡一覺,醒來就沒事了,嗯?乖,不要想太多,好不好?老師了解你的感覺,沒事的,不要想太多了,聽老師的話,好好休息吧,有事情再來找老師喔?」
我點點頭,起身離開輔導室。
走出輔導室的時候,我看見孫力揚遠遠站在那。我轉了身,在他可以走近我之前,上了樓。
安安靜靜地坐在教室,我努力登記著歷史大考的分數。然後下意識,我收尋著林筱桃這三個字。
並沒有她的分數。我閉上眼睛,努力去思考,究竟是老師抽掉了考卷,還是這份考卷是在阿桃死後寫的?
但是任憑我怎麼想,都無法找出正確答案。
短短的下課結束了,鐘聲響時,我收好了桌面上的考卷,依然喊著起立、立正、敬禮。
一切好像都沒有改變,什麼都沒有改變一樣。就如同輔導老師說的般,愷君,沒事的,不要想太多了。但是我知道,並不是沒事的。我呼吸之間都可以感覺到,明顯感覺到,這裡少了股熟悉的氣息,它讓我知道,有個人,已經再也不會出現了──永永遠遠,不會出現了。
流言,當然是很大。除了以前那悲情女主角還有沒良心的壞朋友,嗯,我有沒有提過,最近那個沒良心的壞朋友,已經升級到沒血淚還很賤的人。嗯,除了以上這兩個人物以外,我似乎還聽過什麼吳孟鴻之類的,喔,還有孫力揚。
我看過沈文耀哭過幾次,眼睛總是紅紅的。那陣子他桌墊下有張沒有送出去的生日卡,給誰的?我不清楚。
事情鬧到這麼大,對方即使有雙父母是什麼家長會會員,一年捐獻個幾十萬的吳孟鴻也罩不住了,他被記了大過,然後退了學。
當然這是檯面上的處理方法。
我只知道沈文耀帶著紅血絲的眼睛,領著一群班上的男生,利用吳孟鴻到校最後一天,一群人光天化日之下,半強押半擄人的把他押到了男廁所,連糾察隊都守在門口幫忙把風。
幾分鐘以後,吳孟鴻用爬的出來。
他父母尖叫著要學校負責,要上警察局。校長那邊只是敷衍性地安撫,然後他被海扁的事情就不了了之。
孫力揚呢。嗯,他不姓蘇,所以沒有被海扁。不過,也因為他是吳孟鴻最好的朋友,所以我們班對他敵視的態度,是在十公尺外都可以嗅到的。
其實這些風風雨雨我都沒有什麼印象了。就像我說過的,那天以後,我腦子可以裝記憶的部份,開始停止運作。
我對外面的事情不聞不問。彷彿死掉的人不是我最好的朋友一樣。
安安靜靜地,像隻遊魂。我從一個「她」變成了「它」。一個有知覺、有嗅覺、有視覺、有聽覺的「它」。這個它存在這三年一班,詭異地存在著。
我學著輔導老師的話,把這一切當成一個惡夢,睡一覺就會醒來了。每天晚上我都努力睡著,隔天努力把以前的一切當成噩夢,想去忘掉。
但是班上同學看我的眼神,讓我知道,這一切根本不是噩夢,即使是,它也從來沒有醒過。
「沈文耀……」有天,我走到我們的體育大股長旁邊。
他沒有抬頭,只是一直看著國文課本。
「沈文耀,我跟你說,」我借坐在他前面同學的位子,側身繼續說話,「我不舒服,躲避球可不可不要玩啊?」
我想沈文耀一定會像以前一樣啊,悲情著一張臉呼喚著班長不行啊我們班就靠妳了……
「隨便妳。」啪一聲,他合上課本,用著我從來沒聽過冷淡至極的口氣這樣對我說。
那語氣太冷了,冷到幾乎將我差點奪眶而出的眼淚凍成冰。我抬眼,楞楞望著他。
沈文耀摘下眼鏡,也跟著抬頭望向我,然後像似看到什麼一樣,臉色忽有些變,這一變,我幾乎想把它解釋成不忍了。我征征看著沈文耀,希望他能開口說些什麼──
「張愷君,誰准妳坐我椅子?媽的,給妳這賤人坐到誰還敢坐啊,幹,我要去換椅子。」班上同學走回來,嫌惡地對我大吼大罵。
我起身,橫看他一眼,又低頭瞧了沈文耀。
只是這次,他別開眼,沒有再看我。
以前那個會跟我大聲小聲,會在我旁邊繞來繞去,跟我像哥兒們的沈文耀呢?有次接力賽跑因為別班女生故意拐倒我,氣得差點衝上去打人替我出口氣的沈文耀呢?我想,他也隨著阿桃跳下去,用另一種形式離我而去了。
我緩緩走回座位,感覺有人揉了紙球丟我。
應該是丟錯吧?我這樣告訴自己。
三四個女同學擠在我那排的走道,我喊了幾聲借過,沒有人理我。
就在我想算了繞到前頭去吧時,一個人默默側了身。
我抬頭看向她,是如玉。
眼眶辣了起來,我幾乎要哭了。
但是我沒有,我只是頭一低,快速從她身邊走過。如玉沒有看我,只是低著頭,繼續和她那群女同學交談著。
我衝回我的座位,坐了下來。
我用力用右手指甲刮過阿桃曾經留下印記的左手,努力刮著,直到左手殷紅了一片,幾乎要流出血。
看吧,我傻傻地小聲地笑了出來。
誰說是夢?
是現實。
我更是大力地抓著我的左手,即使鮮血已經緩緩流出來,即使我深切感到痛楚,我卻無法住手。手疼,心好空。心空到疼痛,痛到我想把心刨出來,揉一揉捏一捏,或者塞近些什麼的好撫平那空到疼的痛楚感。我無法刨心,因此我只好拚命抓著左手。只要左手疼些,再疼些,就可以壓過心頭的痛楚感了。
我抓著,用力抓著,接著眼淚掉了出來,滴上著我的左手,跟緩緩冒出的鮮血混在一塊。
那一天,是我記憶以來,在阿桃死後,第一次掉淚,也是最後一次。
作者:
yenpao79426
時間:
05-9-11 10:01
標題:
回覆: 人之初
人之初 20
從那天以後,我正式變成了「它」。
其實這樣也有好處。被班上放逐了以後,一切都變得好安靜,我多了好多時間,我開始有能力察覺到很多我以前看不到的東西,開始想透我以前永遠解不開的事情。
我開始明白愛情是什麼了。我用盡兩年的時間,去猜、去研究阿桃當初喜歡上吳孟鴻那樣的心情,現在全部明瞭了。
愛情就像老師跟師母一樣每天一起上下班,像阿聰跟阿麗那樣上課傳個紙條,走路故意去碰到對方然後怯怯笑著,臉紅著;像隔壁班男生明明想追雅芳,卻每次看到她都還故意別過頭去;像上次別校的混混來我們學校尋仇,只為了他的女朋友跟人跑了。
這些就都是愛情。
然後像阿桃那樣的,不顧一切,一頭栽進去,豪不保留,傷痕累累,最後支離破碎。
那樣就是愛情。
※
「愷君,這些,給妳……」我不知道孫力揚什麼時候出現在我前面的。他拿著一袋巧克力要給我。我抬頭看他,我想我眼神一定很空,不然他不會有那樣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沒有接過巧克力,任憑他拿著。
離阿桃跳下去也過了將近三個月,而這是這段時間我第三次生理期。孫力揚明明知道我們班上的人多恨他,他出現在我教室前面有多危險,但是他還是依然送我巧克力,加上這次,已經是第三次了。
我沒有拒絕他的巧克力,至少前兩次沒有。沒辦法,有人死了,我的經痛並沒有這樣而停止。因此我很賤,很不要臉地接受對方的東西。
很賤,很不要臉,不是我自己說自己的。我只是借用了這兩個多月同班同學形容我的語詞。
有時候我真希望自己是死掉了,而不是這樣彷彿被當作不存在地生存著,至少這樣,我就不必聽到他們那些難以入耳的咒罵聲──
或許我真的很沒用吧。
我隨著他們罵我,罵我是內賊,罵我不要臉,罵我見色忘友,罵我阿桃剛死沒多久,我就忘了誰是我最好的朋友,罵我根本就巴不得阿桃死掉,因為阿桃比我漂亮,心地比我好。我以前跟阿桃在一起,只是想學她,只是忌妒她。
她們說了好多、好多。多到聽在我耳裡,?/SPAN>i愷君好像變成一個我完全不認識的個體。
還是說,其實這個才是真正的張愷君?只是我以前一直沒有發現而已?
不論我是哪個張愷君,我知道,在團結的三年一班裡,張愷君像是隻往外牆延伸的樹枝,很惹人厭。
甚至到了最後,我這班長的起立立正敬禮都沒有人要遵從了。聽說班導和輔導老師商量之下,打消了要撤銷我職位的念頭,他們說,反正她夠可憐了,剩下幾個月就畢業了,別刺激她了。
我沒有一點點想解釋的理由。被排斥,被討厭的感覺應該是很強烈衝擊到我的,因為我知道我很難受,難受到想消失。想學阿桃那樣,從樓頂摔下,狠狠地摔下來。
詭異的是,即使這樣難過,回家翻翻以前同學遊園會,校慶,校外旅遊的照片,我除了感覺那些東西離我很遠很遠以外,再也沒有任何感覺。這個詭異的「它」,彷彿什麼知覺都還在,卻也什麼感覺都沒有了,而我就這樣,用著這樣詭異的型態行屍走肉著。
阿桃走了以後,沒有人會跟我通電話,沒有人會跟我去福利社買東西,沒有人會在週末下午跟我去逛街。我知道我變得很寂寞很寂寞,但是即使這樣,很痛苦地班上存活著,我還是從來沒有辯解過什麼。
以前我想看阿桃會超越我到什麼地步,如今,我是連她都看不到了。
這樣的念頭讓我害怕。
愛情,是不是就是要像她那樣?
我抬頭,看了孫力揚。恐懼的感覺越來越大。孫力揚呢?我跟他之間的平衡是不是已經在一刻破壞了?我回頭,眼裡有著班上同學一張又一張冷漠的臉,酸氣沖上的我眼。
孫力揚喚醒那些冬眠掉的感覺,這瞬間,他們彷彿都回來了。我開始感到劇烈的痛苦,我心好痛,痛到幾乎無法呼吸。我好怨,好恨。我恨我現在的自己。
不該是這樣的,三年,這個班級陪我走過三年。為什麼會是這樣結尾?
三年,我的三年,我的三年,誰賠我著三年來?我好生氣,阿桃跳下去了,也帶走這些人。阿桃,妳為什麼要死?為什麼要讓我陷入這樣的慘景?一瞬間,我幾乎要怪罪起阿桃了。我傷心,真的好傷心。
我回頭,再次瞧見孫力揚。
猛然間,我腹部一疼,好像回到三年前他的第一計躲避球,再一閃,是阿桃拉著我去買地瓜的樣子,然後沈文耀跑來跟我哀歷史分數再偷偷給他兩分,「班長、班長」,同學這樣叫我。
一切都沒有了。
這六個字打入我腦海裡時,我正伸手要把巧克力接過來。
然後,一切都沒有了。
所以,我征住,我好孤單,真的好孤單,我快支持不住了,我好想抓住現在就站在我前面,這個唯一沒有離去的人,我好想抓住他,抓住他開始嚎啕大哭,告訴他我好害怕。但是一個聲音冒出來,她冷靜、細細地告訴我:都是他的錯。
如果那年夏天,他沒有出現,他沒有帶著吳孟鴻出現,一切都不會發生。
都是他的錯、他的錯!
「愷君……」孫力揚無視班上同學已經圍在教室窗戶邊,準備要揍他的眼神。可能感覺到我臉色的慘白,他非常擔心地搖了搖我,「妳不要這樣,我會擔心的。」
我看著他、看著他,然後聽見一個似乎不是我會發出來的音聲,「都是你……」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眼眶完全泛紅,手緊緊握拳,全身顫抖,心好痛,胸口好痛,好像要死掉了,快要死掉了。
「愷君?」孫力揚征住,拉住我的手有些僵硬。「我、我怎麼了?」
「都是你……都是你……阿桃墮胎,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我喃喃問著,用我身上最後一股力氣。
孫力揚有些不解地看了我,「是……是我早就知道了……」
「為什麼不跟我說?」我開始哽咽。
「我有試過要跟妳說,愷君,我有試過……可是……」
「不要跟我說可是!可是什麼?可、是、什、麼!」我用盡力氣大吼,登時班上同學全部安靜下來,往我們這邊看過來。
作者:
yenpao79426
時間:
05-9-11 10:02
標題:
回覆: 人之初
人之初 22
「張愷君,妳……」孫力揚似乎嚇到了,他楞住,好半餉都沒有開口,最後他深呼吸,「我們別說這些了好不好。林筱桃走了我也很難過,妳別這樣,振作……這些東西妳拿回去吧,我知道你們班上的人不喜歡我,妳快拿去,免得他們誤會又為難妳。」他這樣說著。
瞬間我一股酸氣沖上來,我幾乎要哭了。但是我壓制住了,或者說另外一個我,強迫我自己壓制住。「誤會我?為難我?他們全部都『討、厭』我了啊!討厭我了啊!你知不知道這一切怎麼發生的,你知不知道?因為你啊孫力揚,都是你,都是你,是你害得我現在變成這樣子……變成這樣子……」我大吼完之後,我再也沒有蓄過眼淚的眼眶開始不爭氣地泛紅,然後下秒我放聲大哭了出來,哭得七零八落,眼淚像是不要錢那樣拚命掉下來。
「你不該上來頂樓的,你、你你不該上來頂樓……那天如果你沒有上來,阿桃阿桃不會跳下去……我、我不會變成這樣。」我知道事實不是這樣的。心底總是有個小聲音告訴我,事實不是這樣的。
但是我辦不到,我還是可以清楚記得那天阿桃原本已經安靜下來,可是卻又再看到孫力揚那瞬間變得瘋狂。瘋狂到她抓傷我的手,那樣亦然決然往下墜。那些影像太真實了,真實到這一瞬我幾乎可以大喊啊我終於明白。明白阿桃為什麼會選擇跳下去了。
因為是你啊,你啊!孫、力、揚!你推開頂樓鐵門那一瞬間,就把阿桃推下去了。
我幾乎要相信這一點了。
我無法冷靜思考,思緒好亂,我分不清楚到底哪個是對的,哪個是不對的。
我只能用殘破又可憐的聲音哭訴著,聲音之大,讓班上同學都聽見了。
隱隱約約,我感覺到,我似乎是故意的。即使自己還無法清楚這一切是否是真的,我卻已經下意識相信它,並且在腦袋可以運作前起動了防衛系統,因此不由自主拉大聲音,故意這樣說。故意把這一切都推給孫力揚。
我幾乎可以感覺到孫力揚站不住了,但是他卻硬撐著沒有離開,強硬地,再度伸手,想把東西塞到我手上,但是我硬把手抽了回來,啪一聲,整袋的巧克力掉在地上。
孫力揚楞了一下,馬上彎身把散在地上的甜食一個,一個撿回袋子裡。
我看著他蹲在我前面撿東西的樣子,忽然之間覺得很恐慌,很想趕快抹乾眼淚,彎下身跟他說對不起,但是我沒有。
「愷君,不要……這……樣……」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哽咽,是不是有眼紅,甚至是不是哭了。
「我討厭你!」我並沒有打住,我哽咽地再度開口。
他楞住,完全楞住。
「我說,」我覺得自己好像分裂成兩個人,一個我躲在角落哭泣著,但是更大的另一個我正在用前所未有平靜的聲音說話,「我、不、要、再、看、到、你。我討厭你,我討厭你。」
孫力揚就這樣蹲在地上,一直蹲著。然後他站起來,拿著那袋巧克力。
微小的我喊著對不起,對不起,孫力揚對不起,但是冷酷的我卻站在那,拍拍手,叫好著,對,就是他,就是他害得我們變這樣子。這幾個月來我們受委屈了,根本不是我們的錯,是他!
孫力揚看著我。
他一直看著我,似乎承受很大打擊卻還是要站起來那樣倔強看著我。好像很努力想從我眼裡看出一絲什麼一樣,一直看著我。
「這些,妳拿去吧。」我想他失望了,因此他垂下眼,只是再一次很堅持地把東西交給我。
我只是看著他,沒有動作,沒有表情,什麼都沒有。僵持了一會,我伸出手,他把袋子放在我手上。微小的我想緊緊抓住,但是那個冷酷的我操縱了我的行動,她對我喊著,不準接。因此我沒有把袋子抓住,只是在它碰到我手上的時候又一鬆。
整袋的東西又掉了滿地。
陪伴我將近三年的巧克力酥片,散了滿地。
孫力揚這次沒有再彎身,他只是由高往低看著我,然後鐘聲揚起的時候,他一句話都沒有說從我身邊緩緩地走掉。
經過我側邊的時候,他轉了頭,沉默中他看了我最後一眼。他是真的受傷了,或者說,絕望了。他看著我,定定看著我。最後他回頭,這次他沒有再回頭,比直地走開,遠遠地走開。
等到孫力揚完全消失在走廊之後,我才轉身。看了全班依然楞在那的表情,我面無表情地抬腳,踩過了滿地的巧克力酥片,走回教室。我走得好直,腳步好正。但是心卻一抽一抽的,四肢都不是我的,好像我被綁上了線,變成木偶,悲哀的是,這個操偶師不是別人,是我自己。
老師來的時候,我聽見自己響亮的聲音喊著:「起立」「立正」「敬禮」,全班依舊沒有什麼人理睬我的口號。
我卻沒有往常那樣難過了。
因為我知道,這一切是誰害的了。
而人是可怕的,找到了藉口推拖責任,一切變得好像什麼都無關緊要了。
所以,即使這次,還有直到畢業前很多次的起立立正敬禮依舊沒什麼人要理睬,我卻再也不會眼紅,或者難過到想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我只是拚命去想著,都是誰的錯,都是誰的錯,都是誰的錯……
最後,我到底傷害了誰,到底誰要背負這個罪,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也沒有力量去搞清楚了。我太急於去為自己的傷口找帖良藥來醫治,以至於我到底用了誰的心、誰的淚去做藥引,我都管不著了。
國三這一年,我從那個七樓推下去了好多人。先是阿桃,接著文耀,然後如玉,最後全班──繼著些人之後,我還間接或者說直接推下了最後一個人。但是對我來說,這一切都不是那麼重要了。反正,我已經眾叛親離到一個程度,應該說,眾叛親離到──不能再更糟糕的程度了。
夏天來了,我的一切卻都緩緩冬眠去了。
孫力揚,最後一個被我從七樓推下去的人,也是消失最徹底的人。他不像我們班同學,不像文耀,不像如玉,還會在我眼前經過;他像阿桃,蒸發了。或許也就像我之前說的,孫力揚一直都把我的話深深聽進去。所以,就這樣了。國三剩下那幾個禮拜過去,聯考也過去了,甚至連那炎熱的夏天都過去了。
他真的就這樣完完全全徹底消失在我眼前。
我再也沒有見過孫力揚。
作者:
yenpao79426
時間:
05-9-11 10:02
標題:
回覆: 人之初
人之初 22《
我是來這裡同你說一個故事的。
說個有關我,有關他們,或者說,有關我們之間的故事。
也如同我所說的,我一直希望,這個故事可以長些,或者我可以憶起多一些。但是記憶,在某天就中斷了。
等我把這個故事說完,我才發現故事裡,有好多我自己都搞不清楚的頭緒,甚至有好多消失的片段。而到底那年發生過的一切,哪些是事實,哪些是虛擬。又到底哪些是對的,哪些是錯的,我一直到現在,還是沒有能力分清楚。
又或許說,早就在那年我伸手推下那麼多人以後,我就已經失去分辨是非真實的能力了。我所剩下能做的,就是用我破碎殘缺不齊的記憶,用我扭曲幾乎到噁心地步的思緒去把這個故事斷斷續續說出來。
有人說,把事情說出來會好些的。這點,並沒有發生在我身上。
故事說完了,但是每年天氣轉熱的時候,我並沒有感覺好些。
我清楚明白,不論我將這個故事說幾次,不論我怎麼矯正那時候那個扭曲的自己,不論我怎麼努力用旁人的眼光去下註解,這個故事,發生過的,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但是這一切都不重要了,完全不重要了。
我只是來這裡同你說個故事而已。她的、他的,我的,我們之間的,早就在那一年結束了。
全部,都結束了。
──人之初 第一卷完
作者:
yenpao79426
時間:
05-9-11 10:05
標題:
回覆: 人之初
這篇故事
人之初的第一卷
就到這裡,結束了......
其實故事是可以到這裡就結束的
原本作者寫到這也沒打算在寫下去
不過......
還是有了第二卷
但卻是未完結的
所以如果有大大願意看
我還是可以貼上來
謝謝大家看到這裡!!
歡迎光臨 鐵之狂傲 (https://gamez.com.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