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之狂傲
標題:
孫文見了李鴻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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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tsai68
時間:
09-1-27 23:08
標題:
孫文見了李鴻章嗎?
白鹿書院 作者:李敖
八十三歲的老國民黨桂崇基,在六月一日的《傳記文學》寫了一篇《中山先生見李鴻章》,原文如下:
中山先生上李鴻章書,世人固多知之。他是否見過李鴻章,則因缺乏資料,難以臆斷。據唐紹儀言,一次,他返回香港,曾晤中山先生,見其器字軒昂,其時不過二十許人,即懷有大志,便斷言其必將為大器。中山先生出示其所擬上李鴻章書,並請唐設法介紹見李鴻章。時唐在高麗袁世凱幕府任事,對於北洋有關人物多直接或間接認識,便代為介紹天津海關候補道徐秋畦。中山先生去天津,由徐秋畦向李鴻章為之先容。屆期,徐秋畦陪中山先生往見。李鴻章見中山先生即問你叫什麼名字?中山先生答孫文,其時中山先生發音猶帶濃重廣東音,把文字念門音。李鴻章一聽,便說,你官話都不會講,怎能做官?
未及二三語,即端茶,差官乃高呼送客。徐秋畦乃拉中山先生一同起身告辭。行至二門,中山先生便在庭中大罵李鴻章是官僚。徐秋畦見狀大為恐慌,直冒冷汗。未久,唐紹儀來天津,徐秋畦告其與中山先生謁見李鴻章經過,並言以後你不要再請我介紹任何人晉見李中堂了!
看了這篇文字,我忍不住要對自己說:“國民黨又造假歷史了,我非拆穿它不可!”下面就是我這違章歷史拆除大隊的一次成績。
唐紹儀見了孫文嗎?
桂崇基是江西貴溪人,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碩士,一九二五年回國任教廣東大學(中山大學前身),後任考選委員、國大代表。來台後任東吳大學校長。他因為在國民黨內鬥中,很早就給鬥下來,所以早就過氣了。不料他不甘寂寞,寫《中國國民黨與中國共產黨》等書之不足,又來這麼一段歷史,有歷史訓練的人,一眼就可看出它是捏造的,為什麼呢?
原因很簡單,一核對唐紹儀和孫文的生平,便明白了。
唐紹儀,廣東香山(中山)人,一八五九年生,一八七四年清廷派出幼童赴美留學生,他是其中之一,畢業於那魯大學。
光緒初年回國。一八八四年,由北洋派駐朝鮮幫辦稅務,得到袁世凱賞識。一八九五年,隨袁世凱在小站練兵。一八九九年四月,李鴻章出任兩廣總督,他隨同赴任;十一月,袁世凱出任山東巡撫,他又隨同赴任。後來歷任奉天巡撫、郵傳部大政府內閣總理,後來歷任外交總長等職務,。他雖跟孫文關系不錯,但孫文死後,不容於國民黨南京黨中央。一九二八年九月三十日,國民黨以他會被日本人利用做藉口派特務以利斧把他劈死在上海,死時八十歲。
照桂崇基所說,唐紹儀在香港見到“二十許人”的孫文,孫文“出示其所擬上李鴻章書”,但按此書寫作年代,該是一八九四年,這年唐紹儀正在北方追隨袁世凱,跑到香港去見比他小七歲的孫文(孫文那年二十九歲),已極可疑,因為當時孫文無籍籍之名,唐紹儀“返回香港”去見他,又所為何來呢?
何況,既說唐紹儀“返回香港”見孫文,則孫文本人,必須人在香港,才有見到的可能,無奈這年孫文根本不在香港,他人在廣州做醫生,並且二月起就“以醫務委之於尹文楷,自偕陸皓東自湖南循長江東下,抵上海”((國父年譜初稿》)
了,縱使唐紹儀“返回香港”,也見不到孫文啊!
陳少白回憶
一八八二年,孫文十七歲時候就結交了陳少白等,被呼為“四大寇”。陳少白後來在《興中會革命史要》裡,曾有這樣的追憶:
有一天,我在香港,他在廣州,忽然藥房裡有信來,說:“孫先生失蹤了,藥房中開銷很難,收入不敷只剩十幾塊錢了。”我接到信,就到廣州去,替他維持店務。等了多天,一點消息都沒有,心裡非常焦急。到十六那天,他忽然跑來了,手裡拿了很大一卷像文件的東西,他見了我就說:“對不起!對不起!”我問他:“你跑到什麼地方去的?”
他說:“這些事情不要去管他了。”就打開手裡的一卷紙給我,我拿起來一看,裡面乃是一篇上李鴻章書,我方才知道他是跑到翠亨村的家裡關起門來做文章去的。他叫我替他修改修改,我就隨便修改一下,以後,他對於藥房也不管理了,就到上海去要把這封信上給李鴻章。我沒有辦法,就讓他去,同時我就替他把兩間藥房收拾起來,交回那些出過股本的人。
孫先生到了上海,找著了一個香山人,就是著“盛世危言”的鄭觀應(字陶齋),托他想方法見李鴻章。有一天,在陶齋家裡碰到一位太平天國的狀元王韜(號紫銓,別號天南遁臾),王韜曾到過香港助英國牧師瀝博士(Dr.Legge)翻譯四書五經,瀝博士回英國也請王韜同去,在英國住了幾年,後來回到香港,為《循環日報》主筆。再回上海來,聲名很盛,筆底對於世界知識,也很充分,並且他是和太平天國有關系的人,所以孫先生在陶齋家裡一見如故,就把那篇大文章,同王韜商量起來,王韜也重新替他加以修正。
這時候,王韜有一個朋友在李鴻章幕下當文案,王韜就寫了封信,介紹孫先生到天津,見這位李鴻章幕下的老夫子,同老夫子商量,或者可以見李鴻章,孫先生快樂極了,就到天津去見老夫子。那時候,剛剛中日大戰,打得很厲害,李鴻章至廬台督師,軍書旁午,老夫子把孫先生的大文章送到李鴻章那邊去,李鴻章是否看過,就不得而知了。不過後來李鴻章說:“打仗完了以後再見吧!”孫先生聽了這句話,知道沒有辦法,悶悶不樂地回到上海,陶齋看見了,就替他想方法到江海關去領了一張護照,請他出國去設法,孫先生也就乘輪到檀香山去了。
孫先生所以耍上李鴻章書,就因為李鴻章在當時算為識時務之大員,如果能夠聽他的話,辦起來也未嘗不可挽救當時的中國,豈知所有希望完全成泡影。所以到了這時候,孫先生的志向益發堅決,在檀香山就積極籌備興中會,找人入會,一定要反抗滿洲政府。大約在是年(甲午)八九月之間,就正式成立興中會。
由於陳少白是孫文的老友,他的回憶,最值得重視。當然他的回憶也須加以考訂。例如他說鄭觀應與孫文的關系,就太疏略了,此事牽涉到上李鴻章書的內容,不可不先弄清楚。
鄭觀應影響孫文
鄭觀應(一八四一-一九二三),原名官應,字陶齋,廣東香山人。他生於鴉片戰爭時代,覺醒於英法聯軍時代,在成年以後,為了救國,放棄科舉,改行從商,努力學習西方語文,了解西方富強之道。
在清末洋務運動中,鄭觀應曾多方面的參與,他做過不少有關富強的文字。一八六二年,他出版《救時揭要》,後來三十年間,陸續增訂,最後成為《盛世危言》。
《盛世危言》全書共分十四卷,一至四卷為《富國》、五至七卷為《開源》、八至十一卷為《強兵》、十二至十四卷為《節流》,共一百零二篇。有某些篇後還附有英、法、德、俄等國有關資料和張之洞、薛福成等人有關文章。
一八九二年,鄭觀應在這書初刊自序中寫道:
六十年來,萬國通商,中外汲汲,然言維新、言守舊、言洋務、言海防,或是古而非今、或逐未而忘本,求其洞見木原、深明大略者,有幾人哉?孫子曰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此言雖小,可以喻大。應雖不敏,……乃知其治亂之源、富強之本,不盡在船堅炮利,而在議院上下同心、教養得法。興學校、廣書院、重技藝、別考課,使人盡其才;講農學、利水道、化瘠土為良田,使地盡其利;造鐵路、設電線、薄稅斂、保商務,使物暢其流。……
這些議論,自然是兩年後孫文上李鴻章書中“人盡其才”“地盡其利”“貨暢其流”的張本。孫文是鄭觀應的老鄉,也是朋友。鄭觀應影響孫中山,自不待言了。
國民黨捏造歷史
現在再回看陳少白的追憶,便知道上李鴻章書,乃是孫文完稿在上海見過鄭觀應之後,不但不成於廣州,更不成於香港了。既然這樣,又何來桂崇基所說的孫中山在香港向唐紹儀出示上李鴻章書呢?
至於桂崇基說孫文因唐紹儀之介,得識徐秋畦的事,也不能成立。據《國父年譜初稿》,一八九四年六月,孫文“偕陸皓東至天津,上書李鴻章”,“先生在滬遇香山同鄉鄭官應,由其函托王韜介紹於李鴻章幕僚羅豐祿。迫先生偕皓東抵天津後,先訪羅,又得徐秋畦為先容,求介見鴻章,先以書進。”則徐秋畦和孫文的搭線,是羅豐祿而非唐紹儀。徐秋畦是李鴻章的幕僚,陳少白回憶中的“李鴻章幕下的老夫子”,該是指他。桂崇基說徐秋畦帶孫中山見李鴻章的一些細節,雖然有趣,但是非常可疑。原因無他,以李鴻章的忙、李鴻章的大架子,他是根本不會見孫文的!
但是,若說李鴻章根本不會見孫文,這對國民黨的附會之徒說來,是認為臉上無光的,所以,他們就開始捏造歷史。
胡去非在《孫中山先生傳》(一九三一年八月上海商務印書館版)裡,曾集這種捏造之大成,胡去非說:
至北京時,冒險謁李鴻章,密陳北京政府之橫暴腐敗,革命之不可緩,議論雄快。李謝之曰:“今日之革命,余亦知其不可已;然余年七十有九,精力既衰,斷不能大有為,幸君努力為之,中國前途,唯君等是賴,余必為君後援”雲雲(見時事新報館編《中國革命記革命黨小傳》)。
吳稚暉編年系“別傳”雲,中日交戰前,先生由湖南出揚子江口,由海路入北京,深夜冒險晤李鴻章於私邸,陳說大計,勸李革命。李以年懋辭。此為癸巳二十八歲以前之歷史,即自傳所謂“十年如一日”也。
到台灣後又大造特造
胡去非本人後來也不信這些捏造,他在《總理事略》(一九三七年十月上海商務印書館版)中,就有“先生見李鴻章不遂”
的更正。但是國民黨逃到台灣後,卻把這一捏造,花樣翻新起來。首先是一九六五年十一月十一日《新生報》登出《中央社特稿》-《萬世風範的國父》,其中說:“在國父演講時曾擔任過記錄的中國廣播公司董事長梁寒操,講了八個有關國父生前的小故事,來紀念國父百年誕辰。”梁寒操講的第一個故事是:
國父在二十七八歲的時候已經出來行醫,有一次他滿懷愛國報國的熱忱,上書李鴻章,並由唐紹儀陪同,去見李鴻章。當時李鴻章還沒有看完國父所上的書、就老氣橫秋地對國父說:“天下大事困難重重,不是你們年輕人所能夠了解的。”國父辭出後,大為光火,眼睛冒出憤怒的光芒對唐紹儀說:“我起先以為李鴻章很行,現在才知道他根本不行,我的建議他干不了,我自己來干!”
梁寒操做過國民黨中央宣傳部部長,也是老廣(廣東人),他帶頭造這種謠,由《中央社特稿》方式發出,自然就愈來愈繪影繪聲了。難怪此後國民黨宣傳媒體上,不但把孫文見李鴻章的電視畫面,弄成李鴻章一派誠惶誠恐模樣,並且干脆就說孫文當時是去“招降李鴻章”了!——國民黨捏造歷史,竟逸出常識,一至於此,國民黨真太目中無人了!
梁寒操捏造歷史中,提到孫中山見李鴻章是“由唐紹儀陪同”的,這種捏造,未免太粗糙;所以十八年後,這一捏造由桂崇基翻做,變成唐紹儀是中間人了,而“陪同”的,又換成徐秋畦!當《傳記文學》的編者向桂崇基專函請教出處的時候,桂崇基說:這是“民國二十年左右”唐紹儀親口對他說的!他居然把這段秘史埋在心裡五十多年,真是天曉得他在干什麼啊!
介紹人還有盛宣懷
最近,我的教師吳相湘《孫逸仙先生傳》出版了,他對孫文這段公案,有了新的資料與解釋,他根據大陸資料,提出了一封鄭觀應給盛宣懷的信,信中說:
敝邑有孫逸仙者,少年英俊,晨曩在香港考取英國醫士,留心西學,有志農桑生殖之要術,欲游歷法國講求養蠶之法;及游西北各省履勘荒曠之區,招人開墾,免致華工受困於外洋。其志不可謂不高,其說亦頗切近,而非若狂士之大言欺世者比。茲欲北游津門,上書傅相(李鴻章),一白其胸中之素蘊。弟特敢以尺函為其介(傅其叩謁台端,尚祈進而教之,則同深紉佩矣。
再肅者:孫逸仙醫士擬自備資斧,先游泰西各國,學習衣務,藝成爾後返中國,與同志邸資設書院教人;並游歷新疆、瓊州、台灣,招人開墾。囑弟懇我公代求傅相,轉請總署給予游歷泰西各國護照一紙、傅到外國向該國外部發結游學執照,以利遍行。想我公有心世道,必俯如所請也。
吳相湘說:
盛宣懷接閱鄭觀應信後,曾致函李鴻章,介紹孫先生往見。孫是否見到李,文獻無征。但多數記載肯定孫李沒有晤面。因當時中日為朝鮮東學黨之亂,兩國正調兵遣將前往三韓。李鴻章忙於這軍國大事,自無暇接見孫。
但孫先生在三年以後一論文中指出:“當我在中日甲午戰爭爆發前夕,正停留天津;那時曾親眼見多。有許多文武官員自全國各地趕來向當時權傾一時的宰相李鴻章晉見,在蒙允晉見之前,無不需與饋贈巨額紅包給他的僚屬。”
孫先生既正努力革除陋習,當不會納賄求見。
吳相湘說:“孫先生既正努力革除陋習,當不會納賄求見。”以這一理由而不能見李鴻章,是可疑的。因為見李鴻章是大事,孫文識其大者,當不致因小失大。我看根本的原因還是孫文當時人微望輕,李鴻章不肯見他而已。
吳相湘的新見解
吳相湘在《補注》裡,提出一個孫文上李鴻章書的新說法,他說:
孫先生所以如此不憚煩請托,請人作書轉求李鴻章,完全是八十余年以前,滿清皇朝除選派十五歲左右幼童赴美留學,並另選派福州馬江海軍學堂等校畢業生赴英習海軍以外,根本再沒有其他官費生、自費生赴外國留學(自一八九八年以後,才逐漸有少數人東渡赴日游學,因不需護照)。自然更沒有如民國以來的留學規程,以及近年的公自費留學生考試,或外國大學給予研究獎學金,甚至出國觀光等都可以申請發給出國護照,經過外國使領館簽證即可啟程。而當時赴歐洲必需護照,尤其美國一八八二年成立禁止華工入境規條後,由國人前往美國非常困難,有時大小商人前往也被視作“苦力”(勞工)不准入境,或被拘留後逐回。孫先生是廣東人熟知這些情形,權衡輕重利害,如其徒耗金錢時間冒險遠行而被虐待侮辱逐回,不如在出國以前盡一切可能設法求取護照,以策安全。
當時自費出國求學既無成例。孫先生這一請求完全是借重李鴻章一言九鼎的重要地位,以及李與香港西醫書院關系能致函總署特准這一“破例”或“創例”。能否成功,並不可預料。並且鄭觀應致盛宣懷書中雖言明孫的學歷以及他自備資斧,並無金錢上請求;但自醫士改習農事,無論如何是一轉變。……故孫先生上李鴻章書是深望李“玉成其志”萬不可少的“敲門磚”。
因此,吳相湘認為刊、中山“上書李鴻章請發出洋護照,,一點上,才是當時實情。這一立論固非無見,但是孫中山若目的只在“請發出洋護照”,似乎不必這麼麻煩的上萬言書,也與鄭觀應給盛宣懷信中所說的“一白其胸中之素蘊”目的不合,他如只志在護照,盛宣懷的八行書直達李府應該就夠了,盛宣懷“介紹孫先生往見”李鴻章,就未免多事了。
改良與革命
我在《孫逸仙和中國西化醫學》一書裡,曾有專章——
《(改良)與(革命)之間)——討論孫文的轉變過程,我說:
在這種“參與”的過程裡,孫文不但認識了鄭官應,並且還在鄭官應家裡會到了綽號“長毛狀元”的王韜,王韜還為孫文寫了介紹信給李鴻章的幕僚羅豐祿,以達成孫文《上李傅相書》的積極效果。但當孫文最後知道“上書請願”的方式走不通以後、當他深切知道“改良主義”的手法達不到以後,他又回歸到革命的路線。
我又說:
這個分野,也就是從“改良”觀點到“革命”觀,點的分野;這個分野,它的最後爆破點是《上李傅相書》的失敗。
關於上書的事、關於這次走改革路線的經過,我們在孫文的自述《倫敦被難記》中也可得到主要的說明:
予在澳門,始知有一種政治運動,其宗旨在改造中國,故名之曰“興中會”。其黨有見於中國之政體不合子時勢之所需,故欲以和平手段、漸進方法,請願子朝廷,傅倡行新政。其最要者,則在改行立憲政體,以代專制及腐敗的政治。予當時深表同情,即投身為黨員,自信因為國利民福計耳。
中國睡夢至此,維新之機,苟非發之自上,殆無可望,此興中會之所由設也。興中會之所以偏重於請願上書等方法,冀萬乘之尊或一垂聽,政府之或可奮起。且近年以來,北京當道諸人與各國外交團接觸較近,其子外國憲政當必略有所知,以是吾黨黨員本利國福民之誠意,會合全體聯名上書。時則日本正以雄師進逼北京,在吾黨固欲利用此時機,而在朝廷亦恐以懲治新黨,失全國之心,遂暫擱不報。但中日戰爭既息,和議告成,而朝廷即悍然下詔,不特對於上書請願者加以叱責,且雲此等陳請變法條陳,以後不得擅上雲雲。
吾黨於是撫然長嘆,知和平方法無可復施。然望治之心愈堅、要求之念愈切,積漸而知和平之手段,不得不稍易以強迫。且同志之人,所在皆是,其上等社會,多不滿意於海陸軍人之腐敗貪贖,平時驕奢淫逸,外患既逼,則一敗塗地。因此人民怨望之心,愈推愈遠、愈積愈深,多有慷慨自矢,徐圖所以傾覆而變更之者。
在這段話中,孫文原始的改良主義的色彩,是非常明顯的。
所謂“和平手段”、所謂“漸進方法”、所謂“請願於朝廷”、所謂“冀萬乘之尊或一垂聽”、所謂“政府之或可奮起”、所謂“全體聯名上書”、所謂“和平方法”等話,都是明顯的改良主義的語句,都不是革命的立意與手段。直到這些立意與手段都“無可復施”的時候,才輪到“不得不稍易以強迫”、“徐圖所以傾覆而變更之者”。
今天宣傳孫文革命歷史的人,他們總是把孫文一開始就描繪成一個反對改良的革命派,甚至從幼年就開始“蓄革命之機”了。這是很不了解孫文真正懷抱的說法,是很不通的。
改良張本與革命張本
我仔細觀察孫文一生的言論,發現他的和平改革的色彩、緩進的色彩,始終很濃厚。孫文遠在民國前六年,就演說指出“革命的事情,是萬不得已才用,不可頻頻用之”(《三民主義與中華民族之前途《);在這篇演說後十六年,他同樣他說:“諸君要曉得,革命是不得已而為的事。”(《三民主義為造成新世界之工具》)在一九二三年的一次演說中,他甚至帶著一點似乎“挖苦”的意味,來指出“中國式之革命家”的性質,他說:
我即自稱革命家,社會疑義紛起,多所誤會,其實中國式之革命家,究不過抱溫和主義,其所主張者非極端主義,乃爭一良好穩健之政府。
在一九一九年和一九二四年的兩次演說中,他甚至明白地指出:“改造”“維新”的意思,與“革命”並無不同。他說:“革命兩字,有許多人聽了,覺得可怕,但革命的意思,與改造是完全一樣的。”(《改造中國之第一步只有革命》)他又說:“外國革命,有許多是成功的。離我們最近的就有日本,日本維新,大家都知道是成功的,維新事業和革命事業是相同的,維新成功就是革命成功。”(《革命成功始得享國民幸福》)這些明明白白的改良論調,豈不正正都是這個偉大革命家的論調嗎?
所以,從這些角度來看,孫文不但是一個偉大的革命家,更是一個偉大的改良家。只有了解他那種改良的懷抱,才會明白他為什麼要上書李鴻章,為什麼要走上一段改良主義的路線。
羅香林在《國父之大學時代》中說:
世人以上書文章閩肆,疑非國父自作;或以李氏為滿清重臣,非創導革命之國父所欲合作,疑上書非國父本意。不知國父在西醫書院,子現行科學與政事及衣功論學,研討至精,而國學用力甚深,文章亦所素習;李氏為當時倡辦洋務人物,且為西醫書院贊助人,與其有醫學教育因緣,觀李氏復西醫書院函,知其非子革新政治不相能者。故國父欲試探李氏意志,傅為實行革命張本,非謂欲與滿清政府妥協也。
羅香林對懷疑上李鴻章書真偽的人的指摘,是可通的,但是他說孫文“欲試探李氏意志,俾為實行革命張本”的推論,卻未免牽強。孫文上書無效,就是最好的“革命張本”,原來那個上書的“張本”,事實上該是“改良張本”才對。《倫敦被難記》中自述清吏向他說“汝前嘗上策於總理衙門,請其轉奏朝廷,汝策良佳”等話,也是孫文當時走改良路線的一個有力旁證。
演化眼光
羅香林在《香港早期之西醫書院及其在醫術與科學上之貢獻》中說:
唯孫先生在該院,除於學校規定課程外,亦兼喜研究農田、輿地與經史諸學。尤嗜於中夜起床讀書,法國革命史與達爾文《物種原始》類專書,最所喜讀。蓋是時適值達爾文逝世後數年,其進化論學說風靡全歐,康德黎博士即首為介紹其學說於香港。孫先生殆為國人研究進化論之最早起者。
唯孫先生於科學研究特深、於生理學為最有心得、於進化論為探索最殷,故俟配合其畢業後之經驗,遂能發明“知難行易”之學說,與修正進化論,而引伸其體系,斯則尤屬西醫書院曾獲致其預期成效之明征也。
羅香林又說:
近人有謂中國人知有進化論,乃自嚴復於一八九五年出版所譯赫青黎(T.H.Huxley)之天演論(Evolution and Ethics and Other Essays)始者,其實,孫先生之首治進化論學說,乃在一八八七年至一八九二年肄業西醫書院之時代,較嚴氏譯書時代為早。
這些闡發,大體上都是很獨到的。但是最重要的一點闡發,我認為羅香林應該做出而沒做出的,則該是:
一、達爾文的學說是“演化”的,並沒有中國譯名中“進化”
的意味。舊譯“進化論”是不通的,也是以詞害意的。
二、孫文受達爾文的影響是不錯的,這從他自述“於西學則雅癖達文之道(Darwinism即達爾文主義)可得證明。但是達爾文真正影響孫中山的,“知難行易”學說還屬小焉者也,並且還待考。真正影響他的,乃是一種對人際看法的“演化眼光”。由於具有“演化眼光”,所以即使革命,也“究不過抱溫和主義,其所主張者非極端主義”。這種因達爾文而來的影響,對當時深信“演化論”的人,不論是嚴復或孫文,都沒有例外。而介紹“演化論”到中國來的人,從偉大的嚴復以下,他們的最大“孤獨”,也許卻正是感到中國人並沒真正的了解“達爾文之道”!中國人所能了解的,只是“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那一套,並不是真正的“演化眼光”那一套。因此之故,中國人近百年來,最多的是魯莽滅裂的所謂“革命家”、“革命英雄”、“終身革命者,,和“吃革命飯者”。他們“徹底”這個、“極端”那個,整天“革”別人的“命”,可是革來革去,不但沒達到“徹底”“極端”的“革命”的大效果,甚至連他們所看不起的“改良”的小效果都沒達到。雖然這樣,他們卻還日復一日的高叫“革命”“革命”、年復一年的高叫“革命”“革命”。總還迷信魯莽滅裂的方法,妄想“一了百了”、妄想“一蹴而幾”、妄想“迎頭趕上”、妄想”一次解決”,而其結果,卻永遠是欲速則反遲、想快卻更慢。
這些悲劇,追究起來,都是沒有深刻了解“演化眼光”的緣故。
他們這些人的智慧,比起嚴復和孫文來,真是太遠了、太遠了!
沒有一件可以成立
雖然有“演化眼光”的孫文,最後自己從“改良”走向“革命”,並且直革到死,還有“革命尚未成功”之嘆,但當他一旦走上了“革命”的路,他對他曾有“改良”的紀錄,顯然就沒有興趣也沒有必要再提起了,這就是在孫文在世之年,人們一直不知道他曾上書李鴻章的緣故!他自己絕口不提這件事!
直到孫文死後,他生前的一個“敵人”陳垣(援庵,做過輔仁大學校長)以史學家的博聞強記,挖出了這件事。陳垣告訴了另一個博聞強記的史學家顧頜剛,顧頜剛親自去找,終於在一八九四年九月十日的上海廣學會《萬國公報》第六九、七0號上,找到了《廣東香山來稿》的《上李傅相書》!
清朝根據祖訓,不設宰相,殿閣大學士都名過其實。但有“大學士”“太子太傅”頭銜的人,都被尊稱做“傅相”。李鴻章在一八七0年得到“大學士”頭銜、一八七九年得到”太子大傅”頭銜,所以孫中山稱他“李傅相”,這種稱呼,是非常合乎規格的。
吳敬恆在《中山先生年系》一八九四年二十九歲條下寫道:
是年七月一日中日開始宣戰。自傳曰:“至甲午中東戰起,以為時機可乘,乃赴檀島美洲。”出洋後,郵上李鴻章一書。所以知其郵上者,因書中有“文於回華後……”
雲雲也。郵書必在八月,因是年九月十月份之上海萬國公報已登該書矣。又此書首言”竊文籍隸粵東,世居香邑,曾於香港考授英國醫士”雲雲,若甲午前曾深夜晤李於私郵,必不做此開端。則別傳冒險之說,必系傳聞之誤。
吳敬恆這裡所說:“若甲午前曾深夜晤李於私邪,必不做此開端。”是對的。但必須證明上李鴻章書乃在求見李鴻章之後,這種推論,才能成立。若上書在先,上書且是求見前的先容步驟,這種推論,就大有問題。孫文《上李傅相書》發表於《萬國公報),顯然在正本早就送達以後。他在正本送達後南下,以《廣東香山來稿)方式投書《萬國公報》,顯然又不是桂崇基筆下“大罵李鴻章是官僚”的北上情況。所以,結論是:國民黨繪影繪聲說孫中山見李鴻章的事,從;日式捏造到新式捏造,沒有一件可以成立。
文章寫到這裡,一切就都水落石出。國民黨還是好好想想吧:只要李敖在台灣,他們就休想捏造歷史。金錢、槍杆、鎮暴車都在你們手裡,但是歷史絕不在你們手裡,還是放明白點吧!
一九八三年六月二十六日下午在草山之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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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tsai68
時間:
09-1-27 23:10
標題:
孫文上書:無望與轉捩
作者: 劉利民
1892年前後,在香港西醫書院讀書的孫文常與陳少白、尤列、楊鶴齡一起盱衡時局,臧否人物,感時嘆世,被稱為“四大寇”。1894年初的一天,人在香港的陳少白突然收到藥房裡的來信:“孫先生失蹤了,藥房中開銷很難,收入不敷只剩十幾塊錢了。”接到信,陳少白馬上趕到廣州,替孫文維持店務。一直到第十六天,孫文才忽然跑了出來,手裡拿了很大一卷像文件的東西,裡面乃是一篇上李鴻章書。原來,他是閉門謝客,跑到翠亨村的家裡做文章去的。在《上李傅相書》中,他提出了著名的四條“富強之大經,治國之大本”主張:人盡其才,地盡其利,物盡其用,貨暢其流。關於孫文上書李鴻章最直接的原因。陳少白認為:“孫先生所以要上李鴻章書,就因為李鴻章在當時稱為識時務的大員,如果能夠有他的話,辦起來也未嘗不可挽救當時的中國。”其實,孫文上書李鴻章,絕非心血來潮,而是他長期以來蓄積在心底的濟世救國思想和抱負的集中展示。這個上書的腹稿,早在他在雅麗氏醫學校時就已開始醞釀。1890年,他曾經致書香山縣籍退休官僚鄭藻如,稱“留心經濟之學十有余年”,“翹首以期用世”的想法。提出了勸農桑、戒鴉片、興教育三項“實事”,請鄭藻如牽頭提倡,先在本縣試行,然後必有別的地方起而效仿,則可風行天下而利百世,這就是著名的《致鄭藻如書》。之所以要請鄭藻如牽頭,孫文解釋說,是因為自己身輕言微,“既不能學八股以博科名,又無力納粟以登仕版”。如果能夠借助上層人物力量的推動,來實現自己的理想,未嘗不是一條捷徑,我們從中約略可以窺出孫文日後上書李鴻章的動機。 為了能使上書到達李鴻章之手,孫文可謂絞盡了腦汁。他先找到了已經退休的澳門海防同知魏恆,魏恆非常賞識孫學識和醫道,欣然致書自己的朋友、著名實業家盛宣懷德堂弟盛宙懷,鼎力推薦。
“以醫務委之於尹文楷,自偕陸皓東自湖南循長江東下,抵上海”。1894年2月,孫文在陸皓東的陪同下,離開廣州來到上海。
到上海後,他先是持魏恆的信見到了盛宙懷,表達了自己的願望。接著,他又找的了自己的同鄉,著名的改良派代表鄭觀應。頗重鄉友的鄭觀應長期在盛宣懷手下辦洋務,兩人交情甚篤。他也修書一封,隆重舉薦這位“少年英俊”的小同鄉: 杏翁仁兄方伯大人閣下敬肅者: 敝邑有孫逸仙者,少年英俊,晨曩在香港考取英國醫士,留心西學,有志農桑生殖之要術,欲游歷法國講求養蠶之法;及游西北各省履勘荒曠之區,招人開墾,免致華工受困於外洋。其志不可謂不高,其說亦頗切近,而非若狂士之大言欺世者比。茲欲北游津門,上書傅相(李鴻章),一白其胸中之素蘊。弟特敢以尺函為其介(傅其叩謁台端,尚祈進而教之,則同深紉佩矣。再肅者:孫逸仙醫士擬自備資斧,先游泰西各國,學習衣務,藝成爾後返中國,與同志邸資設書院教人;並游歷新疆、瓊州、台灣,招人開墾。囑弟懇我公代求傅相,轉請總署給予游歷泰西各國護照一紙、傅到外國向該國外部發結游學執照,以利遍行。想我公有心世道,必俯如所請也。 在上海期間,孫文在鄭觀應家裡遇到了中國近代史上另一位著名人物、時任上海格致書院院長、綽號“長毛狀元”的王韜。他不僅幫助孫文修改潤色了那封上書。而且告訴孫文,自己有個朋友叫羅豐祿,在李鴻章幕下當文案,通過羅的引薦或可以見到李鴻章。王韜就寫了封信,介紹孫先生到天津,見這位李鴻章幕下的老夫子,同老夫子商量,或者可以見李鴻章。“孫先生快樂極了,就到天津去見老夫子”
《國父年譜初稿》是這樣記載的:一八九四年六月,孫文“偕陸皓東至天津,上書李鴻章”。“先生在滬遇香山同鄉鄭官應,由其函托王韜介紹於李鴻章幕僚羅豐祿。迫先生偕皓東抵天津後,先訪羅,又得徐秋畦為先容,求介見鴻章,先以書進。”
盛宙懷和鄭觀應的兩封介紹信給盛宣懷後,盛又在兩信的封套上寫明“孫醫士事”四字備忘並鄭重地保存起來,可知他對這位孫醫士的請托是很重視的。盛宣懷接閱鄭觀應信後,曾致函李鴻章,舉薦孫文。後來,盛宣懷因“鐵路國有”問題弄得聲名狼藉,國人欲殺之而後快。1912年1月,就任臨時大總統以後不久,孫文就托陳蔭明傳話給當時亡命日本的盛宣懷說:“民國於盛並無惡感情。若肯籌款,自是有功。外間輿論過激,可代為解釋。”孫文此語,固然有意鼓勵盛宣懷為財政竭蹶的民國政府籌集軍費之意,但也可以看作是他對盛知遇之恩的回報。
6月25日,孫文和陸皓東抵達天津,寄住在法租界佛滿樓客棧。第二天,他先是拜訪了羅豐祿和天津海關候補道徐秋畦等,表達上書之意。羅、徐兩人表示願意協助,他們向李鴻章報告了此事,並將上書一並呈上。 孫文先生對這事還是有相當期冀的,正如他那天對友人所言:“這是旱天的一朵烏雲,我不能不預先考慮萬一的可能性”。不成想,正在蘆台督師李鴻章卻以“軍務匆忙”為由婉拒。並且還留下了一句不置可否的話:“打仗完了以後再見”。
費盡了如此這般周折,孫文也沒有得到李鴻章的召見。他“憮然長嘆……知和平之手段,不得不稍易以強迫。”陳少白回憶說,孫文“聽了這句話,知道沒有辦法,悶悶不樂地回到了上海,……所有的希望完全成為泡影。所以到了這個時候,孫先生的志向益發堅決,在檀香山積極籌備興中會,找人入會,議定要反抗滿清政府”
憶及這次上書失敗的原因,孫文分析道“當我在中日甲午戰爭爆發前夕,正停留天津;那時曾親眼見多。有許多文武官員自全國各地趕來向當時權傾一時的宰相李鴻章晉見,在蒙允晉見之前,無不需與饋贈巨額紅包給他的僚屬。”孫文沒有被李鴻章召見,肯定與沒送紅包無關。因為,孫文既然為了召見在前期做了那麼多工作,打通那麼多關節。斷不會因為這紅包而因小失大、功敗垂成!孫文是個聰明人,他知道自己的最終目的是什麼!在結果和途徑的抉擇博弈中,他向往的自然是美好的結果。
上書失敗後,孫文即以“廣東香山來稿”名義將《上李傅相書》發表在一八九四年九月十日的上海廣學會《萬國公報》第六十九、七十號上。這個年輕人的文章,在當時林林總總的改良思想中,並沒有太多的新意。因而,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並沒有引起多大的注意。 上書未果,孫文心灰意冷。10月初,在鄭觀應的幫助下,他達到檀香山,“向舊日親友集資回國,實行反清復漢之義舉”。1894年的這次上書,是孫文從一個溫情的改良者向激進的革命者轉捩的標志。1894年11月24日,志在推翻清王朝統治的興中會在檀香山成立。自此,孫文徹底拋棄了改良的幻想,祭起了革命的大旗!
如果年輕的孫文上書成功而被委以重任,中國歷史上至多是又增加了一個慵慵無為的官僚,卻少了一個鬥志昂揚的革命者。好在歷史把精彩留給了我們!
作者:
tsai68
時間:
09-1-27 23:12
孫文致李鴻章書 上李傅相書(一八九四年六月)
宮太傅爵中堂鈞座:
敬稟者:竊文籍隸粵東,世居香邑,曾於香港考授英國醫士。幼嘗游學外洋,於泰西之語言文字,政治禮俗,與夫天算地輿之學,格物化學之理,皆略有所窺;而尤留心於其富國強兵之道,化民成俗之規;至於時局變遷之故,睦鄰交際之宜,輒能洞其閫奧。當今風氣日開,四方畢集,正值國家勵精圖治之時,朝廷勤求政理之日,每欲以管見所知,指陳時事,上諸當道,以備芻蕘之采。嗣以人微言輕,未敢遽達。比見國家奮籌富強之術,月異日新,不遺余力,骎骎乎將與歐洲並駕矣。快艦、飛車、電郵、火械,昔日西人之所恃以凌我者,我今亦已有之,其他新法亦接踵舉行。則凡所以安內攘外之大經,富國強兵之遠略,在當局諸公已籌之稔矣。又有軺車四出,則外國之一舉一動,亦無不周知。草野小民,生逢盛世,惟有逖聽歡呼、聞風鼓舞而已,夫復何所指陳?然而猶有所言者,正欲於乘可為之時,以竭其愚夫之千慮,仰贊高深於萬一也。竊嘗深維歐洲富強之本,不盡在於船堅炮利,壘固兵強,而在於人能盡其才,地能盡其利,物能盡其用,貨能暢其流——此四事者,富強之大經,治國之大本也。我國家欲恢擴宏圖,勤求遠略,仿行西法以籌自強,而不急於此四者,徒惟堅船利炮之是務,是舍本而圖末也。 所謂人能盡其才者,在教養有道,鼓勵有方,任使得法也。 夫人不能生而知,必待學而後知,人不能皆好學,必待教而後學,故作之君,作之師,所以教養之也。自古教養之道,莫備於中華,惜日久廢弛,庠序亦僅存其名而已。泰西諸邦崛起近世,深得三代之遺風,庠序學校遍布國中,人無貴賤皆奮於學。凡天地萬物之理,人生日用之事,皆列於學之中,使通國之人童而習之,各就性質之所近而肆力焉。又各設有專師,津津啟導,雖理至幽微,事至奧妙,皆能有法以曉喻之,有器以窺測之。其所學由淺而深,自簡及繁,故人之靈明日廓,智慧日積也。質有愚智,非學無以別其才,才有全偏,非學無以成其用,有學校以陶冶之,則智者進焉,愚者止焉,偏才者專焉,全才者普焉。蓋賢才之生,或千百裡而見一,或千萬人而有一,若非隨地隨人而施教之,則賢才亦以無學而自廢,以至於湮沒而不彰。泰西人才之眾多者,有此教養之道也。 且人之才志不一,其上焉者,有不徒苟生於世之心,則雖處布衣而以天下為己任,此其人必能發奮為雄,卓異自立,無待乎勉勖也,所謂“豪傑之士不待文王而後興也”。至中焉者,端賴乎鼓勵以方,故泰西之士,雖一才一藝之微,而國家必寵以科名,是故人能自奮,士不虛生。逮至學成名立之余,出而用世,則又有學會以資其博,學報以進其益,萃全國學者之能,日稽考於古人之所已知,推求乎今人之所不逮,翻陳出新,開世人無限之靈機,闡天地無窮之奧理,則士處其間,豈復有孤陋寡聞者哉?又學者倘能窮一新理,創一新器,必邀國家之上賞,則其國之士,豈有不專心致志者哉?此泰西各種學問所以日新月異而歲不同,幾於奪造化而疑鬼神者,有此鼓勵之方也。今使人於所習非所用,所用非所長,則雖智者無以稱其職,而巧者易以飾其非。如此用人,必致野有遺賢,朝多倖進。泰西治國之規,大有唐虞之用意。其用人也,務取所長而久其職。故為文官者,其途必由仕學院,為武官者,其途必由武學堂,若其他,文學淵博者為士師,農學熟悉者為農長,工程達練者為監工,商情諳習者為商董,皆就少年所學而任其職。總之,凡學堂課此一業,則國家有此一官,幼而學者即壯之所行,其學而優者則能仕。且恆守一途,有升遷而無更調。夫久任則閱歷深,習慣則智巧出,加之厚其養廉,永其俸祿,則無瞻顧之心,而能專一其志。此泰西之官無苟且,吏盡勤勞者,有此任使之法也。故教養有道,則天無枉生之才;鼓勵以方,則野無郁抑之士;任使得法,則朝無倖進之徒。斯三者不失其序,則人能盡其才矣;人既盡其才,則百事俱舉;百事舉矣,則富強不足謀也。秉國鈞者,盍於此留意哉!所謂地能盡其利者,在農政有官,農務有學,耕耨有器也。夫地利者,生民之命脈。自後稷教民稼穡,我中國之農政古有專官。乃後世之為民牧者,以為三代以上民間養生之事未備,故能生民能養民者為善政;三代以下民間養生之事已備,故聽民自生自養而不再擾之,便為善政——此中國今日農政之所以日就廢弛也。農民只知恆守古法,不思變通,墾荒不力,水利不修,遂致勞多而獲少,民食日艱。水道河渠,昔之所以利農田者,今轉而為農田之害矣。如北之黃河固無論矣,即如廣東之東、西、北三江,於古未嘗有患,今則為患年甚一年,推之他省,亦比比如是。此由於無專責之農官以理之,農民雖患之而無如何,欲修之而力不逮,不得不付之於茫茫之定數而已。年中失時傷稼,通國計之,其數不知幾千億兆,此其耗於水者固如此其多矣。其他荒地之不辟,山澤之不治,每年遺利又不知凡幾。所謂地有遺利,民有余力,生谷之土未盡墾,山澤之利未盡出也,如此而欲致富不亦難乎!泰西國家深明致富之大源,在於無遺地利,無失農時,故特設專官經略其事,凡有利於農田者無不興,有害於農田者無不除。如印度之恆河,美國之密士,其昔泛濫之患亦不亞於黃河,而卒能平治之者,人事未始不可以補天工也。有國家者,可不急設農官以勸其民哉! 水患平矣,水利興矣,荒土辟矣,而猶不能謂之地無遺利而生民養民之事備也,蓋人民則日有加多,而土地不能以日廣也。倘不日求進益,日出新法,則荒土既墾之後,人民之溢於地者,不將又有飢饉之患乎?是在急興農學,講求樹畜,速其長植,倍其繁衍,以彌此憾也。顧天生人為萬物之靈,故備萬物為之用,而萬物固無窮也,在人之靈能取之用之而已。夫人不能以土養,而土可生五谷百果以養人;人不能以草食,而草可長六畜以為人食。夫土也,草也,固取不盡而用不竭者也,是在人能考土性之所宜,別土質之美劣而已。倘若明其理法,則能反磽土為沃壤,化瘠土為良田,此農家之地學、化學也。別種類之生機,分結實之厚薄,察草木之性質,明六畜之生理,則繁衍可期而人事得操其權,此農家之植物學、動物學也。日光能助物之生長,電力能速物之成熟,此農家之格物學也。蠹蝕宜防,疫癘宜避,此又農家之醫學也。農學既明,則能使同等之田產數倍之物,是無異將一畝之田變為數畝之用,即無異將一國之地廣為數國之大也。如此,則民雖增數倍,可無飢饉之憂矣。此農政學堂所宜亟設也。 農官既設,農學既興,則非有巧機無以節其勞,非有靈器無以速其事,此農器宜講求也。自古深耕易耨,皆借牛馬之勞,乃近世制器日精,多以器代牛馬之用,以其費力少而成功多也。如犁田,則一器能作數百牛馬之工;起水,則一器能溉千頃之稻;收獲,則一器能當數百人之刈。他如鑿井浚河,非機無以濟其事,墾荒伐木,有器易以收其功。機器之於農,其用亦大矣哉。故泰西創器之家,日竭靈思,孜孜不已,則異日農器之精,當又有過於此時者矣。我中國宜購其器而仿制之。故農政有官則百姓勤,農務有學則樹畜精,耕耨有器則人力省,此三者,我國所當仿行以收其地利者也。 所謂物能盡其用者,在窮理日精,機器日巧,不作無益以害有益也。 泰西之儒以格致為生民根本之務,舍此則無以興物利民,由是孜孜然日以窮理致用為事。如化學精,則凡動植礦質之物,昔人已知其用者,固能廣而用之,昔人未知其用者,今亦考出以為用。火油也,昔日棄置如遺,今為日用之要需,每年入口為洋貨之一大宗。煤液也,昔日視為無用,今可煉為藥品,煉為顏料。又煮沙以作玻器,化土以取礬精,煆石以為田料,諸如此類,不勝縷書。此皆從化學之理而得收物之用,年中不知裕幾許財源,我國倘能推而仿之,亦致富之一大經也。格致之學明,則電風水火皆為我用。以風動輪而代人工,以水衝機而省煤力,壓力相吸而升水,電性相感而生光,此猶其小焉者也。至於火作汽以運舟車,雖萬馬所不能及,風潮所不能當;電氣傳郵,頃刻萬裡,此其用為何如哉!然而物之用更有不止於此者,在人能窮求其理,理愈明而用愈廣。如電,無形無質,似物非物,其氣付於萬物之中,運乎六合之內;其為用較萬物為最廣而又最靈,可以作燭,可以傳郵,可以運機,可以毓物,可以開礦。顧作燭、傳郵已大行於宇內,而運機之用近始知之,將來必盡棄其煤機而用電力也。毓物開礦之功,尚未大明,將來亦必有智者究其理,則生五谷,長萬物,取五金,不待天工而由人事也。然而取電必資乎力,而發力必借乎煤,近又有人想出新法,用瀑布之水力以生電,以器蓄之,可待不時之用,可供隨地之需,此又取之無禁,用之不竭者也。由此而推,物用愈求則人力愈省,將來必至人只用心,不事勞人力而全役物力矣。此理有固然,事所必至也。 機器巧,則百藝興,制作盛,上而軍國要需,下而民生日用,皆能日就精良而省財力,故作人力所不作之工,成人事所不成之物。如五金之礦,有機器以開,則碎堅石如齏粉,透深井以吸泉,得以辟天地之寶藏矣。織造有機,則千萬人所作之工,半日可就;至繅廢絲,織絨呢,則化無用為有用矣。機器之大用不能遍舉。我中國地大物博,無所不具,倘能推廣機器之用,則開礦治河,易收成效,紡紗織布,有以裕民。不然,則大地之寶藏,全國之材物,多有廢棄於無用者,每年之耗不知凡幾。如是,而國安得不貧,而民安得不瘠哉!謀富國者,可不講求機器之用歟。 物理講矣,機器精矣,若不節惜物力,亦無以固國本而裕民生也。故泰西之民,鮮作無益。我中國之民,俗尚鬼神,年中迎神賽會之舉,化帛燒紙之資,全國計之每年當在數千萬。此以有用之財作無益之事,以有用之物作無用之施,此冥冥一大漏卮,其數較鴉片為尤甚,亦有國者所當並禁也。 夫物也者,有天生之物,有地產之物,有人成之物。天生之物如光、熱、電者,各國之所共,在窮理之淺深以為取用之多少。地產者如五金、百谷,各國所自有,在能善取而善用之也。人成之物,則系於機器之靈笨與人力之勤惰。故窮理日精則物用呈,機器日巧則成物多,不作無益則物力節,是亦開財源節財流之一大端也。 所謂貨能暢其流者,在關卡之無阻難,保商之有善法,多輪船鐵道之載運也。 夫百貨者,成之農工而運於商旅,以此地之贏余濟彼方之不足,其功亦不亞於生物成物也。故泰西各國體恤商情,只抽海口之稅,只設入國之關,貨之為民生日用所不急者重其稅,貨之為民生日用所必需者輕其斂。入口抽稅之外,則全國運行,無所阻滯,無再納之征,無再過之卡。此其百貨暢流,商賈雲集,財源日裕,國勢日強也。中國則不然。過省有關,越境有卡,海口完納,又有補抽,處處斂征,節節阻滯。是奚異遍地風波,滿天荊棘。商賈為之裹足,負販從而怨嗟。如此而欲百貨暢流也,豈不難乎?夫販運者亦百姓生財之一大道也,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以今日關卡之濫征,吏胥之多弊,商賈之怨毒,誠不能以此終古也。徒削平民之脂膏,於國計民生初無所裨。謀富強者,宜急為留意於斯,則天下幸甚! 夫商賈逐什一之利,別父母,離鄉井,多為飢寒所驅,經商異地,情至苦,事至艱也。若國家不為體恤,不為保護,則小者無以覓蠅頭微利,大者無以展鴻業遠圖。故泰西之民出外經商,國家必設兵船、領事為之護衛,而商亦自設保局銀行,與相倚恃。國政與商政並興,兵餉與商財為表裡。故英之能傾印度,扼南洋,奪非洲,並澳土者,商力為之也。蓋兵無餉則不行,餉非商則不集。西人之虎視寰區,憑凌中夏者,亦商為之也。是故商者,亦一國富強之所關也。我中國自與西人互市以來,利權皆為所奪者,其故何哉?以彼能保商,我不能保商,而反剝損遏抑之也。商不見保則貨物不流,貨物不流則財源不聚,是雖地大物博,無益也。以其以天生之材為廢材,人成之物為廢物,則更何貴於多也。數百年前,美洲之地猶今日之地,何以今富而昔貧?是貴有商焉為之經營,為之轉運也;商之能轉運者,有國家為之維持保護也。謀富強者,可不急於保商哉! 夫商務之能興,又全恃舟車之利便。故西人於水,則輪船無所不通,五洋四海恍若戶庭,萬國九洲儼同阛阓。辟窮荒之絕島以立商廛,求上國之名都以為租界,集殊方之貨實,聚列國之商氓。此通商之埠所以貿易繁興、財貨山積者,有輪船為之運載也。於陸,則鐵道縱橫,四通八達,凡輪船所不至,有輪車以濟之。其利較輪船為尤溥,以無波濤之險,無礁石之虞。數十年來,泰西各國雖山僻之區亦行鐵軌,故其貨物能轉輸利便,運接靈速;遇一方困乏,四境濟之,雖有荒旱之災,而無飢饉之患。故凡有鐵路之邦,則全國四通八達,流行無滯;無鐵路之國,動輒掣肘,比之癱瘓不仁。地球各邦今已視鐵路為命脈矣,豈特便商賈之載運而已哉。今我國家亦恍然於輪船鐵路之益矣,故沿海則設招商之輪船,於陸則興官商之鐵路。但輪船只行於沿海大江,雖足與西人頡頏而收我利權,然不多設於枝河內港,亦不能暢我貨流,便我商運也。鐵路先通於關外,而不急於繁富之區,則無以收一時之利。而為後日推廣之圖,必也先設於繁富之區,如粵港、蘇滬、津通等處,路一成而效立見,可以利轉輸,可以勵富戶,則繼之以推廣者,商股必多,而國家亦易為力。試觀南洋英屬諸埠,其築路之資大半為華商集股,利之所在,人共趨之。華商何厚於英屬而薄於宗邦?是在謀國者有以乘勢而利導之而已。此招商興路之扼要也。 故無關卡之阻難,則商賈願出於其市;有保商之善法,則殷富亦樂於貿遷;多輪船鐵路之載運,則貨物之盤費輕。如此,而貨有不暢其流者乎?貨流既暢,則財源自足矣。籌富國者,當以商務收其效也。不然,徒以聚斂為工,捐納為計,吾未見其能富也。 夫人能盡其才則百事興,地能盡其利則民食足,物能盡其用則材力豐,貨能暢其流則財源裕。故曰:此四者,富強之大經,治國之大本也。四者既得,然後修我政理,宏我規模,治我軍實,保我藩邦,歐洲其能匹哉! 顧我中國仿效西法,於今已三十余年。育人才則有同文、方言各館,水師、武備諸學堂;裕財源則辟煤金之礦,立紡織制造之局;興商務則招商輪船、開平鐵路,已後先輝映矣。而猶不能與歐洲頡頏者,其故何哉?以不能舉此四大綱,而舉國並行之也。間嘗統籌全局,竊以中國之人民材力,而能步武泰西,參行新法,其時不過二十年,必能駕歐洲而上之,蓋謂此也。試觀日本一國,與西人通商後於我,仿效西方亦後於我,其維新之政為日幾何,而今日成效已大有可觀,以能舉此四大綱而舉國行之,而無一人阻之。夫天下之事,不患不能行,而患無行之之人。方今中國之不振,固患於能行之人少,而尤患於不知之人多。夫能行之人少,尚可借材異國以代為之行;不知之人多,則雖有人能代行,而不知之輩必竭力以阻撓。此昔日國家每舉一事,非格於成例,輒阻於群議者。此中國之極大病源也。 竊嘗聞之,昔我中堂經營乎海軍、鐵路也,嘗脣為之焦,舌為之敝,苦心勞慮數十余年,然後成此北洋之一軍、津關之一路。夫以中堂之勛名功業,任寄股肱,而又和易同眾,行之尚如此其艱,其他可知矣。中國有此膏肓之病而不能除,則雖堯舜復生,禹皋佐治,無能為也,更何期其效於二十年哉?此志士之所以灰心,豪傑之所以扼腕,文昔日所以欲捐其學而匿跡於醫術者,殆為此也。然而天道循環,無往不復,人事否泰,窮極則通,猛劑遽投,膏盲漸愈。逮乎法釁告平之後,士大夫多喜談洋務矣,而拘迂自囿之輩亦頗欲馳域外之觀,此風氣之變革,亦強弱之轉機。近年以來,一切新政次第施行,雖所謂四大之綱不能齊舉,然而為之以漸,其發軔於斯乎?此文今日之所以望風而興起也。 竊維我中堂自中興而後,經略南北洋,孜孜然以培育人材為急務。建學堂,招俊秀,聘西師而督課之,費巨款而不惜。遇有一藝之成,一技之巧,則獎勵倍加,如獲異寶。誠以治國經邦,人才為急,心至苦而事至盛也。嘗以無緣沾雨露之濡,叨桃李之植,深用為憾。顧文之生二十有八年矣,自成童就傅以至於今,未嘗離學,雖未能為八股以博科名,工章句以邀時譽,然於聖賢六經之旨,國家治亂之源,生民根本之計,則無時不往復於胸中;於今之所謂西學者概已有所涉獵,而所謂專門之學亦已窮求其一矣。推中堂育才愛士之心,揆國家時勢當務之急,如文者亦當在陶冶而收用之列,故不自知其駑下而敢求知於左右者,蓋有慨乎大局,蒿目時艱,而不敢以岩穴自居也。所謂乘可為之時,以竭愚夫之千慮,用以仰贊高深,非欲徒撰空言以瀆清聽,自附於干謁者流,蓋欲躬行而實踐之,必求澤沛乎萬民也。竊維今日之急務,固無逾於此四大端,然而條目工夫不能造次,舉措施布各有緩急。雖首在陶冶人才,而舉國並興學校非十年無以致其功,時勢之危急恐不能少須。何也?蓋今日之中國已大有人滿之患矣,其勢已岌岌不可終日。上則仕途壅塞,下則游手而嬉,嗷嗷之眾,何以安此?明之闖賊,近之發匪,皆乘飢饉之余,因人滿之勢,遂至潰裂四出,為毒天下。方今伏莽時聞,災荒頻見,完善之地已形覓食之艱,凶祲之區難免流離之禍,是豐年不免於凍餒,而荒歲必至於死亡。由斯而往,其勢必至日甚一日,不急挽救,豈能無憂?夫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不足食胡以養民?不養民胡以立國?是在先養而後教,此農政之興尤為今日之急務也。且農為我中國自古之大政,故天子有親耕之典以勸萬民,今欲振興農務,亦不過廣我故規,參行新法而已。民習於所知,雖有更革,必無傾駭,成效一見,爭相樂從,雖舉國遍行,為力尚易,為時亦速也。且令天下之人皆知新法之益,如此則踵行他政,必無撓格之虞,其益固不止一端也。竊以我國家自欲行西法以來,惟農政一事未聞仿效,派往外洋肄業學生亦未聞有入農政學堂者,而所聘西儒亦未見有一農學之師,此亦籌富強之一憾事也。文游學之余,兼涉樹藝,泰西農學之書間嘗觀覽,於考地質、察物理之法略有所知。每與鄉間老農談論耕植,嘗教之選種之理,糞溉之法,多有成效。文鄉居香山之東,負山瀕海,地多砂磧,土質磽劣,不宜於耕;故鄉之人多游賈於四方,通商之後頗稱富饒。近年以美洲逐客,檀島禁工,各口茶商又多虧折,鄉間景況大遜前時,覓食農民尤為不易。文思所以廣其農利,欲去禾而樹桑,迨為考核地質,知其頗不宜於種桑,而甚宜於波畢。近以憤於英人禁煙之議難成,遂勸農人栽鴉片,舊歲於農隙試之,其漿果與印度公土無異,每畝可獲利數十金。現已群相仿效,戶戶欲栽,今冬農隙所種必廣。此無礙於農田而有補於漏卮,亦一時權宜之計也。他日盛行,必能盡奪印煙之利,蓋其氣味較公土為尤佳,迥非川滇各土之可比。去冬所產數斤,凡嗜阿芙蓉之癖者爭相購吸,以此決其能奪印煙之利也必矣。印煙之利既奪,英人可不勉而自禁,英人既禁,我可不栽,此時而申禁吸之令,則百年大患可崇朝而滅矣。勸種罌粟,實禁鴉片之權輿也。由栽煙一事觀之,則知農民之見利必趨,群相仿效,到處皆然,是則農政之興,甚易措手。其法先設農師學堂一所,選好學博物之士課之,三年有成,然後派往各省分設學堂,以課農家聰穎子弟。又每省設立農藝博覽會一所,與學堂相表裡,廣集各方之物產,時與老農互相考證。此辦法之綱領也,至其詳細節目,當另著他編,條分縷晰,可以坐言而起行,所謂非欲徒托空言者此也。文之先人躬耕數代,文於樹藝牧畜諸端,耳濡目染,洞悉奧窔;泰西理法亦頗有心得。至各國土地之所宜,種類之佳劣,非遍歷其境,未易周知。文今年擬有法國之行,從游其國之蠶學名家,考究蠶桑新法,醫治蠶病,並擬順道往游環球各邦,觀其農事。如中堂有意以興農政,則文於回華後可再行游歷內地、新疆、關外等處,察看情形,何處宜耕,何處宜牧,何處宜蠶,詳明利益,盡仿西法,招民開墾,集商舉辦,此於國計民生大有裨益。所謂欲躬行實踐,必求澤之沾沛乎民人者此也。惟深望於我中堂有以玉成其志而已。伏維我中堂佐治以來,無利不興,無弊不革,艱巨險阻尤所不辭。如籌海軍、鐵路之難尚毅然而成之,況於農桑之大政,為生民命脈之所關,且無行之之難,又有行之之人,豈尚有不為者乎?用敢不辭冒昧,侃侃而談,為生民請命,伏祈采擇施行,天下幸甚。肅此具稟,恭叩鈞綏。伏維垂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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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章最後由 tsai68 於 09-1-27 23:3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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