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之狂傲

標題: 【其它】丑 [列印本頁]

作者: 月夜之王    時間: 11-7-9 17:14
標題: 【其它】丑
本文章最後由 月夜之王 於 12-2-2 01:52 編輯

  我,只是名小丑。


  飛翔,是什麼樣的滋味呢?

  沉重的鈍響,陰鬱而清晰地在空氣中擴散開來,充盈日暮時分歡笑聲的平穩流動,緩緩染上暗沉而悲哀的色調。一開始是一聲驚呼,接著各種高頻率的尖叫聲劃破了短暫的寂靜,形成一首極端不和諧的合唱曲。

  這並非日常所能見的景象,目視得到的畫面,就像一幅和諧的街景畫,被人用瘋狂的色彩在其上隨意塗抹一般。在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建築物群之間,朱色在柏油路上流淌開來,唯有烏黑的長髮保有原型。

  纖細的,浸染豔紅的手足,讓人聯想到釉彩的瓷器。再來是已無容貌,徹底破碎的面部。這一連串映入眼簾的畫面,在轉瞬間便已終結,令人不自覺懷疑那瘦弱的軀殼所蘊含的重量,是否僅有羽毛的程度。

  人群漸漸圍了過來,複雜的表情讓人感到有些可笑。接下來,一定又會傳出什麼珍惜生命、回想親人的愛之類的呼籲,反對輕生的衛道人士就如十幾世紀的歐洲貴族一樣,只能喊些空泛而無意義的話而已。那些活下去就有希望的論調,只能讓本來就幸福的人湧起繼續奮鬥的意志,而無法拯救深陷深淵中的痛苦靈魂,方才上演的劇碼就是最好的例子。

  宛若漆黑之暗紅,沁染赤朱之澄黃,這便是日暮時分的蒼穹吧。只需昂首仰望,這般景色就映入眼簾。斜陽緩緩地從西方天空沉落,目之所及皆染成破滅似的緋紅。我,只是靜靜地望著,不帶絲毫情感。

  在這即將被闇夜吞噬的天台,只有我獨自佇立其中,無意義地任由時間流逝。底下的世界與我似乎毫無關聯,一個生命的隕落,在我看來只更加擴大內心的空洞,連一絲感慨也無法產生,只是漠然地注視著有如鮮紅薔薇盛開一般的畫面,逐漸擴散的濃稠液體散發出的氣味,是沒有辦法傳到我這裡的吧。

  「呼、哈哈哈!」我放聲狂笑。是感受到強烈的笑意而笑嗎?我想不是吧,僅僅只是因為做不出其他的表情,所以只能以笑聲將這世間所有的一切矇混過去。自幼我就已理解,只要露出笑臉,無論是什麼都能夠解決的。

  只要偽裝出完美的笑,就能騙過所有人的眼睛了。

  曾經對著鏡子無數次臨摹著笑容,映入腦海的卻是張令人生厭的臉龐。儘管如此,在我眼中醜陋無比的笑臉,卻不曾讓他人有過相似的感受,更加深自己對世間的疏離與厭惡感。我不禁想嘲弄旁人的愚昧,即使我的眼中毫無笑意,只有深邃的漆黑,他們仍然毫無所覺。

  所謂的惡魔,只會在面對鏡子時看見自己的原貌,就是這樣的道理吧。我無法喜愛自己在鏡中的映象,就算只是四目相交,也彷彿要被那雙深淵一般的無底洞奪去魂魄。這樣的我,在任何人眼中都是無比滑稽的吧!

  活著是件相當辛苦的事情。每個生命的環節間,彷彿都被繫上了沉重的鎖鏈,彼此緊緊牽絆著,稍一拉扯,便致傷見血。與人來往,就是這般麻煩的事,因此我以近乎畏懼的眼光注視著身旁的人們,刻意疏遠所有人。

  此時的我會站在這無比接近天頂的地方,或許也只是想體驗從俗世中抽離的感覺吧。若非在我之前有某個不知名的人向我展示生命的脆弱,或許我也會懷抱著飛翔的渴望而縱身一躍吧。

  所謂的跳樓自殺,在我看來並非是墜落,而單單只是因為飛不起來,而導致重重摔落地面的結果罷了。在俯瞰大地時所感受到的遙遠感,會讓人感覺置身於陌生的世界,望著熟悉的街道變得如此渺小時感到的不真實感,所以才是促成人們步向無法回頭的深淵的契機吧。

  因為對這個世界不再熟悉,因為無法飛起來,所以墜落。

  我也是,嚮往著天空的嗎……


  人來人往的月台邊,我一如往常地等候著電車,身著對我而言怎樣都好的學校制服,腦中千頭萬緒仍然擺脫不了昨日那個不知其名的殉道者,為了尋求生之意義而選擇死的殉道者。我不自覺望向遠處即將進站的列車,如果在這時向後仰倒,我就會死吧。

  和生相較,死似乎是件容易得多的事情。

  也因為它過於無趣,我終究沒有倒向鐵軌,而是普普通通地上了車。在剛才那短暫的一瞬間,我身旁有任何人也產生相同的想法嗎?突然對這種即使探求也沒有解答的疑惑感到有趣,一個人望著車窗外思考起來。

  毫無起色的每一天,我只是漠然地扮演著自己的角色,一個孤傲而又冷漠的高中生。如果每個人生而擁有差異,那麼我所懷抱的歪斜也是正常的錯誤嗎?彷彿是頭腦裡少了幾根螺絲,我無法融入所謂的「世界」。

  沒有活著的實感。該說是沒有感情嗎,還是理智上能夠理解,卻無法做出絲毫與之相應的行為呢?聽到一個笑話,大腦理解上是應該要笑出聲的,我卻像是閱讀內容空洞的文章一樣,無法產生「笑」這個理所當然的反應。如果這份差異是因為上天賦予我獨特的才華也就罷了,事實卻又不是如此。

  「早安。」走進教室,我微笑著和附近的同學打招呼,內心卻和能夠引發微笑的因素相去甚遠,有的只是純然的陰鬱。在這所聚集高材生的學校裡,我所僅剩的不過是扭曲的心靈,以及格格不入的疏離感,除此之外便一無所有。

  我沒有朋友,對我來說所謂的友情不過是虛無的存在,每當我聽見「羈絆」之類的詞彙時,總是會發出諷刺的笑聲。朋友對我來說根本沒有必要,親情也是,更不用說愛情,那都只是表面上的空話罷了。我不曾感受過感情的溫暖,甚至不瞭解幸福的滋味。我永遠不會感到快樂。

  曾經,我幻想過自己能夠在這所學校裡尋覓到自己的歸宿,最終只在其中窺見這個殘酷世界的縮影,為了成績與無意義的分數而焦頭爛額。曾經足以支持我的存在的事物全都變得不值一提,除了可笑之外或許無法產生其餘的反應了吧。

  即使扮演以往習慣的角色,也不會有觀看者。我深深體悟著早已熟知,卻又衷心祈求它只是妄想的事實,人心終究只是自私的。我沉默地坐在屬於自己的座位上,腦海裡只渴望能夠逃離這污穢的世界。

  小丑,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辭彙,用以形容我滑稽至極的姿態。就算是丑角,我也是極其拙劣的演員吧,就連扮演高尚的天才都辦不到,只能畏縮地在心中僅剩的安全地帶躲藏著,對於外界的一切採取完全的隔絕。這是喪失一切技藝的小丑,讓自己的假面繼續存在著的方法。

  「剛才的考試啊……」傳入耳中的片段話語,令我感到無盡的悲哀。這個世界為何要將一種固定的框架強套在每個人身上呢?絕望,除了悽涼之外還是絕望,對這一切的失望透頂,以及對自身的深惡痛覺。

  為什麼我是這樣的一個存在呢?生之喜悅與死之迷魅,對我空虛的心靈來說都毫無意義。我的內部,從出生起就是「無」,感情異常也罷,冷血無情也罷,無論如何,作為一個人所需具備的性格,我完全沒有。

  如果我還擁有一絲一毫足以讓我存在而不致於崩潰的能力的話,那大概僅剩唯一能得到他人微薄稱讚的文筆了。但那也只是虛假,我筆下的人物和劇情都僅限於幻想,現實是永遠不可能如作品一般美麗,醜陋之物只能藉由幻想來增添色彩,而我就是那個替灰暗的真實上色的存在。

  這麼說,彷若我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實則完全相反。我只是如同人偶一般地行動著,而創作是少數能讓我逃離世界的方法,那是一旦失去,就只能永遠在絕望的塵世漩渦中徘徊的救贖。身為人偶的我,同樣拙劣得如同小丑一般,或許這是天生注定的道路,只能永遠地過著不屬於我的生活。

  在人群中,我總是沉默不語,偶爾說些笑話來緩和氣氛。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在我看來是比走鋼索還危險的舉動,就有如孩童在玩火一般,能避則避。我也一度相信過人的溫暖,想像著一個透明而澄澈的廣闊世界,而等待著我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落與背叛。

  之所以用「小丑」來描述自己,正因為自己那沒有感情的過人能力。即使「千頭萬緒」,仍能「強顏歡笑」的本領,雖非我的本意,依然發揮著我不曾預料的作用。無論心情多麼沉重,身體如何疲憊,我總是兢兢業業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儘管那只是個冷漠的青年,仍然讓我精疲力盡。

  待人群散去,累得步履踉蹌的我,才會在獨自搭乘電車時煩憂著各式瑣事。演技的事、道德的事、自殺的事。不僅是與人相處,就連寫作小說時,我也是盡全力燃燒那枯竭的靈魂,試圖以此照亮我厭惡的世界與人們。於悲傷的時候,反到更應該竭力地創造出輕鬆愉快的話題與作品,即使被諷為媚世者也無妨。

  我就這樣活在時而發狂的軀殼中,渴求逃離世界的道路,卻又反覆不斷地墮入悲哀的連鎖中,忙碌的事佔據了全部的思考。也正是因為如此,當我注視著那個不認識的人從樓頂躍下時,某股腥紅色的情感在體內翻騰不定。

  是否渴望死亡,我不了解。若無生之意義,或許就只能選擇死了吧。我知道這是極為逃避且負面的想法,卻無法讓自己朝著其他方向思考。墮落頹廢,乍看像是自我毀滅,實則是藉由自我放逐來維繫沒有意義的每一天。逃避令人窒悶的現實,不斷地沉淪與自我放逐,以此作為面對新的一日的手段。

  就讓我憎恨整個世界吧!即使因此受到所有人的批判與反對,至少在我咒詛世間的那一瞬間,我是真實的我自己。懦弱無能又何妨?被眾人視為不懂得珍惜的不良高中生又如何?他們無權干涉我的存在方式,在我朝著地獄沉淪之時,我可是努力向上掙扎的啊!即使渴望死亡,我仍然毫不含糊地度過每一天,期望在這之中能出現那樣一個時刻,讓我感受到一瞬間的美好之光。

  結束了一天的課程,毫無上進心的我卻只專注在琢磨字句,於測驗紙上振筆疾書。誰說寫作一定是錯誤的決定?跟隨學校制式化的教導,也不過培育出貪污腐敗、收受賄金的知識份子。與之相較,我頹廢的生活或許才是對世界的幫助呢!既可促進酒業的繁榮,也沒有打算礙到他人的人生,有何不好?


  跨入家門,簡短地說聲「我回來了」便踏入自己的房間。將幾乎空無一物的書包和提袋隨手一扔,我離開房內,走向早已熟悉的場所。飲酒已經是我唯一的救贖,超脫人世、拋棄痛苦、遺忘悲傷。如果真有缺憾的話,大概在於我獨特的體質讓我不曾醉倒過吧!

  打開酒櫃,我熟練地將開瓶過的威士忌注入酒杯裡,絲毫沒有參水的打算。雖然家中存放著不少酒,我的父母卻滴酒不沾,簡直是浪費這些陳年的庫存。以擺著不喝太浪費說服自己,我開始一如既往地喝著純威士忌。

  曾經有人將威士忌形容成悲劇,或許一點不假。苦澀中帶點香醇的淺褐色液體,滑入喉嚨後的火熱感,足以讓我在一瞬間沉浸其中,忘卻憂煩,甚至將困惱自身的歪斜拋諸腦後。一旦沒有了酒,我就只會陷入更深的墮落中吧。

  渾沌的頭腦思索著這些無所謂的事,腦海裡浮現出那個太過鮮明的畫面。所謂的死是如此簡單的事,人類又為何為了生存而苦苦奮鬥呢?啜飲著烈酒,我不禁嘲弄起同樣為了活著而耗盡心神的自己。

  不曾受人疼愛的小孩會越來越痛恨自己,更在無法疼惜自己的情況下長大成人,這句話我完全同意,但自己卻又位於天秤的反面位置。雖然不曾體驗被愛感覺的人會心靈扭曲,但是像我一樣從小被父母灌注了無數的愛,卻又因為先天的缺陷而毫無感覺的人,不是會更加憎恨自身嗎?

  瞭解到自己擁有比他人優越的出身,卻又無法因此而感受到幸福與快樂,還得背負著「不知惜福」的罪名。對我而言,甚至連用悔悟和羞恥來苛責自己也辦不到,只能獨自在房間裡喝酒,嘆惋著不健全的靈魂本質。

  「誰說喝酒就是罪惡?我可是藉由酒精才能創作出小說的啊!頹廢墮落的生活是生命的毒藥,但也是我那無藥可救的內心唯一的救贖啊!醉倒了又何妨?只有在酒後才能頓悟人生的真理啊!」自言自語道,搖搖晃晃地走到陽台,外面已經下起了雨。我望著如細絲般落下的雨水,嘴角漸漸揚起,向前踏入雨幕中。

  「生之意義,又有誰能真正瞭解呢?我這樣平凡的人啊,只求能夠活著就不錯了。」再次將杯中物一飲而盡,我在昏沉的意識下道出了目睹他人之死所得到的體悟。我似乎對那些努力活著的人有了某些瞭解,卻又似懂非懂。

  唉呀!本來打算要在回家後將未完的稿件完成的,卻又不自覺沉浸在酒精中了呢!我拖著疲憊的步伐來到浴室,對著鏡子注視著那可笑的丑角。頭髮和制服完全淋濕,披垂在額前的瀏海糾結在一起,無神的眼瞳活像具死屍一般。

  我微微抽動嘴角,鏡中的自己勾勒出一抹英俊的微笑。在我眼中,那雖是小丑的假笑,此時卻顯得親近許多。就算是做為小丑而活又如何?就連衣冠禽獸也照樣過著每一天,區區一個卑微的丑角根本沒有任何存在重量。

  既然如此,何不繼續這墮落而求進的日常呢?我不渴望書中那種不切實際的美麗邂逅,也不認為會有那樣一個將我從深淵中解救出來的人。救贖僅存於自身心中,只要目的是高處那遙遠的彼端,即使頹廢也無所謂了吧!

  我朝著床鋪仰倒,再次回想起那個黃昏跳樓的少女。她和我年紀相仿,卻步上和我不同的道路,選擇為了自己的理想或痛苦而獻身。無論是選擇因絕望與感傷而盲目自戕,還是讓自己的生命以最為燦爛的方式永遠生存下去,都是一種單純的獻身。只有在下決定的那一瞬間,自己才真實存在。

  我曾經渴望著,讓自己卸下所有的重擔,變形成一個無人瞭解但卻真實的我自己。如今這份渴望已經達成了實現的門檻,只差我下定決心罷了。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存在方式,即使要變形成最真實的自我,也不是不可能的吧。

  只需要,取下一直以來偽裝的面具,朝著未卜的明天前進就可以了。或許,在我們出現的地方,都會有著這樣一道明亮的光芒,引領我們不斷前行。就順著那極其自然的步調,筆直地前進吧!

  這條路會通往哪裡呢?或許,就問問那僅剩半瓶的酒吧!

  它會如是回答:「我也不知道呀!但無論成敗,這是僅有一次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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