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之狂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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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主題裡面的每一個故事都是獨立的,文長都會控制在一千五百字裡。不過,也許每個獨立的故事裡會有一些奇妙的關聯。我嘗試寫出一種新的小說,在看似獨立的每一篇極短篇小說裡,鋪陳出整個故事的輪廓。這算是一個開始。

「呼!」他如釋重負吐出一口氣,很是滿意的關上了瀏覽器。

這是他的習慣。每一次結束一段戀情,總要上來這個由他自己命名為「墳場」的部落格,留下一封遺書。至於遺書到底是要給誰,就不是重點了。甚至,那些跟他分手的女主角都不知道有這個網站,他只是自顧自的寫著這些看起來比較像自白,可是卻被他歸檔成遺書的文字。

那,誰會看到呢?答案是,沒有人。他根本就不曾公開過這個部落格。一切都只是在滿足他個人一種莫名的潛意識而已。

說來很荒謬,他並不高也不帥,又是個沒本事沒專長的窮小子。工作了四、五年,連部像樣的機車都沒有,還在使用他老爸從鄉下用火車託運上來的兜風小綿羊。可是,很詭異地,偏偏他就是可以不斷地換著一個又一個女人,這一點從他的遺書數量就可以看出一點端倪。

看看遺書的日期,最接近的兩個日子竟然只相隔了不到二十四小時。也就是說,他在寫完前一封遺書之後,馬上就找到了下一個對象,並且在不到二十四小時之內的極快速度分手,然後又上來寫下遺書。就算是一夜情也都需要經過物色對象、搭訕吧,這中間的過程肯定就算不用二十四小時,也肯定比他兩封遺書之間的間隔還長。

「我是不會為一夜情的對象寫遺書的。」他用著一種自信的口吻說著:「能夠讓我寫遺書的對象,一定是在某一段時間,或是某一剎那間,讓我感覺到我跟她的心靈是相通的人,才有可能。」

「可是一夜情對我來說,」他接著說:「就真的只是追求純粹的肉體歡愉而已,絲毫不帶任何一絲絲的情感在內。我沒辦法為不存在情感的肉體歡愉寫下任何敘述,就如同我無法憑空創造些什麼出來一樣,這就是某部動畫裡所說的等價交換原則吧。」

就這點來看,這個男人的確是比大多數男人要誠實的多。至少,他不會欺騙自己。

那麼,男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寫遺書這個習慣呢?又是在怎麼樣的情況下,讓男人寫下他的第一封遺書呢?

關於這點,大概就連男人自己都快要在這不斷狩獵或被狩獵的迴圈裡,慢慢淡忘了吧。他依稀記得,遙遠遙遠的某一段時間裡,他是相信著永恆不變的愛情這種可笑的神話的。可是這個信念卻被他自己逐步的摧毀。他自己也不甚明白,為什麼自己要建立一個這樣的信念之後,又一步一步慢慢的拆掉這個信念。

還是回過頭來說說這個「墳場」吧。

粗略的估計,「墳場」裡躺著長長短短將近百篇的遺書。有的只有一句話,甚至短短三個字:埋葬吧;有的卻洋洋灑灑描寫的極仔細,連他和這位遺書女主角做愛的過程都巨細靡遺。所有的遺書都屬於這兩種極端的風格,沒有任何例外。從這點也可以看出來,這個男人的個性該是愛恨分明的。

如果他知道這個「墳場」會透露出自己個性上的恩怨分明,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執意要弄出這麼一個名稱詭異,內容詭異的部落格。不過,話說回來,也正因為他的恩怨分明,所以這個「墳場」才會出現在茫茫網海裡。

現在,他起身走回臥房。倒了三杯半滿的愛爾蘭純麥威士忌放在自己的床頭櫃,在音碟播放機裡擺入莫札特的安魂曲音碟,然後躺到床上,用遙控器播放安魂曲,睡覺。等到隔天早上醒過來,他會把床頭櫃上那三杯威士忌一口氣喝完。這是每一次他寫完遺書之後,一定要進行的一連串動作。他覺得這樣,整個愛情的入土儀式才算是完成。

不過,這個儀式原本並不是播放莫札特的安魂曲的。原本他播放的是凡人二重唱的愛情遺書。可是,某一天他看完一部電影「阿瑪迪斯」之後,他覺得莫札特這傢伙太屌了,竟然為了寫一首安魂曲寫到掛掉,而諷刺的是這首安魂曲不過是個忌妒他的人所設下的圈套,最後還成了自己葬禮上的背景歌曲。他覺得這種情況很是荒謬,很是諷刺;於是他換上這首曲子,算是一種哀悼。哀悼天才的英年早逝,哀悼整件事情的荒謬絕倫,也哀悼他自己夭折的每段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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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之二

謝謝版主的指正。


「啪!」清脆響亮的巴掌聲,把餐廳裡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這張桌子。
一般來說,被甩巴掌的人在這麼眾目睽睽之下都會顯的狼狽,可是偏偏他不。他還是維持著一派悠閒的神情,似乎被甩巴掌的對象不是他,而是其他毫不相關的第三者。這對於甩人巴掌的她,無疑是一種精神上的傷害。好像她才是那個被甩巴掌的人似的。事實上也真是這樣,雖然她在肉體上甩了他一巴掌,可是卻在精神上被他重重的甩了回來。

他臉上烙印著那抹紅色的印記,搭配上他的神情,簡直就讓她快要無力招架。「明明就不是我的錯啊。」她心想。可是偏偏臉卻不受控制的漲紅,而且感覺到餐廳裡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那種壓力,更是讓她只想奪門而出。

說起來,她也並不是非得用這麼強烈的方式來發洩自己心中的憤怒,只是一時忍不住出手,反而讓自己陷入了這種起身離去也不是,繼續坐著彼此僵持也不是的進退兩難的情況。

一切都還是得怪他。下午他打了通電話到她上班的地方,說晚上出來談談彼此的未來。她滿心以為會是浪漫的求婚,畢竟他們倆也在一起一段時間,而且相處的氣氛很好,感覺也很棒,甚至每一次的做愛都很精采。她可以感受到他對自己深深眷戀著的情感,無論是肉體上或是精神上。她覺得他們應該是最適合彼此的。

也難怪她會有這種感覺。只能怪他對於每一次的交往對象,都是如此溫柔。他的確深愛著眼前這個女子,也曾經以為他的狩獵會就此結束,可是偏偏這天早晨從她身旁醒來之後,他感到一股從內心深處發出的深沉的疲倦;他厭倦了這樣深入的關係,他厭倦了不分彼此的界線,他厭倦了所有他跟她的一切;即使,他還是眷戀著她的肉體,依賴著他們兩人心靈上的交流。可是這些都抵不過他發自內心深處席捲而來的強烈疲倦感。

於是,他決定做一個了斷;於是,他約了她下班之後來到這個餐廳;於是,他挨了她一巴掌卻仍舊一派悠閒。因為他知道,這樣就算是一種結束。對他來說,這樣的結果算是輕微了。他曾經遇過比現在更糟糕百倍的情況,所以這種方式算是非常非常輕微的了。

她終於還是受不了這種沉悶到無力可施的局面。眼前的他似乎已經不想再多說任何一個字,而四周那些充滿著八卦的眼神又不斷的在她和他之間來回的游移著,嘗試想挖掘出他們倆人之間的關聯與故事。

她起身離開座位,慢慢的一步一步往門口移動。她深怕稍微強烈的舉動,都會破壞這種低壓的氣氛,反而讓她成為眾矢之的。即使她心裡有一萬個願意想要快點離開這個尷尬的場面,她還是沒有辦法快速的移動她的雙腳。

終於,她站在餐廳門前,只等著自動門開啟,她就可以脫離這個低壓中心,到外面去呼吸一些新鮮的空氣,這也正是她目前唯一需要的了。

她往門口移動的過程中,他在做什麼呢?其實他什麼也沒做,他只是斜倚在椅背上,用一貫深情的眼眸看著她慢慢走出餐廳。就算他已經疲倦於彼此的關係,可是他依舊是眷戀依賴著她,這點從他深情的眼光中就能明白。他也明白,她會在他的愛情版圖裡佔據著一個很重要的位置,或許在未來的某一天他會想起,曾經,有個這麼重要的女子出現在他的生命裡,陪伴過他一段燦爛的日子。

故事也該到了結束的時候,沒有女主角的戲,是沒辦法引起觀眾的興趣的。他深知這個道理。於是,他起身走向櫃檯,買單。走到門口時,他一個轉身對著餐廳裡所有注視著他的目光,鞠了一個九十度角的躬,然後踏著輕盈的腳步走入茫茫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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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之三

「咻~碰!」炫麗的煙花在夜空中爆出燦爛漂亮的火光。
女子站在這棟大樓的天台上,看著不遠處的煙花絢爛。街上滿是喧鬧嘻嚷的人群,這正是女子最不習慣面對的場面。從小到大,只要是人群聚集的場合,她總是有種打從心底排斥的想法。可是,求學過程中,這樣的場合成了她無法避免的必需。每天,她在出門之前一定要重複在心裡催眠自己:這種日子很快就會結束了,只要我長大就好了。

在家人的要求之下,她忍受著這種打從內心發出的排斥感一直到大學畢業。終於在她畢業典禮當天,她選擇了從人群裡消失的生活。長達五年的時間裡,她過著一種近似癮士的生活。她在深夜工作,在深夜從事各種人們白天所做的活動,她靠郵購跟網路購物買衣服,她選擇半夜到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超市購買她的日常所需,她在深夜裡到公園散步。總之,所有人們認為該在白天從事的事情,她都改在深夜進行。

其實,她為了這種生活方式,早在求學時期就做好準備了。她從中學開始寫作,一直到大學時,終於從一個小說新人獎裡脫穎而出。此後,她就不斷地寫著一篇又一篇的小說,也慢慢的在文壇裡有點小小名氣。只是,她跟出版社的合約裡特別要求了一點,她絕對不參予任何宣傳工作,無論是任何形式的宣傳,她都絕不參加。

為了這個條件,她恰談了許多家出版社都沒辦法接受,一直到現在和她配合的這家出版社出現,她才得以順利展開她的新生活方式。而且他們的合作關係從她的第一本短篇小說集開始,到現在也已經五年了。

而這個世界上的人們是充滿好奇心的。越是充滿神秘的人物或事件,越能引起人們更強烈的好奇心。尤其是當她的小說集銷售量的攀升,人們對於這個神祕的作者的好奇心也跟著銷售量而不斷攀升到前所未有的頂點。每個人都在猜測,究竟這麼一個神秘的暢銷作家,她是怎樣的一個人?她如何寫出這麼暢銷的小說?為什麼她不參加任何書籍宣傳活動?她個感情生活又是如何?凡是跟她有關的事情,每個人都想知道。

甚至,坊間的八卦雜誌都動用了許多的人力物力,想要一窺這位暢銷作家的私人領域,只是總不得其門而入,他們甚至連她住在哪裡都不知道,彷彿她不存在於這個人間。

可是,她畢竟是個女子,還是有著一般女子追求美麗的心情。於是她在這個節慶的日子,站在遠離人群卻能夠看見燦爛煙花的天台上,仰頭望著夜空裡不斷爆炸的亮麗煙火。

隨著煙火結束的時間逐漸接近,街上的人群也更努力的想要抓住這最後的燦爛似的,叫囂吵鬧聲此起彼落。就連遠在天台上旁觀的她,都能聽到遠近的吵雜聲響。不過,她並不打算在人群散去時離開這裡。她盤算著這樣的人群要全部散去,最快大概也要一個小時到一個半小時左右。所以,她不慌不忙的從隨身包包裡翻出一包香菸和打火機,給自己燃上一管紙菸。

吞吐著淡藍色的輕煙之際,她斜睨著高樓下如螞蟻般的人群,一點一滴隨著煙火結束而緩緩的消失。這一刻,有個念頭從她腦海裡慢慢浮現。她想要寫一本關於這個城市裡的眾生相的小說。雖然,她目前還沒有任何頭緒該如何開始,可是,她知道她最後終於將會完成這本小說。她對於自己的這點自信是有的。

她低頭看了看路上疏散的差不多的人群,稍微整理一下身上的衣服,準備離開天台,回到自己的住處。才一轉身,就看見天台沉重的鐵門慢慢被推開。背著光線,她看不清楚來人的模樣,只能依稀從輪廓看出是個男人。她沒有預期會在這個地方,在這樣的時間遇到人,尤其是個男人。她警戒的將手伸進隨身包包裡,握住了那瓶防狼噴霧劑。這點安全的基本常識她是有的。

男人沒有任何一點猶豫的腳步,朝著她的方向走來。而她也向著天台唯一的出口方向走去。隨者兩人的移動,她們之間的距離也越來越近。她握著瓶身的手握的更用力了。

就在兩人錯身而過的剎那間,她看到男人模糊的臉龐,男人也在同一時間往她瞄了一眼,他們的目光在一瞬間裡有了大概千萬分之一秒的交會。然後兩人繼續往自己原來行進的方向前進,沒有回頭。

她走出天台,搭上電梯下樓。這時候她才驚覺自己的右手因為用力握著瓶身而發痛。她離開一樓大廳,隨手招了輛計程車,回家。路程中,她已經想到剛剛構思的那本小說該怎麼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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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稍微超過了一千五百字一點。不過故事慢慢要開始進入主線了。
還有一點必須說明,所有的短篇裡將不會出現任何的人名,只會有她和他這兩個第三人稱的男女之分,至於每一篇裡面的他或她是不是同一個人,將由讀者自行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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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四

「滴答‧‧滴答‧‧‧‧」牆上的鐘發出規律的聲響,現在是午夜一點二十六分。

她坐在電腦前,聚精會神的盯著螢幕,雙手飛快的在鍵盤上飛舞,彷若兩隻互相追逐嬉戲的蝴蝶。螢幕上不同的談話視窗切換速度,跟她飛舞如蝴蝶的雙手成正比。

自從她加入了某個交友社群,也公佈了自己的即時傳訊帳號後,每天晚上只要一上線,就會有許多認識沒多久的或是新加入的人跟她聊天。而從剛開始對於交談的生疏,到現在面對各式各樣不同習性的人可以侃侃而談,這中間著實讓她花了不少時間。尤其對她這樣一個不擅長與人接觸的人,需要克服的事情實在比一般人還要多的多。最基本的心理建設就讓她頭疼了好幾個星期,更別說決定開始登錄交友資料之後那些適應上的問題了。

不過,終究她還是做好一切她想的到的準備。包括了會遇到好的人,壞的人,無聊的人‧‧‧‧三教九流之類的,她都在腦袋裡事先模擬過各種狀況了。雖然實際的情況跟她早先模擬的狀況根本沒有一樣相同,甚至連相似的情況都沒出現過。

還有半小時不到的時間。她每天固定會在凌晨兩點離線,再換上另外一個帳號登入。這是她的另一個身分。這時候她就從她轉變成他。

這樣的生活到現在已經過了兩個月。這兩個月裡,她用著兩個不同性別的身分,跟各式各樣的網友,談著各種話題,或是言不及意的閒扯。而這些只是因為她想要寫一本小說,一本關於人的各種性格的小說。可是她又不願意改變自己不喜歡面對人群的習性,這是她唯一想到能夠接觸不同個性的人的方法。

經過這兩個月不斷的對話之後,她有時候會產生一種錯覺,彷彿時間在網路上流逝的速度比一般的時間要快上許多。其實她不明白,很多在網路上交友的人都和她一樣有著相同的錯覺。她以為這是因為她離開人群太久的緣故。

她覺得在網路上很容易就可以了解一個人的想法、思考模式,或許是少掉太多外在因素的迷惑的關係吧,她這麼認為。可是她沒有想到的另外一方面是,更有可能在網路上的一切都是經過美化之後的產物。或許面對面的方式有太多隱藏自己的方法或是可以迷惑對方的手段,可是在網路上透過文字交談也存在著相同的問題,只是隱藏的方法單純化許多。

應該是對於自己對文字駕馭方面的自信,她總是覺得透過文字去了解一個人,比面對面交談要來的簡單而清楚。事實上她也真的憑著自己這種本事,戳破了幾個對她有意圖的傢伙。她為此而更加對於自己在文字上洞悉人性的本領,產生無比的信心。

這時,她一面跟電腦另一端的人對話,一面想起了兩個月前那個晚上,在天台上遇見的模糊臉孔的男人。她不知道為什麼會想起這個男人,只是這種沒來由的想起這個男人,已經發生許多次了。每一次都是突如其來的發生,然後突如其來的消失。她試過想要找出原因,可是卻從來沒有成功過。她覺得自己真是可笑,怎麼會去想一個連臉孔都模糊的人,更別說他們之間沒有任何交集。

結束所有對話之後,她打開文字編輯器,準備開始動手寫下故事。她走到廚房給自己泡了一杯濃濃的黑咖啡,順便從冰箱裡拿出一包小熊餅乾。這是她寫稿的習慣。

一切準備就緒,她放慢打字速度,一個字一個字仔細的推敲,同時,腦袋開始運轉,回想在線上認識的人的各種樣貌。她要用最精確的文字,來描述每一種個性的人,他們所做的每一個決定,來自於本身的性格的影響究竟有多大。這些,將是這本新書的焦點。

在她開始寫作的同時,東方的天空正開始天亮前的程序,灰撲撲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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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五

「喀!」他打開上鎖的抽屜,從裡面取出一個牛皮紙袋。從紙袋的色澤跟外觀來看,無疑的已經有些年代了。

接著他緩慢的拉開紙袋上的繫繩,似乎怕傷害到這張年代久遠,滿是皺紋的牛皮。然後他一臉慎重的神色,從打開的開口處,取出一疊跟這牛皮紙袋相互輝映的、泛 黃的紙。只看到紙上滿是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估計這疊紙上如果每張紙都是這麼密密麻麻的話,應該會超過二十萬字吧。而從他慎而重之的表情,可以大概猜到這 疊文件對他而言不是非常重要就是異常珍貴。

這時,他臉上的神情轉換,從慎重的表情變成了仔細專注。他專心的看著紙上滿佈的文字,有幾次甚至將臉貼近文件,似乎是難以辨識其上書寫的字跡。其實也是, 即使不論筆跡的容易辨識與否,光就字與字的間隔跟行距來看,這就不是一份易於閱讀的文件了,更何況年代久遠,有些字跡已經淡到難以辨識了,那也就難怪到後 來他的臉幾乎是貼著紙張,慢慢的閱讀著。

好不容易,他用了將近四個小時的時間,才看完整份文件的六分之一。

他欠了欠身,換了個比較舒適的姿勢,又繼續閱讀這份不知道內容是什麼的文件。

時間毫不停留的繼續向前行進。原本靠著窗外射入的陽光的室內,也隨著時間的向前推移,而逐漸暗淡下來。他伸手扭亮的桌上的檯燈,一點時間都不曾浪費,也沒有其他多餘的動作,馬上就著剛點亮的檯燈繼續的看著那疊文件。

不過很顯然的,他對於字跡的辨認越來越熟練,這使的他閱讀的速度越來越快。

終於在午夜時分,他放下手中的文件,用手揉了揉乾澀的雙眼。然後,他起身離開房間往廚房走去,再廚房裡給自己隨便弄了一份吃的,解決了不知道該算是哪一餐的食物後,他回到客廳坐著,雙手撐著臉,動也不動。

他是在母親的喪禮上,從委託律師手裡接過這把鑰匙跟母親的遺囑的。遺囑上只叫他打開抽屜看完抽屜裡的文件,並沒有多說什麼。

可是在他看完文件之後,實在無法承受那隨之而來沉重的壓迫感。這時他甚至開始埋怨起他那過世的母親起來。「媽,妳倒好,就這麼離開人間,可是為什麼還要留下這個擔子讓我來扛?」「我真是不明白您。」

不過埋怨歸埋怨,他還是用了一大部分的腦袋來思考,要怎麼去面對隨之而來的問題。

想了一會兒,他覺得自己好累。不只是身理上的累,連心理上都疲累不堪。他想到自己家裡的問題:背著自己跟上司偷情的老婆,情夫甚至毫不忌諱的打電話來家裡找人;在學校裡組織幫派的兒子,三天兩頭就得跑學校跟警局;自己快要不保的飯碗。

他想過要跟老婆攤牌,可是終究還是沒有。也許正如每次老婆跟他吵架,總會被老婆罵懦弱、沒擔當有關。這就是他的個性啊,他想。而且,當初他們兩個談戀愛時,她不正是愛他這不亂發脾氣的個性嗎?怎麼結婚後反而厭惡起這個性來了。

更重要的是,他其實還是愛他老婆的。他想,等哪一天她在外面玩累了,總會再回到這個家來。只是,他沒有多大的把握。

想著想著,他突然發覺自己這一世人,好像沒做過什麼可以稱的上是瘋狂的事。不管他做什麼,總是在別人的意料之中,他似乎沒做過任何脫序的演出。一‧次‧也‧沒‧有。「真是平淡無味的生命」他得出這個結論,讓他露出一臉苦笑。

不過,現在似乎有點機會了。母親留給他的手札裡提到的事,好像可以提供他一點冒險的事情做。他雖然感覺沉重,不過這裡面還參雜了一絲絲的期待,期待著顛覆他原本生活的方式。

可是他沒想到,即使這種改變也不是他自發的想要改變,而是他母親迫使他改變。可憐的他,即便在母親死後,仍然沒辦法逃離母親對他的控制;而更可悲的是,他自己不但沒有發覺,反而還期待著即將到來的改變。

他終於收拾起那些自傷的情緒,走進臥房,期待著明天要開始的小小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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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六

「嘟。」他按下結束通話的按鈕,放下電話,神情放鬆了下來。

每天,他總要打很多很多通的電話給他的女朋友。也不見得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必須馬上說的。絕大多數都是一些言不及義的問候及寒喧,像是:吃飽了沒呀、有沒有想我啊、工作順不順利啊之類的。他覺得這些對話對於戀愛中的情侶,是很理所當然的關心。他從來也不曾想過這些對話在旁人聽來有多麼沒有意義。他甚至沒有發覺到電話那頭傳來的語氣有多麼的冷淡與敷衍。這一切都只是因為他自以為是的理所當然。

算一算,從他第一任女朋友到目前這個為止,他總共經歷過六段感情。每一次的分手都是因為女方沒辦法忍受他隨時隨地打來的名為關心實為查勤的電話,可是他總是搞不清楚為什麼她們要跟他提出分手。在這麼多段的感情中,只有一個情人曾經誠實的告訴他,想要跟他分手的原因。

也許,這已經成為他面對愛情的一種慣性了吧。只是,他從來不知道,或者他知道但是就是一種習慣,改也改不掉。

他的第二任女友曾經直接對他說:「我實在沒有辦法繼續忍受你這種無時無刻緊迫盯人的電話。我不知道究竟是我沒辦法給予你安全感,還是你天生就是對自己沒有安全感。不過,我決定不再繼續忍受你的疲勞轟炸了。我們分手吧。」

那次,他覺得很受傷。他不斷的反問自己,為什麼自己的關心會變成別人的壓力?為什麼這樣的呵護,卻成了情人眼中的疲勞轟炸?他不明白。

他想,回過頭來看看自己的成長歷程好了,說不定可以了解自己這麼沒有安全感的原因在哪。

他的父母依然建在,他是家裡唯一的男孩,在他上面有三個姊姊。父母感情不錯,雖然偶有小爭執,可是並不影響父母之間的感情。爸爸媽媽對幾個小孩都很疼愛,尤其是身為么子又是男孩的他。這麼看來,一切似乎都很正常。不論他怎麼反覆檢視自己的成長環境,就是找不出任何可以造成自己這種緊迫盯人的原因。

然後他說服自己相信,這也許只是對方沒有辦法感受到他滿滿的愛,無法接受他表現的方式罷了。然後他繼續用這種方式對待他的每一任女友。只是再沒有任何一任女朋友像第二任那樣直接告訴他原因,於是他就這麼地相信了自己對情人的關心方式是正常的。

如果每一個跟他分手的女人,都很直接的告訴他,受不了他的緊迫盯人,或許他會了解自己的行為實在算不上是愛的表現。不過,這樣的如果並沒有實際發生過。

現在,在結束和情人的通話之後,他總算又回到工作上,專心的分析電腦螢幕上的報表跟資料。

不一會兒,他將手邊的工作告一段落。心裡盤算著下班之後要和情人去哪裡共度晚餐,要怎麼消磨他以為甜蜜的下班時光。他打開瀏覽器,在搜尋引擎上尋找市區裡可以用餐的地方,更計劃著用餐完之後該做什麼。

然後,他又習慣性的拿起手機,按下了撥號鈕。而這,不過距離他和情人上一次通話,才經過一個半小時而已。

電話接通了,他滿心期待的想要告訴她,晚上的節目。鈴響了四聲、八聲、十聲,轉入語音信箱。他感到有點不悅,為什麼女友不接他的電話。他掛上電話,不死心的又打了一次,還是一樣轉入語音信箱。這時他開始後悔,怎麼沒有問清楚女友公司的電話。於是他再試了一次,迎接他的依然是冷冰冰的電話語音。他想,打了這麼多次電話,應該可以顯示出他有多麼心急著想要找到她。

接不通電話這件事,讓他開始坐立難安。他眼睛雖然盯著螢幕,可是腦袋裡轉的卻都是女友為什麼不接他的電話的事。他不斷的猜想著各種可能的、荒謬的合理的、不合理的原因。

他恨不得現在馬上下班,讓他可以飛車到女友辦公室樓下,當面確認女友一切正常。還好,他還沒失去理智到這種程度,所以他並不會真的丟下工作跑去女友公司樓下。

終於,他的女友回電了,在兩個小時之後。不等女朋友開口問他找她有什麼事,他就已經先開口說了一連串他有多麼擔心她發生了什麼事情,他有多麼的坐立難安之類的話。他就這樣講了大概一分多鐘,才發覺女友怎麼都沒坑聲。

「怎麼了,怎麼都不說話呢?」
「沒,等你說完我再說。」
「嗯,妳說,我正聽著呢。」
「我們分手吧。」

話筒雙方的他們,沉默了一會兒。

「妳在開玩笑吧!」
「不,我是很認真。我們分手吧。」
「為什麼?」
「你是個好人。可是我覺得,我們兩個不適合。」她說完之後,隨即掛上電話,沒再給他任何發問的機會。

而他,拿著話筒楞楞的發著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可以預見的是,今晚他又要一個人在失眠的夜裡,回想這段感情裡他又做錯了什麼吧。而更可以確定的是,最後的結論還是會跟前幾次那樣,別人沒辦法體會到他滿滿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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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七

「撲通!」他站在許願池前,投入一枚硬幣。這是他目前可以,也是最後能夠做的一件事。

過了今天,他就不會再出現在這裡的街道上,也不會出現在她眼前了。他決定離開這裡,離開這個讓他失去感覺的地方。

雖然他在這裡出生,也在這裡長大,這個鎮上大多數的人都認識他,也和他的家人保持著良好的關係。可是他卻要離開這裡,為著一個不在他假想裡的理由。

在他還是十幾歲的年紀時,曾經設想過幾十種離開家鄉的情境、理由或是狀況。但是,如今真的造成他必須離開這裡的理由,卻完全不在他預先所設想的種種情況裡面。

在他這麼多的設想裡面,最正常也是最一般的情況是,為了找尋自己的理想而離開;最荒誕的理由是,他選擇了成為一個流浪漢而離開。

流浪對於年輕時候的他,有種近乎神聖的地位。在他的假想裡面,流浪無疑是浪漫的代名詞。他可以在流浪的過程當中,認識到形形色色的人,也可以透過流浪,去見識這個五彩繽紛的世界。

可惜的是,隨著年齡的增長,還有五花八門的媒體報導之後,他就再也不認為流浪是一件浪漫的事了。

現在,他回到家。距離他將銅板丟進許願池的時間,經過了十六分鐘。他走進自己的房間,打包了一些簡單的隨身衣物,踏出房門前,他轉身回頭巡視了這個他住了將近半甲子的房間。

按照一般鄉土劇的情況,這時候他的家人應該會出現,跟他說些祝福的話,或者按照慣例的上演一齣生離死別的濫情劇碼。可是這畢竟是真實的生活,而且他的離開也不在家人的預料之中,所以這樣的情況根本沒有機會發生。

不過年輕時預先想好的離開路線,倒是在這時派上用場。畢竟,鎮上的人他大多認識,如果採取一般的路線,免不了會遇到熟人,那雖然不會造成實質上的麻煩,不過要解釋起來也是很累人的。所以,他從屋後離開,選擇一條人煙稀少的路,一路步行到了鄰鎮之後,才搭上迎面而來的第一部客運。至於目的地在哪,一直到他上了車之後,才認真的思考起來。

不知道經過了多久,也不清楚車子離開家鄉多遠,他想到一個方式。在他還未決定要到哪去之前,他每過十個站牌就下車,之後搭上第一部出現在他眼前的車,再走十站再換車,一直到他想到要去哪裡。

就這樣,他每十站換一部車,到最後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在這期間,他也不可避免的想起了他執意離開的原因。他是為了她而離開的。因為他的偏執。

她跟他從小就認識,如果說他們是青梅竹馬,鎮上的人多半不會有人反對。從小他們倆人一起上學,一起放學,甚至中學畢業之後也一起留在家鄉工作。當所有人都認為他們應該會結婚,而他也以為自己應該會娶她時,她卻決定要讓大家跌破眼鏡。

他曾經問她,這麼做的原因是什麼,是因為她不愛他嗎?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她說她愛他,可是她不想讓大家如願的看到她們兩結婚。他沒辦法接受這樣的理由,可是卻也無法改變她的決定。於是兩個各自偏執的決定,讓他們的人生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兩人最後一次溝通時,也就是在他將硬幣投下許願池之前半小時,他對她說:如果妳執意如此,那我選擇離開這裡,不再出現在妳眼前。而她選擇了沉默。

現在,他在一輛不知道將要開往何處的車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今晚要在哪裡落腳。不過,他卻不後悔自己的決定。至少在目前是如此。

他不明白為什麼她會如此堅決的作出這樣的決定,正如她也不明白為何他這麼順從大家的期待。而其實,這兩個當事人都不知道的是,他們各自的偏執所造成的後果,在許多年之後連他們自己都感到後悔跟遺憾。不過,時間永遠無法回到過去,他們倆個人也永遠沒辦法修改他們曾經做過的這個決定。

又到了第十站,他下車等待下一部來到他眼前的車子。天色開始變暗,他環視了四周的景物,根本就是他想像中的荒郊野外。他感到陌生,也有一點擔心,他終於了解下車前司機對他那大有深意的一暼。不遠處有些許光線傳來,他瞇著眼仔細的看了一下,原來是鄉野間常見到的土地公廟傳來的微弱燭光。

等了將近一小時,沒看到任何車輛經過,更別說行人了。他決定將就在土地公廟前休息一晚,明天再繼續思考自己的去向。

他翻了翻自己的行李,找到一件比較厚重的外套,將自己的身體縮在廟前,緩緩的睡去。夜裡,他感到一陣寒意,可是他終究沒有醒來,只是將自己的身子蜷蛐的更緊、更小。

只是,他再也沒有醒來。一直到好幾天後被上山運動的人發現。

======跟本文無關的分格線======
哈,終於有人發現每篇的開頭都是狀聲詞了。
其實,這是刻意去使用的。我企圖用狀聲詞來創造一點聯繫,讓這一系列的短篇有某種微弱的關聯。
不過,最近越來越難想出狀聲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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