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之狂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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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初﹝1-22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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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心姊您好:
我是鐵之狂傲線上遊戲論壇﹝www.gamez.com.tw﹞的會員yenpao79426,看了您的小說「人之初」後感到相當精采,想將您的文章轉貼至本論壇的轉載文章版﹝<A href="https://www.gamez.com.tw/forumdisplay.php?f=190﹞供本論壇的成員們欣賞閱讀之,還望您能成全。假使有空,也可以來我們論壇參觀,或親自至我們的文學版發表您的大作,我想大家都會很興奮的。期待大大您的到來。:)

作者姓名:洛心
轉貼作品:人之初
文章原出處:http://www.fallingheart.com/2004nov/desk/whole.htm

申請轉載者:yenpao79426﹝yenpao79426@yahoo.com.tw
文章轉貼於:鐵之狂傲線上遊戲論壇﹝[url="https://www.gamez.com.tw﹞─轉載文章版﹝https://www.gamez.com.tw/forumdisplay.php?f=190﹞"]www.gamez.com.tw﹞─轉載文章版https://www.gamez.com.tw/forumdisplay.php?f=190[/url]

請問能否轉載呢?﹝y/n﹞

感謝大大的撥空閱讀,先在此感謝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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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無法回覆留言   很抱歉各位,因為我在台灣的日子是無法用網路的,因此無法回應留言,真是很抱歉。
  想轉載文章的各位,請自便。留個言,不用等我回應就轉去吧。
  真的很謝謝大家的支持,也謝謝你們的體諒。

洛心
8- 7-2005(S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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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位置:http://www.fallingheart.com/2004nov/desk/whole.htm
留言版第2107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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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Q
第一次發
不知道這樣可不可以XD

[ 本文最後由 武藤聖 於 06-8-24 04:20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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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評分:  聲望 + 3   檢視全部評分
$錢錢$  看完後讓我思考了很多,人性的問題  發表於 07-7-23 21:02 聲望 + 2 枚
小米兒  以前看過實體書,內容好催  發表於 06-6-25 14:20 聲望 + 1 枚

回覆: 人之初

這篇故事
人之初的第一卷
就到這裡,結束了......

其實故事是可以到這裡就結束的
原本作者寫到這也沒打算在寫下去
不過......
還是有了第二卷

但卻是未完結的
所以如果有大大願意看
我還是可以貼上來


謝謝大家看到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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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覆: 人之初

人之初 22《



  我是來這裡同你說一個故事的。


  說個有關我,有關他們,或者說,有關我們之間的故事。


  也如同我所說的,我一直希望,這個故事可以長些,或者我可以憶起多一些。但是記憶,在某天就中斷了。


  等我把這個故事說完,我才發現故事裡,有好多我自己都搞不清楚的頭緒,甚至有好多消失的片段。而到底那年發生過的一切,哪些是事實,哪些是虛擬。又到底哪些是對的,哪些是錯的,我一直到現在,還是沒有能力分清楚。


  又或許說,早就在那年我伸手推下那麼多人以後,我就已經失去分辨是非真實的能力了。我所剩下能做的,就是用我破碎殘缺不齊的記憶,用我扭曲幾乎到噁心地步的思緒去把這個故事斷斷續續說出來。


  有人說,把事情說出來會好些的。這點,並沒有發生在我身上。


  故事說完了,但是每年天氣轉熱的時候,我並沒有感覺好些。


  我清楚明白,不論我將這個故事說幾次,不論我怎麼矯正那時候那個扭曲的自己,不論我怎麼努力用旁人的眼光去下註解,這個故事,發生過的,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但是這一切都不重要了,完全不重要了。


  我只是來這裡同你說個故事而已。她的、他的,我的,我們之間的,早就在那一年結束了。


  全部,都結束了。


  
  
                           ──人之初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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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覆: 人之初

人之初 22



  「張愷君,妳……」孫力揚似乎嚇到了,他楞住,好半餉都沒有開口,最後他深呼吸,「我們別說這些了好不好。林筱桃走了我也很難過,妳別這樣,振作……這些東西妳拿回去吧,我知道你們班上的人不喜歡我,妳快拿去,免得他們誤會又為難妳。」他這樣說著。


  瞬間我一股酸氣沖上來,我幾乎要哭了。但是我壓制住了,或者說另外一個我,強迫我自己壓制住。「誤會我?為難我?他們全部都『討、厭』我了啊!討厭我了啊!你知不知道這一切怎麼發生的,你知不知道?因為你啊孫力揚,都是你,都是你,是你害得我現在變成這樣子……變成這樣子……」我大吼完之後,我再也沒有蓄過眼淚的眼眶開始不爭氣地泛紅,然後下秒我放聲大哭了出來,哭得七零八落,眼淚像是不要錢那樣拚命掉下來。


  「你不該上來頂樓的,你、你你不該上來頂樓……那天如果你沒有上來,阿桃阿桃不會跳下去……我、我不會變成這樣。」我知道事實不是這樣的。心底總是有個小聲音告訴我,事實不是這樣的。


  但是我辦不到,我還是可以清楚記得那天阿桃原本已經安靜下來,可是卻又再看到孫力揚那瞬間變得瘋狂。瘋狂到她抓傷我的手,那樣亦然決然往下墜。那些影像太真實了,真實到這一瞬我幾乎可以大喊啊我終於明白。明白阿桃為什麼會選擇跳下去了。


  因為是你啊,你啊!孫、力、揚!你推開頂樓鐵門那一瞬間,就把阿桃推下去了。


  我幾乎要相信這一點了。


  我無法冷靜思考,思緒好亂,我分不清楚到底哪個是對的,哪個是不對的。


  我只能用殘破又可憐的聲音哭訴著,聲音之大,讓班上同學都聽見了。


  隱隱約約,我感覺到,我似乎是故意的。即使自己還無法清楚這一切是否是真的,我卻已經下意識相信它,並且在腦袋可以運作前起動了防衛系統,因此不由自主拉大聲音,故意這樣說。故意把這一切都推給孫力揚。


  我幾乎可以感覺到孫力揚站不住了,但是他卻硬撐著沒有離開,強硬地,再度伸手,想把東西塞到我手上,但是我硬把手抽了回來,啪一聲,整袋的巧克力掉在地上。


  孫力揚楞了一下,馬上彎身把散在地上的甜食一個,一個撿回袋子裡。


  我看著他蹲在我前面撿東西的樣子,忽然之間覺得很恐慌,很想趕快抹乾眼淚,彎下身跟他說對不起,但是我沒有。


  「愷君,不要……這……樣……」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哽咽,是不是有眼紅,甚至是不是哭了。


  「我討厭你!」我並沒有打住,我哽咽地再度開口。


  他楞住,完全楞住。


  「我說,」我覺得自己好像分裂成兩個人,一個我躲在角落哭泣著,但是更大的另一個我正在用前所未有平靜的聲音說話,「我、不、要、再、看、到、你。我討厭你,我討厭你。」


  孫力揚就這樣蹲在地上,一直蹲著。然後他站起來,拿著那袋巧克力。


  微小的我喊著對不起,對不起,孫力揚對不起,但是冷酷的我卻站在那,拍拍手,叫好著,對,就是他,就是他害得我們變這樣子。這幾個月來我們受委屈了,根本不是我們的錯,是他!


  孫力揚看著我。


  他一直看著我,似乎承受很大打擊卻還是要站起來那樣倔強看著我。好像很努力想從我眼裡看出一絲什麼一樣,一直看著我。


  「這些,妳拿去吧。」我想他失望了,因此他垂下眼,只是再一次很堅持地把東西交給我。


  我只是看著他,沒有動作,沒有表情,什麼都沒有。僵持了一會,我伸出手,他把袋子放在我手上。微小的我想緊緊抓住,但是那個冷酷的我操縱了我的行動,她對我喊著,不準接。因此我沒有把袋子抓住,只是在它碰到我手上的時候又一鬆。


  整袋的東西又掉了滿地。


  陪伴我將近三年的巧克力酥片,散了滿地。


  孫力揚這次沒有再彎身,他只是由高往低看著我,然後鐘聲揚起的時候,他一句話都沒有說從我身邊緩緩地走掉。


  經過我側邊的時候,他轉了頭,沉默中他看了我最後一眼。他是真的受傷了,或者說,絕望了。他看著我,定定看著我。最後他回頭,這次他沒有再回頭,比直地走開,遠遠地走開。


  等到孫力揚完全消失在走廊之後,我才轉身。看了全班依然楞在那的表情,我面無表情地抬腳,踩過了滿地的巧克力酥片,走回教室。我走得好直,腳步好正。但是心卻一抽一抽的,四肢都不是我的,好像我被綁上了線,變成木偶,悲哀的是,這個操偶師不是別人,是我自己。


  老師來的時候,我聽見自己響亮的聲音喊著:「起立」「立正」「敬禮」,全班依舊沒有什麼人理睬我的口號。


  我卻沒有往常那樣難過了。


  因為我知道,這一切是誰害的了。


  而人是可怕的,找到了藉口推拖責任,一切變得好像什麼都無關緊要了。


  所以,即使這次,還有直到畢業前很多次的起立立正敬禮依舊沒什麼人要理睬,我卻再也不會眼紅,或者難過到想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我只是拚命去想著,都是誰的錯,都是誰的錯,都是誰的錯……


  最後,我到底傷害了誰,到底誰要背負這個罪,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也沒有力量去搞清楚了。我太急於去為自己的傷口找帖良藥來醫治,以至於我到底用了誰的心、誰的淚去做藥引,我都管不著了。


  國三這一年,我從那個七樓推下去了好多人。先是阿桃,接著文耀,然後如玉,最後全班──繼著些人之後,我還間接或者說直接推下了最後一個人。但是對我來說,這一切都不是那麼重要了。反正,我已經眾叛親離到一個程度,應該說,眾叛親離到──不能再更糟糕的程度了。


  夏天來了,我的一切卻都緩緩冬眠去了。


  孫力揚,最後一個被我從七樓推下去的人,也是消失最徹底的人。他不像我們班同學,不像文耀,不像如玉,還會在我眼前經過;他像阿桃,蒸發了。或許也就像我之前說的,孫力揚一直都把我的話深深聽進去。所以,就這樣了。國三剩下那幾個禮拜過去,聯考也過去了,甚至連那炎熱的夏天都過去了。


  他真的就這樣完完全全徹底消失在我眼前。


  我再也沒有見過孫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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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覆: 人之初

人之初 20



  從那天以後,我正式變成了「它」。


  其實這樣也有好處。被班上放逐了以後,一切都變得好安靜,我多了好多時間,我開始有能力察覺到很多我以前看不到的東西,開始想透我以前永遠解不開的事情。


  我開始明白愛情是什麼了。我用盡兩年的時間,去猜、去研究阿桃當初喜歡上吳孟鴻那樣的心情,現在全部明瞭了。


  愛情就像老師跟師母一樣每天一起上下班,像阿聰跟阿麗那樣上課傳個紙條,走路故意去碰到對方然後怯怯笑著,臉紅著;像隔壁班男生明明想追雅芳,卻每次看到她都還故意別過頭去;像上次別校的混混來我們學校尋仇,只為了他的女朋友跟人跑了。


  這些就都是愛情。


  然後像阿桃那樣的,不顧一切,一頭栽進去,豪不保留,傷痕累累,最後支離破碎。


  那樣就是愛情。







  「愷君,這些,給妳……」我不知道孫力揚什麼時候出現在我前面的。他拿著一袋巧克力要給我。我抬頭看他,我想我眼神一定很空,不然他不會有那樣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沒有接過巧克力,任憑他拿著。


  離阿桃跳下去也過了將近三個月,而這是這段時間我第三次生理期。孫力揚明明知道我們班上的人多恨他,他出現在我教室前面有多危險,但是他還是依然送我巧克力,加上這次,已經是第三次了。


  我沒有拒絕他的巧克力,至少前兩次沒有。沒辦法,有人死了,我的經痛並沒有這樣而停止。因此我很賤,很不要臉地接受對方的東西。


  很賤,很不要臉,不是我自己說自己的。我只是借用了這兩個多月同班同學形容我的語詞。


  有時候我真希望自己是死掉了,而不是這樣彷彿被當作不存在地生存著,至少這樣,我就不必聽到他們那些難以入耳的咒罵聲──


  或許我真的很沒用吧。


  我隨著他們罵我,罵我是內賊,罵我不要臉,罵我見色忘友,罵我阿桃剛死沒多久,我就忘了誰是我最好的朋友,罵我根本就巴不得阿桃死掉,因為阿桃比我漂亮,心地比我好。我以前跟阿桃在一起,只是想學她,只是忌妒她。


  她們說了好多、好多。多到聽在我耳裡,?/SPAN>i愷君好像變成一個我完全不認識的個體。


  還是說,其實這個才是真正的張愷君?只是我以前一直沒有發現而已?


  不論我是哪個張愷君,我知道,在團結的三年一班裡,張愷君像是隻往外牆延伸的樹枝,很惹人厭。


  甚至到了最後,我這班長的起立立正敬禮都沒有人要遵從了。聽說班導和輔導老師商量之下,打消了要撤銷我職位的念頭,他們說,反正她夠可憐了,剩下幾個月就畢業了,別刺激她了。


  我沒有一點點想解釋的理由。被排斥,被討厭的感覺應該是很強烈衝擊到我的,因為我知道我很難受,難受到想消失。想學阿桃那樣,從樓頂摔下,狠狠地摔下來。


  詭異的是,即使這樣難過,回家翻翻以前同學遊園會,校慶,校外旅遊的照片,我除了感覺那些東西離我很遠很遠以外,再也沒有任何感覺。這個詭異的「它」,彷彿什麼知覺都還在,卻也什麼感覺都沒有了,而我就這樣,用著這樣詭異的型態行屍走肉著。


  阿桃走了以後,沒有人會跟我通電話,沒有人會跟我去福利社買東西,沒有人會在週末下午跟我去逛街。我知道我變得很寂寞很寂寞,但是即使這樣,很痛苦地班上存活著,我還是從來沒有辯解過什麼。


  以前我想看阿桃會超越我到什麼地步,如今,我是連她都看不到了。


  這樣的念頭讓我害怕。


  愛情,是不是就是要像她那樣?


  我抬頭,看了孫力揚。恐懼的感覺越來越大。孫力揚呢?我跟他之間的平衡是不是已經在一刻破壞了?我回頭,眼裡有著班上同學一張又一張冷漠的臉,酸氣沖上的我眼。


  孫力揚喚醒那些冬眠掉的感覺,這瞬間,他們彷彿都回來了。我開始感到劇烈的痛苦,我心好痛,痛到幾乎無法呼吸。我好怨,好恨。我恨我現在的自己。


  不該是這樣的,三年,這個班級陪我走過三年。為什麼會是這樣結尾?


  三年,我的三年,我的三年,誰賠我著三年來?我好生氣,阿桃跳下去了,也帶走這些人。阿桃,妳為什麼要死?為什麼要讓我陷入這樣的慘景?一瞬間,我幾乎要怪罪起阿桃了。我傷心,真的好傷心。

  我回頭,再次瞧見孫力揚。


  猛然間,我腹部一疼,好像回到三年前他的第一計躲避球,再一閃,是阿桃拉著我去買地瓜的樣子,然後沈文耀跑來跟我哀歷史分數再偷偷給他兩分,「班長、班長」,同學這樣叫我。


  一切都沒有了。


  這六個字打入我腦海裡時,我正伸手要把巧克力接過來。


  然後,一切都沒有了。


  所以,我征住,我好孤單,真的好孤單,我快支持不住了,我好想抓住現在就站在我前面,這個唯一沒有離去的人,我好想抓住他,抓住他開始嚎啕大哭,告訴他我好害怕。但是一個聲音冒出來,她冷靜、細細地告訴我:都是他的錯。


  如果那年夏天,他沒有出現,他沒有帶著吳孟鴻出現,一切都不會發生。


  都是他的錯、他的錯!


  「愷君……」孫力揚無視班上同學已經圍在教室窗戶邊,準備要揍他的眼神。可能感覺到我臉色的慘白,他非常擔心地搖了搖我,「妳不要這樣,我會擔心的。」


  我看著他、看著他,然後聽見一個似乎不是我會發出來的音聲,「都是你……」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眼眶完全泛紅,手緊緊握拳,全身顫抖,心好痛,胸口好痛,好像要死掉了,快要死掉了。


  「愷君?」孫力揚征住,拉住我的手有些僵硬。「我、我怎麼了?」


  「都是你……都是你……阿桃墮胎,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我喃喃問著,用我身上最後一股力氣。


  孫力揚有些不解地看了我,「是……是我早就知道了……」


  「為什麼不跟我說?」我開始哽咽。


  「我有試過要跟妳說,愷君,我有試過……可是……」


  「不要跟我說可是!可是什麼?可、是、什、麼!」我用盡力氣大吼,登時班上同學全部安靜下來,往我們這邊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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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覆: 人之初

人之初 19



  彷彿從冬眠裡甦醒,等我意識到我還存在著時,我睜眼,才發現我是坐在輔導室。


  老師跟警察在我眼前說著話,我覺得頭好疼。發生什麼事情了?


  阿桃呢?


  啊,是了,她死了,摔得亂七八糟得死了。


  她是當場死亡還是送醫不治?阿桃是用什麼方式走完她人生最後一程的?是不是有人去把她七零八落的屍塊撿起來然後送去燒光了?不,阿桃怕燙,她以前吃肉羹老愛等到麵線都涼了才願意動筷子,這樣的她怎麼敢火葬?我想,她說不定是土葬了。是嗎?糟糕,我怎麼老是忘記阿桃信佛教還是基督教?她的告別式是和尚誦經,還是牧師禱告?說到告別會,告別會呢,什麼時候舉辦的?我怎麼沒參加到……那、那又有誰去參加了,怎麼沒人跟我說?


  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為什麼我都不知道?


  都、不、知、道?


  「愷君……張同學?」眼前的老師喊了喊我。


  我向他們,至少我的眼神是看向他們的,但是眼裡出現的畫面卻是那天阿桃橫在那裡的模樣。


  她笑著,然後放了手,跳下去。


  然後,阿桃死了。


  我忽然像想起什麼,猛然低頭看向自己的手。


  虎口附近幾條血痕已經淡去了,卻還是在那裡,提醒著我,是我放了手。


  「愷君同學,那天的事情妳還記得嗎?」老師問。


  我盯著那幾條血痕看,然後抬頭,緩緩說:「是我推下去的。」


  「啊?」警察跟老師面面相覷。


  「阿桃是我推下去的。」我重複。是我鬆了手,是我,我深信不宜。


  老師臉色變了變,拉了警察到一旁兩人交頭接耳一會,彷彿達到什麼共識以後,警察先是憐憫地看看我,然後離開辦公室。


  小小的輔導室,只剩下我跟老師。


  「愷君,老師跟妳說……」輔導老師走上前,坐在我前面,伸手握住我的手,「妳太累了,好好回去休息好嗎?就當這一切是場惡夢,回家睡一覺,醒來就沒事了,嗯?乖,不要想太多,好不好?老師了解你的感覺,沒事的,不要想太多了,聽老師的話,好好休息吧,有事情再來找老師喔?」


  我點點頭,起身離開輔導室。  


  走出輔導室的時候,我看見孫力揚遠遠站在那。我轉了身,在他可以走近我之前,上了樓。


  安安靜靜地坐在教室,我努力登記著歷史大考的分數。然後下意識,我收尋著林筱桃這三個字。


  並沒有她的分數。我閉上眼睛,努力去思考,究竟是老師抽掉了考卷,還是這份考卷是在阿桃死後寫的?


  但是任憑我怎麼想,都無法找出正確答案。


  短短的下課結束了,鐘聲響時,我收好了桌面上的考卷,依然喊著起立、立正、敬禮。


  一切好像都沒有改變,什麼都沒有改變一樣。就如同輔導老師說的般,愷君,沒事的,不要想太多了。但是我知道,並不是沒事的。我呼吸之間都可以感覺到,明顯感覺到,這裡少了股熟悉的氣息,它讓我知道,有個人,已經再也不會出現了──永永遠遠,不會出現了。


  流言,當然是很大。除了以前那悲情女主角還有沒良心的壞朋友,嗯,我有沒有提過,最近那個沒良心的壞朋友,已經升級到沒血淚還很賤的人。嗯,除了以上這兩個人物以外,我似乎還聽過什麼吳孟鴻之類的,喔,還有孫力揚。


  我看過沈文耀哭過幾次,眼睛總是紅紅的。那陣子他桌墊下有張沒有送出去的生日卡,給誰的?我不清楚。


  事情鬧到這麼大,對方即使有雙父母是什麼家長會會員,一年捐獻個幾十萬的吳孟鴻也罩不住了,他被記了大過,然後退了學。


  當然這是檯面上的處理方法。


  我只知道沈文耀帶著紅血絲的眼睛,領著一群班上的男生,利用吳孟鴻到校最後一天,一群人光天化日之下,半強押半擄人的把他押到了男廁所,連糾察隊都守在門口幫忙把風。


  幾分鐘以後,吳孟鴻用爬的出來。  


  他父母尖叫著要學校負責,要上警察局。校長那邊只是敷衍性地安撫,然後他被海扁的事情就不了了之。


  孫力揚呢。嗯,他不姓蘇,所以沒有被海扁。不過,也因為他是吳孟鴻最好的朋友,所以我們班對他敵視的態度,是在十公尺外都可以嗅到的。


  其實這些風風雨雨我都沒有什麼印象了。就像我說過的,那天以後,我腦子可以裝記憶的部份,開始停止運作。


  我對外面的事情不聞不問。彷彿死掉的人不是我最好的朋友一樣。


  安安靜靜地,像隻遊魂。我從一個「她」變成了「它」。一個有知覺、有嗅覺、有視覺、有聽覺的「它」。這個它存在這三年一班,詭異地存在著。


  我學著輔導老師的話,把這一切當成一個惡夢,睡一覺就會醒來了。每天晚上我都努力睡著,隔天努力把以前的一切當成噩夢,想去忘掉。


  但是班上同學看我的眼神,讓我知道,這一切根本不是噩夢,即使是,它也從來沒有醒過。


  「沈文耀……」有天,我走到我們的體育大股長旁邊。


  他沒有抬頭,只是一直看著國文課本。


  「沈文耀,我跟你說,」我借坐在他前面同學的位子,側身繼續說話,「我不舒服,躲避球可不可不要玩啊?」


  我想沈文耀一定會像以前一樣啊,悲情著一張臉呼喚著班長不行啊我們班就靠妳了……


  「隨便妳。」啪一聲,他合上課本,用著我從來沒聽過冷淡至極的口氣這樣對我說。


  那語氣太冷了,冷到幾乎將我差點奪眶而出的眼淚凍成冰。我抬眼,楞楞望著他。


  沈文耀摘下眼鏡,也跟著抬頭望向我,然後像似看到什麼一樣,臉色忽有些變,這一變,我幾乎想把它解釋成不忍了。我征征看著沈文耀,希望他能開口說些什麼──


  「張愷君,誰准妳坐我椅子?媽的,給妳這賤人坐到誰還敢坐啊,幹,我要去換椅子。」班上同學走回來,嫌惡地對我大吼大罵。


  我起身,橫看他一眼,又低頭瞧了沈文耀。


  只是這次,他別開眼,沒有再看我。


  以前那個會跟我大聲小聲,會在我旁邊繞來繞去,跟我像哥兒們的沈文耀呢?有次接力賽跑因為別班女生故意拐倒我,氣得差點衝上去打人替我出口氣的沈文耀呢?我想,他也隨著阿桃跳下去,用另一種形式離我而去了。


  我緩緩走回座位,感覺有人揉了紙球丟我。


  應該是丟錯吧?我這樣告訴自己。


  三四個女同學擠在我那排的走道,我喊了幾聲借過,沒有人理我。


  就在我想算了繞到前頭去吧時,一個人默默側了身。


  我抬頭看向她,是如玉。


  眼眶辣了起來,我幾乎要哭了。


  但是我沒有,我只是頭一低,快速從她身邊走過。如玉沒有看我,只是低著頭,繼續和她那群女同學交談著。


  我衝回我的座位,坐了下來。


  我用力用右手指甲刮過阿桃曾經留下印記的左手,努力刮著,直到左手殷紅了一片,幾乎要流出血。


  看吧,我傻傻地小聲地笑了出來。


  誰說是夢?


  是現實。


  我更是大力地抓著我的左手,即使鮮血已經緩緩流出來,即使我深切感到痛楚,我卻無法住手。手疼,心好空。心空到疼痛,痛到我想把心刨出來,揉一揉捏一捏,或者塞近些什麼的好撫平那空到疼的痛楚感。我無法刨心,因此我只好拚命抓著左手。只要左手疼些,再疼些,就可以壓過心頭的痛楚感了。

  我抓著,用力抓著,接著眼淚掉了出來,滴上著我的左手,跟緩緩冒出的鮮血混在一塊。

  那一天,是我記憶以來,在阿桃死後,第一次掉淚,也是最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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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初 18



  「阿桃……妳在……在做什麼?」我楞在生鏽的鐵門前,有點茫然地問。


  阿桃回頭了。


  在鐵欄那端回頭,透過一格一格分岔的鐵欄回頭。這樣看過去,鐵欄像把她切成好幾塊的樣子。


  「愷君?」她反手抓著鐵欄,身體斜斜地往前,聽到我的喊叫,側過臉回來看我。神情很空洞,很破碎。


  「林筱桃……妳,妳妳在做什麼。快過來,快點過來,妳會摔下去的,妳知不知道。」我叫了阿桃的全名。認識她三年,除了那年在蕃薯攤前面叫她全名以外,這是我第一次,經過三年又喚她全名。


  看著她晾在那裡的樣子,這瞬間,這一刻,我才完完全全醒了。


  不管孫力揚口中的我變了也好,沒變也好,那不重要了。我知道了,變的人,是阿桃。那年夏天和我在蕃薯攤前買蕃薯的阿桃,不是這樣的。那年的阿桃有一雙彎彎的月牙眼。總是紅噗噗的雙頰,很可愛,很可愛這樣的。不是現在那雙眼睛空空,臉色蒼白,懸在那像只破娃娃的人。


  天啊,阿桃什麼時候變成這樣子了?


  而我到底在哪裡?這段時間我到底去哪裡了,我關心了什麼,我關心了什麼?!


  終於,我像是醒來了一樣,喜怒哀樂都回來了,開始感到害怕,她晾在那裡的樣子,開始抽走我的理智。之前不知道死到哪裡去的情緒,忽然全部都回來了,也攀到最高點,這一刻終於垮了。眼眶瞬間辣了起來,很久很久沒有掉的眼淚,全部回來。我全身顫抖,伸長右手,一步一步很小心地往阿桃的方向移動,「阿桃,妳下來好,好不好,阿阿桃……」  


  阿桃只是回頭看著我的方向,完全沒有一點焦距,雙唇微微張著,像條沒有水的魚,嘴微微張著,掙扎著。


  我想我的眼淚是緒滿眼框了,不然阿桃的身影不會越來越模糊。我用盡全身的力氣睜大眼睛,睜得大大的,不管怎麼酸怎麼澀,都不敢眨眼,我怕我一眨眼,下一秒的世界就會沒有阿桃在裡面。


  我現在知道孫力揚那慌張的神情是為了什麼,學校的躁動是為了什麼。學校叫警察了嗎?電視上會看到的那種消防梯,那種可以接住人的大彈簧床呢?有沒有人可以救救阿桃?


  有沒有?


  我回身抓了禮物,用力拆開,風把包裝紙吹走。大力掐著娃娃,我害怕又哽咽地說:「阿桃妳看,我買妳最喜歡的娃娃,今天是妳生日,阿桃,妳過來好不好,好不好?」


  拿著娃娃,我慢慢前進,在距離阿桃一公尺多後面站住腳,不敢再前進。


  「我生日喔……我生日喔……」阿桃的嘴一張一合,聲音乾啞傳出來。


  「阿桃,妳生日喔,妳生日喔!」眼眶已經到達盛載的極限,眼淚用飆的出來。我邊用左手大力抹掉,邊伸長抓著娃娃的右手,想讓阿桃回心轉意。


  「愷君喔……」阿桃開口,然後緩緩放掉左手,身形搖搖欲墜。


  我嚇得想尖叫,卻沒有聲音。努力克制卻還是忍不住發出的嗚咽聲飄蕩在這七樓的空氣中。


  不要跳,求求妳不要跳。


  阿桃並沒有往下跳,她用著很詭異的速度慢慢轉身,轉身。風很大,她的短髮全部飛揚了起來,然後她轉正,面向我的抓著欄杆。她空空的眼神對上我的,三月不冷的天氣,我卻突然一股寒氣從腳底鑽上來,一瞬間我以為阿桃已經跳下去了,已經死了。而在我眼前,雙眼紅腫帶著血絲,臉上毫無血色的是阿桃的鬼魂。


  「給我看娃娃,給我看娃娃好不好?」她開口,聲音幽幽森森傳出來。


  「好、好……」我幾乎要站不住了,連忙往前衝,墊高腳努力把娃娃從鐵欄頂端送過去。然後趁機緊緊抓住阿桃另一隻握在欄杆上的手。


  阿桃抓了娃娃,就這樣隔著欄杆與我對看著。


  阿桃空洞地看著我,嘴唇顫抖,「娃娃喔……」她說話的時候,腦袋還會怪異的晃,晃,晃。


  「愷君……我跟妳說,妳不要生氣喔,我墮胎過喔。」她眼神暗了下來,「還不只一次喔。」


  「妳這笨蛋、笨蛋!為什麼不跟我說,為什麼不跟我說。」我哭喊著。


  「因為妳不要聽啊,」阿桃開始流眼淚,「妳說妳不想知道我們的事情,妳說的啊。妳好兇好兇說的,我不敢說,都不敢說喔。我跟吳孟鴻交往,妳都不高興了,我好怕,好怕如果妳知道我墮胎,會嫌我噁心,嫌我髒,不跟我做朋友。」


  「我……我怎麼會嫌妳髒?妳這個大笨蛋!」我努力想澄清,不過沒有作用,阿桃黑色空洞的眼,不停溢出水份。


  「妳都不願意聽……第一個周末吳孟鴻邀我出去的時候,我沒有想要過夜的……可是那個晚上喔,我們就睡了。那是我第一次喔愷君,我以前沒有跟男生亂來的,妳不要生氣。我是真的很喜歡很喜歡吳孟鴻,好喜歡、好喜歡──第一次好痛喔,痛死我了。我都想跟妳說,可是妳都不要聽──妳只要我別用妳的名字對我媽媽說謊……妳都不聽、都不聽。」阿桃斷斷續續說著,好像在說故事,我卻聽得心快碎了。


  「阿桃妳別這樣,妳別這樣──」我哽咽拚命搖頭。


  阿桃對於我的話完全沖耳不聞,她幽幽地繼續自言自語,好像要把話說完,好像要把這些話烙在心頭那樣說完。


  「墮胎好恐怖,白色的病房,醫生看我的樣子好像在看什麼不要臉的東西,東西都是用鐵做的,刮啊刮,我第一次的時候還真希望自己就這樣被刮空,刮死掉算了。但是我沒有死掉,死掉的是我第一個寶寶。」阿桃說著,開始顫抖,「好幾個晚上我都做夢夢見她喊我媽媽,然後下一秒溶成血,把我淹沒了,嗚嗚嗚,我殺死小孩了。我好想說給妳聽,可是妳都不聽,都、不、聽!」最後,她尖叫了出來。


  我害怕到幾乎要暈過去了,除了用力,用盡全身力氣抓緊阿桃之外,對於她的話,她的控訴完全無法反駁。


  「不過一兩次以後,嘿嘿嘿,也習慣了,我還可以躺在那裡想等一下做完手術要吃什麼喔!我還問醫生下次來可不可以打折喔!」說著,她咯咯笑了出來,聽得我毛骨聳然。


  「阿桃,妳別這樣,這不是妳的錯──不是妳的錯──」我用力搖頭,試圖說服她。


  「不是我的錯?那是誰的錯?」阿桃問我。


  「是吳孟鴻,是他,是他的錯!我早就不喜歡吳孟鴻了,妳看,對不對!他是壞人,他害妳的,都是他的錯!」我連忙這樣回答。都是他的錯。我把責任往外推,咬死他,是他,都是他。


  說完這些話,後頭突然砰的一聲,我下意識回頭。看見樓梯的鐵門給人踹開,孫力揚跛著腳,一拐一拐衝上來。


  看見我們兩個,他只是一楞,然後對著我們伸長手。


  「林筱桃,下來吧。下來吧。」他堅定說著,緩緩走向阿桃。


  我淚眼模糊看著孫力揚的身影,很感激他在這時候出現,多了一份說服阿桃的力量,我急忙回頭,「阿桃快點過來,來,我扶妳過來,不要這樣了,是吳孟鴻的錯,是他的錯,我早說過他不是好人,我討厭死他了,這一切都是他,不是妳的錯。妳先下來,先下來好不好?」


  阿桃的眼淚忽然就這樣停了,視線也慢慢凝聚了焦點,然後跳過我,對上了在我身後的孫力揚。就在這瞬間,我發誓,我看見了,我看見阿桃的眼神變得很陰沉、很怨、很恐怖、甚至很惡毒。她那樣定定看著孫力揚五秒,又把視線挪到我臉上。


  「為什麼……妳總是那麼討厭吳孟鴻?為什麼他全身都不好?只有妳的孫力揚最好嗎?」她一字一字很清晰地問我。我錯愕,不知道怎麼好好的忽然又變成這樣的局面。


  「什麼……什麼孫力揚最好,妳妳胡說……」我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我還有力量跟阿桃爭吵。


  「張愷君……」阿桃咧了笑,讓我全身寒毛都豎起來的笑,然後她貼近我的臉,好近好近,近到我可以感覺到她的呼吸。「妳就是這樣,哈哈哈哈就是這樣,是我胡說,我都胡說。哈哈哈,張愷君,我跟妳說,我現在懂了,都懂了。不是我的錯,也不是吳孟鴻的錯──不是我的錯,不是他的錯──是──」


  然後就到此為止。


  我沒有聽到阿桃最後究竟想說這一切是誰的錯。我只感覺到自己被人很大力推了一下,抓住阿桃的手狠狠被人刮出五條血痕。吃痛中,我放了手。  


  等我感覺到曾經抓緊的手再也沒有握住任何東西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就這樣,我眼睜睜地,眼睜睜地看著阿桃,推掉我,放開右手,左手持續抓著那隻娃娃,成大字型往下墜,依然帶著那個詭譎的笑,往下墜。


  一股無止盡的恐懼感從胃翻了起來,好像變成千百條蛆,爭先恐嚇在我喉嚨裡蠕動。我卻叫不出來,「啊……啊,嘎……啊……」像要吐一樣,我只能發出沙啞恐怖的嘎聲。我知道我該閉眼睛,可是辦不到,阿桃的墜影像黏在我瞳孔裡一樣。
  「不要看!」孫力揚衝過來,拉住我也差點跟著翻過欄杆的身子。


  砰。


  很大一聲。


  我聽到了,所以我忽然猛然一推,把本來已經緊緊抓住我,硬把我扳向他的孫力揚推開。然後在他可以再度阻止我以前,我低頭往下看,往那片血肉模糊看。


  好醜啊,那是誰啊……我簡直要皺眉了,哪才不是我的阿桃呢。


  詭異的,我的嘴角居然彎了起來,我嘻嘻笑了出來。


  好醜,好醜,阿桃妳變得好醜!


  「哈、哈、哈、啊啊啊----」後來笑聲轉為尖叫聲。


  我這輩子,沒有聽過自己那樣叫過。


  「啊----」我扯住自己的頭髮,眼睛離不開那遍詭異醜陋的東西。


  孫力揚再度衝過,他拉住我,似乎對我說什麼,但是除了我自己尖銳的叫聲,我不聽不到他究竟在說什麼。


  怎麼會跳下去了,阿桃妳怎麼跳下去了,剛剛不是還好好的?阿桃、阿桃、阿桃--


  我瘋狂尖叫,一點都無法接受剛剛還在眼前的人現在只剩下底下那攤什麼都不是的鬼東西。


  我吼,我拚命吼,我不知道我究竟喊了多久,尖叫中,我失去意識。


  記憶也到此為止。


  到此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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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初 17



  說著說著,我似乎總是能說出在我預期以外分外情節。好像玩遊戲支線劇情那樣,不預期的,偶然突發的。


  差別只是在於,遊戲裡好看的動畫、美麗的回憶,總是能在儲存以後,一次又一次回味,人物更是誇張地不真實,死掉了,叫個檔案,就能再來過。


  而我們之間的,他們之間的,死掉的,不論是回憶還是人物,就永永遠遠消失了。


  我再也沒有接過林媽媽打電話來說謝謝我照顧阿桃。


  阿桃紅撲撲的臉頰也似乎開始淡去,我甚至看過她慘白臉龐來上課的樣子。大熱天的,她包著厚厚的冬天夾克。


  阿桃妳怎麼了,我還是會問的。嗯,沒事、沒事。而阿桃,卻已經拒絕回答。


  時間來去太快,即使我想後悔也沒有餘地了。孫力揚好幾次攔住我,支支吾吾想說些什麼,但是只要開頭提了吳字,我就拒絕收聽。


  後來連孫力揚都敗給我了。他不再跟我提阿桃不再跟我提吳孟鴻,只是偶而幾次看他好像忽然變三級貧民那樣,早午餐不吃,飲料福利社都不去。


  我想終究是我太遲鈍,是了,是我太遲鈍。


  以為天空晴朗著,萬里無雲,卻不了解,暴風雨已經在我身後沒多遠,我卻一些些防備都沒有。


  在阿桃臉色越來越不好,班上風言流語越來越多,我才發現,幾次跟我擦身而過的吳孟鴻身邊並沒有阿桃。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女生。


  他們笑著,說話著,好幾次從三樓往下看,我都以為那跟吳孟鴻在中庭嬉戲的女生,是阿桃。那樣追逐著,嘻鬧著,曾經的。


  但是不是她,因為我回頭,就能看見坐在教室裡面,蒼白像隻鬼的阿桃。


  他們是不是吵架了?一開始我是這樣問自己的,我沒有勇氣去問阿桃。畢竟是我自己說過,對於他們之間,我不想再聽到些什麼。


  趁中午孫力揚拎著巧克力來找我時,我終於忍不住問:「孫力揚,妳知道阿桃跟吳孟鴻之間怎麼了嗎?那個長頭髮的女生是誰?學校不是有髮禁?」


  孫力揚有些疲倦地把巧克力拿給我,「他們分手了。多多關心林筱桃吧,她現在很需要妳。」


  「分手以後才想到我喔,真是夠朋友啊。」我聳肩,低頭翻著塑膠袋。錯過了孫力揚臉上那抹不可思議的表情。


  然後他忽然拉住我,扯了我一下,讓我差點跌倒。


  「張愷君。妳還要這樣多久?」他有些沉痛地問。


  我抬頭,莫名奇妙地看他。


  「做什麼啦?」


  「張愷君,妳以前不是這樣的。」他楞楞地說。


  我甩掉他的手,「我一直都是這樣的!是你以前不夠認識我!」


  孫力揚沉默了,好半餉,他舉起手,我當然知道他不會動手打我,所只是倔強地回視他,他看著我,舉起在我眉前的手遲疑一會又放下。


  「妳髮夾歪了,」離去前他是這樣對我說的,「多陪陪林筱桃吧。我以前不夠認識妳也好,妳變了也好,多陪陪林筱桃吧。」


  我把孫力揚的巧克力分了一半給阿桃。


  阿桃只是笑了笑,一句話也沒說。


  放學後,我拉著阿桃跟我走回家的路,經過蕃薯老伯那,阿桃堅持不願意走進那攤位,只願意站在離攤位二十公分遠的電線桿下等我。我無奈,只好買了雙份的蕃薯,分了一顆給阿桃。我像以往一樣?開蕃薯皮,邊走邊吃。


  阿桃也像以往一樣,撕開了皮,小口小口吃著蕃薯。


  這是我們將近一年來,又重新一起下課了。阿桃會好起來的,我撇頭看著一路都很沉默的阿桃。心裡這樣想的。我知道她難過,但我也相信,她會好起來的。只要我不提,不提那些過往的事情,她會忘記的,時間會帶走的。


  就如我所說的,我們還小嘛。談什麼戀愛?是不是?想著,我居然有些洋洋得意起來了。


  該死地,殘忍地,洋洋得意起來。


  我就這樣天天伴著阿桃放學,她絕口不提吳孟鴻的事情,我也同樣。只是她依然很慘白,白到一種讓我害怕的感覺。


  班上的流言也越來越大,後來我想不只班上了,學校只要有女生開始竊竊私語,那私語就會像箭一樣,隻隻往我們三年一班這把心飛來。


  那天阿桃的生日,我拿著包裝紙,還有用大袋子裝的布偶娃娃,還不忘提著塞滿工具的盒子,在午休時偷偷溜進廁所。把自己關在廁所裡,開始研究怎麼把這隻娃娃包起來。好不容易把整隻娃娃加袋子包在桃色的包裝紙裡,我繼續跟緞帶奮鬥。


  忙著中,我聽見有人進來了,三四個女生。


  「早分手了啦!」他們似乎持續著還沒進廁所前就有著對話。


  「嘩,還虧他們從一二年級開始交往耶。」


  「是啊,不過交了男朋友也慘啦,妳看她最好的朋友後來對她怎樣?我總覺得她一臉好像巴不得他們快點分手這樣,妳沒看到她最近得意成怎樣子?有這種朋友也可憐啦,聽說她還是聽別人說才知道自己最好的朋友被男朋友甩了,真是夠沒良心了。」


  「哇,看不出來耶,我還以為她當了三年班長人緣一定很好,原來這樣自私啊。」


  「哼,當班長了不起啊。功課好就好了啊,抱老師大腿啊!嘿,再跟你們說更大的八卦喔!」


  「她墮胎過好幾次了。」


  「騙人騙人!真的還假的?」


  「當然是真的啊!還是跟我們班的淑芳介紹她醫生的咧。說起來也很可憐喔,一個人去墮胎,嘖嘖。」


  「她好朋友沒陪她去喔。」


  「妳白痴喔!連分手的事情都不知道了,哪可能知道她墮胎啊。而且我看她那種人,如果知道她墮胎了,搞不好還會嫌她髒咧。」


  女孩們來了又去了。


  我用力,用力地緞帶帶了一個蝴蝶結,然後用剪刀,咖擦剪斷它。


  嗯,包好了,可以出去了,是不是?所以,我伸手想把門鎖打開,這時候,我才發現我是多麼劇烈地顫抖。


  我不知道我是為了故事中那個「沒良心的好朋友」而顫抖,還是為了「女主角」悲慘的命運而顫抖。說不定我只是為了這個包得有些醜的禮物顫抖。


  我只知道我全身發抖,抖到完全無法將那門鎖扳開。最後我也無力去嫌棄那個地板太髒,完全沒有力氣地攤坐在地上。


  我聽見人群近來又出去,我聽見午休鐘聲響了。我告訴我自己要站起來走回去了。


  但是沒有用,完全沒有用!


  後來我再度聽見有人進來廁所,「張愷君?妳在這裡對不對?」我還能意外些什麼?除了孫力揚,會有誰知道,有誰去關心我現在在哪裡?


  「張愷君,妳在哪間?」他吼著。


  然後我聽見他用腳踹開每扇門的碰撞聲,最後輪到我這間了。


  他踹。鎖上的。所以他踹得更大力了。


  我不知道孫力揚在急什麼,我從來沒看過一像溫吞又或者說緩性的人如此暴力焦急。


  可能是我剛剛把鎖扳得差不多鬆了,不然就是這個門鎖快壞了。孫力揚居然猛力踹了三四下,門就這樣轟然給他踹開了。


  「阿桃墮胎過?」門開瞬間,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是我就這樣開口。直覺性的,我知道他能給我答案。


  孫力揚沒有回答我對或者不對。他只是用力抓了我,把我拖出廁所,不顧我大喊阿桃的禮物在裡面啦,硬是拉著我往外走,我掙脫開了,勉強抓了包裝紙的一角,慌亂中把那個禮物扯出來,下一秒,孫力揚的手又扣上我的手腕,接著使命又把我往外拖。中途我腳拐到,手錶被他拉扯脫開,他完全無視,只是拖著我,用力把我往外拖。


  「到頂樓、快點到頂樓。」他吼著。


  「怎麼了?」我看著自己根本已經瘀青的手腕,開始覺得事情不對。


  怎麼應該很安靜的午休,大家吵著,很多人在走廊跑著。


  這時候我才看清楚孫力揚的樣子,他嘴角瘀青,臉整張紅了,好像跑完操場十圈又跟人打完架那樣子狼狽。


  他拉著我,往頂樓跑去。我再也不顧手上的疼,隨著他兩三步跨著階梯。


  腳下再度一拐,我站穩了,孫力揚被我這樣一拉卻失去重心,他踉蹌兩步從我眼前摔了十幾梯的樓梯,滾回四樓。


  「孫力揚!」我連忙想衝下去看看他有沒有怎樣。


  「不要管我,上去頂樓,快點上去頂樓,快。」他試圖想站起來,卻又跌倒,最後他揮手著急地對我吼。


  我只是轉頭又看了他一眼,頭也不回快速地往樓上衝去。


  我氣喘吁吁,中途到五樓半就想停下腳步,覺得肺快爆炸了。但是一想到孫力揚著急的樣子,我還是撐住,直到我抵達七樓。


  然後,我推開鐵門。


  砰一聲,我抓得好好的,死死的,那份要給阿桃的禮物,應聲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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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初 16



  趁阿桃跟如玉在交換意見的時候,我輕輕走過去到孫力揚旁邊。


  「謝謝。」然後我這樣對他說。


  他放下手邊的工作,抬頭看了我,「妳這還有保麗龍。」他抬手,稍微思考了會還是放下,只是指了指我的臉頰。


  我點點頭,「謝謝。」然後我堅持。


  他咧出笑容,「我知道。」


  這就是孫力揚。他不說不客氣,他不說沒什麼好謝的。他說了我知道。


  因為,我也知道,他真的知道。也或許就是這樣……或許就是這樣子,我才打從心裡,如此相信他。


  接下來幾分鐘阿桃跟如玉達到共識,前後共四個布告欄,每個布告欄都畫上聖誕樹跟雪人,一模一樣。除了四個有不一樣的景以外。兩雙白天黑夜,分別用積雪跟夏雪來做區分。並且要用皺紋紙貼成立體的樹葉。這樣才會有立體真實感。


  嗯,我覺得蠻不可思議的,不過既然我是義工,也沒多發表什麼意見。


  「上面太高了,誰要上去畫?」我幫忙把皺紋紙剪成一片一片刺刺的樣子,問著墊高腳還是勾不到最上頭的阿桃。


  「孫力上去畫好了。」吳孟鴻蹲在地上看了看孫力揚。


  「你會畫畫喔?」我開始鄙夷。


  「會……吧?」孫力揚搔搔頭,有點無奈。


  他老大帥氣地連椅子都不用踩了,手一伸就拿著麥克筆準備開工。我連忙大吼孫力揚你先給我拿鉛筆,他縮了一下,趕忙換成鉛筆,然後旁邊的人開始大笑。


  十分鐘過後,我跟阿桃還有如玉,看著那張已經快被從黑色擦成灰色的壁報底紙嘆氣。不用多說什麼馬上決定把孫力揚換下來,派他跟吳孟鴻掃地。至少大理石不會給他掃得脫一層皮。


  慘慘忙到五點,才把前面兩個佈告欄做完。我拿著最後幾片葉子墊在椅子上努力將他們黏上去。


  阿桃跟如玉則是在用最後時間替後面兩個佈告欄貼底紙。


  兩個男生從之前被我們勒令不準碰任何美術用具以後,就只能乖乖地當地送工具的小弟,現在則是被分發到把教室掃乾淨。


  等整個清理完畢,已經五點半了,如玉下午要補習,先走了一步。跟她在門口說了再見以後,我回頭把剩下的東西塞進旁邊的置物櫃裡。


  阿桃跟吳孟鴻在旁邊收拾書包,兩人邊收拾邊擠來擠去,看得我有些礙眼。我回頭,看見孫力揚坐在桌上也是有些無奈地看著他們。


  「阿桃我去廁所喔,妳等我一下。」我走到孫力揚旁邊拉了拉他,然後回頭對阿桃大叫。


  阿桃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吳孟鴻身上只是回頭敷衍了我一下。


  我示意孫力揚跟我走,他也乖乖配合。離開教室以後,我回頭對孫力揚說:「等等你能不能把吳孟鴻帶開?」


  「帶開?帶去哪?」他一臉無解。


  「我有事情要問阿桃,嗯,所以……」


  「妳們不會又吵架吧?」孫力揚有些擔心地問。


  我搖了搖頭,「我不想去管她什麼事情,我只是不想要她老是把我當藉口去瞞她媽,你大概知道我在說什麼吧?」我回頭看著孫力揚。他只是默默點點頭。


  我點了頭,轉身準備回頭走。


  「張愷君,」他叫住我,但是我並沒有停下腳步,「我不是那個意思的,我不是要妳不去管林筱桃……」


  我走得更快了。刻意不去聽他接下來說的話。


  保持很好的東西,我想一直保持下去。如此而已。


  回到教室,孫力揚果然用方法把吳孟鴻帶走了。不過我看也不是什麼好方法,因為孫先生幾乎是捲袖子,一臉你不跟我走我就當場在這裡打起來的樣子把吳孟鴻拖走的。


  阿桃先是莫名奇妙看著兩個男生怎麼忽然惡臉相向,然後等她回頭看見我朝她走過去,她也總算明白了。


  「妳今天其實是有事情要跟我說吧?」阿桃走過來,低下頭。


  「嗯,」我拉著她坐在講台邊緣,「阿桃,我可不可以請妳不要用我的名義去,嗯,去跟妳媽說謊?我很怕有一天會被拆穿……」


  「愷君妳不要生氣,我只是……」阿桃倉皇地想解釋。


  「我知道,妳只是想跟他有一點點自己相處的時間,我知道的。我不生氣,我也不會生氣,沒什麼好生氣的啊對不對,這是妳的自由,我只是想跟妳說,不要用我的名義了。我不會去管妳的事,不會去管的。」我擺擺手,故做無所謂的樣子說著,我不知道我算不算越描越黑,至少我自己不覺得,但是阿桃的表情卻讓我嚴重想回轉剛剛說的話。


  她聽著聽著表情著急到有些訝異,最後眉頭都皺起來了。


  「愷君,妳在說什麼?」阿桃聲音有些拉高,「我以後不會用妳的名字騙我媽了。可是、可是什麼叫做我的自由?什麼是妳不會管我的事情了……?」


  「我之前跟妳說過的,有關妳跟吳孟鴻之間的事情,我不想聽也不想問更不會去跟妳說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所以妳不用擔心……」


  「這不是重點!」阿桃打斷我的話,「難道妳一點點都不關心我跟吳孟鴻之間的發展?妳難道真的不想問週末我們究竟去哪了?妳真的……妳一點都不關心我了?我以為好朋友……」


  「我們是好朋友。」我有些心急地解釋,「但是,我真的不想去知道妳跟吳孟鴻之間的事情。不想要妳跟我分享,一點都不想。」最後我幾乎是用喊的。


  「愷君……為什麼這麼久了,妳都還不能接受我跟……我寧可妳罵我,也不要用這種無所謂的態度啊!」


  我撇過頭,看著桌角不想發言。我不懂到底要怎麼做才能算得上是一個好朋友該做的事情。


  我們沉默了會。誰都沒有再開口。感覺時間一分一秒一直走,我想說些什麼,卻始終無法找出適合的文字。


  「我知道了。」後來阿桃吸了口氣,這樣對我說。


  我並沒有問阿桃,她究竟知道了什麼,或者明白了些什麼。她只是給了我個笑,要我收拾書包,然後我們一起步出教室。


  我反鎖了門,很大力地將門扣上。


  砰一聲,在寧靜午後的校園繞了一陣不小的迴音。


  我和她一前一後走出玄關,坐在階梯上的兩個大男生看到我們也追了上來。


  十字路口前,我們互相說了再見。


  原本該跟我同路的阿桃轉了彎,跟吳孟鴻往左邊的方向,一條我從來沒踏上去的路走去。


  我沒有回頭也沒有停止腳步,往我走了三年的右邊踏去。


  孫力揚則是在十字路口的分岔點停留。我不知道他停留多久,也不知道他在看什麼。


  那時候的黃昏,太陽光這樣這下來。乍看之下,似乎只是很普通的道別,很普通的一條回家的路。


  後來我才知道,我們幾個人,甚至包括早就離開的如玉,甚至是從來沒有在這裡出現的玉石,還有那個看起來根本沒煩惱的沈文耀,這時候好似都站在這裡了。全部都站在這個午後的陽光下,然後我們就這樣,再也沒有回頭地,緩緩地,走向屬於自己人生的道。


  而到底有沒有人回了頭,有沒有人做了停留。我不知道。

  因為那日,我只是筆直地往前走,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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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初 15



  「張愷君。」他叫,然後用力拉了我,把我拉到轉角。


  我看著他,第一次沒有幹嘛要死啦很痛耶這樣回他,只是看著他。


  「張愷君妳怎麼了?」他有些著急地問,恍惚,我想起那年我在廁所裡血流不止時,他在廁所外拚命敲門的情況。


  「妳沒事吧?妳臉色很不好,發生什麼事情了。」


  我痛了很久的眼眶,更痛了。就不清楚是剛剛跟阿桃抱頭痛哭的下場,還是別的。


  「我問你,是你要阿桃上頂樓的嗎?」


  「嗯,我看妳們、妳們不開心。可是我跟林筱桃不熟,所以只好麻煩吳孟鴻去跟林筱桃說。我知道妳不喜歡吳孟鴻……可是他們、他們在一起的事情也是事實了,妳怎麼討厭也無法改變了,所以……」他說得很急,大概怕我像往常一樣對於自己不想聽的事情撇頭就走吧。


  孫力揚啊孫力揚,他在什麼時候變得這樣瞭解我?


  「張愷君,妳別生氣了,要怪……嗯,就怪我吧,我應該直接去找林筱桃,不要透過吳孟鴻的。」


  「我沒有生你的氣。」我嘆口氣,怕我在不說話眼前這傢伙就要叩頭謝罪了。


  「可是妳不開心。」


  「我是不開心,可是那是剛剛了,我只是很怕。」我低下頭。


  「怕什麼?」


  「孫力揚,你知道嗎,剛剛我看到吳孟鴻走進來那瞬間,我氣死了,我氣我還有好多話還沒說他來湊什麼熱鬧,我氣為什麼他要搶走阿桃,我氣死了。我氣到我很不得就把他從七樓推下去、推下去!」我憤憤說著,抬頭察覺到孫力揚吃驚的樣子,我自己也嚇了一跳。


  我剛剛說了什麼去了?


  「好啦,沒事了。你不用那個臉,你說的對,他們的事情、他們之間,已經跟我沒關係了、沒關係了。我不生氣了,也不想管阿桃了。」我說著,然後轉身再度往樓梯走去。


  「張愷君,我不是那個意思。」孫力揚跟在我後頭叫著。


  我再也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回頭。只是筆直地走下樓。


  我當然知道他不是那個意思。我知道的,我清楚知道的。但是我卻無法也不想那樣去思考。


  說那些話,與其說是給孫力揚聽的,不如說是給我自己的。


  我只是在說服自己,替自己找一個理由。


  然後孫力揚?他只是剛好,很剛好在我旁邊而已。因此藉由他,我把我說出來的話,變成理所當然。彷彿好像推卸責任一樣,好像把這一切扭轉推卸到他身上,我就會好過一點一樣。


  後來我的確做到的。對於阿桃、對於吳孟鴻,我果然不聞不問。阿桃卻在一陣子以後才慢慢發現到這一點。關於我對於她跟吳孟鴻之間點滴的冷漠這點。


  國三開始,她還會拉著我說些她跟吳孟鴻的事情,偶而會找我哭訴,偶而想跟我分享喜怒哀樂。我想一般姐妹淘應該都會湊在一起說這些悄悄話的。


  但是我做不到。每當阿桃開口想說什麼,我總是會刻意迴避。有幾次我甚至直接在她面前說阿桃我不想聽這些好嗎?


  一開始阿桃有些失望,到後來,阿桃也再也不找我說這些事情了。


  我們不再像國二吵架那次般的生疏或者鬧脾氣,但是卻也永永遠遠回不去國一那樣的親密。


  是啊是啊愷君跟我最好了喔!愷君妳說對不對啊!


  阿桃還是這樣笑著說,常常這樣笑著說。但是看著我的眼神,卻老是帶了一點受傷。


  我刻意忽略了。糟蹋了哪個孫先生努力想替我恢復友誼的心意,讓哪個桃姑娘熱臉貼屁股,都好,誰要怎麼形容都好。


  在那天,那個頂樓,吳孟鴻硬生生闖進來我們之間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再也不願意去知道他們之間的事情了。




  


  後來我們這樣平靜相處了一陣子。


  不過也一陣子而已。


  阿桃上課不再遲到,也不再拖延作業要我幫她掩蓋。原本以為會這樣平安到畢業,即使對於她跟吳孟鴻之間我無法去接受,也至少不會太過於干擾到我的作息。


  但是這一切到了國三上學期末尾成了空想。


  我開始接到林媽媽一通又通的致謝電話。


  「哎呀,愷君真是謝謝妳這陣子都跟筱桃放學後去圖書館看書喔,不然那孩子都不唸書。」「嗯,愷君,筱桃這個週末去妳家住,真是麻煩妳了。」


  圖書館?週末?


  我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能不拿著話筒然後說林媽媽妳在說什麼,我不懂。但是我終究堅持住,不但沒有露餡,甚至還能完整與她對達。


  啊不會林媽媽,這沒什麼的。嗯,好,改天我也會去妳家玩。阿桃聽電話?嗯,她在洗澡喔,嗯好,那就先這樣,阿姨掰掰。


  掛下電話時,我只知道我全身顫抖。阿桃去哪了,跟誰去哪了,這個週末她到底在誰家過夜,我不想知道。


  幾次過後,我實在怕有天我會就這樣給林阿桃氣到爆血管,但是有鑒於國二那次讓我們差點當不成朋友的爭吵。我在幾次說服自己要心平氣和,心平氣和,終於有能力讓臉色不變身體不發抖地走到阿桃面前。


  「阿桃,放學有沒有空?」


  「耶愷君,放學我得留下來作壁報耶。我想把布告欄改成冬天聖誕節的樣子喔!啊,那是做雪花用的……妳看我還買……」阿桃亮出手上一大袋的材料,一個不小心,還讓一顆保麗龍球滾出來。


  我撿起球,看著阿桃認真翻找袋子裡東西要跟我獻寶的樣子,突然眼眶很痛。「那我留下來幫妳,好不好?」


  阿桃倏地停下手上的動作,然後慢慢抬頭。「真的嗎?」


  我笑了,點點頭。阿桃高興地甩了手上的袋子抱住我。


  有一瞬間,我想到我即將要問她的問題會感覺到心痛。


  看著阿桃哼著小調拾起剛剛被自己丟在地上的袋子,我慢慢走回我的座位。


  整節課我幾乎無法思考,空白地讀著國文課本一直到下課。


  老實說,我一點也不意外會留下來做海報的人,除了我跟阿桃和副學藝股長如玉以外,還有其他人。沒有意外的,等到教室人散光以後,興沖沖闖入我們教室的人,剛好就姓吳。


  然後跟在吳後面的跟班,乍看到他時,我有些驚訝,不過沒兩秒也就回覆了。


  那個人,嗯,姓孫。


  孫先生的表情是有些猶豫,阿桃則是大神經地拉著吳孟鴻討論東討論西。至於如玉,她先是走出教室在中庭晃了十來分鐘,等到一台完全違規駕駛的機車闖入校園然後騎士地給了她一桶壁報紙才又緩緩地踏回來。


  我播著保麗龍球製造雪花,邊斜眼看著長揚而去的機車。


  「玉石不進來喔?」如玉扛著大壁報走進來,我停下手邊動作問她。


  「不了,他說要去打工。」


  「他還真敢啊,騎機車到學校來。」我拍了沾滿手保麗龍碎片的手,站了起來。


  「從這裡叫他騎腳踏車到鹽埕區有點殘忍吧?」


  我笑了出來。的確是很殘忍。


  「妳跟玉石沒有在一起嗎?」阿桃忽然擠了過來,擠眉弄眼地對如玉這樣說。


  「什麼一起?」如玉攤開壁報紙,一頭霧水。


  「就是……就是……」阿桃在那邊扭捏著,我眉頭卻愈皺愈深。


  我討厭這樣的阿桃。我討厭她把男女之間的關係都用「在一起」下去形容。我討厭她用那樣的眼神看著班上一像很好的如玉跟玉石。我更討厭她不敢明目張膽卻老是也用同樣眼神看著我跟孫力揚。


  但是我咬緊牙,不想讓自己張口。我怕話這一出來,會是什麼出人命的難聽話。所以我忍住,故意不去聽他們的談話,只是默默繼續撥我的雪花。


  「就是跟我們一樣啊~」吳孟鴻在那頭也黏過來,一臉噁心巴拉地靠著阿桃


  阿桃臉咻迅速竄紅,推著吳孟鴻喊著討厭哪,你害不害燥啊!


  「沒有啦,我們只是好朋友。」


  「對啊,你們害不害燥啊?」


  我跟如玉同時開口。她的語氣很無所謂的。而我呢,我卻終於忍不住用了我自己都沒想到的尖酸至極的口氣開了口。


  一瞬間阿桃臉色沉了下來,吳孟鴻也閉了嘴。


  我知道,我又說錯話了。我低著頭,暗罵自己該死。


  「愷君,妳快被保麗龍淹沒了。」這時候,孫力揚又披著超人的披風,從那頭飛過來拯救世界了。


  「啊?」我才發現原來在這一陣沉默當中,我的手居然還是持續撥著保麗龍。滿手滿臉幾乎都沾上了保麗龍屑屑,有說不出來的滑稽。


  「哎呀,愷君不用撥著麼多哪。我跟阿桃還沒討論好要怎麼做壁報呢!」如玉笑了出來,走過來幫我拍掉身上的屑屑。


  阿桃也終於緩了臉色,「妳跟吃飯一樣,都沾滿臉喔!以後嫁得老公會是大花臉!」邊說她邊幫我拍掉手上的屑屑。


  我只能傻笑,一直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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