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次麻將
清冷的走廊上,唯有盡頭的房間透著黃橙色的亮光。一陣刷刷聲從大門口流洩而出,帘上的流蘇順時針轉動。以固定間隔相距,點在走廊兩側的燭火閃爍不定,拖曳著牆上的影子搖曳生姿。
鏡頭來到房間裡面,客廳式的擺置與昏黃的光線融合成一片鵝黃色的景緻。壁爐前的大桌子圍坐著三個人影,兩男一女。他們彷彿接受審判頸項前傾低著頭,當中那名女性還發出不明究理的怪聲音。
「不要發出詭異的呻吟聲,女僕。」
桌子突然歪了一陣,上頭排列的麻將牌原地飛起又落下。「下一次,」被稱作女僕的女子高聲說道,「踹到的就會是你的腳了,水電工。」
「是木工。」
另一位西裝筆挺的男子冷聲補充,女子俏皮的吐了個舌,方才鐵青肅穆的面孔全都一掃而去。
「這倒讓我想到……」男子又說,「每當思考的時候,妳那喃喃自語的習慣還是沒有變呢,小綠。」
「不過,既然她都卡成這樣子了,」剛剛戲稱女子「女僕」的工作服男挑挑眉,「我們還要像個傻子一樣,三個人來玩四人麻將嗎?」
「唉。」
三人同聲嘆氣。
因為還少一個人,他們只好選出一個人充當那第四名玩家。三人輪過一遍之後,排序第二的女子就得接替第四位的玩家出牌。
「就是說嘛!」女子一把將手中的麻將牌拋開,哇拉哇拉踢著桌底:「我不但要想怎樣才能贏你們兩個,還要像跟自己猜拳一樣,一人分飾兩顆腦袋!」
說著說著竟然哽咽起來。她走開一屁股坐到對面的空位,那兒才是她原先的位子。「猜輸就要服輸啊!」工作服男子緊張的說,女子則是嘩啦啦大叫:「不管,叫女僕來玩啦!」
三人視線一致轉向站在客廳角落的女僕。女僕回望麻將桌的三人表示她真的不會玩,很不好意思。
「其實會玩與否都無所謂,妳只要在旁邊洗──」看著女僕跑出客廳的背影,西裝男子無所謂的聳肩,「好像有人來了。」
「喔。有人來啦……」
「有人……」
三張椅子「碰!」同時向後倒地。
「有人?!」
「您總算回來了,」女僕撫著胸口,上氣不接下氣,「……人,已經來了!在……」
「是嗎?」斜靠在玄關的男子脫下身上的黃色外衣交給她,「那他們現在在……」
「在這邊──!」
順著聲音來源看過去,客廳房門冒出三個人的身影,「來玩~來玩~~」還笑吟吟的揮動手中的麻將牌。
他不禁低頭苦笑。
「對了,沒事的話就請先離開吧。」男子走向客廳,頭也不回的對著女僕說。
「不然可是會死人的喔。」
「這樣總算好多了。」
女子笑吟吟的說,不同於幾分鐘前的沉悶頓重,現在麻將桌上可說是一片和樂融融。工作服男子撫著下巴咂咂嘴,「看不出來,老弟你的牌技還真不錯。」
新加入牌局的男子嘴角微微上揚,「所以說……三位都是這兒屋主的朋友?」
「我們是大學麻將社的同好。」西裝男說,「目前我在母校的心理系裡任教,『博士』是我的綽號。」
「博士很聰明喔,有人還稱他佛洛伊德二世呢。」
女子用「對吧」的眼神望向工作服男,他大大頜首表示贊同。
「我叫做小綠,還沒有正式的工作……不過以後就會有了!哈哈~~」女子有些勉強的乾笑兩聲。
「叫我阿武就好了。我最擅長的是修理器具,要是老弟你有需要的話,我會算你便宜一點。順帶一提,」工作服又說,「她現在在女僕餐廳打工,所以叫她女僕就行了。」
小綠又開始鬧起彆扭,難得安靜下來的她全身散發出一種浪漫的氛圍,光是那雙靈動的大眼就能讓人屏住氣息,算是名副其實的美女。阿武與小綠的交情似乎很好,雖然總是吵吵鬧鬧的。男子發楞看著兩人的互動,回過神來才發現博士正目不轉睛看著他,鏡片下的雙眼炯炯有神。
「請問閣下是……」
「我只是借居在這棟屋子裡的房客。」男子接下博士的話;小綠則是有些擔心的看著他。
「你的氣色看起來好差,發生什麼事嗎?」
「最近每晚都在查閱一些奇怪的案子,所以有些睡眠不足。」
「欸~你是警察啊?」男子不予否認微微點頭,「跟亦帆一樣呢。」亦帆是這棟房子屋主的名字,「可以讓我們聽聽你說的那些案子嗎?」
看著一旁躍躍欲試的小綠,其他兩位似乎也相當好奇。「好的。」男子清了清喉嚨,「首先,是之前那樁萬華網路殺人事件。」
她踉蹌的移動腳步,四周景物好似定格畫面慢速運轉,四坪寬的房門好像走了一輩子還搆不到,絕望像狡詐的蛇捲上盤繞心頭,然後是一陣縮緊。
她不禁放聲大叫。
「不要──!」
眼淚奪眶而出的瞬間,一把青光獠利的大刀自她身後厲聲劃下!
霎時間血光四濺,肌里組織飛濺著炫目璀璨。
她猛地撞進牆角的木箱,哇地咳出一地的鮮血,繪有萌娘圖案的郵票滿天紛飛。但這還不打緊,另一個她橫趴在地,蟒蛇般粗大的傷口血淋淋地烙印背上,從左肩到腰部,深及見骨,真皮組織下網絡分明的血管以及黃油油的脂肪清晰可見。
女人像個折斷手腳的娃娃伏趴在地,四肢猛烈抽搐著。男人丟下血跡斑斑的西瓜刀跨坐上女人臀部,手指插進傷口往兩邊一扳……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彷彿那樣的痛楚也襲上自己的背部,她掙扎著拉起昏厥的女人逃出房間,女人重如鉛塊的身體拖著她顛簸的腳步。背後傳來男人拾起刀械,走在木製地板上的腳步聲。
沙、沙……
走廊上昏黃一片,閃爍不停的日光燈管發出唧唧嘈雜聲響。
兩邊住戶大門深鎖,鐵門欄杆內昏暗一片。
遠方正巧傳來一聲煙火迸裂的轟然巨響,她這才想起今晚河堤邊舉辦了一場煙火秀。難怪附近鄰居都高唱空城計,想要求救都來不及。窗外震耳欲聾的喧鬧聲中,更顯現出老舊公寓的寂靜。
隱約中,她聽見地下三樓空間裡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
啊,麻將。
她顫抖著按下電梯按鈕,拼命甩頭想擺脫背後層層逼近的男人厚重體味,一面祈禱電梯門趕快打開,一邊回想起幾天前才與朋友一起參加的煙火秀,大家揮舞著螢光棒與觀眾一起歡呼,吞吐著同樣的空氣。要是可以重回那段時光,可以從這裡回去的話……
一定要和大家一起,聚在一起打麻將。
她伸手拭去從臉頰滑落的淚水,渾身突然感覺充滿力氣,趁著警示叮的打開連忙拉著女人一同衝進電梯。快啊!趕快……她猛按著「關」按鍵,背抵靠著鏡子撇開頭忍住眼淚,就在慢慢闔上的電梯門之際驀地插入一道陰影!
電梯門,總算關起來了。
終於,當女人柔軟的手從指間滑落跌在地上,她丟下那個與自己有著同樣面孔的女人,以及交疊在她身上的男人身影走出電梯,輕飄飄的走向三樓盡頭那個亮著燈光的房間。
我要……
她扶著搖搖欲墜的左臂,眼神渙散宛若行屍走肉。
……和大家,一起……
身後電梯門叮的一聲關上,燈示上升到4,黯淡下來。
「這就是之前轟動一時的萬華網路殺人事件,」男子說,「手法相當殘忍,案發現場看不見完整的遺體,只能從地上採集到散佈的死者遺骸,有時其中一些屍塊還會不翼而飛。但根據解剖結果顯示,致命傷清一色都在背部。
「被害者共有5名,全都是女性,而且都與動漫畫有所接觸,警方預定凶手應該是利用網路找尋下手獵物,而且對於女性應該有著不正當的妄想,但自從最後一樁河堤公寓案過後就銷聲匿跡,最後也就以懸案作結。」
「好可怕……」小綠打了個冷顫,「為什麼還沒抓到兇手?」
「也不知道是死了,還是突然改過向善。」阿武對博士說,「你之前似乎曾經做了一番研究吧?」
「說是研究也過分了點,只是關心一下後續發展而已。」博士推推眼鏡,「不過倒是可以舉個例子,像是19世紀末轟動紐約街頭的開膛手傑克,同樣殺了5名女性的他最後在瑪麗‧凱莉一案後消失無蹤。
有人認為傑克可能是瑪麗身邊的人,因為試圖勸退要重操妓女舊業的瑪麗,傑克因而連續殺害數名妓女,最後憤而殺掉瑪莉。換言之,或許這一連串的凶殺案都是為了最後那名被害人,當她一死,兇手自然沒有繼續犯案的動機,不過……」
博士看向一旁微微顫抖的小綠。
「我比較贊同兇手已死的說法。」
「我的喉嚨好乾,可以麻煩倒一杯開水來嗎?」
小綠抬起頭四處張望,這才發現到處不見女僕人影,四周安靜的只有麻將劃過桌面的刷刷聲。
「咦、人──呀啊?!」
她突然尖叫一聲跌坐回去,閉起眼睛撇開頭。阿武則是吹了一聲口哨,「唷~」
「可能到別處去了,在樓上收拾什麼東西之類的。」博士將眼神對向男子,「或是你知道些什麼?畢竟你是最後一位與她接觸的人。」
男子搖搖頭,表示他也不清楚。
「別問了,博士。」
阿武有些僵硬的打趣著說,「再關心那個女僕的行蹤,小心你身後那個窒息而死的女鬼可是會吃醋的喔。」
不知不覺間,麻將桌四周已經被無數的肢體殘缺不全的鬼影包覆住了,它們甚至排成一列依序由阿武身後那扇一直嘰拐作響的門扉走進。
雖然它們不曾做出威脅的事──頂多某些女孩子模樣的影子會對阿武及博士露出詭異的表情,但怎麼說這樣的情況都稱不上舒適。反正既然都被戳破了,大家也就不再矜持什麼,重重的嘆了一口氣。
唉。
「這可說是奇景啊,」阿武帶著有些新奇的表情環顧鬼影幢幢,「每次看有不同的感受,到底有多少──啊、」他揉揉右眼,「糟糕,快看不見了。」
「『這個』的聲音有超渡靈魂的作用,」博士揚揚手中的麻將牌,「這對無法升天的孤魂野鬼而言是清心良藥;反之,對於惡鬼則有斥退的效果。」
「再加上現在的情況,四個人、暑假、荒野宅邸裡的麻將;多虧剛才鉅細靡遺的案件重述,」男子總覺得博士的冷靜口吻中帶著嘲諷和苦澀,臉色也微微泛白。「然後是一大群被吸引過來的鬼魂,這樣也可算是一場夏日的通靈會了。」
「其實……」
阿武有些惆悵的說,「放暑假的,不只是只有人類而已。」
「為什麼亦帆還不來?」小綠投以求助的眼神望向阿武,「該不會她……」
「別亂想,呆瓜。」阿武即時打斷,「我才可憐呢,風一直吹的我背後好冷,下次可以叫它們從別的門進來嗎。」
「說到這關不緊的門……我還有一個故事,」
一直緘口不言男子總算開口,「大家要聽嗎?」
「咦?還要講啊~~」
「好啊。」阿武說,「反正該來的都來了。」
「說說也無妨。」博士。
「好。那就……」
──碰!
男子闔上車門,抬頭仰視那棟老舊公寓。灰壓壓的雲層壓低天空,這讓眼前那棟灰色的建築物更顯得巨大且灰暗。
他不知不覺握緊拳頭。
同時副駕駛座走出另一名男子,他身上質料高級的亞麻尼布料沾染著潮濕的空氣透出水珠般光澤。
「走吧。」
兩人走向公寓樓梯口,拉高黃黑相間的警戒線,低身走進公寓。因為之前發生的凶殺案,以及後續連連出現的靈異事件,整棟樓層居民紛紛遷出,已淪為一座廢墟。
他們搭乘電梯來到四樓。通往盡頭的走廊上,死氣沉沉的冰冷爬滿銹斑牆壁,留下清潔劑以及消毒水的氣味,然而即便如此依舊掩蓋不住滲進縫隙裡的血腥味。
根據當初接獲線報來到案發現場的警員表示,電梯出口到走廊盡頭,彷若一條煉獄般踏著鮮血與肉塊的修羅之道。
以堅定腳步踏在這條修羅道上的他們,今天來的目的是想找回好友不見的四肢殘骸和心臟。
亞麻尼男從口袋中掏出一串鑰匙,「這是她好不容易從證物櫃裡拿出來的,我們要謹慎保管,最慢要在她執班結束的下午五點前要拿回去還她……喂!
「──你有在聽嗎?」
「……嗯。」
男子心神不寧的說,「有啦。」
門把轉開之後,一股比走廊的更刺鼻更腥臭的味道趁著翻飛的灰塵迎面而來。男子慢慢走進房裡,雖是陌生男子的髒亂房間,不過卻能感受到一股強烈貼近自己的情感。
他忍不住鼻子一酸,視線逐漸模糊。
亞麻尼默默帶上門扉,依靠在走廊上抽菸。
「好了。」
一會過後,男子將門把拉開。「那就分頭進行。」亞麻尼將煙灰抖落;「我知道。」男子露出有些疑惑的神色轉動門把,隨後又鬆開手走到房間深處,兩人開始翻箱倒櫃。
「這邊沒有。」
捲起袖子的亞麻尼抹去汗水,看向身後的同伴,「你那邊怎樣?」
「也沒有。但讓我在意的是……」男子維持俯地的姿勢看著大門,「那扇門怎麼老是敞開,關也關不緊?」
「關不緊的門有兩種意思。一是有我們肉眼看不見的東西正通過那扇門,」
亞麻尼頓了頓,「另外,最簡單的,就是有東西卡進門栓裡。」
男子不發一語的站起身,走到門與牆壁交界處低身檢查當中的縫隙。
「……給我螺絲起子。」
他接下亞麻尼遞來的東西將門栓卸下,從當中掏出一條橢圓形,白白細長的東西。
亞麻尼不禁倒抽一口氣。
橫躺在同伴手中的東西,是一截斷掉的指頭。
男子正用一種奇異的眼神注視那截斷指,嘴裡喃喃念著兩人共同一位好友的名字。
「……把她給我。」亞麻尼從同伴手中接下斷指。「好久不見了,」他邊說邊從從提包內拿出一個標示著許多符號的圓盤,他將手指放在中央的溝槽裡。
「能夠理解殘存在身體內部的意識與想法,才是真正的心理學家。」
兩人來到房間中央,亞麻尼呼喚手指主人的名字。
他問,「妳能告訴我,妳的心臟掉在哪裡嗎?」
蹲踞一旁的男子則是心疼的看著一動也不動的手指說:「抱歉,剛剛把妳扭來扭去的,妳一定很痛吧。」
他說的,應該是反覆開啟門扉這件事。
「還是沒有反應,」即便在陰冷的房間,唯一的光線是百葉窗放下的狹縫中流洩進來的微弱陽光,亞麻尼已是滿頭大汗。突然間他想到了什麼,將手指移到窗戶邊,遠離房間中央約有好幾步遠,「我問妳……」
他再度開口。
「妳的心臟在哪?」
他的氣息吐在白皙中帶點淡青的手指,水氣碰到皮膚表層反彈掀起一陣細微的波浪,前端微彎的一點一點、一點一點轉動。
兩人的視線隨著指頭的移動看向中央上空,空無一物,只有一個縫隙裂在天花板上。
「在上面!」
男子踩著傢俱踏上天花板,手指插進旁邊的縫隙喀拉喀啦的拉扯,湊近縫隙往內瞧卻正好對上一隻血紅的瞳孔。
「嗚哇?!」
他向後倒地,天花板一把扯下摔落傢俱堆中,微弱的背脊碎裂聲悄悄浮起。亞麻尼立即前去檢查同伴的傷勢,只見他弓著背,一絲絲血沫從掩住右眼的指縫中冒出。
「上、上面……」
許多管線沿著空出的天花板塊流瀉而下,一滴冰冷的液體滴在亞麻尼的鼻尖上。他伸手一摸,一股腥臭味衝進鼻膜刺激嗅覺神經。
是血。
他放聲尖叫,血紅管線延伸上去的是一個端坐邊緣的肥胖男人,陰影遮蔽下看不清輪廓,僅有發著暗紅光芒的眼睛盯著下面的人。
「兇手應該是他,」男子咳了一陣,「為了躲避警方的追緝,所以、爬進天花板裡……」
──碰!
話還沒說完,天花板上的男子便從天而降,撞出一堆結塊的血肉和臭味,千鈞一髮之際亞麻尼拉開男子,紛飛的塵埃擋住視線之際突然一陣衝擊迎面而來。
「那傢伙不是死了嗎?!」
男子詫異的閃開肥胖肉人,一隻隻白胖胖的蛆蟲從屍體顛簸的身軀上抖落。但屍體擦過男子直直向窗戶邊邁進。
它的目標是她!
紙盤中手指抽搐彷彿想要逃跑,男子一個箭步登上率先搶走手指,拋向靠近門口的亞麻尼同伴,「交給你了!」看著拋物線降下的她被同伴一手撈住,男子隨著屍體的衝力一起滾落窗簷邊緣。
亞麻尼頓時愣住半秒,回過神來時才匆促的沿著階梯跑下。沿途跑過三樓時他聽見麻將的聲音,但並不在意。斷指隨著奔跑在他手中上下跳動,彷彿感受到緊張,催促著盡快確認同伴的情形。
男子焉焉一息的躺在水泥地上,餘光內看到一塊肥胖肉塊往河岸邊的鐵路跑去。「快、」
爛掉的右眼留下殷紅的血淚,「心臟、在那……」
亞麻尼在斷氣的同伴手中擺上斷指,頭也不回的跑向堤岸邊。拋開腦海中那位犧牲自己的至交平日嘻嘻哈哈的笑臉,以及他與她兩位好友手牽手沉睡在地下永眠的想像,跑進軌道的亞麻尼目睹肥胖屍體穿越鐵道跑在主要道路的車陣裡。
然後,被汽車撞個翻天。
看著從屍體懷裡拋起的那個像是鐵盒子一樣的東西,乘著電車行駛颳起風壓吹散在橙紅色向晚天空,下一個衝擊來臨的瞬間,亞麻尼邁大腳步……
──碰!
小綠宛若驚弓之鳥彈跳起來,冷汗沿著緊繃的後頸肌肉流下,滴落臉頰。不知不覺間,週遭的影子全都消失無蹤,然而那股沉重陰冷的壓力卻沒消失,反而暴風雨前的寧靜般更加強烈。褐色瞳孔隨著脈搏跳動,慢慢將目光移到阿武身後那扇雕花琉璃門──
緊緊摔上的門板如今在木栓的拉力下一吋吋敞開,等到大約40度角的寬度後無聲無息的悄然停住。
「阿、阿武……」
「哇喔~主菜終於上…」
「武!」
博士低聲嚇阻,「別亂說話。」
他的眼睛閃動著詭譎,顯現出微帶暗紅色的危險光澤。阿武一臉自討沒趣的盯著自己的牌。
「在我背後,對吧?」
他在沒有人回應的尷尬狀況下繼續說,「不想說就算了,我不勉強。」
小綠已經驚嚇到說不出話來;良久,博士總算開口。
「不要回頭就是了。」
默默點頭的阿武背後,一個胖胖的臉吐著綠色舌頭舔著他的後頸,滿臉青春痘除了黃黃的膿皰之外,還參透著暗紅的血絲。
手臂撫上阿武的後背,做出一種要扳開什麼的動作。
「你可總算來了。」
男鬼甚至將魔掌伸向旁邊不停顫抖的小綠,眼白與瞳孔混雜一起的雙眼發出青綠色的光芒,肥滋滋的手臂攀附上小綠白皙的後頸,用力一按便浮現紫紅色的瘀漬。
男鬼呵呵笑了。
唾液自裂到臉頰的血紅嘴角拖曳一絲銀線懸掛頸部,他的身影低下消失在小綠的背脊──
「不要太過分了!」
沉不住氣的阿武總算撩起拳頭一把將男鬼的腦袋重重捶落,腦漿從迸開的腦殼中濺飛灑落一地,笨重的身體撞向一旁的椅子倒在地上,被尖銳處切過的身體往兩邊分裂開飛出一團團結在一起的內臟,腸子嘩啦啦散在一地。
嗚、嗚嗚……
即便受到重大衝擊,男鬼依舊搖搖晃晃的伸向小綠,手臂卻突然像碰到電流似的彈開。然後抱著頭笨拙的在地上打滾。
那是麻將的聲音。
彷彿是誦經般壯大偉麗,響徹在每個人的心頭圍盪,博士撥弄麻將的動作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刷刷聲以及男鬼痛苦的哀號,阿武緊緊抱住小綠跪坐一旁,小綠緊緊攀附阿武的手腕,彎起的指關節逐漸泛白。
看到眼前這番情景,男子幽幽開口:
「原來,這就是你們每年聚集在這裡打麻將的原因。」
他環顧四周,火車碾過身體、下半身被壓爛的博士,椅墊上的腸子混著血塊流瀉一地,依靠著上半身安穩立坐,雙手俐落的揮動在麻將桌上;右眼被敲爛的阿武緊緊抱著小綠,無法看清東西的他只能依靠聲音來源看著男子;依偎阿武懷中的小綠低聲啜泣,肩骨像蝴蝶拍翅抖動著,一條粗壯的傷口爬過她的背脊,露出裡頭血淋淋的內臟和肌肉。
「誰叫那傢伙老是纏著小綠!」阿武氣得破口大罵,「人都死了還不死心,每到小綠的忌日總是跑來找她,想對她做出……」
被憤怒衝昏頭的阿武噤口撇開,壓抑住情緒低頭不說話。「所以,我們只好每年回到這裡打麻將,一方面是紀念四人的重逢,另一方面則是利用麻將之力保護小綠。」
安坐在椅墊上的博士面無表情的說。
「為什麼你們不願昇天?」男子問,「為什麼要在人世間徘徊,不回到你們該去的地方?」
「因為亦帆還在這裡。」
小綠哭著說。「要是我們都去了天堂,只剩下她孤零零的承受這個詛咒,那怎麼辦?」
「我好想她。」兩行血淚從臉頰上滑落,「更何況……」
小綠雙手伸直,指向以奇怪姿勢蹲踞在地的胖鬼。
「我的心臟,不知道被『他』藏到什麼地方去了。」
男子只覺得心跳霎時突然停住;感受四面八方聚集而來的視線,男鬼倒掛著彎起頭顱,雙手撐著地板呵呵笑了。
呵呵、呵呵……
「笑什麼笑!可惡!」阿武甩開小綠衝向男鬼奮力踹著他的肚皮。
「快說!你把她的心臟藏到什麼地方?到底說不說!快說啊──!」
橫肉紛飛的內臟翻騰著,胖鬼抖動全身的脂肪,哈巴著油漬又沾滿膿皰和血污的臉頰淫穢的笑了。隨著阿武拉高腳力踹飛的腸子在空中翻滾,男子夾帶著呻吟的笑聲越來越淡、越來越淡……
最後化作一陣煙飛去,只留下縈繞屋內的笑聲和刺鼻的腥臭味。
呵、呵呵……
「可惡──!」
阿武怒吼著捶打地面,喀啦好大一聲骨頭碎裂的聲響。他埋著頭不發一語,小綠靠過去將他的頭攬進懷裡。
阿武將鼻子埋進小綠的髮梢間,嘆了一口氣。
「這裡面……」
男子默默走過去,遞出懷裡揣著的鐵盒。
「裝著小綠阿姨、妳的心臟。」
麻將的聲音頓然停住;阿武抬起頭,無法聚焦的眼睛茫然盯向前方。
「真的是……」
小綠露出驚喜的表情,跌跌撞撞的站起身,「為什麼、你會……」
「因為,我就是亦帆的兒子。」
兩人的手指碰觸的瞬間,冰冷陰溼的感覺順著指間爬滿全身。「好久不見了,博士叔叔、小綠阿姨、阿武叔叔。」
「是阿武『哥哥』。」
尾句還特地強調那兩個字, 阿武從地上爬起。那副吊兒郎當的笑容上,卻掛著兩條感動的淚痕。
「媽媽最大的遺憾,就是無法和兩位叔叔一起追查小綠阿姨的下落,」男子說,「幾個禮拜前,好不容易才在古董店裡找到它。媽媽要我將這只鐵盒轉交給你們。」
「想說這張臉孔怎麼似曾相識,原來你就是當時那個小鬼。」博士說,「都已經長這麼大了……我們到底等了多久?」
「真的好久、好久喔……」
小綠的淚水一顆顆落在鐵盒上,臉頰卻帶著幸福的光輝。鐵盒透出清澈的亮光化作米黃光點飛進小綠的身體裡。
「亦帆人呢?」
阿武接著問,他眼睛的傷口也隨著光點的停留一點一滴痊癒。「跟隨爸爸的腳步,一起到天堂去了。」男子說著一邊注意博士的表情。
「是嗎?她走了啊……」博士的眼神不再像之前一樣透著銳利無情的目光,低垂的睫毛中流露出一股深沉的思念與溫柔。雖然從這邊看不見博士的下半身,不過想必也是變成高檔亞麻尼包覆住的健全雙腳。
「無論如何,」小綠拉著阿武破涕而笑,「我們終於可以好好打完一局麻將了。」
「還要打啊~~;」「因為我的願望就是和大家一起打麻將啊。」
「反正這一局也還沒結束,」博士說,「就有始有終把他完成吧。」
大家重新坐回各自的位子。「輪到我啦~~大三元!」
小綠開心的尖叫。
「反正只是一時的啦,」阿武有些不屑的說,「接下來,看我的厲害!」
男子默默看著眼前的景象,他突然想到,即便如今染上賭錢惡名,有著中國國粹之名的麻將,一開始就不是那種令人退而避之的怪東西。人們藉由聚集在四角桌子邊緣,一邊動腦,一邊天南地北聊起生活近況。
那、就是大家最為純摯熟悉的感情。
──媽媽,妳在做什麼?
小男孩畏縮在門縫邊,獨自坐在壁爐的女人停下手走過來,奇怪的是,桌上麻將的聲音卻未曾間斷過。
他看著母親身上的警官制服有些著迷,總有一天要變成像媽媽一樣厲害的警察,是年幼的他給自己立下的期望。
「媽媽在和朋友們敘敘舊啊,」然後女人做出一種與旁邊空氣說話的舉動。接著她將小男孩帶出客廳,來到樓梯口。
「去爸爸那邊,」她撫摸小男孩柔順的頭髮,「不然等一下會有恐怖的怪叔叔來喔。」
──那媽媽妳怎麼辦?
「不要緊,因為媽媽有3個好……」
男子睜開眼睛,從回憶中甦醒,讓自己沉浸在只有麻將聲陪伴自己的氛圍中,然而不知不覺間,四周已經變成只有他一個人撫弄麻將的聲音了。
-The End-
要是沒算錯的話,應該是82XX。 雖然一直想著"怎麼可能打到8000多字~~"不過隨著作者的暴走,最後險些停在黃線範圍內,沒有超過,好險。(呼
然後沒有意外的話,應該是14元素都有出現在文章裡啦.......只有單字出現的話算嗎?(死
第一篇嘗試鬼文,請大家多多指教。(鞠躬 這樣。睡覺去~~Zzzzz
[ 本文章最後由 g24262000 於 08-8-22 21:14 編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