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之狂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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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特先生的煩惱】第一章‧維特先生大意失荊州


  今天是萊納斯‧維特升為海軍上將的日子,但他並不如他預期中來得喜悅,相反地,他甚至感到有一些憂鬱,不過他並未讓這種心情表露出來,畢竟,在他的軍人生涯中,其實也已習慣喜怒不形於色。

  他所擔心的是,他的朋友──博學多聞的傑克爾博士,從上個月起就開始熱中於某種謎樣的實驗,當然,他所認識的傑克爾博士,總是一天到晚在從事著各種各樣的實驗,不過也由於最後老是以失敗或博士的三分鐘熱度收場,所以他總認為對這位朋友的好學實際上是沒有什麼可擔心的。

  但這次卻大大不同。

  原因是在昨晚,傑克爾博士興奮地衝到他家,宣佈此次的實驗大大成功,這原本也沒有什麼可擔憂的地方,但造成維特先生不安的則是,傑克爾博士死都不肯透露他作的到底是什麼實驗,甚至還特別聲明此事只有維特先生一個人知道,千萬不可以告訴任何人,尤其那位向來外表冷漠但實際上卻頗為好事的厄塔森律師(他同時也是傑克爾博士的老友)更是萬萬不可得知。

  總而言之,傑克爾博士神秘兮兮地告訴維特先生,第二天可以來他的實驗室見識見識他的實驗成果,還要他作好心理準備,可不要被嚇著了。

  「如果你是對那位老拉尼恩醫生這麼說的話,那十分合理,但別忘了我可不是拉尼恩醫生。」維特先生當時是這麼回答的。

  本著身為軍人的自信與膽識,維特先生認為並不需要對傑克爾博士的研究懷抱任何恐懼,但在他前往傑克爾家的此刻,他的心中仍不免浮上一抹擔憂,他擔心他的這位好友會因為過度著迷於研究而對自身造成傷害,舉例來說,傑克爾博士很有可能在研發出一種新的化學藥劑後,連動物實驗都不作就自行飲下,或是為了取得某種實驗材料而與店家發生衝突,以他對傑克爾博士的了解,這些都是博士很可能會幹的事。

  「拜託……至少在我到之前千萬別作出傻事啊……」

  很快地,維特先生已被管家普爾引至了大廳,而傑克爾博士也笑容滿面地走了出來。

  「很抱歉沒能參加你今天的升職大典,因為我實在太醉心於我最近的研究了,本想前去道賀的,沒想到一不注意就忘了時間。」傑克爾說道,從他臉上的表情看得出來他確實十分抱歉。

  「沒關係,比起典禮,我更在意你的實驗,那到底是什麼樣的研究?你沒有因為研究而作出傷害自己的事來吧?」

  「噯,你真是跟厄塔森越來越像了,老是擔心東擔心西的,」傑克爾嘟嚷道。「早知如此,我就不會跟你說了。」

  維特聞言板起臉來:「那麼,你是要趕一位大老遠前來赴約的朋友離開了?」

  「呃、別這麼說嘛……維特,我剛剛只是說笑罷了。」

  維特看著緊張的傑克爾博士,不禁覺得好笑起來,但他的表情依舊漠然,他很清楚博士非常想要有人能看看他的實驗成果,如果他就這麼打道回府,傑克爾將會十分失落。

  「好吧,我就看看你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維特先生淡淡說道。

  傑克爾博士聞言精神一振。「那麼,請隨我來吧。」



  「就在這兒。」傑克爾博士指著桌上的幾瓶液體與粉末。

  「我看不出這些東西有什麼值得驚奇之處。」

  傑克爾博士眼神一亮。「值得驚奇的不在於這些東西本身,而是它們在經過混合與調配後,將會成為一種前所未有的藥物,使得喝下它們的人產生一種相當驚人的變化!」

  維特先生將視線由桌上的物品移向傑克爾博士。「你喝了它們?」

  「是的,有什麼問題嗎?」博士理所當然地說道。

  「博士,你不會沒作動物實驗吧?」維特的眼神轉為懷疑的目光。

  「當……當然有啦!你以為我是那種會不顧風險隨便拿自己作實驗的人嗎!」傑克爾博士雖然嘴上這麼說,眼神卻完全沒對上維特先生。

  「好吧,既然你這麼說,我就當作你確實有這麼做吧。」維特先生說道,心裡想的卻是該怎麼讓眼前這傢伙永久遠離任何有化學藥劑的地方。

  「總……總之那不是重點,重點是這東西如何發揮它的神效,難道你一點都不想知道嗎?」

  「我比較想知道你的身體是不是應該先讓拉尼恩醫生診斷一下。」

  「維特,我的身體沒有任何問題,這點我可以向你保證。」

  見維特仍然一臉懷疑,傑克爾也不禁有些生氣起來:「好吧,那我就讓你見識見識!」他一把抓起桌上的量杯,動作俐落地調配了藥劑,不一會兒,他就完成了作業,藥劑在他的調配下變成了一種清涼的綠色,看來頗適合在夏日飲用。

  「等等!」在傑克爾正要飲下藥劑時,維特喝止了他。「我的朋友,你不會真要喝那東西吧?」

  「親愛的維特,我已經實驗過了,這東西對健康並不會有任何危害。」

  「不,我還是不放心,傑克爾,我想你應該將那東西交給我,我不希望你作出傻事。」

  「維特,」傑克爾正色道。「你身為軍人的膽識到哪裡去了,居然對區區一劑毫無危害的藥劑如此恐懼,我今天才知道在知識的領域上,你探索未知事物的能力竟不如一個從未拿過刀槍的科學家!」

  雖然維特先生並不想承認,但這話卻實實在在地激惱了他。「你說什麼?」

  「我說你是個膽小鬼,你只敢面對肉體之軀的敵人,卻不敢探究知識的奧秘!你甚至不像我敢於喝下這藥劑!」言罷傑克爾立刻灌下手中的綠色液體。

  「你給我慢著!」維特立刻一個箭步上前搶下那藥,而那藥劑僅餘下了一半。「我可不能忽視你剛才的那句話,傑克爾,你竟敢這樣侮辱我!」

  「哼……如果你要證明自己不是我說的那樣,就把那餘下的藥劑喝完啊!如果你真有那膽識的話。」

  「這……」

  「你不敢對吧。」

  維特望了那藥劑一眼,隨後便一飲而盡。

  「這樣你還有什麼意見嗎,傑克爾博士?」維特將空瓶還給了傑克爾,而後者一臉愣然,維特此時才突然感到這一切真是荒謬且幼稚。「對不起,我想我還是太意氣用事了……」

  「我真是太感動了,維特,你做出了超越自己的事,你甚至願意以自己的身體來共享我的實驗成果,我真是、真是……」

  「怎麼了,傑克爾?」

  「不……沒事,只是藥效開始產生作用了……」

  維特聞言心頭一驚。「等……慢著,喝下那藥會怎麼樣?你還沒告訴我──」

  「等一下……你就會知道了。」

  「什──」話聲未落,維特便感到有一股錐心之痛自體內傳來,他一手扶住一旁的扶手椅,緊接著感到全身都像是要溶化似的噁心,在他還沒來得及掌握自己的身體發生什麼事前,他就因為極度的痛苦而昏了過去。

  「第一次喝的話,會比較難受一點。」

  在他昏倒前,有個聲音如此說道。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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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個算長文,應該還會再連載一段時間,
回文OK唷~不過評論就不用了......(抖)

[ 本文最後由 A.J.公爵 於 08-4-24 09:16 PM 編輯 ]
 
華麗的鼻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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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特先生的煩惱】第二章‧凡帕海盜團兵敗如山倒


  水手辛巴達看著那個嬌小的身影一一將路易吉‧凡帕的手下撂倒,起先他還不以為意,但直到他魁梧的朋友路易吉‧凡帕也敗倒在那陌生人的劍技下時,他這才驚覺事態的嚴重性。

  「還有誰想來挑戰的?」那小伙子叫道,聲音稚嫩有如女人。

  不,那的確是個女人。

  水手辛巴達揉了揉眼睛,想確定自己沒有看錯,那男裝下的嬌小身軀確實屬於女人。

  一個女人竟能打敗鼎鼎大名的海盜路易吉‧凡帕,這怎麼可能?

  「你是下一個嗎,帥哥?」不知何時那女子的劍鋒已抵到了水手辛巴達的眼前,而辛巴達這才發現面前的這個女人除了右眼戴著黑色的眼罩外,其實十分美豔。

  如果這女人手中沒有拿著劍,他肯定會情不自禁吻上她緋紅的雙唇。

  「小姐,我的朋友們與妳素昧平生,妳何必將他們傷成這個樣子呢?」他微笑說道。

  「我看他們不順眼,就這麼簡單。」

  「對我也是嗎?」

  「當然。」話聲未落,女子便一個箭步上前,劍鋒筆直刺去,卻只刺落了水手辛巴達的帽子,而帽子的主人已不在原處。

  「可以請教芳名嗎,小姐?」水手辛巴達的聲音順著刀身滑了過來,而刀鋒正抵著女子的粉頸。

  「哼,想不到你還滿有本事的嘛。」

  「妳傷了我那麼多朋友,難道妳以為我不會動怒嗎?」

  女子笑了笑:「哼,動怒?」她伸手摘下帽子,一頭褐色的長髮便披散而下,站在她身後的水手辛巴達甚至可以聞到一股髮香。「我不認為你真的會動怒。」

  水手辛巴達微微地笑了笑,沒有發出聲音,這女人確實了解她本身的魅力,並且也存心要以那股魅力逼他就範。

  他放下了手中的大刀,而幾乎就在同時,女子的劍鋒又再度朝他殺來,他對這一劍沒有絲毫大意,那甚至是他預料中的一擊,他揮刀抵開了劍身,但對方的力道竟大得令他有些吃驚,這女子無疑是個長年熟習於劍技的高手,但那力道畢竟是出於一個女子之手,對付一些年輕小伙子固然能夠得勝,但對他可不然,他反手一擊,劍柄就滑出了女子的手心,而在女子還來不及反應前,他便已伸手摟住了她的腰身,並往她的朱唇深情一吻。

  這時,所有負傷倒地的男人們,都在同一時刻在心中發出了一聲遭到忽視的悲鳴。



  「萊納斯‧維特?那不是男人的名字嗎?」水手辛巴達如此問道,一手並撫過褐髮女子纖細的腰際。

  「真要說的話,那是這身衣服原主的名字。」女子抽了口菸,慵懶地笑道。

  「坦白說,我沒有想到妳竟會是處女。」

  女子大笑起來:「你想說的是我看起來像妓女吧!」

  「不……妳有種很難形容的氣質,我一開始就不認為妳是妓女,妓女不會有那樣的劍技,」他抬起眼來。「事實上,我真的很想知道妳是誰。」

  女子帶著一絲戲謔的笑意回視著他。「相信我,你不會想知道的。」

  「跟這個叫萊納斯‧維特的人有關嗎?」

  「就算你去找他也是徒勞,從他那兒你不會得到任何你想知道的,」女子下了床,在赤裸的雙足上套進靴子。「他不過是個無辜的可憐蟲罷了。」

  「妳要走了?」水手辛巴達望著她優美的背部。

  「今晚我十分愉快,水手辛巴達,也許你感到遺憾,但對我來說,這不過是一場遊戲,一場我平日從未敢幹過的遊戲,而我相當盡興。」

  「別叫我那個名字,我親愛的女士,倘若日後有機會再得見妳一面,我希望妳能叫我愛德蒙。」

  女子嫣然一笑:「那是你的本名嗎?跟你真不搭。」她將手指伸進水手濃密的黑色長髮裡,溫柔地在他鬢邊留下一吻。

  隨後女子便穿回原先的那一套男裝,將秀髮藏在寬大的帽子底下,靈巧地從船艙門閃了出去。

  「你竟然沒將她留下來?」事後,他的友人路易吉‧凡帕以一種非常不可置信的口吻對他如此說道,他雖深知自己已墜入情網,卻不願將她強留下來,只能暗自期許未來有一天能在這個國家再與她見上一面。

  他隨著凡帕旅行已久,從未想過自己竟還有墜入情網的一天,畢竟在他的年少時代曾歷經一次情傷,多年後又遭遇了喪妻之痛,他原以為自己已不再會為情所動,然而,這位神秘的女性卻輕易地勾起了他的好奇。

  她究竟是誰?為什麼會擁有如此卓越的劍技?又怎麼會穿著男裝而非長裙?從她的談吐中他感覺她必然出身高貴,但她又怎會如此輕易地獻身於他──倘若她當真是位名門淑女的話。

  尤其在他看見她黑色眼罩下的右眼時,他的疑問更是淹沒了他的腦袋。

  她的右眼有一道久遠的疤痕,看來像是刀傷,而在她的身上也有著不少疤痕,如果她是男人,他無疑地會認為他必然是一位上過戰場的軍人,但她卻是女人,一個弱女子身上怎會有著這些傷疤?他實在怎麼想也不明白。

  水手辛巴達站在甲板上,迎著怡人的海風,望著遠處的一群海鷗,然後開口道:「凡帕。」

  「什麼事?」

  「我想暫時留在這個國家。」

  凡帕看了他一眼,像是絲毫不驚訝他會作出這樣的決定。「為了你的玫瑰嗎?」

  「是的。」水手辛巴達如此回道,視線仍然停留在那群海鷗上。

  「美麗的花總是多刺。」凡帕說道,也將目光移向了遠處。

  「我想姑且一試。」

  「站在朋友的立場,我應該祝福你,但不知為何,我卻不太想這麼做。」

  「沒關係,凡帕,你頭上的傷還未痊癒,我並不怪你。」



  萊納斯‧維特先生對傑克爾博士的發明十分憤怒,但他的憤怒有一部份也是針對自己,畢竟他實在不應貿然喝下那該死的藥劑。

  維特先生現在坐在傑克爾博士的實驗室裡,而在他的對面則是年輕的海德先生,他實在不頂喜歡海德先生這人,只因他那捉狹且幸災樂禍的態度十分引人生厭。

  「注意看著了,維特。」海德先生笑道,隨後拿起剛剛調製好的藥劑便一飲而下,不一會兒,海德先生就消失了,出現在維特先生眼前的正是傑克爾博士。

  「如果你將這一招展露給拉尼恩醫生看,他肯定會嚇到發病。」維特先生冷冷說道,從他的表情中看不出絲毫的驚奇。

  「怎麼?你沒嚇著?」傑克爾博士看來有些失望。

  「如果我從不曾與你一樣喝下那藥劑,我或許會對此相當驚訝,但在我遭遇過『那種事情』後,我想已經沒有什麼事能使我感到吃驚了。」

  「我必須向你道歉,維特,上次的藥劑調配出了點問題……所以才會招致如此令人難以想像的後果。」

  「你不是說綠色溶液是正常的調配結果嗎?」

  「不,上次的是黃綠色,其實正常應該是淡綠色才對。」傑克爾博士正色道,但維特先生只是一臉不悅地瞪著他。「這……你也知道,我並不是色彩學方面的專家……」

  「算了,反正最後能變回來就好了,博士,我必須要警告你,下次別再搞這些莫名其妙的實驗!」

  傑克爾博士抱著量杯,一臉可憐兮兮的神情,但維特先生一點都不想同情他,因為他可沒忘記因為博士的實驗害他做出了多可怕的事,也沒忘記稍早海德在路上找到他時那一臉幸災樂禍的神情。

  「對了……維特,你還沒告訴我當你『變成那樣』後,你上哪兒去啦?」

  維特先生沒回答,只是瞪了他一眼。

  「唔……抱歉,如果你不想說的話就算了……」

  沒理會傑克爾的抱歉,維特先生匆匆地自博士家告辭,他現在已經明白傑克爾博士的研究到底是在研究些什麼,那是一種能讓人輕易轉換人格的藥劑,而傑克爾博士將他衍生出的那個新人格命名為「海德」,並十分自得其樂,雖然維特先生認為海德先生並不是個討人喜歡的傢伙,但目前看來,海德先生的存在似乎也不至於造成太大的問題。

  最大的問題是,維特先生所喝下的那藥劑,是調配出錯所產生的物質,作用在他與傑克爾的身上出現了可怕的後果,而當傑克爾發現到藥劑出錯時,便匆匆忙忙地出去找了正確的材料,當他回來時,昏倒的維特先生卻已不見蹤影。

  維特一輩子都不會說出在他因為錯誤的藥效而變化的期間他去了哪裡,做了什麼事。

  如果他能的話,他真想永遠將那個自稱愛德蒙的男人從他的記憶中驅逐出去。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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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特先生的煩惱】第三章‧水手辛巴達化名伯爵


  「那位救了我一命的大恩人,就是基度山伯爵!」

  維特先生手中一斜,險些就將杯中酒潑灑出去,這個月是第幾次聽見有人如此談論「基度山伯爵」這個名字了?而且還剛好都是些被海盜俘去隨後奇蹟被救的故事。

  不,重複性如此之高的故事,難道大家聽了都不會有絲毫疑問嗎?維特先生心中如此想著,這聽起來,簡直就像是最近有個叫基度山的傢伙到處拯救受難的紈絝子弟,而且還越聽越像是基度山跟那些四處亂抓人的海盜有掛勾一樣,每次都是伯爵三言兩語就解救了差點成為海盜刀下魂的年輕貴族,而就維特先生對這些貴族青年的認識,其實他們要是被海盜抓去說不定還會對這個社會帶來不少良好的助益。

  「這個月是第幾次聽到這個基度山伯爵的傳聞了?」一個聲音從牆邊傳來,維特先生轉頭一看,這才看見年輕的格雷先生正靠在牆邊,一臉不滿地啜飲著杯中的酒。

  維特先生對於有人抱持與他一樣的意見感到有些欣慰,於是他走了過去。「那麼,你見過這個叫基度山的人嗎?」

  格雷先生慵懶地抬起眼來:「誰見過這個基度山啊?我只在乎跟我自己有關的事!」

  當他說話時,維特先生感到有一股濃烈的香水味傳進了他的鼻子,於是他隨便應和了兩句便逃離了原地。


  格雷先生是個比女人還要自戀的男人,維特先生在心中默默地作下了這個結論。

  維特先生走出大廳外,想找個安靜的地方獨酌一番,沒想到卻差些撞上來人。

  「噢,抱歉。」

  這聲音似乎有些熟悉,卻又一時令人難以憶起在何處聽過,維特先生抬起眼來,正想回應「抱歉」一詞時,卻一時愣住了。

  水手辛巴達正佇立在他的面前。

  「辛巴……」當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時,他才發現自己差點說了一個最不該被說出的名字。

  對方似乎也怔住了。「先生,你……」

  「抱歉。」沒等對方說完,維特便匆匆走了出去。

  「不,請等一下。」

  待維特回過神來,這才發現對方無禮地抓住了自己的手。「先生,你這是?」

  「我的名字是基度山伯爵,也許初次見面就這麼問有些唐突……但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面?」

  維特先生將手抽開,企圖掩飾內心的慌亂。「不,我從未見過你。」

  「但你剛才說了個名字……」水手辛巴達──不,基度山伯爵相信自己絕沒聽漏剛才那一句。

  「是我認錯人了,抱歉,我還有要事,必須先──」

  伯爵盯著他的臉,他當然沒有忽略維特先生那覆於右眼上的黑色眼罩,那奇妙地與他印象中的某個形象吻合,只是他還不至於昏頭到將眼前這人與他記憶中的那人當成同一人。「請問你的名字,閣下?」

  「維特,萊納斯‧維特。」話一出口,維特便後悔了。

  「你就是維特先生?」伯爵的眼睛一亮。

  「……是的。」

  「你是否認識一位……」話聲未落,大廳便傳來欣喜的呼喚聲。

  「基度山伯爵,你真的依約前來了,我真是太高興了!」說話的不知是哪個年輕貴族,總之維特先生也沒興致知道,他滿腦子只想著該如何離開現場。

  「那麼,我先告辭了,很高興認識你,基度山伯爵。」

  「維特先──」

  在伯爵還未來得及說出任何挽留的話語前,維特先生便離開了。



  維特先生作夢都想不到水手辛巴達竟然追著「她」追到了這裡,但使維特先生多少比較寬心的是,水手辛巴達再怎麼樣都絕不可能找到「她」,因為這個「她」實際上就是維特先生自己。

  因為傑克爾博士的瘋狂實驗,以及維特先生(在他事後想來十分後悔)的一時昏頭,使他在喝下那藥劑後,不但喚醒了他人格中最瘋狂的一面,甚至改變了他的性別,他變成了一個行徑極端荒唐的女子,將他這輩子絕不可能做的事全在一天內就做完了。

  而這當中最瘋狂的一樁,就是他──不,「她」竟與那個自稱水手辛巴達的海盜發生了一夜姻緣。

  維特先生很清楚,「她」不過是逢場作戲,「她」這麼做完全是出於好玩,因為在「她」的心態中沒有任何羞恥心可言,但他沒有想到,水手辛巴達竟始終沒有忘情於「她」,甚至化名為基度山(天曉得他去哪兒弄了個伯爵的頭銜)追到了這裡。

  基於身為軍人的職責,以及無論如何都想抹除這件醜事的心態,維特先生認為他應該揭發基度山伯爵實際上是與海盜們廝混的一員,並將其繩之以法,但令維特先生沮喪的是,基度山伯爵並不是一位假冒的貴族,他確實擁有他的土地,而那是一座已證實的確存在的小島,伯爵的經歷也華麗地令人咋舌,不但與多國高官領袖們擁有良好交情,甚至還有皇帝親自饋贈的禮物,他並不如維特先生原先所想是個海盜,而是確實擁有身份地位的人。

  維特先生這才想起,事實上水手辛巴達從未自稱是海盜,對於那些海盜們他從頭到尾都只稱其為「我的朋友」。

  也許他只是一個不怎麼挑交友對象的古怪貴族罷了,誰曉得這些外國人腦子裡在想什麼?貴族加上外國人根本是雙重古怪的象徵,跟另一個宇宙的生物沒兩樣。

  令維特先生感到遺憾的是,他越追查下去,就發現越難動得了這個基度山伯爵,雖然維特先生很清楚基度山伯爵不可能會知道那個「她」其實是「他」,但仍然有一絲不安遲遲未能從維特先生的心中抹去。

  他拿起僕人剛剛端來的茶,舉到唇邊時,卻突然感到一股噁心,茶的氣味令他有種作嘔的感覺,他連忙放下茶杯,卻還是在寫字桌旁乾嘔了一會兒。

  維特先生對這種突如其來的狀況感到極為不解,他喚來僕人,問清楚今天的茶是否有任何問題,但僕人也是一臉不解地表示沒有,維特先生向來不是個會刁難僕役們的主人,於是也就算了,只叫僕人將茶端出去,他暫時沒有想喝的念頭。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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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特先生的煩惱】第四章‧厄塔森律師勃然大怒


  「維特,你認識這個叫海德的人嗎?」厄塔森站在壁爐邊,雖然他似乎極力想要壓抑,但維特先生看得出他面有慍色。

  「見過幾次,」這是實話。「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只因這個人做了非常令人震怒的事,我原先想將這事永遠逐出我的腦海,但我發現,以我身為一個人的尊嚴,我無法就這麼算了。」

  維特先生聽到這話也不由得擔憂起來。「他做了什麼事?」他可沒忘記海德先生與傑克爾博士實則是同一人的這個秘密。

  厄塔森原想開口,卻又嚴肅地緊閉雙唇。「不,維特,我不確定是否應該告訴你,只因這……這實在太難以啟齒了。」

  維特先生考慮了一會兒。「好吧,厄塔森,如果你認為真的不該說,那就別說吧,我不會過問的。」

  沉默持續了一會兒,正當維特先生打算起身告別時,厄塔森開口了:「不,我想我還是說出來會比較好,我需要找人吐露這件事,這樣憋著我心裡實在難受。」

  「那就說吧。」維特先生又坐回了扶手椅中。

  「但你得先保證不會告訴任何人,因為這事關我的名譽。」

  「我以身為軍人的尊嚴保證,絕不會告訴任何人。」

  「好,既然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事情是這樣的,你應該也知道我實在不頂喜歡傑克爾那個新朋友海德,我總覺得他會為傑克爾帶來不良的影響。」

  維特先生點點頭,不過他很清楚,傑克爾的不良影響實際上來自他自己。

  「而就在前天晚上,我的預感果然成真了,海德那無恥的傢伙……原諒我這麼形容他,只因他實在是太令人可憎了……他來了我這兒,說希望我待他如待我的朋友傑克爾一樣,他知道我向來對他有些意見,所以希望能得到我的友誼,他一開始看起來是那麼誠懇,於是我也錯認了他而答應了,豈知……你知道後來他做了什麼事嗎?」

  維特搖搖頭。

  厄塔森嘆了口氣,彷彿是連說出口都覺得厭惡。「……當時,我就坐在你現在所坐的這張椅子上,而海德他……」他走到維特先生面前約莫兩三步遙之處。「他就站在這兒,然後朝我……假設你是當時的我──走了過來,而他的手就放在我的椅子扶手上。」

  維特先生覺得這是一個有點兒奇怪的畫面,因為厄塔森現在離他只有幾公分之遠,他甚至可以感覺到厄塔森的呼吸,但他仍然鎮定以對。「然後呢?」

  厄塔森律師突然直起身來向後退去,最後轉身背對著維特先生。「這是一件十足齷齪的事,維特先生,我懇求當你日後若再見到那人渣……海德先生,你絕對要將那人移送法辦,並處以絞刑!」

  厄塔森律師的語氣正因憤怒而顫抖,而維特先生也注意到了他的雙手正緊握成拳,他可以想像若是海德現在人就在此處,厄塔森很有可能會立刻將他碎屍萬段。

  「厄塔森,他到底做了什麼?」

  厄塔森緩緩地轉過頭來,維持可以看見在他臉上同時交織著憤怒與羞辱。「他吻了我。」

  「什麼?」

  厄塔森以一種冷到不能再冷的低語重複道:「他吻了我,維特,海德那下三濫的變態對我那麼做,當下我雖然揍了他一拳並叫他滾回去,但至今我仍然認為,一拳是不夠的。」

  維特先生呆坐在原處,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天哪,厄塔森,我很遺憾你居然遇到這種事……」

  「那是我平生最大的羞辱,維特,你知道被一個男人所吻有多麼可怕嗎!」

  「我了解……呃,我是說,我能想像。」

  「我恨不能現在就將他大卸八塊,維特,我一生見識過不少事,但我從來沒受過這種羞辱!」

  「厄塔森,冷靜點,別忘了這個國家是禁止私刑的。」

  「我明白,但是,如果我再見到那傢伙,我恐怕會控制不住自己,也許我會殺了他也說不定。」

  「不會有那種事的,厄塔森,我向你保證你不會再見到他。」

  厄塔森突然有些愣然地看著他。「你保證?」

  「呃……我的意思是,我跟海德也算是有點交情,我想我可以說服他離開這裡,永不再出現在你面前。」

  「謝謝你,維特,如果可以這麼做,那自然是再好不過。」

  「那麼,我也該告辭了,厄塔森,我答應你,絕不會將這件事說出去。」

  他們握手,目光中並交換了一種彼此信賴的友情。



  「博士說不見任何客人。」管家普爾的態度如鋼鐵般堅硬。

  「普爾,請再去通報一次,我非要見他一面不可。」

  「博士的意思很清楚了,維特先生,您還是請回吧。」

  「那麼,請你這樣告訴博士,就說厄塔森律師已經把一切都告訴我了,如果這樣他還是不為所動,那麼我便立刻離開,日後也不會再來打擾。」

  普爾終於顯露猶豫的神色,而他身為管家的長年經驗與直覺促使他做出了當機立斷的決定:「那麼,請您在此等一下。」

  過了一會兒,普爾又再次回到維特先生的視線範圍。「維特先生,請跟我來。」

  很快地,維特先生便站在傑克爾博士的實驗室裡了。

  「我注意到你一邊臉頰腫了,傑克爾。」

  「其實已經消腫不少……只是看不出來罷了。」傑克爾博士悲苦地說道。

  維特先生朝坐在窗邊的博士挪近了一步。「我從厄塔森那兒聽說了,傑克爾,你為什麼……」他謹慎地壓低了音量:「為什麼要吻厄塔森呢?」

  傑克爾突然發出一聲近似歇斯底里的悲鳴。「不──!別那樣指控我!那是海德幹的,不是我!」

  「你我都很清楚,海德實際上就是你。」

  「不!我不承認!別說了!別說了……」傑克爾絕望地將臉埋入手心。

  維特嘆了口氣。「無論如何,我希望你能向我保證,海德從今以後不會再出現這世上,你也別做那些荒謬的實驗了,你應該多出去走走。」

  傑克爾突然抬起頭來,直直地望著他:「不,維特,你不明白,我已經沒有辦法控制海德了!」

  「你說什麼?」

  「都是那天的藥造成的……就是那天你我都飲下的那劑藥!那次之後當我再變為海德時,一切的感覺就變了……起先我不以為意,我以為過幾天就會恢復,但我錯了,一切不但沒有恢復……反而還更變本加厲!海德變得越來越奇怪了!而那變化也直接感染到平日的我身上,原本海德與我等於是共用一個軀體的兩個人,但最近不再是那樣了……我感覺海德與我之間的分野越來越模糊……就連現在我以傑克爾的模樣與你對話時,我都感覺海德的意識隨時會跳出來……在你看來是我一個人坐在這兒與你交談,但實際上你面對的是兩個人……維特,你懂嗎?」

  「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傑克爾,」維特先生言簡意賅地說道。「在我看來你正常得很,除了臉腫了點之外。」

  「不對!你根本沒弄清狀況!」傑克爾氣得從椅子上跳起來,那模樣看來實在有點滑稽。「那天你我都飲下的那劑藥帶來了非常可怕的後遺症!這原本不該發生的,如果調配沒有出錯的話,根本不會有這種事!天哪……天哪!我做了可怕的事……我現在已經不知道哪個才是我了,我的心裡既有海德也有我自己,即使現在我是傑克爾的樣子,但我卻仍忍不住想去做海德希望的事……」

  「後遺症?」維特先生向來只聽重點。「慢著,傑克爾,那藥會帶來什麼後遺症?」

  「那次……你我不是都變成女人了嗎……」傑克爾疲憊地說道。「事後我對一些動物做了實驗,證實那藥的效果是保持越久越難完全恢復過來,雖然我很快地就變回了原來的模樣,但很不幸的,有一些副作用仍然產生在我身上……」

  「是什麼樣的副作用?」向來自持的維特先生這時也忍不住緊張起來,他可沒有忘記自己變成女人的時間遠比傑克爾久上許多。

  傑克爾無助地望著他:「我變得對女人沒有絲毫興趣了,維特,我必須要很慚愧地坦承,當我變成海德時,我會去那些聲色場所尋歡作樂,但自那之後,海德不再樂於親近女色了,他變得……變得很奇怪,他轉而尋找一些……男人,而這似乎對他還不夠,最令我難以置信的是……他居然找上厄塔森,還對他──天哪!維特,我該怎麼辦才好?」

  維特先生很想冷冷地回他一句「這是你自找的」,但他不能也無法置身事外,因為他同樣也跟傑克爾一樣喝過那藥劑。「難道你沒有解決這作用的解藥嗎?」

  「沒有,我試過,但一點辦法也沒有。」

  維特先生盡可能耐下心來:「這是在變成海德之後才會發生的事吧,那麼,你只要不去變成海德不就沒有問題了嗎?」

  傑克爾博士聽到這話後,臉色突然變得很苦澀。

  「你不會還想變成海德吧,博士?」

  「我覺得你沒有聽懂我的話,維特。」他頹然地坐回窗邊的椅子。「當然,我絕不會想再變成海德,一點都不想,我已經玩夠也受夠了,但現在的問題就是,就算我變回傑克爾的樣子,就算……我不會想如海德一樣去街上尋找男妓,但卻有一件事我仍然抹除不掉,而那就是令我現在如此痛苦的原因。」

  「你的意思是……?」

  「維特,你也曾經變成那樣,那麼你應該能夠理解,當你變成另一個人時,你所想的與你所做的事並不是憑空出現的念頭所驅使,而是──那是你自己平日偶然想過卻從未打算真正幹出的事情,那是因為理智所控而不敢去做的事!所以……所以你還不懂嗎?海德為什麼會對厄塔森那麼做!就是因為他平常根本不敢……」

  傑克爾扭頭轉向窗外,沒有再說下去。

  維特讓沉默消化他所聽見的這番話,等到消化完畢才開口:「傑克爾,我以為你一向討厭厄塔森。」

  「……他有時很多管閒事,但他是個好人。」

  「恕我直言,我認為你跟厄塔森不會有結果的。」

  維特先生聽到博士哽咽了一下。「我知道。」

  「而且我想必須勸告你,最好別讓海德再出現,因為我相信厄塔森會很樂意當街將他大卸八塊。」
  博士無聲地點了點頭。

  「傑克爾,其實我還有一件事想問你,」他盡量將語氣顯得輕描淡寫:「在你做的動物實驗當中,有沒有性別徹底變不回來的。」

  博士想了一下:「有。」

  「那麼,最長超過多久就會變不回來?」

  「……兩三天左右。」

  維特先生在心中倒抽了一口氣,他定定地望著傑克爾博士,雖然還想再說些什麼,但卻沒開口,而博士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並很快地便了解維特先生所想的是什麼。

  「維特,我想起來了,那次你不是有一整天都……」

  「別說了,傑克爾,我不想聽也不想知道。」



  維特先生很確定自己的外表完全變回了原來的樣子,也確定自己沒像可憐(雖然可憐之人必有其可恨之處)的傑克爾博士一樣,突然在心態上完全傾向女性那一邊。

  但天曉得他是不是「真的」完全恢復了?即便是立刻喝下解藥的傑克爾博士,都已經產生這麼嚴重的後遺症了,那他豈不是很有可能會發生更可怕的事?

  目前為止,他並不覺得自己有產生任何異狀,但他始終有種感覺,這說不定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他想說服自己或許那藥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副作用,或許只是因為傑克爾博士用藥過度才會如此,但他當然不可能因為這些單方面的猜測就徹底寬心。

  這天,維特先生前去一所大學拜訪,他的朋友在該處擔任解剖學的講解,而本著一種莫名的直覺,他覺得他應該去會會這位久未謀面的朋友。

  當天的解剖學講授令維特先生印象甚為深刻,而在此之後維特先生立刻迫不及待地前去找他的這位老友。

  「維特!是你,好久不見了!」見到維特先生時,這位講師顯得十分驚喜。

  「是的,真是很久不見了,法蘭肯斯坦。」維特先生熱切地與法蘭肯斯坦博士握手。「對了,對於你剛才在講堂上所說的……我很有興趣,尤其是那具解剖的大體,真是十分令我驚奇……」

  博士靦腆地笑了笑。「對於能親自解剖並近距離觀察到這樣的大體,我也感到很榮幸,畢竟平日沒有什麼機會能觀察到這種特例。」

  「是的……我想也是,你說那具大體是……它的性別……」

  「它是『中性』的,解剖學上極少有這樣的例子,我看到它的時候也嚇了一跳,正因如此,我想今天的講授我表現的並不是很好。」

  「沒有這回事,法蘭肯斯坦,你表現的非常卓越!但我好奇的是,所謂的『中性』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人不是非男即女嗎?怎麼會有這樣的一種狀態出現呢?」

  「會造成一個人同時具有兩性的構造……恐怕最主要還是先天的原因,胎兒在母體內時受到某種影響,或許是藥物,也或許是疾病──甚至更多原因,總之,在醫學上這可以說是一種畸形,大多數的畸形兒在出生後便會夭折,但有些卻得以存活,而不幸的是……在胎內形成的畸形將會伴隨他們一輩子。」

  「那麼……容我這麼問,有沒有可能因為後天的某種因素,而造成人在性別上的錯亂呢?心理上……甚至肉體上?」

  法蘭肯斯坦博士搖頭笑了笑:「目前還沒有任何可知的因素會造成這種狀態,心理上的話,我不是這方面的專家,但我傾向認為那只是受了某些不良影響所致,應該是可以修正過來的,但肉體上……我想那就很困難了,男女的身體構造畢竟存在著不少差異,人不可能在一夕之間就換掉所有器官,並且還能存活的吧?」

  維特先生還想再詢問一些事,但他發現他很難開始談他真正擔心的事,因為他也不是那麼清楚他想問的是什麼。

  他只是感到有一絲不安,傑克爾博士的異狀,以及那具中性的大體,點亮了他心頭的某種警訊。

  「要來杯茶嗎,維特?」

  「不了,我最近聞到茶的味道會不舒服。」

  法蘭肯斯坦眨了眨眼。「不舒服?」

  「我會想吐。」

  「這就奇了,我記得你以前很喜歡喝茶的不是嗎?」法蘭肯斯坦說道,並啜了口茶。

  「只能說我最近突然對茶反感了……不好意思,請不要讓那味道飄過來,我可以將窗子打開嗎?」

  「嗯,請自便。」法蘭肯斯坦看著維特先生面色鐵青地走過去將窗子打開,並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神情,不禁好奇了起來。「維特,你只有對茶會這樣嗎?」

  「……還有一些特定的食物,當中有些還是我過去甚為喜愛的。」

  「真奇怪,我從沒聽說過這樣的事,你給醫生看過嗎?」

  維特先生搖搖頭,並再度露出難受的神情,因為風向似乎改了。「沒有,我只是偶爾會這樣。」

  博士露出擔憂的神色。「維特,也許你認為這沒有什麼大不了,但我還算了解這方面的一些知識,我知道許多嚴重的疾病在一開始顯露的症狀其實都極其細微,而我從未聽說過有人跟你一樣有這種狀況,我認為你應該去給醫生看看。」

  「你的提議我會考慮,抱歉,我想我應該告辭了。」維特輕咳了一下,結果反而差點嘔吐出來。

  「我看得出來,你是該回家好好休息一下。」法蘭肯斯坦憐憫地說道。

  「對了……法蘭肯斯坦,其實我從剛剛就想問了,你身後的那東西是什麼?」他望向博士身後那個以白布覆蓋住的東西。

  「呃……這是我最近進行中的研究,抱歉沒先跟你說……這其實是一部份的動物軀體……」他訕訕地笑道。

  這傢伙居然在屍體旁邊喝茶?維特先生心想,他一點都不了解這些科學狂熱者腦子到底在想什麼,但更令他不解的是,為什麼他總是會認識這些奇怪份子?

  他辭別了法蘭肯斯坦博士,並思考著是否真的該去找個醫生看看,他之所以不這麼做,就是因為他恐懼他的身體萬一真的產生了異樣的變化,那麼醫生將會是第一個得知並將其公諸於世的人,那樣的話,他很有可能必須招認他曾服下那藥劑的事,甚至更進一步公開傑克爾博士的研究,最糟的是他說不定還得詳述他服下藥劑後當天的行蹤,而那是他最不想觸及的一件事。

  他完全可以想像當事情變成那樣後,他跟傑克爾博士會有何下場,博士無疑會被厄塔森律師梟首示眾,而他恐怕逃不過軍法審判。

  他完全想不出有任何辦法,可以讓他一方面掌握自己的身體是否真的出了任何變化,又能夠讓他無須擔心被公開的可能,無論如何,如果他想要知道自己到底怎麼了,那就無疑要讓第三人得知他所做的事,但他偏偏又苦無能夠信任的對象。

  畢竟,他所認識的科學家們,都是怪胎居多。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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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特先生的煩惱】第五章‧強納生‧哈克的日記


  基度山伯爵認為,要找到那神秘女子的關鍵就在萊納斯‧維特這個人身上,不只是因為,當他在詢問那女子的芳名時她用了這個男子名,也不只是因為她坦承自己身穿著的男裝屬於那個男人。

  不只因為這些。

  那個名叫萊納斯‧維特的人甚至知道他就是水手辛巴達,但在基度山伯爵的記憶裡,並沒有見過他的印象。

  會是那名女子告訴他的嗎?

  不對。

  他總覺得,那天對方見到他的神情,很明顯像是撞見一位認識的人,雖然很快地那表情就被壓抑了下去,但他可沒忽視掉。

  他更不可能忘記對方右眼上也同樣戴著那黑色眼罩。

  天底下要去哪兒找那麼巧的事?正巧一個右眼戴有眼罩的女子提起的某個男子也在同樣的位置覆有眼罩,正巧這男子也知道他的另一個身份,正巧……

  正巧長得與她也有些神似?

  伯爵搖搖頭,想甩開這念頭,不過仔細想想,維特先生看來似乎也與那女子年紀相仿……會是兄妹?姊弟?或……

  ……但為什麼他們都戴著眼罩呢?

  伯爵一向認為自己並不算是個太愚笨的人,但這不解的問題卻令他愈來愈覺得自己像個白癡,他相信萊納斯‧維特這個人與那神秘女子定然有某些關聯,但他卻無法說上來會是什麼樣的關聯。

  僕人阿里走了進來,而直到此時伯爵才想起今晚必須前去參加某位(根本沒有很熟的)朋友的生日宴會,初到這國家,他必須盡可能熟悉這裡的社交圈,儘管他實在非常希望能立刻去尋找那神秘女子,但他得先將路鋪好,無論如何,掌握住人脈對他之後想做的事絕無壞處,他必須耐心。



  維特先生相信他今晚前來赴宴,絕對是個錯誤的決定。

  他沒想到那位基度山伯爵竟然也會在場,維特先生很清楚,今晚的生日宴會其實是為他的表親哈克夫人所舉辦,所以他這個跟壽星還算交情不錯的親戚會受邀是很正常的,但基度山伯爵……他不是才到這個國家一兩個月而已嗎?天曉得哈克夫婦與他是怎麼認識的……伯爵的人脈已經廣到這種程度了嗎?

  他看著伯爵為哈克夫人送上賀禮,並紳士地親吻她的手,心中只是默默期盼這場宴會中所有人(包括伯爵)的注意力都能全程保持在哈克夫人身上──當然,她的確有這種本錢,她今晚看來明豔照人。

  但維特先生渺小的願望沒有被上帝聽見,伯爵似乎很快地便注意到他,維特先生相信伯爵是為了「她」而來,儘管「她」如今根本不存在,伯爵肯定會打算從他這兒探聽關於「她」的事,維特先生從未忘記伯爵初次聽見他說出姓名時的表情──諾亞在方舟上收到白鴿銜來橄欖葉的時候,八成也與那種表情相去不遠。

  伯爵一定會認定維特先生認識「她」,甚至知道「她」的行蹤,但維特先生根本不知道當伯爵這麼問他時,他該怎麼應付過去,維特先生自認從不是個善於編織謊言的人,尤其他根本不認為在面對基度山伯爵精明的目光時,他能編得了多少。

  正當維特先生認真考慮是否該提早(儘管這麼做很失禮)告辭時,哈克夫人卻解救了他,她有如希臘神話中的救命女神般輕靈閃入他與伯爵之間,並落落大方地與維特先生聊起天來,而由於他們談的都是親屬間的話題,外人很難介入,維特先生不禁鬆了一口氣。

  不過,現在就放心,實在太早了。

  維特先生很快便發現,哈克夫人面有愁容,而那不是一個在生日當天受到眾人祝福的壽星所該有的,不祥的預感頓時爬上了維特先生的心頭。

  「萊納斯,你我從小便很要好,有如親兄妹一般,除了你之外,我不知道還能向誰吐露這件事……雖然我還有一位能夠分享任何事的好友露西,但她最近要結婚了,我實在不想拿這些事來干擾她做一位新娘的心情,而這事又不能對強納生說……」

  「怎麼了?米娜,發生什麼事了嗎?」維特先生有些緊張地問道,就他印象所及,他這位美麗的表親一向十分獨立,精神上的強悍與男人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這樣一位女性竟也會遇到如此困擾的事,這令他相當驚訝。

  「將這拿去讀,你便會明白的。」哈克夫人拿出了一本小筆記本,悄悄地交給維特先生。」

  「這是……?」

  「強納森的日記。」

  「呃、米娜,這樣好嗎?這畢竟是妳先生的私人物品……」

  她望了望在大廳另一端與同事聊天的哈克先生。「沒關係,你翻到第四十五頁,看看裡頭寫了什麼。」

  維特先生順從地照做,不知為何,他覺得自己似乎從小就無法違抗這位表親的指令,當然,一部份的好奇心也驅使了他。

  他很快地瀏覽了一下,然後以一種不可置信的表情望向哈克夫人,又移向遠處的哈克先生,最後再次回到紙頁上。「這……米娜……這上面寫的是……」

  哈克夫人以訊雷不及掩耳且俐落萬分的動作收回了筆記,並面色凝重地回望維特先生:「是的,萊納斯,你能夠理解我是多麼震驚了嗎?」

  「……我完全能夠理解,這實在……實在太驚人了……」

  「萊納斯,告訴我,我該怎麼辦?強納生發生了這種事……我這個作妻子的該怎麼面對他呢?我該如何保持我們的婚姻不被破壞?」哈克夫人似水的雙眼惶然地望著維特先生,從小到大,這是維特先生第一次見她如此,要是換作別的男人面對如此柔情的面容,當下肯定立刻把持不住,二話不說就會將她緊緊擁入懷中,但維特先生認識哈克夫人很久了,他知道這麼做的後果。

  「聽著,米娜,哈克先生的為人妳我都曉得,我相信他之所以做出這樣的事只是一時的……呃……迷失,從他的文字間感覺得出他自己也很不知所措,這種時候妳更要全心相信他,做他的心靈支柱,妳要相信自己對他有那個影響力,將他從那個罪惡的世界拉回來。」

  哈克夫人靜靜地聽著。「但……我做得到嗎?」

  「別去拆穿他,男人在這種時候被拆穿只會更加偏激,妳只要先裝作什麼都不知道,觀望好情勢再決定……對了,他之後待妳有任何異狀嗎?」

  「沒有,他與平常沒有兩樣。」哈克夫人搖搖頭。

  「親愛的米娜,我很遺憾居然會有這種事……如果你需要找人將他毒打一頓,我很樂意幫忙。」

  哈克夫人疲倦地笑了笑:「真有那一天,我會記得通知你的。」



  維特先生站在陽台上吹著晚風,感覺有那麼一點疲憊。

  最近他好像不由自主地捲入了不少人的私事,而且還是些只要不小心洩露出去就可能會發生命案的事情。

  明明他自己的事都已經很讓他頭大了。

  「怎麼了?維特先生,一個人在這兒嘆氣。」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維特先生嚇了一跳,他連忙轉過頭去,卻看見一個他最不想看見的人正站在他身後,而陽台上只有他們兩人。

  「晚安,伯爵。」維特先生有點勉強地向來人打了招呼。「我沒有嘆氣,只是在深呼吸。」

  伯爵搖頭笑了笑:「不,感覺不像,有什麼事正令你困擾嗎?連今晚這樣的宴會都無法令你快活起來?」

  「只是些煩人的瑣事罷了,沒必要多提。」維特先生擠出了一個尷尬的笑容。

  「是私事?」

  「是的。」

  伯爵啜了一口杯中的酒,而維特先生則轉身將手肘靠在欄杆上,擺明想忽視對方,但伯爵卻站到了他身旁。

  「維特先生,事實上我一直有件事想問你。」

  維特先生沒聽清楚對方說了什麼,便回過頭來,這才驚覺到伯爵不知何時已站在他旁邊,而他立時與伯爵四目相接。

  「你是否認識一位女子,她有著一頭深褐色的頭髮,冷藍色的眼眸──」

  維特先生察覺到有股異樣的氣氛正瀰漫在他與伯爵之間,於是他立刻掉過頭去,並無禮地打斷對方。「不,我不認識有那樣的女子。」

  伯爵仍然端詳著他,這令他感到很不自在。「伯爵,你為什麼那樣看著我?」

  「不……只是我忽然覺得……」他再度搖頭,並露出一個自覺可笑的表情。「沒事,只是我想問你,你府上是否有姊妹呢?」

  「沒有,我只有一位兄長。」維特先生誠實地答道。

  「維特先生,你可能會認為我問這些問題很奇怪……但我實在是有我的苦衷,我就誠實告訴你吧,事實上,我曾邂逅一名令我印象十分深刻的女子,而很巧的是,她長得與你……」基度山伯爵考慮了一下適當的言詞。「……有些神似,所以我才會好奇她是否會是你的親戚。」

  「喔,是嗎……」維特先生喝了口酒,目光不斷地飄向別處。

  「不僅如此,她甚至提起過你的名字,維特先生。」

  「……或許正巧是同名同姓。」

  伯爵微微皺起眉頭。「她甚至在右眼上也戴著一個同你一樣的眼罩。」

  「我說過了,伯爵,」維特先生以同樣的表情回敬他。「我不認識有那樣的女子。」

  伯爵靜靜地看著他,維特先生知道那表情意味著什麼,那表示伯爵根本不相信他的話,但他除了否認外想不出更好的說詞。

  「不……莫非……」

  維特先生不解地看著他。

  「噢!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伯爵的聲音中多了一份顫抖。「為什麼你會戴著她的眼罩……我全弄清了!」

  維特先生起先沒弄清他的意思,但下一刻他便明白了。「噢!天哪!你是什麼意思!難道你以為我──」

  伯爵突然像是受了什麼重大打擊般,無力地垮在欄杆旁。「可憐的女士……我真後悔讓她離去……不……」

  維特先生望了一眼大廳,屋裡的人似乎還未察覺到他倆──未注意到伯爵的異狀,他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走了過去:「伯爵?」

  「別靠近我,你這個兇手!」

  酒杯摔碎在陽台上的聲音驚動了屋內的所有人,他們紛紛往陽台上望去,看見的卻是一幕宛如中世紀繪畫的場面,伯爵的刀鋒只差那麼一些便會刺中維特先生,而維特先生早已站在刀身範圍外,手中亦按著佩劍。

  「萊納斯‧維特,與我決鬥吧。」伯爵冷冷說道,黑色的雙瞳中閃著憤怒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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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特先生的煩惱】第六章‧以玫瑰的名字


  維特先生正處於一種騎虎難下的局面。

  當著現場眾人的面,他似乎無法也不能拒絕對方的挑戰,但他又百般不願與對方決鬥,只因這決鬥的理由實在荒謬至極。

  只是為了一朵根本不存在的玫瑰。

  但他能說出真相嗎?就算他能,他也決不想在這種眾目睽睽的局面下說,更何況對方信不信還是個大哉問。

  他注意到哈克夫人的目光了,老天,他會被她宰了。

  「收起你的刀,伯爵,別忘了今晚是一位甜蜜女士的生日。」維特先生冷靜地說道,但只有上帝才知道他內心有多麼地慌亂。

  伯爵瞇著眼盯著他,又很快地掃視了一眼屋內的人們,終於決定將武器收回刀鞘,而維特先生按在佩劍上的手也才放鬆下來。

  「抱歉,我失態了。」伯爵說道,但很明顯不是對維特先生說的,他走過去執起哈克夫人的手輕吻了一下。「非常抱歉,哈克夫人,我破壞了妳的宴會。」

  哈克夫人露出了一個大方的笑容:「沒關係,伯爵,我相信這之中必定有些誤會。」

  伯爵禮貌地笑了笑。「不,這之中並沒有誤會,哈克夫人,我與維特先生有些私事必須解決,但看在今晚不該破壞各位興致的份上,以及為了不使哈克夫人這樣的甜美女士受到驚嚇,我認為應該延到改日再說,而現在我想我應該告辭了,美麗的夫人,非常感謝妳的邀請。」他說罷轉向維特先生,並冷冷地告訴他:「萊納斯 ‧維特,我要向你挑戰,以玫瑰的名字!」

  維特先生此時心情有如啞巴吃黃連,他感到喉頭一股乾澀,但他仍然說了出口:「是的,以玫瑰的名字。」

  伯爵穿上他的黑色大衣,像是隻大蝙蝠般的離開了。



  維特先生與伯爵訂下的決鬥日期是這個月的十九日,而天曉得維特先生有多不願這一天到來。

  一切只是為了那天殺的玫瑰。

  在維特先生的生涯中,見識過幾次男士們為了某位女士而決鬥的場面,當時的他認為,女士們對這種決鬥肯定會感到十分光榮,但如今他突然發現他當時的看法真是大錯特錯。

  當自己也成為決鬥的理由時,那感覺一點都不好受。

  當然,維特先生的立場並不客觀,因為他不但同時是決鬥的理由,也身兼決鬥者一職。

  這真是荒謬。

  就連維特先生現在站在這裡練習劍技時,都沒辦法不覺得自己像個白癡。

  他沒有練習太久,因為他不知為何感到很快就累了,最近總是如此,他覺得自己似乎虛弱了一輪,而他完全不清楚原因。

  不過,就算排除體力的因素,他也不認為自己能繼續練習下去。

  畢竟,這是他有生以來所知最愚蠢的決鬥。



  很快地,十九日便到來了。

  令維特先生有些驚訝的是,當他到達決鬥地點時(那是位於一處樹林中的荒地),卻發現哈克夫婦居然也在場,而哈克夫人一見到維特先生,便立時走上前去。

  「萊納斯,放棄這場決鬥好嗎?我不想見到你或任何人受傷。」

  「不,米娜,妳不明白,」他抬頭望向站在另一頭的伯爵,以一種清晰的音量說道:「這是為了我的名譽不被莫須有的指控沾污。」

  「萊納斯……」哈克夫人還沒來得及阻止,維特先生便已朝伯爵走去。

  「哼,無恥之徒。」伯爵抽出一把相當富有東方風味的大刀,而那是維特先生早已十分熟悉的武器──在他初次與伯爵──水手辛巴達交手時,對方使用的就是這把武器。

  「伯爵,我沒有殺她。」他低聲說道。

  「你果然認識她……」伯爵緊蹙雙眉:「別再辯駁了!你這罪犯!」

  一擊突刺立刻朝維特先生的胸口襲來,維特先生朝後一閃,反手一擊便阻住了伯爵第二次的攻勢,但對方的力道卻大得令他吃驚。

  難道就算條件已經與當時不同,也一樣勝不了他嗎?

  這個念頭才閃過維特先生的腦海,自伯爵刀鋒上傳來的勁力便立時消失地無影無蹤,維特先生才想著該向前直擊,某段已刻印在反射神經上的記憶卻促使他立刻回身,當下,他便及時擋住了那自身後直殺而來的刀尖。

  「……你竟然料得到這一記?」

  維特先生露出吃力的笑容:「你以為我會上兩次當嗎?」

  伯爵還未來得及思考這話的含意時,維特先生便立即反攻,數記迅速的劍擊頓時令伯爵措手不及,只能勉強抵擋,不一會兒,伯爵便身處頹勢,而維特先生自是不會放過這大好時機,他乘隙閃進伯爵的罩門,反手一劃,劍尖便抵在伯爵頸間。

  「你輸了,伯爵。」維特先生說道,汗滴自他的鬢間滑落。

  「……真是意想不到的後果,沒錯,我輸了,」他望向維特先生:「動手吧。」

  維特先生的劍鋒此時輕微一震,但他並沒有下手。「……我並不想殺你。」

  伯爵望著他的眼神頓時轉為光火。「憐憫是最不需要施予給敗者的情感,萊納斯‧維特,你這只是在侮辱我!」

  維特先生陷入了兩難,一方面他當然樂於這輩子不用再見到基度山伯爵,但另一方面他又感到不該因為這麼愚蠢的決鬥而斷送伯爵的生命──他希望伯爵最好永遠離開他的生活範圍,但他不希望是以殺死對方達成他的目的。

  「快殺了我!萊納斯‧維特!」

  突然,一股極不舒服的感覺自維特先生的體內傳來,他感到他的腹部正在痙攣,很快地那股不適便轉為激烈的疼痛,維特先生倒抽了一口氣,頓時單膝跪地,只能勉強以劍身撐住地面,但他感覺自己很快便會支撐不住。

  伯爵見此也驚了一跳,維特先生明明沒受傷,此時看來卻像是個快死的人。「萊納斯‧維特?你……」

  維特先生沒有回答,因為下一刻他便倒了下去。

  「萊納斯!」哈克夫人的尖叫聲響起,而基度山伯爵卻全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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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特先生的煩惱】第七章‧歐洛克醫師心懷不軌


  當維特先生醒來時,他看見的是哈克夫人的面容。

  「太好了,萊納斯,你終於醒了。」

  「……我昏睡了多久?」

  「不到一個小時,伯爵已經先行回去了。」

  「那決鬥……?」

  「結束了,伯爵說他並不知道你身體虛弱的事,他認為對病人出手相當可恥。」

  「……我生了什麼病?」

  哈克夫人聽見他這麼問,頓時露出有些訕然的笑容。「……萊納斯,你真的一點都不知道你怎麼了?」

  「快告訴我,米娜,該不會是……不會是什麼絕症吧?」

  「不,你沒有生病,你只是……只是有點虛弱,因為……」

  「因為什麼?」

  哈克夫人的臉突然轉為一種尷尬的緋紅。「這是醫師告訴我的……原本我以為他在開玩笑,但是……天哪,我要怎麼對你說這件事呢?這……這太瘋狂了……」

  「米娜,我懇請妳不要再拐彎抹角了,請直接告訴我,我怎麼了。」

  哈克夫人望著他:「好吧……萊納斯,首先請你放心,我請歐洛克醫師決不要將這事聲張出去──他是一位相當值得信賴的醫師,醫師說這事時我也沒讓強納生在場,所以你不需要擔心這事會洩露出去。」

  「所以,我是……」

  「你懷孕了,萊納斯。」

  維特先生盯著她一會兒,然後開口道:「妳剛剛說什麼?」

  「我說,」哈克夫人深吸了一口氣:「你懷孕了。」

  「米娜,這不是開玩笑的時機……」

  「我沒有開玩笑,萊納斯。」哈克夫人嚴肅地望著他。

  「但是,我是男人,妳應該知道男人是不可能懷孕的。」

  「我知道,這點常識我還有,但你懷孕了,這是事實,我不知道你的身體發生了什麼事──事實上醫師也不明白原因是什麼,但診斷結果就是如此,難道你要質疑醫學上的判斷嗎?」

  「我大可有理由質疑,因為妳我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叫那位歐洛克醫師來見我,我要知道他為什麼扯這種漫天大謊。」

  哈克夫人站起身來,並揉了揉額頭。「萊納斯,我問你,最近你是不是覺得很容易疲累?」

  維特先生思考了一下:「沒錯。」

  「會想吐嗎?早上的時候,或是聞到一些食物氣味的時候?」

  「……沒錯,等等,妳為什麼會知道這些?」

  「親愛的萊納斯,這些都是懷孕的常見徵狀,你們男人對這些不瞭解很正常,但我們女人可是打從一結婚後──甚至婚前就會不斷地被教導這些事,這對我們來說是常識,當一個女人產生這些徵狀時,我們很容易就會得出她已經懷孕的結論,而那通常也是正確的,很少有例外。」

  維特先生沉著臉。「但我是男人,米娜。」

  「所以這就是我要問你的,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身為男人的你會懷孕?這不可能沒有來由啊。」

  「我怎麼可能發生什麼……」話未說完,維特先生便怔住了。

  難道會是傑克爾博士的那藥劑……

  「怎麼了,萊納斯?你想起什麼了嗎?」

  「不……難道說……天哪──」

  接著,維特先生痛苦地將兩個月前不慎喝下那藥劑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哈克夫人,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將這事隱藏在心底,如今說了出口──尤其對方又是一位值得信賴的女性,這讓維特先生感到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哈克夫人始終靜靜聽著,當維特先生說完後,她思索了一會兒,然後開口道:「萊納斯,你沒有告訴我最重要的事。」

  「什麼?」

  「孩子的父親是誰?」

  維特先生突然像是被狠狠擊垮了一般,並露出痛苦的表情。「不,我絕不會說的。」

  「你一定得說,萊納斯,就算你曾經改變過性別,孩子也不會憑空出現,告訴我,到底是誰?」

  維特先生緊閉雙唇,表情苦澀地搖了搖頭。

  「是我見過的人嗎?」

  「我不想再說了,米娜,這些事已經足以將我定罪入獄,我說得夠多了。」

  哈克夫人靜靜地盯著他。「是我見過的人,對吧?」

  維特先生沒有回答。

  「是傑克爾博士?」

  「不是!米娜,不是他!」

  「那……是法蘭肯斯坦先生?」

  「夠了,請不要再猜下去了。」

  「……真的是法蘭肯斯坦先生?」

  「我要怎麼說呢!不是他,妳再猜下去也不會猜中的,何況妳知道這個要做什麼呢?難道要對方認這個……」他沒辦法再說下去。

  哈克夫人眨了眨眼。「當然,他是孩子的父親啊。」

  「不可能的,米娜,對方不可能會認的,這點我非常肯定。」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呢?你連試都沒有試過啊。」

  「不然妳要我怎麼做?我是個男人,至少……外表是個男人,我讓對方知道這件事有什麼幫助嗎?難道妳要我跟他結婚?這根本不可能,聽著,這對妳們女人來說會是比較單純的事,但當事情發生在男人身上時,這一切就沒有那麼簡單了,一個男人能夠對一個女人負起責任,但對一個男人卻不行,因為那不是男人該扮演的角色,妳明白嗎?」

  哈克夫人望著他,露出一種憐惜的表情,像是面對一位親兄弟一般。「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會再去追究的,」她溫柔地握住維特先生的手。「但是,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地方,隨時都可以來找我,我會盡我的一切努力幫你的。」

  「謝謝妳,米娜,能聽到妳這麼說,對我而言就是莫大的安慰了。」



  敲門聲響起。

  「請進。」歐洛克醫師說道。

  強納生‧哈克走了進來,臉上是凝重的神情。

  「你好,我的朋友,自上回在外西凡尼亞之後,這是第二次見面了吧?」

  「我但願永不再見到你。」哈克先生恨恨地說道。

  歐洛克看來有些受傷,但很難說他是不是裝出來的。「我很遺憾你對我如此痛恨,哈克先生。」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歐洛克笑了笑:「你真是貴人多忘事,律師先生,你忘了你當時之所以前去外西凡尼亞,就是為了與我協調我將移居至此的事?」

  「你來到這個國家有什麼目的?」

  歐洛克有趣地望著他。「為了文明,親愛的強納生,對一個老人來說,漫長的歲月是很無趣的,任何新奇的東西我都很願意親眼見識見識。」

  「別那樣叫我!」哈克先生嫌惡地說道。「你接近米娜有什麼目的!難道你想對她下手嗎!」

  歐洛克抿著嘴笑道:「可以這麼說。」

  「你這傢伙!」哈克先生緊握著拳頭,但他知道出手的勝算。

  「就算你出手,我也不會傷你的,親愛的強納生,」他像是心靈感應般地說道,並咯咯笑了起來。「你不會忘了我們在外西凡尼亞時發生的事吧?」

  「給我住口!你這下流的東西!當時是你控制了我……那根本非我所願!」

  「為了你,我甚至將那三個姊妹驅逐出去,結果你如今卻視我如仇敵……強納生‧哈克,你該知道你欠我的人情不小吧。」

  「我沒有欠你任何人情!聽著!我絕不准你靠近我家──靠近米娜一步!不管你有什麼企圖,我都不會讓你得逞的!」說完他便走出診療室,並重重將門摔上。



  維特先生想要釐清這一切並冷靜下來,但卻發現根本做不到,儘管他看來相當冷靜沉穩(因為他已經忘了一個人在瘋狂的時候該做些什麼),但他的內心卻從未如此慌亂過;此時他正坐在庭園裡,手中捧著一本他根本沒心情看卻認為應該拿著的書,原本他認為獨自待在安靜的地方能夠使心靈平靜下來,但直到他身處此地時才發現鳥叫聲實在吵得令人心煩。

  他將手伸進懷中,仍然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這裡面有個生命正成長著,起先他不曾注意,但如今他可以清楚地感覺到,他知道自己的身體正一點一滴地改變,將他推向他從未想像過的境地,而這令他萬分恐懼。

  他實在不該違反上帝的安排去嘗試科學的未知,並做出敗壞道德的事,他曾以為短暫的享樂放縱完全不需要負任何責任──儘管那主要是在他成為「她」時的想法……但他也不否認「她」的確是他的一部份,是他隱藏在靈魂深處最不受道德束縛的那一部份。

  然而他錯了,因為那個曾經只是「她」一個生命過客的男人如今來到了這裡,而「她」在耽溺享樂中所不慎懷上的生命現在也確實存在著,這些爛攤子都變成必須由他來承擔,如今他已經知道,過錯既然造成就永遠不會被抹除。

  他不能告訴伯爵事實,因為告訴他也無濟於事,只會讓事情更糟,如今已經至少有兩人知道這件事,他不能冒險讓更多人知道。

  他必須殺掉這個不被祝福的生命。

  當這個念頭閃過維特先生的腦海時,他不禁皺了皺眉頭,過去在戰場上曾有不少人死在他的手上,但那些人往往都具備著反抗能力,而現在呢?對象只不過是個肉塊,還必須仰賴他才能生存,毫無反抗能力可言,要他殺掉一個尚未成形,而且脆弱至極的胎兒,實在是怎麼想都很卑劣。

  他想起自己的父母自小便雙亡,他與他的兄弟都是被親戚所帶大的,儘管他自認童年過得並不悲慘,但他也很明白沒有雙親關愛的那種空虛,他只能稱呼照顧自己的人為叔叔或嬸嬸,永遠沒機會說出父親或母親的稱呼。

  維特先生搖搖頭,想將思緒從那些太多愁善感的回憶中抽離,他知道自己絕對沒有能力撫養一個小孩──不是經濟上的許可與否,而是他根本不認為能夠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庭,這個孩子注定一出生就不會有母親(因為母親就是他),他未來該怎麼向孩子解釋?怎麼讓他或她接受自己天生就如此與眾不同?他光想到這些就頭痛,養育一個孩子所需要付出的代價太大了,他不認為自己能夠勝任。

  維特先生此時才發現,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脆弱過,以往他認為不管任何困境他都能獨自面對並解決,但這次卻狠狠將他擊垮了,他發現自己非常想要找個人吐露這一切,他需要有個能令他完全信賴,並且全心支持他的人,但他的記憶中沒有這樣的人選,知道他身體狀況的醫師與他非親非故,明白他處境的表親米娜無法時時刻刻待在他身邊(他甚至不敢告訴她孩子的父親是誰),況且米娜自己也有她的事需要擔心。

  他開始可以理解婚姻在這種時刻的重要性,一個即將成為父親的男人自然會將注意力與關懷全副傾注在妻子與未出世的孩子身上,而那對一個女人來說也是必要的,問題就在於,他不是女人,他也缺乏婚姻這種帶有約束力的東西(雖然他知道這東西很多時候約束力其實不怎麼強),他不想將心神全然沉緬到懊悔之中,因為懊悔曾經犯下的錯對事情沒有任何幫助,但他的思考模式就是無可避免的總會繞回到那上頭去。

  過了一會兒,僕人前來通報歐洛克醫師已經來到,這打斷了他的思緒,但他並不感到慍怒,因為維特先生認為,這種時候打斷他正在想的事其實對他比較有益處。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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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特先生的煩惱】第八章‧倫菲德先生的裸奔


  歐洛克醫師比維特先生所想的還要年輕,他的雙鬢甚至還未轉灰,起先這讓維特先生對他有些不能信任,但歐洛克醫師的談吐卻相當穩重,老成得幾乎超出他的年紀,而從口音聽起來他似乎是來自歐陸的某些古老地區,維特先生甚至懷疑他或許是貴族出身,而且還是歷史頗悠久的家族。

  維特先生向來不喜歡那些與他年紀相近甚至更年輕的人,因為他們的自以為是與毛躁總讓維特先生覺得很難相處,但歐洛克醫師卻很快便得到了維特先生的好感,除了他超齡的沉穩態度外,或許也有一部份原因得自於他是個相當有魅力的人,男士們會願意接納他的看法,而女士們則很可能對他的建議言聽計從。

  「恕我直言,維特先生,我認為你實在不應該到外頭吹風,那對你的身體並不好。」

  「呃──但今天外頭其實還滿暖和的。」

  歐洛克一臉認真地看著他:「以你目前的身體狀況,需要更多的休息,擅自四處走動並不妥當。」

  維特先生沉吟了一會兒。「醫師,我看得出你是位值得信任的人,也很感謝你沒把這件事說出去……但──其實有件事我必須請你幫忙。」

  「只要是我能幫得上的。」

  「呃……事情是這樣的,我的意思──咳、我想說的是……」

  歐洛克微微地挑起一邊眉毛:「維特先生,你不會是想墮胎吧?」

  維特先生假裝咳嗽以掩飾被一語中的的慌亂。「這……嗯──是的。」

  「我很想幫你,維特先生,」歐洛克醫師雙手交疊。「但這有違我的醫德,而且可能會觸犯法律。」

  「我想,法律並沒有涵蓋到男人懷孕的情況。」維特先生委屈地說道。

  「這是道德與信仰上的問題,很抱歉,我不能幫這個忙。」歐洛克苦笑道。

  「但──我並不願生下這個孩子啊,醫師,若你換作是我,你會願意讓這個孩子來到這世間嗎?」

  「老實說,如果你是擔心事後的問題,其實這不難解決,我已經與米娜夫人談過了,她願意認養這個孩子,所以你並不需要擔心孩子一出生就沒有母親,而且就算她沒有這麼說,我也認識不少想要孩子的夫婦,你不想要,別人可是很樂意接收。」

  維特先生仍然面有難色。

  「我明白你的不安,維特先生,生產的確有風險,但那通常只在偏遠地區等醫療不發達的地方才有比較大的風險,且產婦身體強壯程度也是因素之一,而維特先生,我並不認為你在這方面會有太大的問題。」

  換個情況,維特先生可能會認為他在出言揶揄,但他從歐洛克醫師的臉上卻看不出絲毫開玩笑的成份。

  「對了,歐洛克醫師,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良久,維特先生開了口:「為什麼你似乎對我……呃,懷孕這件事沒有太大的驚訝,這應該是不可能自然造成的,所以我原先以為你會對我提出非常多……令我難堪的問題,但你卻沒有,事實上,你似乎對此完全不好奇。」

  歐洛克笑了起來:「我當然好奇啊,但如果你不願說,我也就只得壓抑我的好奇心,許多人都有不想對他人說出口的秘密,包括我也有,所以我可以體諒這點,有些事還是別知道比較好,不是嗎?」

  「歐洛克醫師,如果每個人都像你這麼想,那就天下太平了。」維特先生由衷地說道。



  這天早上,維特先生正在某條小道上散步,突然一旁的榆樹後閃出一個人影,差些撞到維特先生,隨後又飛奔而去,維特先生起先嚇了一跳,但接下來他看到的景象才更令他吃驚,因為那竟是一個全身赤裸的成年男子,而且還目中無人地在小道上奔跑,維特先生一方面頗為驚訝,一方面又因一大早就看到如此不堪入目的景象而相當不悅,所幸附近並沒有女士經過,不過若放任這瘋漢四處亂闖,難保不會嚇到不幸挑在這時間出門的女士,於是他快步走上前去──此刻裸男已停止奔跑,正蹲在草坪上抓蟲子。

  「先生,你在這兒做什麼?」

  裸體男子頭也不抬:「喔,我在抓蜘蛛。」

  「抓那要做什麼?」

  「當然是拿來吃啊!你這蠢豬!」

  「不論你在做什麼,我都懇請你先穿上衣服,或是回到你的屋子裡,你該知道你這模樣走在路上相當羞恥。」

  「哈!我抓到蜘蛛了!」說罷男子立刻將某種生物塞進嘴裡。

  「先生,你再不聽勸我就不客氣了。」

  「倫菲德──!」

  維特先生抬起頭來,看見一個斯文裝扮的紳士跑了過來,看起來他似乎跑了很長一段路,因為維特先生看見他大汗淋漓。

  「倫菲德!你怎麼可以隨便跑出來!」他一臉歉疚地轉向維特先生:「抱歉,先生,這人是我的病人,呃……他是精神病患。」

  「我看得出來。」

  「我才不是精神病患!約翰‧舒華德!都是你不讓我養小貓!你老是關著我!我很正常!我不是精神病患!」

  「好好好,你很正常,但一個正常人不會在街上裸奔,先把衣服穿上好嗎?」

  名叫倫菲德的男子又執拗了一會兒,不過最後還是將對方帶來的大衣披上。

  「先生,真的很抱歉造成你的不快,」名為舒華德的醫師有些緊張地說道。「如果方便的話,可否到舍下喝杯茶?」

  維特先生原本想拒絕,但對方看來實在歉疚到令他不自在的地步,於是終究勉強答應了。



  傑克爾博士坐在一旁,將數顆方糖一口氣扔到杯子裡。

  「傑克爾,你為什麼會在這裡?」維特先生沉著臉說道。

  「舒華德是我的老友,我來找他是很正常的──我比較奇怪你怎麼會到這兒來。」

  「啊,沒想到你們竟然認識,緣份真是奇妙的東西,亨利,維特先生剛剛幫了我的大忙,他找到了私自外出的倫菲德,所以我才會請他到這兒來……你不介意我這麼做吧?」

  「當然不會,我與維特老友也頗久不見了。」傑克爾博士回道。

  「是啊,的確是很久不見了。」維特先生心不在焉地說道,一邊儘可能調整到最不會讓茶香飄過來的位置。

  「維特,怎麼了?你臉色有點難看。」說話的是傑克爾博士。

  「呃……我突然想到我還有點事,我還是先告辭吧。」

  「這麼快就要走了?」舒華德醫師一臉失望。

  「是的……很高興認識你,舒華德醫師,下次有機會再聊吧。」他勉強伸出手向舒華德握別,但卻因濃郁的茶香而忍不住嘔了起來。

  「天哪,維特先生!你怎麼了?」舒華德見狀嚇了一跳。

  「……沒……我沒事。」話才說完,維特先生又感到一股噁心。

  「你看起來不像沒事,維特老友。」傑克爾博士此時也從座位中站了起來。

  「是啊,維特先生,要不要到後邊休息一下?」

  維特先生此刻心中暗自詛咒真不該到這裡來,但他僅是眨著泛紅的雙眼默默地點了點頭,因為他已經連話都沒辦法好好說。

  兩人合力將維特先生攙扶到客房後,舒華德再次以溫情的眼神望向維特先生,並說了一句令維特先生魂都差點飛掉的話:「維特先生,我認為你需要接受一些診斷。」

  「不!我是說──我很清楚我的身體狀況,這只是……呃,老毛病而已。」

  「我不記得以前你有這樣的症狀,維特老友。」此刻傑克爾的多嘴令維特先生真想掐死他。

  「維特先生,我真的覺得應該替你檢查一下,見你剛才的模樣,也許是相當嚴重的疾病也說不定。」

  「不──真的不礙事,真的,我只要休息一下就好了。」

  舒華德充滿擔憂地看著維特先生一會兒,接著開口道:「好吧,如果你堅持的話。」他站起身來,與傑克爾博士走了出去。「你就先在此好好休息吧,若你改變主意的話,隨時可以叫我進來。」

  維特先生這才鬆了口氣。「我會的,醫師。」



  當維特先生驚覺自己真的睡著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他一方面驚訝於自己居然睡了一整天,一方面也懷疑舒華德與傑克爾會不會趁他睡著時,跑來做了些不該作的診斷,那樣的話他就死定了,但他又想到傑克爾應該會猜到這是因為他那要命實驗造成的後果,也因此他必定會秘而不宣。

  然而,傑克爾也一定會知道他變成女人時到外頭幹了什麼好事,光想到這點他就感到非常羞恥。

  這時,維特先生突然發現身旁似乎有東西在蠕動,他嚇了一跳,連忙將被單掀開,卻發現一個頗為眼熟的人正躺在他身旁。

  「天哪!海德!你怎麼會在這裡!」

  海德揉揉睡眼惺忪的雙目:「搞什麼……維特,不要大驚小怪的嘛。」

  「你為什麼睡在──」維特先生這才突然想起傑克爾說過海德愛好男色這點,他立刻跳下床,並確定身上的衣服都完好穿著。

  「你緊張什麼?放心吧,我對你才沒半點興趣。」

  「你跑到這裡來幹什麼?」

  「你眼瞎了嗎?我現在是海德,要是被舒華德發現傑克爾不見了而我在這裡,我要怎麼跟他解釋?」

  「所以你就躲到我的被窩裡來?你還真是會挑躲藏地點啊。」

  「維特,求你幫我,我現在已經無處可去了,我要是踏出這裡一步,厄塔森就會把我宰了!」

  「這是你自找的,沒人逼你非變成海德不可,你那些藥劑呢?」

  「被舒華德沒收了,而且也銷毀了。」海德痛心地說道。

  維特先生聞言一驚:「他知道藥劑的事?」

  「不,他並不知道用處,而我又無法解釋那些藥劑的用途,於是他將它們全扔了……」

  「明智的決定,不過,那我就不明白了,既然如此,你是怎麼變成海德的?」

  「我想是因為之前用藥過度吧,我現在已經不能隨心所欲變化成傑克爾或海德了,我的狀態越來越不穩定,有時一覺醒來就莫名發現自己變成海德,就算沒用藥也一樣,現在就是這種情況,我的外表是海德,但還保留著傑克爾的意識,維特,我該怎麼辦才好?」

  維特先生沉吟了一會兒。「也就是說,傑克爾與海德這兩種人格正越來越彼此適應,而且還漸漸融合?」

  「沒錯……可以這麼說。」

  「這樣看來……不是其中一方把另一方完全吞噬,就是最後會衍生出第三個人吧,這個人既不是傑克爾,也不是海德,而是一個融合了兩者的人。」

  「老天!絕不能讓那種事發生!救救我!維特,我現在只有你能夠求助了!」

  維特先生搖頭並嘆了口氣。「就算我想幫忙,我又有什麼能力可以阻止呢?這只能問你自己,在你心底真正想當的是哪一方,如果你的意志力不夠堅定,那麼就算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你。」

  「我……我當然是想要繼續當亨利‧傑克爾啊!」

  「不,亨利‧傑克爾這個身份只是對你比較有利,因為他既富裕又擁有良好的名聲,你只是認為放棄這個身份會很可惜,根本就不是真心想維繫這個身份。」

  海德這時站起身來。「萊納斯‧維特!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會這樣指控我!」

  「你如今的模樣就是最直接的指控了,愛德華‧海德。」維特冷冷地說道。

  海德此時一怔,接著便跪倒在地。「天啊……我該怎麼辦?難道我這輩子都必須躲躲藏藏地過日子……不……」說著說著他便痛哭了起來。

  「海德──不,傑克爾,」維特先生見他如此,也不禁生出了幾分同情。「把一切都說出來吧,把實情告訴厄塔森,他是你的朋友,我相信他能夠諒解的。」

  「不……不可能的,我對他……對他做過那種事──」

  維特先生想起厄塔森當時憤怒的模樣,心也不禁涼了半截。「但是……難道你要這樣永遠逃避下去嗎?這並不能解決問題。」

  海德淚眼汪汪地望著他。「那我該怎麼做?」

  維特先生思索了一會兒。「這樣吧,你寫封信,將真相都說出來,我會代你拿給厄塔森的。」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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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特先生的煩惱】第九章‧亨利‧傑克爾的自白


  早晨,當維特先生正要告辭時,舒華德醫師表示他很擔心傑克爾博士的不告而別。

  「呃,他不是留了字條說他返家了嗎?這應該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吧。」維特先生說道,他當然很清楚傑克爾博士──也就是海德是趁天還未亮前逃走的。

  「維特先生,因為你是博士的朋友,所以我就明白告訴你吧,實際上亨利來此並不是為了與我敘舊,而是──他本身有些精神上的困擾必須求助於我。」

  維特先生有些吃驚。「是這樣的嗎?」

  「是的,簡單說起來,他其實可以算是我的……呃、嗯──」

  「病患?」

  「沒錯,就是這樣。」舒華德醫師顯然因為不必親口說出這個詞而鬆了口氣。「他最近在──人際關係上……唔,遇到了一些麻煩……事實上他……」

  「他最近對女性不太有興趣,對吧?」

  「呃,是的,維特先生,你什麼都瞭解。」

  「我但願我能夠什麼都不必瞭解,舒華德醫師,你放心吧,我相信他或許找到他的解決之道了。」

  「但願如此──對了,你的身體沒有問題嗎?」

  「謝謝你的關心,我已經好多了。」

  「那真是太好了,維特先生,那麼,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舒華德醫師。」



  「豈有此理……維特!你這是在愚弄我嗎!」厄塔森律師怒斥道,並將手中的信件摔在桌上。

  「這是不是愚弄,你自己清楚,厄塔森,看看上面的字跡吧,那理應是你所熟悉的。」維特先生平靜地說道。

  「傑克爾的字跡我還不清楚嗎!但……這實在太……」厄塔森律師揉了揉額頭。「不,這麼瘋狂的事,我絕不相信。」

  這時維特先生突然看到信件中另夾著一張紙,於是便將它拿了起來。

  「等等……這是什麼?這裡還有一張文件……」

  厄塔森立刻將文件拿了去,隨後臉色大變。

  「這是遺囑!」

  「什麼?」維特先生也嚇了一跳,他根本不知道海德在信裡夾帶了這樣的東西。

  「這上面寫的遺產繼承人是我……這是怎麼回事?」厄塔森慌亂地叫道。

  「我根本不知──噢……天哪……我想我知道了,我知道海德──不──傑克爾他想要做什麼了!動作快!厄塔森!我們已經浪費太多時間了!」

  下一刻,馬車便往傑克爾博士的宅邸直直駛去,而維特先生與厄塔森律師都暗自祈禱他們的壞預感不會成真。



  海德靜靜地躺在實驗室的地上,手中並握著一個小瓶,瓶口早已被打開,散發著強烈的苦杏仁味,而瓶中剩餘的藥劑則被潑灑在地上。

  「天哪……我們來遲了嗎……」維特先生站在門邊,愣愣地說道。

  厄塔森沒有說話,他一個箭步上前,並跪在那一動也不動的軀體身旁。「……傑克爾?」

  沒有反應。

  「都是我……要是我早點將真相說出來的話……」維特先生萬分後悔地說道。

  「別說了,維特。」厄塔森的語調雖平靜,但維特先生看得見他眼眶中的淚水。

  「……厄塔森……」

  「我叫你不要說了沒聽到嗎!」

  維特先生一臉茫然。「我沒說話啊。」

  「那是誰──」

  「厄塔森……」

  兩人不約而同地將視線轉到厄塔森懷中的軀體上。

  「老天!你沒死!」維特先生叫道。

  「……我本來是想死的,」海德勉強撐起身來。「只是……正要喝下毒藥時不小心滑倒……唔……」

  「撞到頭了嗎?」厄塔森律師關切地問道。

  「我想應該腫了個包。」海德先生陰沉地說道。

  維特先生這時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感謝上帝,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不……我已經不能再變回傑克爾了,傑克爾永遠消失了……天哪……我該怎麼辦才好……」海德先生掩面痛哭。

  「傑……不,海德,」厄塔森說道。「如今傑克爾的財產全數屬於我,對吧?」

  海德絕望地看著他。「沒錯……因為傑克爾已經不存在這世上了,如今我什麼都沒有了……上帝甚至不肯賜我一死……」

  「那麼,你願意讓我照顧你嗎?」

  海德先生與一旁的維特先生這時都頓時一愣。「什……厄塔森?你的意思是……」開口的是海德先生。

  「你可以做我的義子,海德,我仍然會為你保留這棟房子,你依然可以住在這兒──或者,你也可以搬過來與我一起住。」

  不知道為什麼,維特先生突然覺得氣氛變得不自在了起來,但他說不上來是怎麼回事。

  「你真的願意為我這麼做……?」海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厄塔森點點頭。

  「難道你不生我的氣?」

  「那留待以後再說,現在你需要把頭上的傷治好,別再作傻事,這是我唯一的要求。」



  當海德在房裡沉沉睡去時,維特先生這才開口問道:「厄塔森,這麼做真的好嗎?」

  「你是指?」

  「別說你忘了,我還記得你對海德的作為有多麼憤怒。」

  「現在情況不同,那時我並不知道海德就是傑克爾,傑克爾是我的朋友,幫助一位朋友是理所當然的。」

  「厄塔森,」維特先生壓低聲音說道。「你該清楚,海德他對你心懷不軌。」

  厄塔森先是怔了一下,接著又恢復原有的鎮定。「我知道。」

  「那麼,你難道不擔心──」

  厄塔森律師揚起手,中斷了維特先生的話。「相信我,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他拿出一只懷錶,並將它交給維特先生。

  「你這是……?」

  「打開它看看吧,這裡頭藏著我這多年來一直埋藏的秘密,你看了便會明白的。」

  維特先生將懷錶打開,看見裡頭藏著一小束頭髮。「這……」

  「那是傑克爾的頭髮,」厄塔森律師語重心長的說道。「很久以前,我趁他喝醉時剪下來的。」

  「但你為什麼要──」突然間,維特先生住了口,因為他明白了。「天啊……不會吧?厄塔森,你不會是要告訴我你對傑克爾……」

  「我恐怕是的,」他將懷錶拿了回去,並安好地收回口袋。「先前我對海德的憤怒,其實主要是因為我懷疑他可能會對傑克爾做一樣的事,但如今真相大白,我不需要再擔心這件事了,事實上,這或許是最好的發展。」

  「但你不是說過──你說過那令你反感不是嗎?」

  「被厭惡的人那麼做固然是反感的,但現在我了解到,我必須去學著接受海德,因為他同時也是傑克爾的另一面,而喜愛一個人就必須包容他最不堪的那一面,我認為我的決定並沒有錯。」

  「厄塔森,我、呃……我必須說我很驚訝。」

  「沒關係,畢竟從來沒有人看出來,你會驚訝是很正常的。」



  事情就這麼圓滿解決了,順利到維特先生想破口大罵的地步──儘管這是一個沒有人因此損失的結局,但無庸置疑地,維特先生深覺自己的智慧受到了侮辱,他暗自下定決心,今後他不會再插手任何有關傑克爾(如今是海德)與厄塔森的事,他甚至考慮是否要就此與那兩人斷交。

  但維特先生不是個會因憤怒而貿下決定的人,所以這個念頭也不過只在他腦中停留了幾秒,但不悅的感覺仍揮之不去,於是維特先生開始思考他接下來該做什麼才能將這股惱人的情緒徹底宣洩。

  他站在街角,發現沒有任何方法能夠排除這股不悅,因為他無法對任何人說出這件事(他答應過厄塔森將此事保密),也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與傑克爾的鬼實驗有任何牽涉──因為這極可能會直接損害到他的名譽。

  他知道自己的不悅不只是因為他感到被愚弄,其中也有很大一部份是:傑克爾的事解決了,而他並沒有。

  「維特先生。」

  他抬起頭,看見有輛馬車在前方不遠處停了下來,而一個他最不想在此刻看見的人走了下來。

  「真巧,在這兒遇到你。」基度山伯爵笑道。

  維特先生對他和善的態度感到有些驚訝。「是的,我也這麼想,呃……上次的決鬥……」

  伯爵揚了揚手。「噯,讓我們將此事忘掉吧,那時我並不知道你有病在身,對一個病人提出決鬥是全世界最愚蠢的事,不是嗎?」他笑了笑。「不過,更令我慚愧的是,儘管局勢對我有利,我還是敗了,看來我還需要多加磨練。」

  「那只是運氣罷了,伯爵,我記得那時你有點心不在焉。」

  「呵,輸了就是輸了,你不需要為自己的得勝如此謙虛,對了,說到病人,我正要去探望病中的威斯騰納小姐,可不能再耽誤了。」伯爵說罷準備告辭。

  「威斯騰納……你是說露西‧威斯騰納小姐?」維特先生叫住他。「她病了!什麼時候的事?」

  伯爵搖搖頭。「似乎是最近幾週的事而已,聽說病得不輕,可憐的女孩,她最近就要結婚了,卻染上怪病。」

  「伯爵,可以讓我跟你一道去嗎?」維特先生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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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特先生的煩惱】第十章‧黑犬夜半嗥叫


  「我思考良久,最後我認為你不可能殺了她。」

  維特先生將視線移到坐在他對面的伯爵臉上。「你能了解真是太好了。」

  「我是被愛情沖昏頭了,這使得我不能以清明的思考判斷事物,我對貿然對你提出決鬥相當抱歉──你的身體已經康復了嗎?」

  「我已經好多了,但並沒有完全康復,謝謝你的關心。」

  伯爵往後靠進椅背。「我明白你的不悅,這都是我的錯,我該如何補償你?」

  「你不需要作任何補償,伯爵。」維特先生嘆了口氣,將「只要今後別再出現在我面前」這句話吞了回去。

  「但有件事我還是希望能知道,維特先生,你認識她,對吧。」

  「如果你是想向我打聽你心上人的消息,恕我無法答應你。」

  「為什麼?難道你不願成全一個為情幾乎要瘋狂了的男人的請求?」

  「就算──」維特先生謹慎地挑選著適當的說法。「就算我希望成全你,但她仍然不會對你動情,不論是現在或未來她都不會愛上你,那麼我告訴你又有什麼用處?」

  「你怎麼能夠肯定她絕不會愛上我?」

  維特先生疲憊地望了他一眼。「我就是能夠肯定,因為我了解她更甚於你。」

  伯爵的表情此刻轉為嚴肅。「恕我直言,莫非她是你的……」

  「不,她不是。」

  「那麼,她已另有婚約?」

  「不,我明白告訴你好了,她不會與任何男人結婚,她的心是個男人,她的人生也活得像個男人,她絕無法忍受與任何男人廝守一生,任何男士的追求對她來說都只是災難。」

  「這麼說,她是不婚主義者?」伯爵看來相當驚訝。

  「……可以這麼說。」

  「但……難道我連見上她一面都不被允許嗎?這太殘酷了。」

  「伯爵,長痛不如短痛,忘了她吧,這樣對你比較好。」維特先生平靜地說道。

  「那麼,至少讓我知道她的名字。」伯爵以一種心碎的眼神望著維特先生,而後者只是不安地別過眼去。

  「我認為她不告訴你名字有她的苦衷,伯爵。」

  「但她卻給了我線索,她給了我你的名字,維特先生,你難道不認為這是她在暗示什麼嗎?」

  「我相信你我都只是被她所愚弄了,她之所以供出我的名字只是想令我難堪,那不具任何意義,請不要再追究下去了,了解到真正的她只會令你失望,我並不希望像你這樣一位有身份的人為此越陷越深。」

  伯爵像是被擊垮般癱在座位上,維特先生見此卻暗自鬆了口氣。

  「維特先生,你說的都是真的嗎?她當真是一位這樣的女子?」

  維特先生雖然覺得肯定這件事有點怪,但還是點了點頭。

  「是嗎……」伯爵嘆了口氣,接著兩人都沉默了下來,直到馬車抵達威斯騰納宅邸為止。

  「維特先生,最後我還是希望能知道一件事。」

  「伯爵,你就死了這條心……」

  「不,我決定將她當作我生命中一段美好的回憶,永遠珍藏在內心深處,所以,我希望我至少能知道她的名字──你不需要透露姓氏,僅要名字──甚至小名就夠了,我明白你的苦衷,你為了不讓我陷入愛情的盲目中,花了那麼多時間說服我,我對你只有無窮的感謝與致佩,像你這麼一位正直的人,我過去還曾經對你投以可恥的誣蔑,我真是對自己非常慚愧。」

  「千萬別這麼說,伯爵,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維特先生這時突然感到一股罪惡感湧上心頭。

  「維特先生,你的心胸真是太寬大了,那麼,是否能夠答應我最後這個小小的請求……當然!如果你認為不妥大可以回絕,就當作我從未提過吧。」

  維特先生看著眼前這個才剛因為自己的謊言而失戀的男子,心中儘管明白不說出真相才是最好的作法,卻又難以抹去心頭的罪惡感。

  「薇多莉亞,她的名字是薇多莉亞。」維特先生的語調有如機械。

  「薇多莉亞……真美的名字,謝謝你,維特先生,你對我的恩情我會一輩子謹記在心的。」



  前來探望的人除了露西‧威斯騰納的好友米娜‧哈克夫人之外,尚有其未婚夫葛德明爵爺,令維特先生有些意外的是,舒華德醫師也在場。

  「萊納斯,真高興你來了,很抱歉沒有告訴你這件事。」哈克夫人說道,眼眶有些泛紅。

  「沒關係,伯爵已經都告訴我了,醫師,沒想到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再與你見面。」

  「我也沒想到會是如此,維特先生。」舒華德醫師鬱鬱寡歡地握了他的手。

  「威斯騰納小姐的情況有好轉嗎?」伯爵問道。

  「沒有,恐怕更糟。」

  當舒華德醫師這麼說時,一旁始終沉默的葛德明爵爺忍不住哽咽。

  「我跟伯爵可以看看她嗎?」維特先生問道,而醫師點了點頭,隨後便領著他們到了病人的臥房。

  當維特先生看見躺在床上的威斯騰納小姐,不由得心頭一驚,因為她看來憔悴地令人難以想像,昔日紅潤的臉龐也變得蒼白如雪,若不是她還有微弱的呼吸,維特先生甚至可能以為躺在那裡的是一具失去生命的軀體。

  「天哪……露西……」維特先生走了過去,不敢相信這位女士已經病成如此。「醫師,她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很遺憾……我們還查不出病因,她似乎罹患了某種相當嚴重的貧血……每過一天,她臉上的血色就失掉一大半,我從來沒有見過這種離奇的病例,昨天我已寫信給一位我所熟識的醫師,他對古怪病症的認識遠多於我……現在只希望他能來得及趕上。」

  維特先生顫抖著雙唇看著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威斯騰納小姐,而伯爵自是不可能沒注意到維特先生所表現出的異樣,但他卻直到離開前才開口詢問。

  「維特先生,容我冒昧,我注意到你對威斯騰納小姐的關懷似乎超出一般。」

  「露西是位迷人的女士,追求她的求婚者不計其數,」維特先生表情凝重地看了他一眼。「而我曾是那些求婚者的其中一人。」

  「原來如此。」

  「事實上,我比較驚訝你也與露西認識。」

  「我與威斯騰納家素來就有交情,不過,是父執輩那一代。」

  「伯爵,有句話我得說,我總覺得彷彿我身邊的人你全都認識,這該說是巧合嗎?」

  伯爵笑了笑。「若說是巧合,也巧得太過份了,或許這該算是緣份吧。」

  「緣份,」維特先生喃喃說道。「或許吧。」



  這天夜裡,維特先生睡得相當不安穩。

  不遠處似乎有條狗,因為那淒厲的嗥叫聲從未停息,那聲音忽遠忽近,像是極近,又像是頗遠,這吵得維特先生始終難以入眠。

  他索性起身,提了盞燈便離開房間,往聲音的方向前去,想看看到底是哪家的狗沒管好,三更半夜擾人清夢。

  當他步上走廊,那聲音即變得相當清晰,近得像是就在這屋裡一般,維特先生心想不妙,或許是哪裡的野狗闖了進來,他跟隨著聲音的來處,最後來到了中庭。

  當他走下階梯,那聲音就忽地停止了,而正當他環視四周時,一樣閃著紅光的東西吸引住了他的視線。

  那是一雙野獸的眼睛。

  維特先生起初暗吃一驚,但很快他便發現那只是一隻很普通的黑狗,牠正端坐在中庭裡,伸著粉紅色的舌頭,霧氣從牠的口中不斷呼出,但令維特先生感到詭異的是,牠的雙目是炯炯的血紅色,且彷彿閃著異樣的光芒,儘管夜色已深,但那雙紅眼仍然十分引人注意。

  那隻狗就這樣端坐在那兒,直勾勾地望著維特先生。

  「……你這傢伙是怎麼進來的?」

  狗兒站起身來,一邊嗅聞著一邊走近維特先生,最後站在他的腳邊仰望著他,尾巴還搖啊搖的。

  維特先生朝牠伸出手來,狗兒立刻就衝著他又舔又蹭。

  「你想進屋裡來嗎?」

  黑狗望著他,白癡般地伸著舌頭。

  「好吧,」維特先生嘆了口氣。「只能待一晚喔。」

  維特先生轉身走進門內,而黑犬則靈巧地尾隨他進了屋裡。



  哈克夫人此刻面色凝重地坐在維特先生的對面。「萊納斯,事情不好了。」

  「什麼事情不好了?」維特先生站在窗邊,讓和煦的陽光得以灑進屋內。

  「強納生知道我看過他的日記了!」

  「什麼?他怎麼會知道?」

  「因為他也看了我的日記……天哪,我那天真應該把它藏好!」哈克夫人懊悔的說道。

  維特先生實在無法理解,為什麼有些人就是那麼愛寫日記,但他認為這並不是個適合提問的時機,於是他沒有就這個話題繼續深究。「那麼,他知道之後有什麼反應?」

  哈克夫人眼眶泛紅地望著維特先生。「他整個人都崩潰了,不但跪下來請求我的原諒,甚至還痛哭失聲,天哪,我看到他那樣……我怎麼忍心再譴責他,我告訴他我早就原諒他了,可是他好像根本聽不進去……他好自責,自責到可能會……可能會想不開……噢,萊納斯,我該怎麼辦?我好怕他會作出傻事……」

  不知道為什麼,此刻面對表親的無助,維特先生卻有一種冷到極點的淡然感,他盡可能不去思考這是第幾次有人如此求助於他,只是奇怪為什麼幾乎他所認識的人一有事都會自動跑來。

  「米娜,妳怎麼會認為我幫得上忙?」

  「因為強納生從那之後就失蹤了……我問遍認識的人都沒人知道他在哪裡,最後只剩這兒了,雖然我覺得他不太可能會跑來……但還是想來確定一下……看來,他果然沒來你這兒是嗎?」

  維特先生搖搖頭:「是的,他沒有來。」

  哈克夫人喪氣地垂下肩膀,一雙明眸此刻泫然欲泣。「那麼,如果你看到他,請轉告他我很擔心他,要他趕快回來,如果你看到他正要作傻事,請替我阻止他,好嗎?」

  「我會的,米娜。」



  哈克夫人告辭後,維特先生便走到另一個房間,而一個鬱鬱寡歡的男人此時正坐在裡頭。

  「你都聽到了吧,強納生,米娜很擔心你,你還是早點回家吧。」維特先生說道。

  「……我也知道不能再這樣躲下去……但是,被她知道那種事……我哪裡有臉面對她……」

  「我也知道你的事啊,你怎麼就有臉面對我?」維特先生淡淡地說道。

  「這不一樣,萊納斯,因為我並沒有背叛你,但米娜是我的妻子,我做過那種事就等於對不起她,等於背叛。」

  「但這次你無疑欠我一個人情,你聽好,米娜就像我的妹妹一樣,你這次讓她這麼擔心,我很不高興,你明白吧。」

  「是的……我明白。」

  維特先生嘆了口氣。「老實說,這是你們的家務事,我也不便插手,但既然你們夫婦倆都把我牽扯進來了,我想我就有義務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強納生,我不明白的是,你已經有米娜這麼好的妻子了,為什麼還要去招惹那種事?而且對象還是工作上的客戶,你到外西凡尼亞出差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哈克先生望望他,又不安地避開視線。「如果我那時沒有一時昏頭……我早該將我到外西凡尼亞的遭遇說出來,但我又擔心米娜是否會相信這麼離奇的事……我只怕一旦說出來會被當成瘋子,因為這件事實在是太詭譎了……」

  「沒關係,我見過的詭譎事不比你少,你就說吧,我會視情況決定要不要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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