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之狂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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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服役時,部隊有一次遠行出任務;眼看天色已晚,我們這一行人無法及時趕回營區,便被安排在附近的一個海防部隊歇腳,而由於我們是臨時決定借宿,故未能事先通知。所以,該海防部隊無法挪出空餘的臥室供我們寢臥。因此,離部隊數百公尺以外的廢棄倉庫便成為我們暫時的休憩處。

這間倉庫的外面有一個廣場,平日供部隊操演和集會。廣場的旁邊還有一個大型講台,通常是提供給部隊指揮官指揮部隊與長官蒞臨致詞時使用;這間倉庫裡擺了幾張床舖,可以用來躺臥歇息。當我們進駐時,在裡面還隱隱能聽到遠處的海浪拍打岸石的濤聲以及時疾時緩的風聲。雖然我們覺得陰寒了一點,但由於平時都接受部隊的操練,故不怎麼在意惡劣的生活環境。

同僚們今天雖然已忙了一整天,但想到不必急著回部隊報到,大家的心情反而輕鬆不少,晚上遂在裡頭放縱作樂。有人喝著紹興酒划酒拳,有人聽著音樂廣播哼歌,有人在打橋牌,更有人抱著棉被呼呼大睡。

大約過了午夜十二點吧?大地忽然一下子沈靜下來,原本還有聽到蟲鳴唧唧的聲響,此時卻完全一片死寂;由於雲層很厚,這個晚上的夜色昏沈,不僅看不到星星,連月光也絲毫看不見。恍惚之間,我們好像聽到倉庫外面的廣場上有許多嘈雜的腳步聲。起初,聲音並不清楚,但聲音逐漸的由遠而近,由朦朧變為清晰,很明顯的是大批部隊整裝集合的腳步聲。此時,排長斜睨著眼睛、訕笑著對我們幾個懶散的班兵說:「看看你們這幾隻米蟲,整天混吃等死,沒聽到本地的部隊晚上還在操練、演習哩!羞不羞恥啊?」

我們幾個同僚互相交換過眼色,根本懶得答腔-這個“菜鳥”排長剛從大學畢業,才受完預官訓回來、沒什麼帶兵經驗便如此囂張,往後的日子還得了?於是,我們依然玩自己的撲克牌、划我們的酒拳,大家鬧得不亦樂乎。

「蹬蹬、蹬蹬、蹬蹬、蹬蹬……」


門外的跑步聲愈來愈近,也愈來愈急促,似乎有大批部隊正集結在廣場外面團團圍住整間倉庫。這時,大家開始覺得有一點狐疑不安,玩撲克牌、划酒拳的不約而同的都停止手上的動作並側耳凝聽外面的聲響。

奇怪?這麼深的夜裡怎麼會有大批部隊動員的聲音?

忽然,門口響起急促的敲門聲打斷我們的沈默。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聲音緊急而有力,顯示叩門者似乎十萬火急,但我們沒馬上應門。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叩門者顯然有一點不耐煩,敲門的聲音更急了。此時,排長以眼神示意我去開門。於是,我穿起上衣,然後走到前面拉開門栓並小心翼翼的開啟門戶。

「嘎…嘎……」

久未上油的門軸發出刺耳的聲響,門口此時出現一個人影,大家一看都倒抽了一口氣-原來在我們的眼前出現一個傳令軍官,身穿不曾見過的破爛軍服和軍帽,而且還斜背著一把大刀,腳上則穿著髒污的草鞋。

「報告長官!部隊集合完畢,敬請長官蒞臨訓示!」

這個軍官以一種陰森低沈的語調講完,跟著就發出「啪」的一聲雙腳迅速靠攏立正並將右手彎曲至眉毛尾行了一個標準軍禮。

看到這個情形,每個人都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只是相對啞口無言,不敢答話-因為我們只看到那個“軍官”灰濛濛的身影,但“他”的臉龐卻完全看不清楚,而且還隱約看見“他”的胸口有斑斑的血漬,似乎剛歷經過激烈的戰役並負傷累累……

排長圓睜著眼睛愣在原地,腳像是失控般不住的顫抖,嘴巴也吐不出半句話。這時,老士官長看情況不對,沒人答得出話,忽然對那個“軍官”大吼:「先整編部隊,待會兒就來!」

這個“軍官”聽完答覆以後「啪」的一聲兩腳靠攏立正,回了一個軍禮,接著就忽然不見了。

我趕緊跑上前關好門戶。當我回過頭來時看到大家的臉上都慘無人色,全身不住的發抖,而排長癱坐在地,牙關不住的打顫,嚼著舌根結巴的說:「鬼…遇到鬼了!怎麼辦?該怎麼辦……」

遠處又傳來部隊行進時的腳步聲,而「颯颯」的風嘯亦從門窗的縫隙間流竄進來,將室內的氣氛凝結起來。老士官長摩娑著雙拳不停的在走道來回踱步,喃喃自語的說:「這一定是傳說中的“陰間鬼兵”了!天啊!怎麼會如此倒霉,竟叫我遇上了?大家趕快想想辦法吧!」

這時,大家都緊緊的把頭聚攏在一起商量對策,好像害怕有鬼在一旁竊聽,都壓低嗓子講話:如果那個鬼兵等一會兒再來敲門的話怎麼辦?


有人提議說:「鬼怕軍徽,可以拿它去鎮壓!」

這個說法馬上被我推翻-因為剛剛開門時,我的衣服上別著軍徽標章,但它根本視而不見,不當一回事。

另一個班兵又說:「和它們交換條件吧!告訴它們說我們會多燒一點紙錢回報!」

可是,剛剛那個鬼兵不是為乞食而來,它是邀我們校閱鬼兵鬼將們啊!

正當我們絞盡腦汁無法可想時,敲門聲忽然又響了。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這下子,大家全停了口,鴉雀無聲,根本不知道該不該開門。若要開門,門外是一隻不可預期、無法想像的鬼怪;若不開門,鬼兵鬼將們會不會因為忍耐不住而集體攻進來?那樣就更慘了!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請長官立即親臨主持校閱!」


那個鬼軍官又在門外開口催促了,而它這次的口氣似乎不太友善,冰冷得毫無令人退讓的餘地。

此刻,大家都以期望的眼神看著排長,而排長卻面無人色,一直搖頭、搖頭,最後還是由老士官長打開門閂、帶領我們走出倉庫。


出了門口只見到一群一群黑壓壓的部隊集結在廣場中央,數以千計。哇!它們都穿著破爛、髒污的軍服。而且,大部份的“人”都穿著草鞋,有些甚至是赤腳;我們隨著老士官長一步步的走上司令台,原本四、五十公尺的距離現在卻變得漫長而遙遠。我們不確定這條路有沒有盡頭,也不知此行以後是否還看得到早晨的太陽昇起,畢竟陰陽相隔的人和鬼忽然相會,誰也料不到會發生什麼事;踏上司令台,我們現在看得更清楚了。我們發現這些鬼兵似乎都死於非命、未得善終-因為它們都是肢體不全!有的缺手,有的缺腳,甚至有的缺了半邊的肩膀,有的則根本無頭…而這些亡靈唯一的共同點是都看不清楚它們的臉龐和五官。而且,它們的軀體均籠罩著一層薄霧,更顯示出它們的生命的餘燼已經熄滅,已完全不屬於這個世界;排長被我們擁簇著擠向司令台前站著,台下則是黑壓壓的一片鬼影幢幢,完全寂靜、肅殺,只見到幾千隻冷鋒般的目光投射過來。

「各位…各位…將士們……」


排長的一句話支支吾吾的說了半天。忽然,他像是被抽掉骨架一般,整個人暈眩倒地,而且就像三歲的孩子因為夢魘而失禁一般整件褲子都瑟瑟的尿濕了。

天空依然漆黑,看不見半點星光。除了遠處仍然傳來潮汐迴溯的聲音,就只有刺骨的寒風在耳際吹掠。此時,鬼兵鬼將們仍然直立在原地並目光如電一般直射過來。老士官長一看苗頭不對便當機立斷的上前拉開喉嚨向廣場上喊:「各位英勇的將士們,我們是捍衛國家的先鋒……」


「…若因為執勤而不慎闖入你們的領域,請大家多多包涵……」

「…你們為了忠愛的祖國已捐軀沙場,無法回鄉…我答應你們,將來國家統一時,你們的英魂將可以跟著我們的船隻…一起回鄉……」

「一起回鄉……」


廣場的周遭似乎有這樣的回音傳回我們的耳際。

老士官長以鄉音濃厚的腔調發表完一篇感人的演說,而廣場的鬼兵鬼將們仍然沒動靜,但從它們模糊的五官上能看出壓抑著的抽搐神情;大約保持了三十秒鐘的死寂,原本那個叩門的軍官從行伍間跑出來,一直到司令台前方才立定,接著以丹田之力發令道:「全體立正!」

「啪」


鬼兵鬼將的隊伍以整齊劃一的動作將兩腳靠攏立正。

「敬禮!」

我們看到一幕莊嚴的鏡頭:數以千計的鬼兵鬼將們的目光中含著淚水並同時敬禮。然後,它們的身影逐漸的消失在晨霧之中。這時,大家才總算鬆了一口氣。不過,大家依然驚魂未定,龜縮著身子,無法將腰幹挺直,但還是趕忙走回倉庫並將排長也順便抬回去。


直到晨曦昇起以前,沒人敢再多望窗外一眼,也沒人能闔上雙眼,大家都失眠到黎明。

隔天,我們向海防部隊打探關於昨天晚上的鬼怪之事。海防部隊的老士官長說:「以前從大陸撤退時有許多打游擊的散兵游勇來不及搭上政府的船班,便結夥冒險搭著小型船筏渡海,但台灣海峽風浪多變,許多人因此在海中溺斃,屍首隨著海流漂到廣場附近的海岸,而這些屍首集中以後便以亂葬崗的方式埋葬在現在的廣場的位置,後來因為部隊的需要才將其堆土填平為現在的模樣。聽說他們的屍首仍然埋在原地。所以,我們的部隊除非有必要,否則很少使用那個廣場……」

聽完這些故事,我們的心中仍然忐忑不安。除了面對不可知的死後情景而產生極深的迷思之外,我們對那些令人傷感的軍魂亦久久無法忘懷……







來源:http://www.taconet.com.tw/morelin/

作者:不詳


[ 本文章最後由 aesir 於 09-9-1 21:02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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