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之狂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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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轉貼】 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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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望的勇者

黑山姥姥門下二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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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自小說閱讀網,作者candypig

  第一章紅線綠扣

  「扣兒,洗衣服去。」娘在屋裡大聲的嚷嚷。

  「知道了。」扣兒一邊費力的把一桶水倒進缸裡,一邊應著。

  「扣兒,扣兒!快來啊,我的新衫子破啦!」寶兒聲嘶力竭的叫個不停,「扣兒扣兒扣兒……」

  「來了來了!」扣兒忙不迭的應著,手忙腳亂的把另一桶水往缸裡到。

  「扣兒!扣兒!嗚……哇……」寶兒開始哭了。他一定已經開始在地上撒潑了吧?扣兒無奈的想,這孩子,被爹娘寵成了家裡的小霸王,除了紅線姐,他可誰都不怕,更何況自己這個名為「二小姐」,實際連丫頭都不如的人呢。

  「扣兒,你死到哪裡去了?還不快去看看寶兒!」娘在裡屋不耐煩的叫,「你這大小姐架子就那麼大啊?」

  「來了來了。」扣兒在粗布短裙上匆匆的擦了擦手上的水,三步並作兩步往後院跑去。

  來到後院,寶兒正在地上兀自滾個不休,嘴裡不停大叫:「扣兒扣兒扣兒扣兒……」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扣兒喘著氣問。

  「死扣兒,你上哪裡瘋去了?」寶兒聽見扣兒來了,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兩手叉腰,氣哼哼的質問扣兒,「我的新衫子給小順的狗咬破了,你不快給我縫好,看我告訴爹,打斷你的腿!」寶兒年紀雖小,模仿爹教訓扣兒的口氣倒是惟妙惟肖。

  扣兒無奈的歎口氣,說:「來,我看看。」便蹲在寶兒的身邊仔細打量著寶兒高高抬起的胳膊。看那袖子上窄窄的縫,扣兒頓了一下,問:「寶兒,怕是你自己撕破的吧?」

  「胡說!你胡說八道!明明是小順家的狗咬的!」寶兒氣勢洶洶的大叫,「死扣兒,你賴我!」寶兒一邊嚷,一邊把蹲在地上的扣兒用力一搡,扣兒頓時失去重心,一屁股坐在地上。

  「寶兒,你……」扣兒氣急,揚起手來嚇唬寶兒。寶兒一骨碌又躺在地上,大聲的號哭起來:「娘!娘!爹!爹!扣兒打我,扣兒要打死我啊!娘!娘!……」寶兒在地上不住的哭罵,新衫子上更是滾的全是土。

  一聲震雷在扣兒頭上響起:「扣兒,你又欺負弟弟!」收租回來的爹剛好看見寶兒躺在地上哭鬧的場面,大聲喝道。

  「爹,我沒有,是寶兒他……」扣兒急急分辨。

  「還說沒有!我分明看見你把寶兒推倒在地上的!」爹大聲的呵斥到,手裡的旱煙桿子重重敲在扣兒的身上,「家裡的活不幹,還欺負弟弟,你一天到晚除了吃還能做什麼?你這個賠錢貨!」爹一邊罵,一邊掄圓了手裡銅製的旱煙桿子狠狠打個不停。

  「爹……」身上鑽心的疼痛讓扣兒的淚水忍不住落下。

  「別叫我爹,我不是你爹。乾脆,明兒叫了王婆子來,把你賣到人家當丫頭去,還能賣點錢給紅線準備嫁妝,你這個不長進的東西。看看紅線,再看看你!當初生你的時候,早知道你是個又懶又饞的醜八怪,就該把你扔進馬桶淹死。」爹一邊打著,嘴裡還罵個不休。寶兒早就爬起來,笑瞇瞇的在一邊看好戲。扣兒一邊躲閃爹無情的痛打,一邊默默的哭泣。

  「吵什麼吵啊!鬧的家裡雞犬不寧的。」娘的大嗓門響起來。

  「娘啊,扣兒打我,爹教訓她呢。」寶兒連忙迎上去告狀。

  「哼,這個死丫頭,叫她打水打了一個上午,不知道到哪兒野去了。衣服也沒有洗。咱們家可是養不起人家大小姐了。」娘一把摟過寶兒,愛憐的摩娑著寶兒留著木梳背的腦袋,不屑的說,「 打,打死了算!」

  「爹,娘,不要打了啊,會把妹妹打壞的。」一個悅耳的聲音響起來。

  「紅線,你這孩子,怎麼出來了?要是曬黑了可怎麼辦,真是。」娘愛憐的嗔道,趕忙走到那個娉婷的身影旁邊,試圖用自己肥碩的身體擋住陽光。「小香,小香,你死到那裡去了,怎麼不好好伺候小姐!」娘的大嗓門響遍了整個宅子。

  「紅線,仔細弄髒了你的新衫子。」爹也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匆忙走過去。

  那裊裊身影輕盈的飄過來,扶起被爹打倒在地的扣兒:「綠扣,你還好吧?」

  扣兒畏縮的躲開那雙水蔥兒一樣的尖尖玉手,她怕自己身上的灰弄污了那件漂亮的鵝黃色衫子。「沒……沒事。」

  「紅線啊,別理她,咱們回屋去,試試六大娘剛送來的那幾件新衫子吧。」娘溫柔的說。

  「紅線姐姐,回屋裡給我講個故事吧。」寶兒也急切的揚起小臉要求。

  「可是扣兒她……」嬌弱美人兒看向站在角落裡的扣兒。

  「別管了,爹來處理就好,你快回去罷,啊。」

  「爹,您不要再打妹妹了啊。」婉轉的聲音叮嚀。

  「好好,爹知道,爹都依我們紅線。」爹慈愛的應道。嬌俏人兒這才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一手挽著娘親,一手牽著弟弟回去了,剩下一陣清幽的香氣。

  扣兒癡癡的看著消失在門口的那個翩翩麗影,心裡充滿了羨慕,自己要是能有那樣一半,不,十分之一的容貌就好了,就不會天天被爹打了,也許偶爾還能穿一件新衫子呢。

  「看什麼看!還不快幹活兒去!」爹響雷般的聲音,嚇得陷入沉思的扣兒一激靈。「把馬餵了,把衣裳洗了,去地裡擇點新鮮菜回來,再去砍十捆柴火。什麼時候幹完了,什麼時候才准吃飯。要是被我發現你偷懶,仔細我拆了你的骨頭!」爹吩咐。扣兒站在那裡,大氣兒都不敢出。

  下午。扣兒端著滿滿兩大盆衣裳去河邊洗。一盆是爹娘的,一盆是紅線姐和寶兒的。

  兩盆衣服要分開洗。因為爹娘的只是普通緞子衣裳,紅線姐和寶兒的可是從順天府最大的綢緞行「金玉縷」裡買來,請左山鎮聞名遐爾的裁縫六大娘親自縫製的。娘說,那可是哪怕就是洗洩了一星兒,都是她文綠扣的小命都抵不了的大價錢呢。

  爹在鎮裡算是數一數二的大戶,家裡有上百畝地租給鎮上的農戶,光是逢年過節收個租子,家裡都算殷實。更讓爹自豪的是,文大戶家飛出一個金鳳凰,文家長女文紅線不管是樣貌、才氣全是這左山鎮首屈一指的,就連整個順天府都找不出第二個可以與之媲美的姑娘來,連京城都是聞名遐爾。早在三年前她們都只還有12歲的時候,紅線姐的才氣就傳遍整個順天。打那時候起,名門大富,王孫公子,提親做媒的簡直要踏破了她家的大門。爹雖然有錢,但是羞於自己胸無點墨,不過是土財主一個,一門心思的要與個書香門第結親,好給自家也帶來點子文采,將來能提攜著文家唯一的男丁寶兒考個功名甚麼的,更加是家門大幸。再加上紅線姐又那麼清高,所以眼看都十七了,這親事還沒有定下來。不過媒人反倒來得更勤。

  那時候很多人上門求文家的紅線下嫁,被挑剔的爹和姐姐一一拒絕。不知道誰傳出來文家夫人當年生的是雙胞胎,另外一個也是個女娃兒,名喚「綠扣」,大夥兒又紛紛回來,打算向綠扣提親。親姐妹嘛,即使這個綠扣沒有她姐姐紅線的才氣,一母雙生,估計也差不到哪裡。可是當第一位媒婆,鎮上的杜婆子踏出文家大門的時候,就注定了綠扣這輩子的命運。

  「哎喲喂,真是嚇死我了!」杜婆子總愛在三姑六婆面前這麼拍著她乾癟的胸脯,誇張的嚷嚷,「可別提嘍,現在想起來我還心驚膽戰哪。說到那一天,我受了鎮東百香櫞酒樓的張老東家之托,跟文家的綠扣提親。這我想,好歹是一母雙生吧,就算差也總配的上張家的小東家了吧?誰知道我一進門,哎喲,真是嚇死人喲,一進門我就看見那個綠扣了,嘿喲喂,那叫一個醜喲。那眼睛,就跟那綠豆似的,那個血盆大口喲,跟要吃人一樣,那牙,嘖嘖,暴出來有兩寸長喲……我的天王老子喲,這輩子我都不想再提了,夭壽喲!看來這文大戶家倒是公平,一個賽天仙,一個勝羅剎,還真難為人家怎麼生的出來喲……」話說到這裡,一群婆子們嘎嘎嘎的笑起來。

  文家二小姐醜過羅剎的事實,反倒比大小姐的艷名傳的更快些,文老爺的老臉難免有點掛不住。從那以後,扣兒本來就沒有幸福的生活,更加悲慘起來。不能出門,吃和下人一樣的飯,穿和下人一樣的衣服,作比下人還重的活。被叫做「賠錢貨」的她,還要忍受每一個人的嘲諷和侮辱……

  扣兒蹲在河邊,安安靜靜洗衣服。時不時伸手拭一下額頭上細密的汗珠。扣兒向如鏡的水面上瞟了一眼,迅速低下頭,仔細揉洗著手邊的衣服。她知道自己很醜。

  扣兒不是沒有過過錦衣玉食的小姐生活。10歲之前,她是和紅線姐姐一起長大的。緞子的衫子,斑斕的繡鞋,金銀的釵子,唸書……扣兒也和紅線一樣是個小公主,雖然扣兒醜。

  娘老是說,孩子嘛,長長就好看了,長長就好看了……

  扣兒看看自己佈滿老繭的雙手。扣兒其實有一雙很美的手。細長,白嫩,尖削的手指已經被一層層老繭蓋的嚴嚴實實了。扣兒這雙手什麼沒有做過?做飯、砍柴、洗衣、縫紉、餵馬、鍘草、打掃……扣兒天生靈巧,再難的活,只要做上兩遍就熟了,靈巧的跟老手一樣。只是家裡的下人們也不喜歡她。不管做什麼,只要她一學會,下人就馬上走開,好像跟她在一起也會變醜一樣。

  扣兒想起來年前給紅線姐趕工做上京裡拜見學士大人的時候穿的衣裳的情景。才教了她一個時辰不到的六大娘,看著扣兒在緞子上繡出活靈活現的雲紋水紋的時候,驚的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不過她馬上就長出了一口氣,好像很輕鬆的樣子,把扣兒一個人放在小屋子裡就匆匆走了。後來紅線姐身上衣裳的花紋和樣式,成了京裡女子們倣傚的對象,六大娘的生意著實火起來了。

  扣兒回憶著那緞子的質感。多柔軟,多輕盈啊,要是她什麼時候也能穿一次多好……

  扣兒把不知什麼時滑出來的一縷青絲塞回包頭的布巾裡去。她跟紅線一樣,有烏黑入雲的青絲,要是真說起來,扣兒缺乏保養的長髮絲毫不比紅線每日以蛋清洗濯的遜色。

  扣兒也跟紅線一樣,有著滑膩雪白的肌膚,雖然她不可能像紅線一樣每日用鮮花入浴,雖然她手上已經長滿老繭,但是每日的辛勤和日曬沒有傷到她白嫩的肌膚一星兒。但是人們只知道,扣兒的臉很醜。

[ 本文章最後由 藍琉璃 於 08-11-7 11:58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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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望的勇者

黑山姥姥門下二弟子

  第二章山中玉兔

    七月,流火一樣的天氣。

  扣兒上左山去採給紅線洗臉用的草藥。這種草他們本地人俗稱叫「美人白」,用它洗臉之後可以保持皮膚的細膩潔白(即我們現在的蘆薈,葉莖簇生,狹長披針狀,邊緣有刺狀小齒,夏秋開花,有黃或粉紅、赤色小點。不耐寒,耐乾旱和耐半陰。喜歡肥沃排水良好的沙壤土。)。到底效果怎麼樣,扣兒無從得知,因為這草藥是極難得的,況且還要珍珠、鮮奶什麼的來配它。不過紅線的肌膚倒是愈發白皙柔膩起來。扣兒摸摸自己被曬黑的臉頰,自嘲的笑笑。像自己這個樣子,恐怕除了換一張臉之外,沒有其他能夠變漂亮的靈丹妙藥了。

  扣兒在左山慢慢找著。七月的天氣裡,後山倒是意外的陰涼,許是那蒼蒼鬱郁的遮天古木的緣故吧。扣兒一進山,便覺得全身濕熱盡去,粗布衣衫竟然還有些攔不住那一絲兒寒意。扣兒沿著雜草從生的羊腸小路往山裡走。「美人白」只長在山間半陰的沙土地上,這長滿蔓草和大樹的前山太過潮濕陰暗,不會有的,要到左山南面才有。不過到那裡得走好長一段路,估計午時前是到不了樂。扣兒也不急,她愛極了這一片靜謐無聲的天地,只有在這裡她才能享受難得的寧靜和自在。每年七月扣兒都要來採「美人白」,每年扣兒都更加喜愛這片山林。彷彿,冥冥中有什麼人在呼喚著扣兒,扣兒才會每年都自告奮勇來這陰森無人的地方採藥。

  扣兒在林中穿行,熟悉的彷彿自家後院。未幾,她唇邊慢慢浮起一抹笑意,一股水聲叮叮淙淙傳來。轉過山隅,一潭碧水正寂寂的等在那裡。扣兒卸下肩上的竹簍,輕快的奔過去,宛如一隻歸林的小鹿。

  「佇倚危樓風細細,忘極春愁,黯黯生天際……」銀鈴兒似的歌聲在幽靜的林中格外悠遠動人,扣兒在潭中愉快的沐浴著。串串碧水緩緩劃過她雪白膩滑的肌膚,復落入潭中,彷彿飛花瀉玉一般;她烏亮直順的長髮在身後散開,遮住那盈握的纖腰和小巧的香肩,恍如一匹上好的黑緞,就那樣一路鋪到水中;她頑皮的小手不斷撥打著水面,讓一環兒又一環兒的波紋從那纖纖玉指下蕩漾開去。扣兒婉轉的歌聲,讓林間最高傲的鳥兒都屏息凝氣的聽,心曠神怡的醉;水中的魚兒也呆樂,連游泳都忘記了,任由自己沉到水底。

  扣兒在這裡,完完全全變成她自己,綠扣。

  「噗通」一聲,什麼東西落入潭中。扣兒驚惶的回頭看,一個雪白的物件在潭水中載沉載浮,水面上緩緩漾起一層血紅。扣兒好奇的上去看,天啊,竟然是一隻受了傷的白兔兒!

  那兔兒前腳不知被什麼猛獸咬的稀爛,白森森的骨頭在染血的皮肉下顯露出來,兔兒身上的皮毛也已被血染成觸目驚心的紅,和那兔兒的雙眼一樣。

  在這山裡,扣兒頭一次看見這種白兔兒。山裡能見到不少兔兒,但都是那種土黃和淡灰的野兔,雪白的兔兒倒是從未見過。記得京裡高大學士的公子托人給紅線姐送來過一隻,說是希罕的品種,紅線姐愛煞了那兔兒,特別為高公子作了兩首詩和一幅畫答謝。後來那兔兒被寶兒弄死的時候,紅線姐少有的哭了兩天。

  看著那受傷兔兒紅寶石般的眼睛漸漸合攏,扣兒顧不得多想,忙把它從水裡救起來,然後拿過粗布衫子,把兔兒輕輕放在上面。她仔仔細細幫兔兒清洗了傷口,接著從背簍裡找出一路上隨手採的草藥,挑幾味合用的在嘴裡嚼碎成糊狀,柔柔的給兔兒塗在傷口上。兔兒白色耳朵無力的耷拉著,隨著巨大的痛楚微微顫抖。扣兒心裡甚是痛惜這個小東西,不由得更加小心起來。

  上完了藥,扣兒把自己乾淨的粗布內衫咬在嘴裡,空出一隻手來扯住衫子的一角,一用力,「哧」的一聲便給她撕下了一條乾淨的布來。雖然這樣做回去一定會被娘罵,或許還會有幾下子不輕的柴火棍或者沒有飯吃,但是她也顧不了這許多。布條輕柔但是仔細的包紮在兔兒腿上。

  扣兒胡亂把自己的衣衫繫好,輕輕抱著兔兒尋了岸上一處涼快的地方。兔兒紅寶石一樣的眼睛半睜著,靜靜看著扣兒溫柔的為它作這作那。這個時候,即使是醜陋的扣兒,臉上也散發著一種母性的、隱忍的、純潔的光彩。兔兒的長耳朵時不時地轉動一下,目不轉睛的看著扣兒,似乎在想著什麼。

  「好啦,沒有問題了。」扣兒滿意的對已然略微恢復了生機的小東西輕聲地說,「以後一定要小心啊,不要再遇上什麼野獸了,好好保重。」兔兒只是看看扣兒,然後費力的從扣兒溫暖的懷抱裡掙脫下來。

  「兔兒,你要走了麼?」扣兒問。

  兔兒慢慢的,蹣跚的向密林中行去,扣兒連忙起身跟著,喚著兔兒:「兔兒,你的腿還在流血啊,等等再走也不遲些兒呢。」兔兒停下身回頭看看,看見扣兒跟了過來,便又放心的,一點一點往林裡挪去,好像在叫扣兒跟上它一樣,扣兒心裡雖然疑惑,不過還是跟了上去。

  跟著受傷的兔兒在沒有路的密林裡彎彎曲曲走了許久,扣兒身上,發稍都沾上了不少荊棘和草葉。「兔兒,你是要帶我去哪裡呢?」扣兒不解的問。

  兔兒當然不會回答,只是固執的停下來看著她,直到她繼續跟上來才作罷。

  越往裡走,林子就越密。開始還有一縷一縷陽光從樹葉的縫隙落下,撒在扣兒臉上,身上,後來就全然只剩下樹影,林子裡頭也越來越暗,看不出來竟是什麼時候了。

  扣兒開始疲倦。她的腳步開始變得踉踉蹌蹌,時而她會被看不清楚什麼地方的籐子絆倒,狼狽的跌在地上,兔兒只是停下來,用一種奇怪的,略微帶些憐憫和冷漠的目光,透過晚霞一樣閃爍不定的紅色看著她。

  扣兒想要停下來,她記起來自己是來山裡給紅線採藥的,倘若錯過了時辰,自己一個人留在這鳥兒都不肯逗留的林子裡,是極為危險的,何況回去晚了不但沒有飯吃,還一定會被打。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每當扣兒有了這種念頭,兔兒便會停下來回頭看她,那雙妖媚的眸子裡的光彩竟然使扣兒無法停住腳步,好像有一種非常熟悉和溫暖的聲音在那林子深處輕輕喚著她:「來吧,扣兒,來啊,到這裡來,你便會有意外的幸福……」扣兒好像中了邪一樣,不管腳下絆腳的籐子和樹根,不管自己的雙腳已經磨出了血泡,不管回去晚了以後什麼餓肚子、挨棍子,她只是跟著兔兒,蹣跚的走向一個未知。

  不知什麼時候,面前的荊棘和樹籐開始慢慢變少了,樹葉也不是那麼密,那麼陰森了,再走幾步,一條小路赫然出現在扣兒面前,一種和兔兒眼睛類似的光線透過樹葉的縫隙落下來,使得整個林子蒙上一種詭異的瑰麗的美。扣兒覺得自己一點也不累了,腳也不疼了,心底還隱隱泛出一種奇怪的愉悅。

  再走幾步,林子一下子開朗起來,一大片芳草叢生的開闊地出現在扣兒面前,四周佈滿了扣兒從來沒有見過的血紅色重瓣的大花,地上落著那些花的瓣兒,雖然凋落,卻沒有枯萎或者腐爛。

  「莫非我竟來到了一個『桃花源』?」扣兒自言自語的說著,「可是,這些花兒,真的很美啊。」扣兒不知不覺地走到了開闊地的中央,她伸直了雙臂,在那裡轉了個圈兒,愜意的呼吸著濃郁的不知名的香氣。

  扣兒沒有注意,引她來的兔兒早已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花瓣下面埋著的一個亮閃閃的東西引起了扣兒的注意。「那是什麼?」扣兒好奇的走過去看個究竟。

  突然,扣兒腳下堅硬的地面驟然消失,扣兒在急速的下墜和突然的黑暗之中,只來的及叫一聲:「啊!」便被濃郁的紅色落花吞沒。

  林子裡又平靜的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而扣兒則失去了全部知覺。花叢深處,一雙血紅的眸子似乎飽含著笑意。


  「我……我想要……我……答應……答應你……」扣兒迷迷糊糊的囈語。她聽見鳥兒的嘰嘰喳喳,以及翅膀的拍打聲,於是努力張開自己沉重的眼皮,往四周看去。天色已經變成了一種奇妙的酡紅,在陰暗的樹林子映襯之下又轉換成了桔黃。風已經變冷了,穿過扣兒單薄的衣衫,扣兒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啊呀,糟了!」扣兒一骨碌爬起身來,「已經這麼晚了。」她往四周看去,碧潭的水靜靜漾著波紋,活潑的魚兒們已經回到它們水草後面的家休息去了。葉間灑下的幾許夕陽,讓粼粼波光如碎金一般閃爍不定。一切都是那麼安詳,熟悉。

  扣兒再看自己,烏黑的長髮還沒有紮好,鬆鬆的,散亂著披在肩頭;粗布衫子隨便繫著,一切都完好無損。扣兒身邊不遠的地方,竹簍靠在一塊突出的山石上,裡面滿滿的「美人白」枝枝椏椏的擁擠著。

  「發生了什麼,我做了一個夢麼?」扣兒心下想到,滿面的疑惑,「我怎麼一點兒都想不起來呢?」扣兒心裡被巨大的迷茫充塞著,一個聲音忽遠忽近在耳邊說著什麼,可是不管怎麼努力她都捕捉不到,但那種奇怪的滿足和希望,卻讓扣兒心裡恍惚的長出了什麼。

  相與飛還的鳥的鳴聲再次提醒扣兒此刻時間不早,她匆匆整理好自己,踏上了歸途。

  一塊小石頭從扣兒皺褶的衣襟裡滑出來,落在她面前。這是……扣兒看著這塊雪白晶瑩,形狀像個兔兒的奇怪石頭。在那通體雪白的石頭上,兔兒的眼睛和前腿部分,還隱約有依稀紅色血痕。扣兒看看手裡的石頭,好像觸動了心裡的什麼。「好漂亮的石頭,這是……這是我的,我一個人的……」扣兒沒有意識到,她口中喃喃的話語裡,出現了她從來沒有用過的詞語,「我的」。

  扣兒收拾好東西,把那塊漂亮的石頭仔細放在身上,匆忙下山了。


  做完所有活兒之後,扣兒回到自己的小茅屋裡休息。巧手的扣兒,連夜用廚房大媽不要的紅繩,給兔兒石頭編起了好看的穗子,乞巧結,是扣兒自己琢磨出來的,最複雜也最美麗的一種繩結,恐怕整個鎮子裡都找不出能打這個結的姑娘來,即使是紅線。弄妥當了之後,她把那個雪白的兔兒墜子放在枕邊,一夜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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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望的勇者

黑山姥姥門下二弟子

  第三章 蕭郎金烏

  第二天,扣兒一大早就被叫了起來。一貫惡聲惡氣的管家,今天只是匆匆的交待了扣兒要做的活計就離開了,連每日必有的嘲諷都不見一字,扣兒好生疑惑。今天有什麼大事情麼?

  疑惑歸疑惑,扣兒知道自己的本分不允許自己好奇,所以草草吃過稀飯和窩頭之後,扣兒就抱起那一大堆單子、幔子、簾子向河邊走去。

  越溪的水還是那樣不緊不慢的流著,清清楚楚映出一個醜陋的面容:文綠扣。扣兒淡淡一瞥,然後安靜的用力捶打著一件又一件厚重的物事。累了的時候,扣兒就稍稍停手,拭一把額頭的汗珠,取出懷裡的兔兒墜子把玩一會兒。

  扣兒又輕輕歎氣。最近她經常不知不覺這麼做。看著清澈的溪水,扣兒放開喉嚨,在青山碧水之間展開她美妙的歌喉:「今夕何夕兮,泛彼中洲……」越溪的魚兒全部浮上水面靜靜看著扣兒,它們也聽得見麼?整個左山鎮,不會譏笑扣兒的面貌的,恐怕只有這些小生靈了。

  扣兒絕妙的歌喉流淌著,一時間,山更青翠,水更湛藍,風更輕柔……一切都在扣兒和緩憂傷的歌聲裡變得清晰優美。扣兒明亮的眼睛裡,閃爍著奇妙的光芒。她忘記了自己醜陋不堪的臉,忘記了自己痛苦的生活,忘記了所有一切,沉浸在一種淡淡的憂傷和期許之中。

  一曲終了,萬物尤寂寂無聲,似乎還在回味著那繚繞在山間的天籟之音。扣兒也不語。

  「啪!啪!啪!」一陣掌聲突然響起,伴隨著一個晴朗豪放的聲音:「姑娘好歌喉,如鳳鳴高台,在下得聞,實屬三生有幸!」

  扣兒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第一個反應是趕忙遮住自己的面孔。她從來沒有設想過自己的歌聲會被人聽見,因為天生美妙的歌喉,即使連紅線也無法比擬。爹娘不願意給醜陋的扣兒擋了紅線的光彩,從來不允許扣兒唱歌。扣兒只有在山水之間,四下無人的時候,才敢偷偷唱。這下子,這下子……

  扣兒正在不知所措,突然發覺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她連忙胡亂收拾起洗了一半的衣服,背對來人,準備離開。

  「姑娘請留步。在下乃徐遠昊,京城翰林大學士徐文開之子。這次來貴地一遊,不想能聽見姑娘的天籟之音,小生並無意唐突姑娘,只是在下也是精通音律,希望能與姑娘交流一二,還請姑娘……」那聲音尚未說完,扣兒已經匆匆走開了。

  「姑娘,姑娘……」那徐公子連忙追了過來,「妙音當有知音,姑娘何妨賜教呢?」

  何妨賜教?扣兒心裡苦笑。倘使被爹娘知道自己竟然和一個京城裡來的官宦之子說話,自己豈不是會因為辱沒了家門而被打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趕快離開為好。

  誰知道那徐公子竟然是個癡人,幾步追上來,乾脆情急之下,扯住了扣兒的袖子。

  「公子你……請你尊重一些。」扣兒戰戰兢兢的說,一面趕忙轉過身去,不讓那公子看見自己的面容。她用力甩開那隻大手,意欲離開,不想一不小心,袖裡的白兔兒墜子滑落了出來。

  徐公子上前一步,趕忙撿起那墜子,細細端詳。扣兒又急又羞,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好一個玲瓏的玉兔,好一個精巧的墜子。姑娘心靈手巧,真是難得。這種繩結,可不是隨便那個姑娘做得出來的。」

  徐公子雙手捧著墜子,恭恭敬敬遞過來。「在下無禮,驚擾了姑娘,請恕罪。在下真的只是一時被姑娘的佳音迷惑而忘情,絲毫沒有唐突佳人之意,請姑娘相信。」

  扣兒背著身,伸出潔白的柔荑去接那墜子。誰知道那徐公子竟然上前一步,和扣兒打了個照面。

  「啊!」兩人同時發出一聲低呼。

  扣兒看見了那徐公子的面孔,不禁低呼了一聲。好俊的男子呵。她從來沒有看見過這麼俊的男子。劍眉星目,鼻如刀削,唇似墨畫,面上堅毅的線條,勾勒出一張豪氣又不失儒雅的臉龐。唇邊那個若有若無的笑容,更是帶點兒邪邪的感覺,烏黑的髮髻,被一條水藍色緞帶子束著,卻又隨意灑出幾縷在肩上,一身水藍色長衫,乾淨的不帶一點兒人間紅塵。腰間水藍色鑲玉紐的腰帶上,懸著一個別緻的,暗色烏鴉形金墜兒。

  扣兒不僅看得呆了,她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為自己身上的粗布衫子和散亂的黑髮自卑了起來。

  那徐公子低呼了一聲之後,不由得脫口而出:「你好醜。」

  扣兒覺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墜入到一個冰冷的地方去,連痛的感覺都來不及有,就歸於一種死寂。她毫無表情的立在那裡。那徐公子卻回過神來,斂身一拜,笑吟吟的說道:「想必這位就是文家的綠扣小姐了吧?百聞不如一見,在下有禮了。文家姐妹果然都非凡。綠扣小姐的歌喉和樣貌,都讓在下大開眼界。」

  扣兒只是默默回了一禮,然後吃力的抱起衣物離開。「你好醜……你好醜……你好醜……」這句話在扣兒心裡不住的迴盪著,聚集的越來越大,像一柄重錘,將扣兒久已麻木的心敲的生疼。扣兒揚起嘴角,發出一種連自己都陌生的冷笑。


  徐遠昊一邊往回走,一邊不屑的笑。這妞兒還真是有夠醜的,可惜了那麼一副好嗓子啊。不過父親大人讓他來跟文家大小姐提親的建議還真是有趣,單單這麼個醜丫頭,已經又如此驚世駭俗的歌喉,那麼文家大小姐則必然如傳聞的妙絕了。一個自負的笑容漸漸浮現,透露出他抱得美人歸的決心。

  扣兒回到家裡,發現每個人都忙裡忙外的。管家看到扣兒回來,尖聲尖氣的責備著:「我說咱們家二小姐啊,今天家裡來了貴客,大家都忙著腳不沾地了,偏您大小姐閒得沒事人似的。您還真把自己當小姐是吧?趕緊去幫廚房做飯去。」扣兒應了一聲,連忙放好衣服,往廚房裡去了。

  洗菜、切菜、燒火、洗碗……扣兒忙的頭暈眼花的,心下裡詫異,什麼貴客這麼當緊,能讓她那個傲的鼻孔朝天的爹這麼費心費力的款待?紅線姐的貼身丫頭小丫頭小香也被叫來廚房幫忙。爹雖然有錢,可是卻偏偏小氣,除了紅線姐有個貼身丫頭和家裡的一個管家、一個廚娘,一個幫工之外,再不曾雇其他下人,大多數的活兒都交給了扣兒作。

  小香雖然是紅線姐的丫頭,可是一向和扣兒交好,她好像看出了扣兒的疑惑,一邊吩咐廚娘作這做那,一邊笑吟吟的對扣兒說:「扣兒姐,我告訴你,今天來的,可真是貴客呢。聽說是京城裡大官家的少爺,上門來向紅線小姐提親了呢。這個少爺,那可真是一表人材啊,又精通琴棋書畫。這不,剛進家門不久,就給大小姐做了一首詩,很得大小姐喜歡。大小姐就把他請到了後花園,兩個人在那裡彈琴念詩呢。這是阿成掃後花園時看見的。」

  「噢。」扣兒淡淡應著。那麼這回,紅線姐就很有可能嫁出去了吧?能得紅線姐這麼高看的人,確實是少之又少,而且即便是紅線姐看上了,爹也會嫌人家家世不好啊,出身不高啊,給拒之門外。這回看樣子,這個京城裡的大少爺一定是讓大家皆大歡喜了。

  「啊,對了,扣兒姐,聽說那個少爺叫什麼……什麼徐遠昊吧。看人家這名字,一聽就透著文氣兒,難怪大小姐喜歡。」小香繼續沒完沒了得說著。

  扣兒心裡微微的一顫。那個鄙夷的笑容又出現在她心裡,「你好醜……」扣兒心裡一緊,面上浮現出一個不曾屬於她的冷笑。


  徐公子和紅線的交往,看起來很是融洽,兩人在文府相互酬唱,轉眼間已經過去了半月。


  一日,扣兒到後院掃地,紅線恰好路過。

  「扣兒,真是辛苦你了。」軟膩的呢噥在扣兒耳邊響起。

  「應該的。紅線姐,今兒太陽大,小心別曬著。」扣兒謙卑的說。

  「啊,對了,扣兒。娘前日又給我做了幾件衫子,我的衫子都多的穿不了了。咱們姐妹身量差不多,你拿幾件去穿吧。」

  「不……不要。那些衫子都是上好的料子,我穿了糟蹋。」

  「沒關係啊,咱們都是文家的女兒,怕什麼嘛。來,跟我來。」紅線也不嫌扣兒粗鄙,一把拉著扣兒就往自己房裡去。

  扣兒怯生生的進了紅線香氣撲鼻的繡閣,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紅線拿出幾件還是全新的衫子遞給扣兒。

  「喏,這幾件顏色樣子我不大喜歡,給了下人又怕他們不好好收著。好歹你也算是文家的女兒嘛,拿去吧。」

  扣兒捧著那些軟軟柔柔的衫子,不是如何是好。

    「阿,對了扣兒,明天我要和徐公子去參加左山縣衙門柳大人辦的『桂花宴』,宴上可能還要作詩。徐公子才高八斗,我一定要在宴席上讓他對我另眼相看,」紅線自顧自說道,美麗的眉頭微微蹙起來,「我和他一起酬唱的時候,壓力很大呢。扣兒,你說,要是你的話,會吟怎樣一首詩呢?」紅線若無其事的看著扣兒醜陋的面孔和捧著那些衫子侷促不安的表情。

  又來了。抬頭看看紅線透著急切和不耐的眼睛,扣兒心裡突然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厭惡和……恨意?她被自己的感覺嚇了一跳,怎麼會有這種感情,一切應該是和以前一樣的啊,這麼大的場面,紅線姐會找她來商量如何應對,商量新曲新詞,紅線姐還會送她很多好玩意兒,會對她露出美麗的笑容……她怎麼能有那種情感呢?儘管每次自己做的詩詞都只會為紅線姐贏得好名聲,但是如果不那樣,留在自己心裡也是白費的,紅線姐給了她這樣的機會,她感激都來不及不是麼?

  紅線看看扣兒低頭不語的樣子,語氣一轉,有點兒幽怨的開口道,「扣兒,你知道嗎,我真的是越來越中意徐公子呢。難得爹也對他那麼滿意,對我來說,他是我最好的歸宿。雖然風傳徐公子風流倜儻,家中已有妾室,但是我一定能作正妻,我是求之不得的啊。可是他似乎對我還有不滿意,遲遲不開下聘的口,我……我真的很怕他嫌棄我……那我就……就出家去好了……」說著,紅線的眼眶發紅,楚楚可憐的樣子任誰看了都會心疼。

  扣兒只得開口道:「姐姐放心,姐姐的文采樣貌德行,別說在咱們左山,就是京城都有很大聲名。況且徐公子來意就明說了是要提親,姐姐不用擔心。今兒我在姐姐這裡幫手,姐姐有什麼需要我作的,儘管開口好了。」

  「真的?太好了!我就知道扣兒是我最貼心的好妹子了!」紅線露出一個燦爛的微笑,「扣兒,你知道文房四寶在哪裡的,去吧。『桂花宴』自然要詠桂花的,可是詩是詞尚不清楚。我去告訴娘一聲。……」紅線說著,嬌俏的身影已經翩然出了繡樓。扣兒暗暗歎口氣,往書齋走去。

  對於扣兒來說,雖然只學了短短兩年,加上紅線唸書的時候時而偷聽來的,詩詞歌賦仍然不是難事,這就是天分,她心裡很清楚。可是在這樣的年代,這樣的地方,樣貌就足以決定一個女子的一生了。放下筆,扣兒看看宣紙上飄逸的字體,心裡沒來由的痛。天色已經濛濛亮,紅線尚未起身,而她則早早做完紅線要求的東西,對著紙發了一夜呆。

  扣兒站起來活動了一下筋骨,信步走出紅線的繡樓,來到後花園。

  後花園的一切都尚在朦朧的天色中半明半昧,扣兒想起那日遠遠看見紅線姐和徐遠昊在「倚雲亭」吟詩彈琴的情景來。亭邊薔薇圍繞,紅線姐娉婷的一身淡紫,輕輕撥弄著琴弦;徐遠昊一身淡藍,斜斜倚在亭柱上,捧著一杯酒,含笑看著紅線姐嬌好的面孔。多麼和諧的畫面啊,扣兒忍不住幻想著,假如自己能有紅線姐那樣美麗的臉該多好,那麼以自己的才華,和徐遠昊在一起吟風弄月的,應該是自己才是啊。扣兒臉上蕩漾著一個微笑,由於醜陋的面孔而顯得格外的詭異。

  「紅薔綠柳,酥手錦弦撥;紫袖藍襟,香腮醇酒合。既得簫郎來,弄玉且清歌。美人綽約立,秋風蕩漾過。無那情多。」扣兒禁不住開口輕輕唱。她一向喜歡不顧聲律,自創新聲,配合她的嗓音,這首小歌使得整個園子似乎有了一種淡淡的喜悅和生機,對扣兒來說,她很少會唱這麼輕快的曲兒。

  只顧自己陶醉在美好的幻想中,扣兒沒有注意,不遠的月亮門之外,一個淡紫的人影一閃而過,那是惦記著今日的宴遊,早早起身來找扣兒的紅線。聽到扣兒的曲兒,紅線臉上露出了一種與她的美麗全然不合的怨毒來,她心下想到:「這曲兒……這丫頭竟然能唱出這麼別緻的曲兒來……為什麼這個醜丫頭會有這麼好的文采……為什麼?她比不過我的,我才是第一才女……反正她沒有機會唱……這曲兒……阿遠一定會喜歡……」無聲無息的,紅線趁扣兒沒有發覺,離開了清晨的園子。

  這日傍晚,扣兒正費力的挑著水從偏廊到廚房去,從角門上,她看見了宴游回來的紅線和徐遠昊。紅線臉上籠罩著一層別樣的紅暈,使她原本就精緻的面孔更加嬌媚。而徐遠昊看紅線的眼神,也由原先三分愛意,七分禮敬變成了飽含愛慕。兩人目光交會時,更是含情脈脈,欲語還休。扣兒心下感到,他們一定發生了什麼。下意識的,扣兒的手緊緊攥住那兔兒墜子,一種妖艷的紅光在扣兒眸子裡一閃即逝。


  當晚,扣兒又被紅線叫到房裡。「扣兒,你看,這些都是徐公子下的聘禮,今兒晚上他終於正式向爹下聘了。爹他老人家非常高興呢。看樣子,下一個黃道吉日,爹就會宣佈我的婚事了。」紅線興奮得說著,「你看,這是遠昊今天在宴游上送我的寒梅綻雪圖,雅逸不凡吧?對了,扣兒,『我』今兒個做的詩,得到大家的讚賞,柳大人還說要請匠人來給我刻版,印了送到市上去呢。不過我馬上就要成為徐夫人了,自然不能作如此拋頭露面的事情。而且詩詞之類的東西,都是彫蟲小技,不值一提,過去的就過去了,沒必要再拿出來展示自己的才華了。你說是不是啊,扣兒?」紅線若有所指的問道。

  「是啊,紅線姐的謙遜也是有名的呢。恭喜紅線姐,能夠嫁入那麼好的人家裡。小妹也與有榮焉。」扣兒用木然的口氣說道。

  「嗯,」紅線隨便應著,手裡擺弄著各色簪子、鏈子、翡翠、珠玉……「我想,我嫁了以後,咱們家就該給你置辦婚事了吧?希望你也能找個如意郎君呢。其實我知道啊,你不管文采還是琴棋書畫,沒一樣不比我強的。放心吧,一定有很多人會欣賞你的才氣。」紅線輕輕的說著。

  扣兒只是淡淡的說:「紅線姐,沒什麼事的話,我先去幹活了,不打擾你休息。」

  紅線從半掩的長睫下,看著扣兒慢慢往外走的瘦小身影,眼中的嫉妒一閃而過,她無法忘記,當她找到一個和徐遠昊單獨相處的機會時,輕輕的吟唱扣兒早上新作的曲兒的時候,徐遠昊眼中那毫不掩飾的讚賞,其實……那應該是屬於扣兒的吧。或者正是因為這曲兒,徐遠昊才會第一次擁她入懷,承諾她將成為他的妻。……而這一切,和扣兒應該怎麼算?不經意間,紅線看到從扣兒身上掉落的玉兔兒墜子。

  「這是什麼?」紅線問,「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東西?」她上前一步,搶在扣兒之前把那墜子撿了起來。

  「那……那時我在山裡撿的石頭,自個兒做成了墜子。」扣兒怯怯的說,伸手想拿回那墜子。

  「怎麼可能。山裡怎麼可能撿到這樣的『石頭』,你一定在騙我。」紅線詫異的說,聲音也不自覺提高了八度,「這是上好的寒玉啊。而且這形狀分明是『玉兔』,跟徐公子那塊『金烏』應該是成雙的!你到底是從哪裡弄到的?」紅線咄咄逼人的問道。

  「我……真的是我撿的,在山裡採『美人白』的時候撿的。」扣兒著急的分辨。

  紅線看著手裡晶瑩剔透的玉墜子,一下子想起了扣兒的才華,徐遠昊的讚賞,這成對兒的金烏玉兔,玉兔竟然不知怎地出現在扣兒手裡……難道真的是天注定他們才是一對?

  不,絕對不可能,這個又醜又粗的丫頭,怎能比得上自己,自己可是第一才女,第一美女啊。紅線沉吟不語,半晌才抬起頭看著扣兒,緩緩開口:「扣兒,咱們是姐妹吧?」

  「當……當然。」扣兒戰戰兢兢的回答。

  「爹娘從小不喜歡你,只有我處處護著你,對你好對不對?」

  「對啊。」

  「扣兒,那你把這塊墜子給我。」

  「紅線姐,這是我的護身寶貝啊,我不能給你。」扣兒聽到紅線如是說,不由得一震。

  「難道你忘了,是誰每次出門都要帶著你?是誰總是在你被爹娘罵的時候護著你?是誰總是送你吃的,穿的,用的?」紅線緊緊攥著墜子問。

  「我沒忘,紅線姐。可是這個墜子真的是我唯一寶貝的東西,我不能沒有它啊。」

  「扣兒,你忘恩負義。這就是你對你親生姐姐的方式嗎?搶去她最喜歡的東西?這個墜子你不肯給我,那麼徐公子呢,你是不是也打算用你的『才華』把他搶走?看看你的模樣吧扣兒,你不僅不配和徐公子說話,你甚至不配擁有和他一對的墜子!」紅線繼續說著。

  「可是紅線姐,這墜子本來就是我的啊。」

  「你有證據麼?說不定是你偷來的呢。」紅線不顧一切的說道。

  「不是,真的是我的。」扣兒不知道如何去說。

  「你全忘了,忘了當年是誰處處對你好,是不是?」

  我沒忘,紅線姐。扣兒沒有出聲,在心裡說著。我沒忘當年因為我的醜陋,你不管去哪裡都要帶著我,讓我成為眾人的笑柄;我沒忘當年不管是什麼好東西都是你的,你不喜歡的就會丟給我,讓我幫你寫詞作曲,拿出去博得大家的讚美,然後任由娘說我偷的,你也不發一言;我沒忘你總是找出許多事端讓我犯錯,讓爹娘罵我,然後再出來為我分辨,讓他們知道你寬容大度……我更加沒有忘記,你是我引以為傲的姐姐。

  「扣兒,求求你把這個給我好不好?這個墜子和徐公子的是一對,你自己也知道,你根本不配擁有她的,對不對?」紅線繼續哀求著。

  「不,紅線姐,把它還我。這個是我自己的,我在山裡找到的,不是文家任何一個人給我的,包括爹娘。我才不希罕什麼徐遠昊,什麼一對,這墜子和他沒有關係。」扣兒最終慢慢的堅定的開口。

  「還我!」扣兒向紅線伸出手去。

  「我不!這是我的,我的!」紅線下意識攥緊了雙手。

  扣兒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會那樣在意這個小小的墜子,她眼眸中紅光閃過,居然走上前去,從紅線手裡去搶。

  兩人爭做一團,平日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紅線,顯然沒有做慣了粗活得扣兒力氣大,眼看著那墜子就要回到扣兒手裡了。

  「你們在做什麼?」一聲怒喝從門外傳來,是文老爺和徐遠昊。

  「爹……」紅線哭泣著撲進文老爺的懷裡,「阿爹啊,扣兒她,她居然要搶我的玉墜兒。」

  扣兒震驚得看著紅線,她怎麼可以?

  「扣兒,你個死丫頭,膽子大了,敢偷紅線的東西?你不要命了?看我今天不好好收拾你!」文老爺怒吼著捲起袖子。

  「爹,那墜子真的是我從山裡撿的石頭,自己做的。」扣兒無力的分辨著。

  「胡說,你哪裡會有那樣的好命?有的話,也不會投生成那副模樣。」文老爺不由分說一腳踢來。

  「阿爹!」扣兒耳裡紅線的尖叫透著那麼一絲兒得意和高興。

  「文老爺,不要著急嘛,等事情弄清楚了再說也不遲。」一個文雅鎮定的聲音響起來,是徐遠昊。「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紅線抽噎著把事情說了一遍,當然,是用她自己的邏輯。而扣兒的分辯幾乎沒有人聽。

  「喏,就是這個墜子。」紅線把手裡的墜子拿出來。「這墜子,和徐公子的是一對兒……」紅線一時失口,連忙停住。

  徐遠昊看看那墜子,看看紅線梨花帶雨的嬌顏,又看看扣兒。扣兒滿懷希望的看著他。

  他見過這塊墜子不是嗎?他一定會為她作證的。

  徐遠昊輕咳了一聲,對文老爺說道:「世伯,小侄失禮了,其實,這墜子是小侄在宴游會上暗自送給紅線姑娘的訂情之物,乃是小侄家傳的一對墜子,金烏和玉兔。」

  扣兒彷彿遭電擊一樣,顫抖著說不出話來,她只是呆呆的看著徐遠昊和梨花帶雨的紅線,然後任由文老爺把她從房裡拖了出去。

  扣兒不記得自己是怎樣被爹娘毒打的,也不記得自己是怎樣被關進柴房的,甚至不記得自己已經多少天沒有吃飯了。在她眼前縈繞不去的,是徐遠昊嘴角淡淡的笑容和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那是我送給紅線的定情之物。」她不明白,自己僅僅因為醜陋,就要忍受所有的這一切麼?——不!扣兒眼裡紅光閃爍,彷彿是血淚在眼中充溢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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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山姥姥門下二弟子

  第四章 出閣遭變

  黃道吉日。

  紅線的婚禮是整個左山鎮,甚至整個州府裡幾百年來最氣派的一個。火紅的轎子,轎夫,媒婆,陪嫁……浩浩蕩蕩的宛如一條長龍。喧天的鼓樂,驚的路邊樹上的鴉雀紛紛逃避。嬌媚的新娘和俊逸的新郎成為整個鎮裡的談資。不過,沒有人注意穿著一樣大紅色喜氣洋洋的衫子的醜女扣兒。扣兒走在嫁妝的隊伍裡,安分守己的垂著頭。

  她聽見出門的時候娘囑咐紅線的話:「要是這死丫頭敢洩漏半點是你妹妹的話,你就索性把她賣了;實在不忍,就發回家來,讓你阿爹打死她。要是她安分守己,你就看著給她找個小廝嫁了算了,也算我們仁至義盡。真不知道你這孩子怎麼會那麼寬大,她那樣欺負你,你還堅持要她陪嫁。她真是撿了狗屎運,有你這樣一個大度的姐姐,唉……」

  所以,扣兒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命運。

  但是,每個人的人生裡,都有可能遇見意外,不是嗎?扣兒想著,嘴角微微的挑,眼中紅光一閃。

  送親的隊伍浩浩蕩蕩,一路上要吹吹打打加上走的是山路,要到京城,至少要花上七天時間;而有時候人的命運改變,也只不過需要短短一瞬。

  京城。徐府大學士徐文開和夫人,以及三個如夫人在府裡大廳上焦急不安的等待著。廳堂裡大紅雙喜字照耀出一廳喜慶。

  「老……老爺,不好了!少爺的送親隊伍,在半路上遇見了山賊,現在下落不明啊!」

  被派出去迎接送親隊伍的家僕慌慌張張的跑回來報告。這個噩耗如晴天霹靂一樣,震呆了整個徐府。

  徐大人帶著自己的家僕,以及官府派出的衙役,滿山遍野尋找著。「少爺……少夫人……」山野間迴盪著淒厲的叫喊聲。

  轉過一個山岬,有人發現了靜靜停著的送親隊伍。大紅的轎子和車馬,堆積如山的嫁妝……鮮艷的紅色,在山谷裡淒艷的燃燒。

  「找到了——找到了啊!在這裡!」看到此景的人們聲嘶力竭的喊。一陣忙碌之後,昏迷不醒的人們被如數送回了徐府。大夫,衙役穿梭在徐府的各個房間裡。被忙碌的人們遺忘了的大紅雙喜在堂前寂寞的艷麗。

  「老爺,所有東西都已經檢查完了。」老管家氣喘吁吁的向徐老爺匯報道。

  「如何?」

  「文府送來的嫁妝一點兒也沒少。至於人麼,所有的人都只是暈過去,無人受傷,只除了……」

  「繼續。」

  「只有新少奶奶的一個陪嫁丫頭受了傷,樣貌算是毀了……」

  「嗯,這個丫頭是?」

  「聽說叫扣兒。」

  「那她現在呢?」

  「人好像瘋了,不住大喊大叫,說自己是美女。」管家搖搖頭,「那張臉真是……」

  文老爺高深莫測的笑笑:「你不知道,那臉原來就是那樣的。下去吧……」

  「是。」


  在徐大少爺和新少奶奶休養期間,官府很快破了這樁案子。徐老爺捧著京兆尹楊大人的報帖細細讀著。

  一群流匪看中了文家豐厚的嫁妝,意圖不軌。他們不僅打算劫財,還打算一併搶走文家的紅線小姐。誰知道在剛要動手的時候,就遇見了過路的商隊,只得放棄,匆匆離開了。他們堅持說自己什麼都沒做,只是把車隊圍起來威脅了兩句就逃走了,對於整個隊伍所有人的昏迷和扣兒的受傷也都矢口否認。不過楊大人已經將他們收監,並判定這群匪徒流刑。而送親的家人卻怎麼也記不起當日發生的事情了。

  「嗯。」徐老爺滿意的點點頭。雖然是有一些疑點,不過都無傷大雅。


  徐府的吟風閣,徐遠昊的居所裡,徐夫人親自端著藥來看望剛剛甦醒的紅線。

  「媳婦兒啊,你現在覺得身子如何?」

  「母親大人,媳婦好多了。我夫君他和我家的人……」

  「放心,昊兒也好多了。等你們完全康復了,咱們再給你們辦個風光的儀式。你家送親的人都沒有什麼大礙。只不過你的一個陪嫁丫頭,好像是叫扣兒……」徐夫人慢慢把情況告訴給紅線聽。

  「那她現在?」

  「在後角院的西廂房養著呢。咱們也把她好好待著。只不過大夫說了,她的瘋病斷然沒有再好的可能了。你說呢?」

  「那就養著她吧。畢竟她是我的丫頭,何況徐府家大業大,咱們也不在乎養一個人。只管找間乾淨的屋子讓她住著,再找個人看著她,別讓她亂撞亂跑就好。娘,您說呢?」

  「好好好,就依你。」

  「嗯。」紅線淡淡的應著,許是徐夫人老眼昏花,竟然瞥見一抹殷紅從紅線眼底閃過。

  草長鶯飛的三月,身體痊癒的紅線和徐遠昊在京城舉行了一場隆重而且氣派的婚禮。當今皇上也御筆賜給這對佳偶一句「百年好合」這樣雖然俗,卻透著濃濃祝福的話兒。

  紅燭高照,春意旖旎。大紅的鳳冠霞帔,映著紅線嬌媚的容顏。換上一身大紅色袍服的徐遠昊,更添幾分風流。趁著醉意,徐遠昊深情的對紅線道:「紅兒,現今你是我的娘子,咱們夫妻在私底下,只管按照當日在你家的日子過可好?我們獨處的時候,娘子不必拘禮。」紅線緩緩開口:「夫君……昊……」徐遠昊聽見紅線的叫聲,眉毛疑惑的挑挑,覺得眼前的紅線似乎有些奇怪。不過春宵一刻,可能新嫁娘都是這麼緊張,連叫慣的稱呼都會錯吧,徐遠昊隨即釋然。

  關在後院廂房裡的扣兒,還在獨自叫喊著:「我是美女!我是天下第一美女……紅啊,怎麼這麼紅?不要……不要……我的臉……好疼……」只不過那喊聲,早已被無邊的暗色吞沒。

  金烏和玉兔墜子,交疊著放在床頭散落的衣衫上,散發出冷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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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山姥姥門下二弟子

  第五章 血光初濺(一)

  新婚的夫婦,可稱得上神仙眷侶,每日裡你儂我儂,吟風弄月,羨煞神仙。徐遠昊甚至一步也不曾進過先於紅線進府的兩位如夫人的房門。偏巧紅線知書達理,溫柔嫻雅,整個徐府上至老爺夫人,下至丫頭僕役,無不打心眼兒裡喜愛這位新少奶奶,自然也不會有什麼不快出現。

  紅線每日裡更加仔細的照顧著自己的花容月貌,遠山眉如黛,幽怨的延入髮鬢,檀口含朱,梅花妝若有若無,引得京城裡女子紛紛倣傚。為了總是能給夫君一個驚喜,紅線成妝的時候從來不許徐遠昊在旁觀看,惹得他抱怨自己連效仿張敞的機會都沒有。

  除此之外,就是照料她打娘家帶來的幾顆有如凝干的血色的奇特種子。紅線把它們特意種在房前的廊下,每日裡都要看著那花圃,看著那種子從破土而出到抽芽長葉,可每日裡不過是澆澆水而已。說來也怪,這花籽很快就抽出了青褐色的芽,不出三月就長成了及膝高的苗。徐遠昊曾經好奇的說:「紅兒,這是什麼種子呢?」

  「誰知道呢,這是當年娘家左山上,家人為我採的草藥『美人白』裡夾帶的種籽。我也不知道會長出什麼來。但是我相信一定會開出很美麗獨特的花。」

  「當然,我的娘子種出來的花,必定世間少有。」

  紅線只是淡淡的笑。

  紅線一次也沒有去看過扣兒,似乎已經完全忘記了有這樣一個人存在。

  一日,紅線與徐遠昊在後花園彈琴品簫,徐遠昊聆聽著嬌妻絕妙的琴聲,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道:「娘子,你那妹子綠扣,歌喉也可謂一絕,為夫曾經無意中聽見過,娘子你那時候確實稍遜一籌。倘若她沒有遭此變故,我們倒可以讓她在這後園子裡隔上一重紗幕,為咱們唱兩隻曲兒。可聞天籟之音,又不用看那醜女壞了興致,豈不是很好?」

  紅線沒有回答,琴弦卻突然斷了一根。


  秋去冬來,轉眼一年過去了。徐遠昊在迎娶紅線之前,家中已有兩位夫人,一位是京城「錦繡坊」最有名的裁縫師傅趙大的小女兒錦衣,一位是「清音軒」的花魁若兒。但是兩位皆無子嗣。紅線進門一年,盼孫心切的徐老爺和徐夫人日日進補,可是紅線卻不見絲毫動靜,讓兩位老人家好不心焦。徐遠昊倒是不在乎這些。只是隨著時間的慢慢流逝,儘管紅線的容顏依然精緻美好,他也漸漸的開始不常在家了。而紅線依然日復一日,精心的獨自在房裡勾勒著她的面龐,照料她的花苗,彈琴吟詩。

  九月時分,徐遠昊去了臨安拜訪徐老爺的知交好友。臨行前人人都依依不捨,唯獨紅線只是淡淡的給夫君收拾一切,縫製新衣,在滿面離愁的眾妻妾中顯得格外特別。徐遠昊不甚在意,道別之後,灑脫的離開京城。留下一個寂寞的徐府,和三個孤獨的女子。

  說來也怪,就在徐遠昊離開的當天,那被移植在紅線窗下的花苗居然抽出了幾個骨朵兒,大家都以為是吉兆。

  紅線在自己的房裡,終日除了侍奉公婆,就閉門不出。入夏的時候她托了家裡的人,從山上仍然採來了足夠的「美人白」,日日雕繪她的嬌艷。

  深秋來臨,到處都是一片肅殺。那花仍然是含苞,欲發而不發。紅線也一如既往的只是澆水。

  大雪一夜之間覆蓋了整個京城,門前的花苗上也覆蓋了厚厚一層。紅線並沒有用什麼東西去清理,就那樣任它去。

  徐遠昊走後,家中除了紅線之外的兩位如夫人,趙錦衣和若兒便更加受到冷落,每日裡除了去向徐老爺夫婦請安之外,便不再有人理會他們。偶爾有人會在徐府偌大的清冷的後花園裡看到二夫人若兒,帶著從「清音軒」帶來的丫頭弄梅落寞的散步;看到三夫人錦衣帶著丫頭珠兒四處亂逛,找人說話聊天。

  這日,錦衣在自己房裡百無聊賴。伺候她的小丫頭珠兒也打起瞌睡。

  「珠兒,珠兒!」錦衣無聊的喊。

  小丫頭被嚇醒,小心翼翼問:「三少奶奶,你有什麼吩咐?」

  「你還知道我是三少奶奶啊!睡得豬一樣,仔細等少爺回來,我告訴他,讓他賣了你!」錦衣驕橫的喊。

  珠兒不敢吱聲。這個少奶奶脾氣大的不得了,從不講理,生氣起來非打即罵,唯一的做法只能是忍耐。珠兒很羨慕伺候大奶奶的陪嫁丫頭小香。大奶奶待她非常好,她從來沒有挨過打。誰叫自己命不好,三奶奶家裡窮,沒有陪嫁丫頭,自己只能過來忍受這個三奶奶乖張的脾氣。

  珠兒正想著,一個巴掌就落在臉上。打的她一怔。「你傻了啊!叫你都不答應,反了你了!」錦衣說著,隨手拿起一個銀簪子,往珠兒手臂上紮下去。

  「三奶奶!珠兒不敢了!饒了我吧!」珠兒不住求饒,可是錦衣卻沒有停手的意思。

  「啊……」珠兒連大聲呼痛都不敢,只是小聲抽噎著。

  待到珠兒手臂上佈滿了大大小小的紅痕之後,錦衣方才因為手累停了下來。

  「死丫頭,別忘了你的身份!你下次再敢看不起我試試!不要以為老娘家裡不如那些自以為了不起的女人有錢就看不起我,有你好瞧的!」錦衣氣喘吁吁的教訓。自小在市井長大的錦衣,雖然外表乖巧,可是罵起來絕對不必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們遜色。

  珠兒連哭都不敢了。

  「臭丫頭,氣死我!」錦衣兀自嘟囔著,「越來越心煩了,乾脆出去逛逛。去哪裡呢?」錦衣皺著眉頭想。

  「對了,去找那個傲氣的女人!看看她在做什麼,順便看看她到底怎麼狐媚的。哼,我就不信我比不過她。」錦衣自言自語的說,隨即大聲叫著珠兒。「鬼丫頭!趕快給我準備衣服,我要去『拜訪』一下咱們的大少奶奶,找出我最好的衣服和首飾,可不能讓那女人看扁了。你快點兒,當心笨手笨腳的,老娘打死你!」

   珠兒小心翼翼的挑出錦衣剛嫁進徐府時,徐遠昊為了她的生日做的衫子,上身是鵝黃色萬字花邊百鳥迎春刺繡的緞子短襦,下身是明黃色百褶邊撒花單色緞子裙,小巧的金蓮上是鵝黃色迎春刺繡小弓鞋。外面罩野鴨子羽毛製成的土黃色大氅。錦衣最適合黃色,這樣顯得她越發的明艷可人,清秀活潑。頭髮挽成時下最流行的墮馬髻,上面散散的插著黃金拔絲紐花的鈿子,還特別插上了徐遠昊送她的世上唯一的金鑲玉的鳳銜迎春步搖。化的是大家紛紛倣傚紅線的啼淚妝。

  錦衣對著鏡子照了又照,前前後後左左右右確定自己打扮的完美無瑕,然後催促著珠兒拿起小巧的手爐,往紅線院裡行去。

  紅線院子裡靜悄悄的,廊前花苗上蓋著厚厚的雪,連一絲兒人聲都聽不見。「哎呀,真是的,怎麼一點兒聲音都沒有啊,跟都死光了一樣。」錦衣大氣兒都不敢出,小心翼翼的走著,「那女人死了麼?還是睡覺了。」

  錦衣走到紅線窗下,突然立住,心裡暗暗琢磨,「我不如先來看看這女人在幹什麼吧。」錦衣想著,轉過頭瞪著珠兒,小聲說:「我警告你,可不許出聲。你要是驚動了她,瞧我回去不打斷你的腿。」珠兒拚命點頭。

  錦衣靠近窗口,用手指佔了一點唾沫,輕輕點在紅線的窗紙上,稍微一用力,捅出一個小洞。她靜悄悄的把眼睛湊了上去。

  視線所見,是紅線的臥室。檀木大床上,墜著淡紫色五重錦的緞子簾幕,床上鋪的深紫色團花龍鳳牡丹緞子被褥。床前一個精緻的紫色琉璃美人盞,床後一個青銅饕餮紋銷金香爐,裊裊飄出淡淡的青煙。

  再往左看,應該就是紅線的妝台。紫檀木妝台前,紅線正伏著身側對著窗子仔細的畫些什麼。烏黑柔亮的秀髮沿著婀娜的背部傾瀉下來。

  「咦,她在做什麼?」錦衣疑惑著,把眼睛睜大了些,仔細的看。

  只見紅線仔仔細細的畫著,畫著。用的不是水墨丹青,而是胭脂香粉。畫了很多遍之後,紅線緩緩結束手裡的動作,拿著一樣東西直起身來,剛好面對錦衣的方向。

  「啊!」錦衣掩住口,掩住脫口而出的驚叫,扭過身拉起還不知發生了什麼的珠兒,不要命的逃離紅線的院子。只是她沒有注意,頭上那枝金鑲玉的驕傲步搖掉在了紅線窗前。

  錦衣飛快的跑回自己房間,一屁股坐在床上,胸脯劇烈的起伏著,臉色蒼白的可以。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的珠兒,站在那裡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死丫頭!你傻了啊,還不快給我倒杯茶,懶骨頭!」錦衣緩過氣來,怒氣沖沖的呵斥道。

  「是是……」珠兒一迭聲應著,跑去沏茶。

  錦衣接過茶杯,一口氣把茶水全部灌下了肚子,抹抹嘴角的水珠,將杯子遞給珠兒,發起呆來。珠兒看著從來不會一動不動超過一盞茶時間的主子,就那樣坐著呆了兩個多時辰,連眼睛都很少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怎麼辦呢?難道我看見的都是真的?」錦衣不住思考著,腦袋都快要爆炸了,「我一定是看花眼了……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但是,如果是真的呢?否則夫君為什麼會那樣……我該怎麼辦?……如果她知道我看見了,會不會殺了我……她知道我在外面麼?」一連串問題弄得錦衣心驚肉跳,昏昏沉沉,口乾舌燥。

  紅線窗前,一個花苞正在慢慢顫抖,好像就要開放了。


  第二天清早,一夜無眠的錦衣帶著珠兒,忐忑不安的去正房給公婆請安,路上恰好遇見了帶著小香去請過安回來的紅線。

  錦衣覺得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她嘴唇發乾,不知道該奪路而逃,還是站在那裡不動。

  「妹妹早啊。」紅線文靜的斂身行禮,衣衫搖曳生姿。

  「啊……早……」錦衣連忙還禮。

  「妹妹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呢,要不要等下告訴母親,請一位大夫來瞧瞧?」

  「啊……不用了,謝謝姐姐關心。我只是……只是有點失眠而已。」

  「夫君不在,妹妹還是要保重身體啊。」紅線淡淡的說。

  「啊……我知道……」錦衣緊張的回答。

  「那我回去了,妹妹慢行。」紅線再行一禮,帶著小香不回頭的離開了。

  錦衣看著紅線離去的背影,暗暗揣摩:「看樣子,她不知道呢。」

  紅線離去的面孔上,緩緩浮出一抹紅暈,她的薄唇也現出一個若有若無的笑容。

  錦衣從正房回來,坐在床上,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珠兒,咱們出去走走吧。」

  錦衣突然說,一副很輕鬆的模樣。

  時值冬天,後花園裡什麼都沒有,到處是乾枯蕭索的樹和花枝,和屋裡一樣無聊。

  錦衣無精打采的走著,冷風不住地吹過來,她把衣服拉拉緊。

  突然間,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一隻肥肥的白色兔兒,一蹦一跳得跑到主僕二人前面。

  「啊,兔兒,兔兒!」錦衣興奮得大叫起來,「珠兒,珠兒,快抓住它,快點!」

  珠兒連忙衝上前去追那兔兒,那兔兒到也乖巧,看見珠兒來了,毫不躲閃就被珠兒抱在了手裡。

  「來來,給我,給我!」錦衣興奮得叫著,伸手去接。

  雪白的毛茸茸的兔兒乖巧的躺在錦衣懷裡,長長的耳朵還不時左右忽閃。

  「好可愛啊,哪裡跑來的兔兒呢?」錦衣嘖嘖歎著,「珠兒,咱們把這兔兒帶回去養著吧。」

  雪白的兔兒在錦衣房間裡東跑跑西跑跑,活潑的不得了;主僕二人也忙東忙西,跟著兔兒在屋子裡忙活個不停,一轉眼天色已經暗下來了。

  錦衣吃過晚飯,看見兔兒已經在她們為它準備的錦墊子上睡下了。自己也開始覺得很累,但是又興奮的睡不著覺。

  「珠兒,來陪我說說話。」錦衣舒舒服服靠在美人榻上,吩咐珠兒坐在她身邊。珠兒受寵若驚斜簽著坐下。

  「珠兒,我跟你講啊,我小時候呢,我們金繡坊有一次來了位高貴的夫人,她就抱著這麼一隻白兔兒。據說這種全身雪白,眼睛純紅的兔兒很稀罕呢。那時候我就好羨慕啊,現在終於也有了一隻。……」

  錦衣一張小嘴不住地說著,珠兒只好耐心的聽。

  「……可是這兔兒是哪來的呢?沒聽說老爺養過。很可能是文紅線的,她不是有個兔兒的墜子麼?對了,肯定是夫君為了哄她開心送她的!哼,真是偏心。」

  「……哼,夫君就是被她給迷住了。她又什麼好啊,不就是多念了一些書麼?說不定,還是個妖怪呢。我告訴你哦,珠兒,我那天啊,看見……」

  珠兒看見主子的興奮樣,不由得把頭越湊越近,只見珠兒的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小聲問:「不可能吧,真的麼?……」

  「當然啦,我親眼看見哦……」

  錦衣和珠兒兩個人就那樣悄悄的說著那天錦衣看到的。睡在床角的兔兒睜開了血紅的雙眼,豎起長耳朵,也悄悄聽著。

  紅線窗前,那花的蓓蕾已經膨脹的巨大無比,似乎隨時都能夠炸裂開來了。

[ 本文最後由 藍琉璃 於 07-11-5 03:14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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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血光初濺(二)

  次日一早,錦衣早早起床,匆匆忙忙洗漱完畢,帶上珠兒去正房請過了安,回來繼續跟小兔兒玩耍。

  「三奶奶,三奶奶!」正房的大丫頭琴心匆匆走進屋來。

  「什麼事?」錦衣慌忙把兔兒藏到廉子後面去。

  「少爺讓人從臨安捎來了上好的鱸魚好幾尾,現在可是稀罕物。是叫驛馬連天趕著送來的,還活著呢。老爺很高興,今兒個打算請幾位至交好友,還有咱們全家,在府裡開個家宴品這鱸魚。您趕快打扮打扮,等會兒趕快到正房去。」

  「鱸魚啊?那可是稀罕呢。」錦衣歡天喜地的應著,「我馬上準備,謝謝你來通知我啊。」

  「不客氣,那我走了阿。」

   錦衣趕忙坐到妝台前,叫珠兒來給她梳妝打扮。錦衣在自己的衣櫃裡挑了半天,好歹挑出一套她看起來華麗的,她爹在她出嫁的時候,親手為她做的一件秋香色雲水紋素花綢上襦,石榴紅挑繡萬字不到頭的長裙,腳上是紫紅色牡丹連繡弓鞋,外面是一件大紅猩猩氈的斗篷。這樣的衣著,使錦衣看上去一片花團錦簇。

  錦衣的頭髮盤成靈蛇髻,前面簪上孔雀屏金絲盤花銜珠簪子,髮辮中間點綴珍珠,越發顯得富麗堂皇。錦衣對著鏡子左看右看,還是覺得少了點什麼。

  「珠兒,幫我戴上步搖。」錦衣突然想起來缺了什麼。

  「是。三奶奶。」珠兒在錦衣的首飾匣裡找來找去,始終沒有找到。

  「死丫頭!」錦衣已經著急的發火了,「你把我的步搖放哪裡去了?說!」

  「我……我不知道啊!」

  「胡說!上次明明我還戴來著,怎麼轉眼兒就沒有了?一定是你偷了。」

  「我真的不知道啊,三奶奶。我記得上次我們從大奶奶那裡回來以後,晚上幫您梳頭的時候沒有見著,是不是您掉在什麼地方了?」珠兒小心翼翼的問。

  「胡說八道!我明明記得我摘下來放在這匣子裡的。你個死丫頭,一定是拿去賣了,黑心肝的賊丫頭!」錦衣一邊罵著,一邊順手從匣子裡撿了一隻簪子狠狠的往珠兒手臂上刺下去。

  「啊!三奶奶饒了我,我真的不知道啊。」珠兒哭著告饒,卻站在原地不敢動一下。

  錦衣怒氣沖沖的在珠兒身上手上紮了幾十下,手累酸了才停下來。看看窗前的更漏,時間已經很晚了,方才意尤未盡的住手。

  「你個賊丫頭,要是害我在家宴上寒酸出醜,看我不好好收拾你。趕緊給我收拾好了去正房。倘若敢露出一點兒喪氣臉色來,看我回來不剝了你的皮。還有,回來以後,若是給我搜著了你藏了我的步搖,我一定把你打個稀爛!」錦衣惡狠狠的丟下話兒來。

  「珠兒知道了,謝謝三奶奶。」

  主僕二人匆匆收拾妥當出門往正房方向去了。白兔兒悠閒的嚼著菜葉,血紅的眼睛似乎露出了笑意。


  「哼!」錦衣怒氣沖沖回到自己的房間,把身上的大紅披風甩在地上,一屁股坐在床上。珠兒不知所措的站在錦衣身旁,感受到即將到來的暴風雨,身子不住發抖。

  「你們統統都該死!」錦衣突然歇斯底里的大叫,「有什麼了不起!那個文紅線還不一樣是庶民出身的,幹嗎大家都把她當成一個寶貝一樣誇來誇去,就把我趙錦衣當作寒酸的丫頭。老爺和夫人看我的那是什麼眼神嘛,好像我真的丟了他們徐家的人,當初是他們點頭我才肯嫁進來委屈自己做小的,現在有了這個什麼才女,就把我當作下人了,哼!氣死我了!虧我穿得這麼正式,這種衣衫,在整個京城除了我爹,誰都做不出來,看看那個文紅線,穿那麼寒酸,還敢出來見徐家的朋友,老爺還那麼給他面子,居然還給她布菜,憑什麼把我丟在陪席,我好歹也是徐家大少爺的夫人啊!」錦衣一面怒不可遏的咒罵,一邊咬牙切齒的回想當時的情景。

  正房裡,紅線簡簡單單著件淡紫色素盤花箭袖襖,外罩件同色撒花刺繡銀鼠褂,下著一件牙白挑繡深紫梅花洋縐裙,淡紫色的小弓鞋若隱若現,竟看不清花樣。最外面披的是孔雀翎毛織就的大氅,越發的襯的紅線身材嬌小玲瓏,搖曳生姿。烏黑的秀髮簡簡單單繯成倭墮髻,簪一隻和闐羊脂玉琢磨的鳳頭簪,耳後兩顆淡紫色珍珠點綴在小巧的耳垂上。剛剛走到諸人面前施禮,已經贏得了一片讚許,徐老爺的臉上露出得色,居然還在宴席上親自為紅線布了一筷鱸魚。

  而二夫人若兒則是一襲水藍色衣衫,頭上帶著景泰藍琺琅金簪,亦是清秀俊逸。徐夫人席上也不住為她布菜。偏偏錦衣陪在末席,又是最愛吃魚,不免格外冷落。紅線宴上隨意和的幾首詩,更讓在座的賓客自歎弗如,整個家宴上,紅線無疑是最引人的。

  「哼!她那只簪子,我求了好久夫君都不肯送我,單單給了她。就連若兒的簪子,也比我的好上幾十倍,我當然寒酸。誰叫我爹不是土財主,我自己又不曾掙銀子,嫌我寒酸,哼!」錦衣想到這裡,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看向珠兒,「都是你個賊丫頭害的,你偷了我的金步搖,讓我沒有值錢的首飾帶,讓所有的人笑話我!你仔細了,倘若真給我找出來,我要你的命!」錦衣凶神惡煞的說道,衝著珠兒走過來。

  珠兒下意識的往後躲著,口裡哀求著:「不要……不要……三奶奶不是我偷的,真的不是我偷的,你饒了我吧,饒了我吧……」珠兒雙膝一軟,跪在地上。

  「滾開!」錦衣一腳踢倒珠兒,進了珠兒平日裡睡覺的偏房,在珠兒床上,櫃裡亂翻,把珠兒的房間裡搞得一片狼籍。兔兒嘴裡嚼著菜葉,跟在錦衣後頭悠閒的四處亂看。

  「兔兒,不要靠近這個賊的東西。」錦衣厲聲喝道,兔兒卻跑到珠兒床底下,看不見了。

  「兔兒,快出來,髒死了。」錦衣叫著,彎下腰去,費力的拉住兔兒毛茸茸的小尾巴往外拽,兔兒一點點被錦衣拖出床下,三爿嘴裡,赫然咬著一角紙片。

  「什麼啊,髒死了,不要亂吃!」錦衣趕忙從兔兒嘴裡摳出來。那紙片還是上好的湘紙。

  「珠兒床底下怎麼會有這個?」錦衣疑惑的想,又彎腰往床下看去,在床角靠牆的地方,隱約可見一個湘紙包放在那裡。錦衣伏身下去,把那個紙包給拉出來,撕開來一看,赫然是錦衣那隻金光閃閃的步搖!


  珠兒再度醒過來的時候,錦衣已經離開了柴房,整個陰暗潮濕的柴房裡只剩下她一個,蜷縮在零落的柴火旁邊。

  「啊……」珠兒低低的呻吟,那聲音和珠兒身上的衣衫一樣,已經破碎不堪了。

  「水……水……」珠兒身上的傷口已經完全麻木了,甚至連一點知覺都不再存在,所有的生氣正在漸漸的從珠兒身上消逝,連稍微動動手指,撥開被鮮血粘在臉上的一縷髮絲都做不到。她呆滯的目光隨便落在什麼地方。

  為什麼……會被那樣對待呢?珠兒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在錦衣俏麗天真的容顏之下,竟然蘊藏著那樣大的力量,不管是佔了水的皮鞭,還是沉重粗糙的柴棒,尖銳鋒利的髮簪,甚至錦衣那雙白嫩的小手,都成為珠兒遍體鱗傷的原因。從那張嫣紅欲滴的小嘴裡,吐出的是那樣殘忍可怕的言詞。

  「賊丫頭!我偏不送你去官府。把你發配充軍,重打四十,都太便宜了你,抵不了你讓我在全家面前當眾出醜的罪過!你既是我的丫頭,就是我的東西,我愛把你怎麼著就怎麼著,打死你,也要我樂意。姑奶奶不會就這麼讓你死。你就是死一萬次都難消我心頭的火。我要慢慢折磨你,讓你一點一點的死。你等著享受吧,啊哈哈哈哈哈……」

  錦衣無情的話語和尖利的笑聲,像一塊寒冰一樣熄滅了珠兒全部希望。她知道,等待自己的,將是難以想像的殘忍的對待。

  讓我死了吧,老天爺啊……珠兒心裡暗暗祈求著。她知道,即使自己再怎麼分辯,也沒有人會相信她,畢竟,錦衣的外表是那樣純潔無瑕。

  夜深人靜,柴房裡只有從小小的窗口投進來的忽隱忽現的月光,以及冬季夜晚特有的,空氣流動的絲絲聲音。

  「咯嚓。」一種東西折斷的聲音,在寂靜的夜晚格外刺耳。

  「誰?」珠兒嘶啞的聲音幾乎聽不到。

  並沒有人回答,一個小小的白色影子,從黑暗裡慢慢顯現出來——居然是兔兒。

  「兔……兒。」珠兒輕輕說。

  兔兒走到珠兒身邊,並不介意她身上斑斑的血跡,把溫暖柔軟的小身體靠在珠兒身上。

  「兔兒……」珠兒乾涸的眼眶裡,漸漸濕潤了。她吃力的伸出手去撫摸兔兒。

  「兔兒……我冤枉啊,……我什麼……什麼都沒做……真的……」珠兒吃力的對兔兒傾訴著。兔兒好像聽懂了珠兒的話一樣,仰起玲瓏的小臉兒,血紅的眼睛一動不動看著珠兒。

  「我……一定會死,她會……殺了我……」珠兒恐懼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柴房迴盪,格外淒慘。

  「我……我好怕……」珠兒自言自語著,或者,她覺得兔兒能夠聽懂她的話,吃力的說著。「我……寧願早點兒死……我……」兔兒微微咧開三瓣嘴,露出一種好像微笑一樣的詭異神色。血紅的眼睛在珠兒看來越來越明亮,越來越明亮……兔兒跑開珠兒身邊,臥到另外一個地方的柴堆上。

  「兔兒……不要走……」珠兒深怕兔兒會離開自己,用盡全力朝兔兒爬去。挪到兔兒身邊。她伸出手,把順從的兔兒抱進自己懷裡。它臥過的柴堆下,什麼東西幽幽的閃光。

  「什麼?」珠兒用最後的力氣用手去碰那東西,那是,冷冷的,並不鋒利的,一把柴刀。

   夜深,兔兒一塵未染的雪白皮毛在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得很清楚。它慢慢的,好像有點兒心滿意足的,更確切的說,似乎是酒足飯飽的,往錦衣房裡去。嘴巴猶自不停蠕動著,好像剛剛吃了什麼美味佳餚,正在回味。

  紅線廊前,一個花苞顫抖著,托著花苞的兩片葉子往下慢慢的伸展,花苞最外層的薄如蟬翼的花瓣兒抖動著,好像要被什麼東西撐裂了一樣,就那樣努力著,然後突然間破開,露出裡面淡淡的,有點粉色的豐潤的花瓣,那花苞好像在吸吮著什麼東西一樣,越來越豐腴,不勝重量一般的顫抖,然後層層疊疊的花瓣紛紛展開,顯現出潔白無瑕,宛如玉柱一樣的花蕊。花蕊拚命向上伸展著,好像在向天空渴求著什麼。瞬間,它的顏色就開始變深,由白色到粉紅到朱紅到殷紅到恍如鮮血般的艷紅,快的甚至讓人來不及反應;而那紅色又在遍佈了花蕊之後,慢慢的往花瓣散佈開去,不過一盞茶的時候,那花已經全然紅的勝似血染了。

  月隱入厚厚的雲層,為人間披上深色帷幕。只有血紅的花,在黑夜中猶自散發出驚人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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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山姥姥門下二弟子

  第五章 血光初濺(三)

  「不好啦……來人哪……出人命啦……」天剛濛濛亮,一陣淒厲的慘叫聲從柴房附近傳出來。吵的整個徐府都從香甜的美夢中醒來。

  「老爺,老爺不好了!」管家慌慌張張的跑到徐老爺的房前,在門口輕聲叫。

  「什麼事?一大早就鬼哭狼嚎的?」

  「老爺,今兒早上,下人阿大在柴房裡,發現了錦衣三少奶奶貼身丫頭珠兒的屍體。」

  「有這等事?」徐老爺總是神情平靜,聲音也還是微微的顫抖了一下。

  等徐老爺在管家的帶領下匆匆來到柴房的時候,柴房門口已經圍了一大群下人,有的大膽的往門裡瞅著,有的別過頭去歎氣,有的三三兩兩指手畫腳議論著。

  「讓開讓開,都不幹活兒,在這兒幹嗎哪?趕緊幹活去,你們不要飯碗啦?」管家大聲呵斥著,把圍著看熱鬧的家人都趕開,「阿大,張嫂,你們倆留下。」

  眾家人不敢吱聲,迅速的默默散開,各自作各自的活兒去了。徐老爺在阿大和管家的陪伴下走進柴房。

  陰暗的柴房裡,只有一種淡淡的香味。可能是因為冬日裡天寒地凍的原因,完全沒有屍臭,甚至連血腥味都聞不到。只在黯淡的天光下,看見地上一灘烏黑的痕跡。珠兒靜靜的躺在柴堆上,嬌小的身子已經僵硬了。一把鈍了的柴刀掉落在她血跡斑斑的手邊。

  管家壯著膽子上前,撥了撥珠兒的身體。「老爺,已經死了多時了。」

  徐老爺用手帕捂著鼻子,厭惡的說:「怎麼死的?」

  「這……好像是自殺,應該是用柴刀割斷了喉嚨,可是,這血,怎麼這麼少?……」管家喃喃的說。

  「好啦好啦,你自己處理這屍身吧。好好埋了,也算咱們徐府對得起她。對了,這個丫頭,明明就是得了『重病』不治身亡的。」

  「對對,是是。我知道了,老爺。」

  「叫錦衣到書房裡來。」徐老爺說著,走出了柴房。


  徐府書房。錦衣低著頭跪在徐老爺和徐夫人面前,連大氣兒都不敢喘。

  「啪!」徐老爺重重的一掌拍在檀木桌子上,「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誰教你用私刑的?好在這丫頭是自盡,要是受不住刑死了的話,不僅老夫保不住你,就連整個徐府都要因你受到牽連。你真是氣死老夫了!」

  錦衣撇撇嘴角,哭了:「父親,是那個賊丫頭偷了我的金步搖,我一時氣憤才打了她幾下,誰知道她就死了,真的不關我事,您相信我……」錦衣可愛的小臉兒上滿是淚水,楚楚可憐的讓人不由得心生憐憫。

  「你以為老夫只是稍微瞥了一下,就看不到她身上的傷了麼?你一個女人家,未免太狠毒了。你那爹沒有教你婦德麼?如此之惡毒,如何作我徐家的媳婦。」

  「算了,老爺。錦衣她小孩子,未免不知道輕重了些,我相信她以後一定不會這樣了。她這樣頑劣,為妻也有教導不力的責任。這次給她點懲罰,以後為妻一定好好的教導她。」徐夫人忍不住開口求情。

  徐老爺沉吟一會,道:「罷了罷了,你們是存心要氣死老夫。錦衣,這次老夫就不多追究。不過罰還是不能少。你去在祠堂祖宗靈前跪上三天,每天只許吃粥,還要抄寫佛經五百,磨磨你這急性子。今後你的飲食起居由我這裡的丫頭琳兒照顧,沒有老夫允許,不許走出房門半步,什麼都不許作,只能在屋子裡作女紅。知道了沒有?」

  「錦衣知道了,錦衣一定聽話。」錦衣抽噎著回答。

  柴房那邊,管家已經和阿大、張嫂把珠兒的屍身處理好,抬著往城外的義莊送去了。柴房打掃乾淨了,整個徐府表面上看起來又恢復了平靜,只是一個叫珠兒的女子,從這世上消失了。

  沒人注意到紅線廊前怒放的紅色花朵,或許大家今天都很忙吧。


  夜幕降臨。除了必須留在主子房裡隨時伺候的丫頭僕婦以外,徐府的下等丫頭僕婦們都紛紛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回到自己房間。徐府待下人寬厚是整個京城人人皆知的,就拿住處來說吧,他們有自己獨立的院落,院子很寬敞,房子的建築幾乎和主子的一模一樣,在院子中間,甚至建了讓僕人們消遣的涼亭和小花園。一到晚上,僕人們就紛紛聚在一起,聊天、喝茶、打牌……府裡的各種消息在這個時候都能得到最充分的傳播和證實,或者渲染。

  不過今天,僕人們都格外的沉默,空氣也特別凝重。

  第一個出聲的,是和珠兒一起被買進府的丫頭珍兒,她終於忍耐不住,小聲的哭了出來。一時間,一種兔死狐悲的感情迅速在房間裡蔓延開來,唏噓聲此起彼伏。

  「珠兒她……太可憐了。我知道她不是自殺,她不會的……」珍兒這麼說。

  「她確實是自殺的。」上午幫忙收屍的阿大悶悶的說,「不信你可以問張嫂。」

  「是是是,是自殺。雖然身上有三少奶奶打的傷,但是絕對不致命,要命的是脖子上那條又深又長的傷口,柴刀割的喲。這孩子,真忍的下心……」張嫂搖搖頭,歎息著說,

  「可是……」

  「可是什麼?」好奇的人們不自覺的圍了上來。

  「可是,珠兒卻沒有流很多的血。按說,那樣大的傷口,因該哪兒都是血,老多老多才對,絕對不應該只有那麼一點點。而且,珠兒的皮膚慘白慘白的,還格外冰冷,身上的傷口附近,都是白的,一點兒淤血都沒有。就好像,就好像……」

  「什麼?」「好像什麼?」「對阿對啊,快說嘛……」人們追問著。

  「我也說不上,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我不知道怎麼說……」張嫂也說不出個頭緒來。

  「殺豬。」阿大又悶悶的說出兩個奇怪的字眼。

  「殺豬?」人們異口同聲的問。

  「嗯。我給府裡殺豬。殺的時候,先把豬嘴綁好,然後把豬倒吊著,不能一下子殺死,那樣血留在肉裡很難吃。要先在豬活著的時候,把血放光。但是不管什麼東西,放血放到一定時候就一定會死,絕對等不到血全部放完。所以還是會有血塊留在身體裡。

  那樣的肉就會硬硬的。所以,我們府裡的法子是在豬活著的時候,盡快把它的血抽出來,這樣它才會在死的時候沒有留下不乾淨的血塊。而這樣的豬肉,又白又軟,跟珠兒一樣。」阿大說完就閉上了嘴。

  「不可能,難道有什麼在珠兒死之前把珠兒的血抽乾了?」一個男僕冒出疑問。

  「啊,我想起來了。」張嫂突然說,把大家嚇了一跳,「我說珠兒走的時候,眼睛睜的那麼大。我以為她死不瞑目,現在回想起來,倒像是……倒像是因為驚嚇過度……」張嫂說完,自己都覺得詭異無比,不禁打了個冷戰。

  「莫非是三少奶奶……」一個男僕試探的說。

  「天啊!」叫琅兒的小丫頭驚叫出聲,她和今兒個被調去服侍錦衣的小丫頭琳兒最要好,「那……那琳兒也去服侍三少奶奶了……那她……她……」

  「噓,不要亂說話。你不想活了!」僕人裡年齡最老,也一直都沒有開口說過話的男僕老王頭制止了大家的討論,「快去睡覺,都去睡覺吧,明兒還要幹活呢,快去快去。」

  僕人們面面相覷了一下,馬上散開,各自睡覺去了。可是,每個人,包括老王頭,臉上都隱隱含著恐懼的神色。


    祠堂裡。錦衣無聊的東扭西扭,活動著跪的發麻的兩條腿,心裡沮喪的要死。「死丫頭,賊丫頭,不得好死!死了還要害老娘,真是大混蛋。小賤人!讓你死了以後下地獄去吧!」錦衣一晚上以來,又累又餓又冷,嘴裡不住咒罵著。守在祠堂門口的丫頭琳兒打著盹兒。錦衣看了心裡有氣,忍不住想過去狠狠揍她一頓,但是想到她是老爺房裡的人,又是派來「監視」她的,不得不忍氣吞聲繼續跪下去。祠堂大門緊緊的關著,不知怎麼,一團小小的黑影慢慢的,慢慢的從祠堂大門的陰影裡顯現出來,逐漸清晰,現出在祠堂昏黃的油燈光裡有點刺眼的白色,那是一隻渾身雪白,眼睛卻閃著詭異的血紅色光芒的,兔兒。兔兒從影子裡走出來,悄無聲息的向背對著它跪在牌位前面的錦衣走過去。錦衣覺得身後的風變得格外的冷,突然回頭,看見一團白影向自己猛然撲來。

  「啊!」錦衣低呼一聲,一團小小的黑影撞入錦衣懷裡,「兔兒!」錦衣驚喜的叫,趕忙回頭看看身後,還好,琳兒還在打盹兒呢,根本沒有發現兔兒進來。

  錦衣坐在地上,撫弄著兔兒,兔兒也乖乖的任由她梳理自己雪白的皮毛。

  突然,祠堂裡唯一的一盞長明燈搖晃了一下,一陣從錦衣背後刮來的刺骨寒風,差點吹熄了那昏黃的油燈。祠堂厚重的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一條縫,一個白衣飄飄,青絲搖曳的人影迅速閃進祠堂,隨即大門又「?當」一聲關上了。

  「啊!」睡得迷迷糊糊的琳兒一下子從夢中驚醒,看著立在自己面前一聲不發的白影,尖叫起來。

  「啊!」錦衣一嚇,也跟著大叫。

  「是我。」白衣人急忙開口,仔細看去,居然是徐家的二少奶奶,若兒。

  「二少奶奶,您怎麼來了……」琳兒不解的問。

  「二姐?」錦衣也好奇的問,不明白這個平素裡一向極少和她們來往的二少奶奶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

  「我……我來給你送點吃的。這麼冷的天,不吃點東西,會凍壞的。妹妹年紀還小,要好好保重身子呢。」若兒用一貫禮貌有加的口吻回答。

  「二少奶奶,不行,老爺說過,三少奶奶只能喝粥,要不……」琳兒著急的說。

  「啊,琳兒,我這裡也給你帶了一些好吃的,你也很辛苦,來,快趁熱吃了吧。」

  若兒打斷琳兒的話,從手裡提的食籃裡拿出一大包熱氣騰騰的肉包子,四溢的香氣讓琳兒一下子閉上了嘴,接過包子到一邊吃去了。

  若兒提著食籃,婀娜多姿的朝錦衣走來。「妹妹,來,這裡有剛熱好燕窩和茯苓餅,還有一碗清蒸魚,你快點趁熱吃了。」若兒一樣樣的把食物從雕漆的食籃裡掏出來,擺在錦衣面前。

  錦衣雖然覺得很奇怪,不明白為什麼一向和自己沒有什麼交情的若兒為什麼這樣做,但是飢腸轆轆的她也顧不了那麼多了,連忙狼吞虎嚥的吃起來。

  若兒看著平時刁蠻自大的錦衣,一下子連吃相都顧不得狼吞虎嚥,嘴角隱隱露出一絲嘲笑。她找個乾淨的地方,席地而坐,才發現錦衣身邊安靜的兔兒。

  「呀,好可愛的兔兒,很希罕的白色呢。」若兒像所有女子一樣,看見這個可愛的小東西,驚喜的叫道。

  「嗯……我爹……怕我悶……花大價錢給我……托人買的……」錦衣嘴裡塞著吃的,面不改色的對若兒撒了一個謊,「你可以……抱抱……」

  「是嗎?真的可以?」若兒高興的問著,手裡已經把柔軟的小傢伙抱了起來。

  錦衣嚥下最後一口,一邊放下手裡的筷子一邊對若兒說,「當然,咱們是姐妹嘛,況且你還冒著被罰的風險,來送東西給我吃。」

  「這是應該的啊。咱們兩個是姐妹,而且,現在咱們的地位是一樣的,都是人家的『妾』,所以更應該互相扶持才好啊。不然,咱們在這個家裡不是會過得很艱難嘛。」

  在風月場裡看多了形形色色的人的若兒不動聲色的說出自己這次來給錦衣送飯的目的。

  這個丫頭,平日裡眼高於頂,目空一切,驕傲自大,別說拉攏她了,就是想跟她說句話,都要看她的臉色。若兒幾次向她示好都被她不識相的拒絕。她還真以為夫君會對她寵愛有加啊,也不想想自己的地位和水準,仗著自己長得可愛就為所欲為,紅線來了之後,她還不是和自己一樣是個棄婦,要不是紅線趕夫君來她們房裡,她們恐怕半年都見不到他一次。想到這裡,若兒趁著錦衣低頭撫摸自己膝上兔兒的時候,鄙夷的笑了一下。

  「是嗎?怎麼互相幫助啊?」錦衣無所謂的問問。

  「也沒有什麼啊。就是,咱們是好姐妹,平時可以多說說話,一起出遊啊什麼的,有人有不好的事情的時候,比如你這幾天,應該互相幫忙。咱們以後,還可以一起作一些事情嗎。」若兒盡量把話說得淺白明瞭。

  「唔……」錦衣點頭道,她覺得確實應該如此,現在這幾天如果沒有人給自己送飯,真可能會餓壞了。

  「對了妹妹,我知道城裡有一家水粉店啊……」若兒用自己以前掌握的技巧,不留痕跡的拉開話題。她並不著急把自己的真實目的全說出來,她知道很多事情要慢慢計劃,尤其是對像錦衣這樣甚麼都不懂的小傻瓜來說。

  「對了,姐姐,我告訴你一件很恐怖的事情,是我親眼看見的哦,那天啊,我到大夫人的院子裡,想找她聊聊天,結果你猜我看見了什麼?」錦衣故作神秘的欲言又止。

  若兒聽到「大夫人」幾個字,心裡恍然一震,連忙全神貫注聽著錦衣的下文,還迫不及待的問:「什麼?你看見了什麼?」

  「你過來一點,這個可是大秘密,絕對不能洩漏出去啊,」錦衣神秘的拉過若兒,小聲在若兒耳邊嘀咕,「我看見了……」

  「什麼?不可能!怎麼會這樣!這太荒謬了,絕對不可能……」若兒震驚的語無倫次。

  「絕對是真的。我親眼看見的還會有假。你想想看,為什麼她平時絕對不讓人看,為什麼會一直那樣?仔細想想就知道了。」錦衣得意的說,「哼,以後她要是敢對我不好,我就整死她。」

  若兒處於了一種恍惚的狀態。她沒有辦法相信錦衣說的話,但是錦衣言之鑿鑿的樣子又讓她不得不信。這件事太驚人了!她無法接受這樣突如其來的消息。這樣的話,真是天賜良機,她可以一償自己這麼久以來忍氣吞聲的鬱悶了。

  自從紅線進門,家裡的焦點就全部集中到她的身上。她是才女,是絕世美女,是清白人家的女兒,是……而自己是青樓女子,是低三下四的小妾,只有忍辱負重的份兒。

  況且那紅線為人落落大方,嫁入門來進退得體,言行合宜,而且常常會勸說夫君到她們房裡來,她們根本沒有抱怨的份兒。這樣才更氣人!若兒忿忿的想。自己甚至連抱怨的理由都沒有……但是夫君的態度是明顯的,家人的態度也是明顯的,自己就是被拋棄的命運,改不了的。

  「不,我絕對不要。我在那個火坑呆了那麼久,等的就是這樣的生活,我絕對不要失去它,就算不息一切手段我也要保護我自己,絕對!」若兒暗暗發誓。

  「啊,妹妹,天晚了,我……該回去了。」若兒得到了這樣一個無價的消息,一點兒繼續呆下去的心思都沒有了,匆匆站起身向錦衣告辭。

  錦衣和若兒都沒有注意,身邊的兔兒一直都在靜靜的豎起長耳朵,聽著她們的談話,血紅的眸子裡,閃過一抹寒芒。

  

  若兒一個晚上都在翻來覆去的想心事,覺都睡不著。這個消息對她來說太有用了,她甚至可以一下子就除去自己的心頭大患。她忍不住高興的笑出聲來。若兒轉念一想,一個紅線沒有了,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自己仍然是朝不保夕,以自己的身份,永遠都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地位,說不定失去現在的地位倒還更容易一些。

  該怎麼辦呢?若兒苦苦考慮著。對啊!她腦子裡突然靈光一閃,一個計劃鮮明的浮現出來,何不如此這般呢?這樣雖然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地位,但是至少能永遠保住現在的地位,說不定還會更好些,和紅線平起平坐也不是做夢啊……

  若兒想出了好主意,心頭一塊大石落了地,倦意襲來,她很快就沉沉入睡了。

  紅線廊前,又有幾個花蕾,掙扎著想要綻放。


    第二天,若兒一早就起身梳妝打扮。她仔仔細細地用墨黛描畫著自己的蛾眉,在白皙的面頰上撲上一層薄薄的水粉,用新買的胭脂仔細將嫣紅的雙唇填的更豐滿。她穿上一襲水藍色衫子,烏黑的秀髮簡單挽成一個雁尾髻,上面隨便簪上一隻景泰藍琺琅鑲填的象牙簪。對著鏡子照照,裡面映出一個娉娉婷婷,不勝嬌柔的絕世女子。當然,不管怎麼說,若兒也是當年京城數一數二的色藝雙絕的花魁啊。

  若兒滿意的一笑,喚上弄梅一起往紅線院子裡去了。

  紅線窗前,一朵絕美的猩紅色不知名的花朵,正在冬季干冷的風裡怒放。

  「好漂亮啊,」若兒停下腳步讚歎著,「果然是第一才女,就連種出來的花,也與別家大有不同,哼。」

  紅線剛剛梳妝完畢,新妝別緻而淡雅,讓自詡美貌的若兒看了也自愧不已。

  「妹妹清早來訪,可是有什麼事情?」紅線淡淡的開口,將若兒和弄梅請進房間,吩咐小香端上名貴的蓮花香片和幾樣精緻的點心招待她們。

  「豈敢豈敢。小妹是特地來向姐姐請安的。自從姐姐來到咱們徐家,小妹一直都沒有好好的跟姐姐談過。也錯失了向第一才女的姐姐請教的機會。這次得空,還望姐姐不吝指教,傳授一下梳妝之術可好。」若兒說著冠冕堂皇的話,向紅線裊裊施了一禮。若兒按照自己昨晚想好的話說著,向弄梅使了個眼色。機靈的弄梅連忙走到小香身邊說:「小香姐,咱們上外邊伺候著,不妨礙兩位少奶奶聊天好不好?」然後不由分說拉著小香出去了。

  「妹妹想問什麼呢?」看到丫頭關好房門,紅線開口問道。

  「哦,是這樣。姐姐擅長作新妝,這是全京城的女子都知道的,大家都十分羨慕,紛紛模仿姐姐為妝。小妹也不例外,希望姐姐能指點一二,妹妹只要能學到姐姐十之一二就滿足了。」若兒稍微停頓了一下,看著紅線嬌艷絕倫的面容,略帶得意的繼續說道,「聽說姐姐能以彩筆繪面,這倒是天下少有的本事,不知姐姐肯不肯傳授給我呢?姐姐冰雪聰明,應該不會不知道小妹說的是什麼吧。」若兒說完,有點緊張的看著紅線的反應。

  紅線只是淡淡一笑,平靜的說:「那有何不可?妹妹既然想學,姐姐斷無不教之理啊。妹妹側耳過來,這也算是個小秘密,讓姐姐悄悄說與你,以防給人聽了去。」

  若兒聽見紅線這樣說,一下子愣了。在她的計劃裡,紅線不是應該驚慌失措,求自己保守秘密的麼?怎麼她真的願意……想歸想,好奇心還是讓若兒忍不住把身體湊到紅線那裡去了。

  只見紅線微微一笑,一邊有點兒古怪的看著若兒,一邊輕輕的把一隻手往自己的梳妝匣伸了過去。

  「妹妹須知,每個女子都有自己獨特的美,不管如何梳妝,只要能夠突出自己的美,就是成功的……」紅線一邊小聲對若兒說話,一邊把梳妝匣打開,摸索著打開最下面的夾層,「女子之美,不僅在面,亦在身在心。但修面畢竟是最為重要也最見成效的,所以修面一定要仔細……」紅線在梳妝匣裡摸索了半天,慢慢拿出一把不足手掌大小,青銅鑄就,古樸無華,卻鋒利無比的小匕首,攥在手心。而若兒這時候猶自入神的聽著紅線的話,完全沒有看到紅線拿著匕首的手,慢慢的,慢慢的,朝自己面門伸來。

  「啊!」若兒無意之間轉過頭,正好看見紅線手裡那把匕首,她尖叫一聲,恐懼的聲音都顫抖了,「你……你要作什麼?」

  紅線握著匕首的手停在若兒面前,她露出一個安詳的笑容說:「妹妹千萬別怕,我這把匕首是特製的,刀刃平直,是專門用來修理眉毛的。古人雖云『身體髮膚,受之於父母,不可毀』,但是身為女子,眉有神則整個面部都會靈動起來,稍微由著自己的眉型修整一下是完全必要的。否則即使用黛修飾,亦無奪人耳目之功。我看妹妹眉尖若蹙,斜飛入鬢,雖則顯得淡雅窈窕,卻有不足之處,即眉根處略顯濃密,這樣妹妹的面部就會顯得略胖,遮掩了妹妹原本天生麗質的鵝蛋面型。所以還是修一下比較好。」

  若兒不敢相信紅線真會幫自己梳妝,但是聽紅線說得合情合理,不由得忐忑不安的閉上眼睛,請紅線為自己修眉。

  紅線的手動的很快,很穩,若兒幾乎還來不及感覺到什麼,只有匕首颼颼的涼意在眉間一掠而過,然後聽見紅線說:「好了,妹妹看看如何?」

  若兒張開眼,看見紅線遞來的銅鏡裡,自己的雙眉果然顯得清爽了許多。

  「至於妹妹其他方面,相信絕對不會比紅線遜色。那麼紅線就獻醜,把我平日裡保養皮膚的方法告訴妹妹吧。」紅線說著,開始忙碌起來。

  紅線從檀木桌子的邊上,取出一張上好的宣紙展開,對若兒說:「妹妹,這是宣州特製的紙,是以竹脈混合花的經緯曬成的。其紙有軟、紉、輕、透的特點。」她找出剪子,熟練的剪下面部大小的一塊來,「其軟,可隨面部形狀而任意扭轉;其紉,在水中浸泡而不會破;其輕,以覆於面部而無重壓之感;其透,覆於面部而不會有窒悶之感。這紙,是難得的精品呢。」

  紅線比過若兒的面部,熟練的在紙上剪出入若兒眼、鼻、口大小的洞來,然後把紙放在一邊。

  紅線在若兒瞠目結舌的注視下,拿起梳妝台角上的一個黑漆釉胎美人瓶來,取過旁邊配套的黑漆釉胎海棠碟,往裡倒出了一些奇香撲鼻的白色粉末來。然後取過牆角的一個青釉梅花磁壇,打開蓋子,往碟裡注入半碟清冽的水,口裡說:「這罈子水,可是我冬天收集梅花花蕊上的積雪,在地下埋過一年之後的,今年的雪水剛剛埋下,備著以後用。取這雪水清冷香雅之意,正好壓住這藥粉的火氣。」

  「藥粉?」若兒迷迷糊糊的問。她已經被紅線這種不按常理出的牌亂了陣腳。

  「是啊。這是在我小時候,一個遊方郎中給我開的方子,這藥粉,每一貼都是用『美人白』伴以四季各色性涼的鮮花花蕊,加一些燕窩和其他藥草,曬乾後研成粉,再外用冰塊凍住。如此三年,方可伴以冬季花蕊上收的雪水,調和成半透明的藥液。」紅線大概的給若兒解釋了一下,一邊忙著調好藥水。紅線在若兒的注視下,把裁好的宣紙泡進碟裡。「這宣紙是竹子作的,而這藥粉也是各色植物,待到宣紙完全吸收了藥水裡的精華,自然會變成一種淡淡的青色,那時候就可以用了。」

  「用?……」若兒完全不明白事情的發展,好像離自己的目標越來越遠了。

  紅線故意賣個關子,待碟子裡的宣紙果然變成淡淡的青色的時候,她小心翼翼的取出來,仔細的幫若兒把紙膜敷在臉上。紅線叮囑說:「在紙膜沒有乾透的時候,最好不要說話,不要有表情,否則可能會多皺紋。妹妹記住了。」

  若兒剛要說話,嚇得全嚥了回去。

  紅線看著若兒,微笑著說:「這就是我的秘密了。其實這方子珍貴的很,梳妝時所以避人,一是為了保密,二是怕這帶著紙膜的樣子嚇著人。這就是我的『繪面』了。」

  若兒心裡暗暗的罵錦衣蠢,沒見過世面。

  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過去了。若兒臉上的紙膜慢慢乾了,然後發皺,翹起來,開始出現裂縫,一片一片碎掉,脫落,最後全部慢慢落下來。

  若兒活動了一下有點僵了的臉,紅線說:「好了,這樣就好了。妹妹感覺怎麼樣呢?這種藥粉,最好天天使用,才會讓皮膚越來越好。」

  「咦?果然感覺臉上滑滑的,膚色也白了很多呢,真是太好了。」若兒看著鏡子裡煥然一新的自己,高興的一時叫了出來。她意識到自己失態,連忙收斂一下,向紅線施禮,禮貌的說:「謝謝姐姐賜教。」

  「不客氣,我們是姐妹,如果妹妹還看得起這種藥粉,姐姐就把它送你。只是,這藥方彌足珍貴,請不要輕易示人才好。」紅線趁著若兒還沒有反應過來,馬上開口道,「這是這藥方子,來,一定收好啊。」紅線把一張紙塞進若兒手裡。

  「太好了……」若兒得到這張紙欣喜若狂,不住點頭,趕忙收到自己荷包裡,全忘了自己的來意,起身對紅線說:「叨擾姐姐這半日,姐姐辛苦了,若兒實在是感激不盡啊。那,妹妹告辭了。」

  紅線起身相送,口裡說:「好,那妹妹保重。注意的事情我已經說過了,妹妹記得吧。」

  「是,姐姐費心。」若兒說著,朝外間走去,嘴裡叫著:「弄梅,弄梅,回去了。」回頭對紅線說,「姐姐留步,不用送我了。」

  「那妹妹慢走,姐姐就不送了。」紅線微微的笑著,停住腳步。看著若兒和弄梅遠走的背影,紅線眼中閃過一絲陰霾。

[ 本文最後由 藍琉璃 於 07-11-5 03:17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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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山姥姥門下二弟子

  第六章 白衣媚娘

  轉眼間已是年關將近,整個京城都陷入了一種莫名其妙的興奮和張皇中去。徐府自然也一樣,每日裡都是大包小包往回搬,家裡上上下下,包括紅線、錦衣、若兒,都要跟著大傢伙出去選購或多或少的東西。

  四處遊蕩的人也一個個顧不得回程的車馬費,拼了命的往家鄉趕。

  這天,紅線剛剛在管家的陪伴下去京城最大的繡坊定制了年關的新衣衫,去最好的首飾行訂了一些新首飾。帶著一身疲倦回到家裡。自打一進門,紅線就覺得有點怪怪的,好像什麼地方出了問題似的。應門的僕人,拿東西的僕人,打掃的僕人……大家看見紅線,都露出一種躲躲閃閃,不平且好奇的表情。紅線儘管疑惑,依然不動聲色向府裡走,正房的大丫頭紫嫣迎了過來,臉上的表情雖然沒有其他人那麼明顯,依然帶著一些不平和多事的好奇,一邊說話一邊偷眼瞧著紅線:「大少奶奶回來了,老爺和夫人請您到上房裡去。告訴您一個好消息,大少爺回來了。」看著紫嫣躲閃的眼睛,紅線隱隱覺得事情似乎沒有那麼簡單,她只淡淡回答:「哦,也沒有提前派人報知一下,好讓府裡派人去接。」紫嫣趕忙應著:「大少爺說要給家裡人一個驚喜。」

  「知道了,咱們走吧。」紅線帶著小香,優雅的跟在紫嫣後面往上房行去。

  還沒有走近上房的門,門口打簾子的小丫頭就迫不及待的把軟紅猩猩氈的大門簾挑開,高聲報著:「大少奶奶來了。」

  紅線穩穩當當的走進暖意撲面的上房。上房裡破天荒的聚集了家裡的全部,若兒,錦衣都在。紅線早就看見了一身白衣的徐遠昊,斜坐在一張紅檀木鋪紫色緞子面軟墊的美人墩上,嘴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看著甫進門的紅線,在他身後……那個同樣一襲白衣的女子又是誰?

  紅線不動聲色的拜見了公婆,然後走向徐遠昊微微一福:「夫君安好,遠遊歸來,可曾歇息過了?」

  徐遠昊伸手在眾人面前攬過紅線,笑著說:「娘子,可叫為夫好一番相思。」紅線微微的掙了掙,徐遠昊在眾人羨慕的目光中鬆開紅線,看著她和其他人一一見過禮。徐老爺和夫人相視一下,暗暗使了個眼色,徐老爺親自對紅線說道:「媳婦阿,這次遠昊遠遊雖然辛苦,你在家裡操持,則更是辛苦了。不過呢,你的溫柔賢淑是京城裡揚名的,不妒不偏這一點還給人傳為佳話呢。來來,老夫先給你見過一個人。」徐老爺對兒子使了個眼色,徐遠昊馬上把自己身後那個白衣飄飄的女子推到了紅線面前。

  「她叫胡媚娘,是遠昊在江南結識的女子。當時因為家貧,媚娘的娘親去世無法下葬,她們又偏巧住在偏遠的山坳裡,媚娘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可巧遠昊他們迷路誤入那山坳,就此相識。媚娘至孝,願意賣身葬母,遠昊見她一片孝心,又柔婉可人,還通曉詩書,便把她收了,帶回來給你做個伴兒。你看可好?」

  白衣女子走到紅線面前,深深福下去,口裡黃鶯出谷一般的聲音婉轉道:「姐姐萬福,還望姐姐不嫌棄媚娘貧苦無德,收下媚娘,讓媚娘為姐姐端茶奉水。」

  紅線連眉頭都沒有蹙一下,面帶微笑的扶起那女子,用一貫平靜的聲音說:「妹妹見外了,大家都是姐妹,理應和氣相待,我又豈敢勞煩妹妹。倒是如果妹妹不嫌棄我粗鄙的話,可以談詩論琴,大家交好。妹妹是至孝之人,相信一定淑嫻有加,作姐姐的,真要為夫君和爹娘高興呢。」

  那女子幽幽的抬起頭來,一雙黑亮的眸子正對著紅線,紅線不由得吃了一驚,好傳神的一雙星眸!

  那女子白衣賽雪,應該是服孝的緣故吧,倒襯的她更加清逸出塵;一頭黑亮的秀髮只用了一朵小小的白色菊花別起來,越發顯出鴉雛一樣的好顏色;美目含情,水汪汪的雙眸被一雙細密如小扇子一樣的長睫遮蓋著,風情萬種,顧盼生輝;小巧的鼻頭,嫣紅的櫻唇,在紅線的注視下,貝齒略有不安的輕咬著下唇,我見猶憐。縱是被稱為「京城第一美女」的紅線,此時也不由得心旌搖曳,心想,天啊,是什麼地方竟然能生出這樣超凡脫俗的女子來!

 「我就知道我的好娘子,絕對不會容不下媚娘的。」徐遠昊響朗的聲音打破了紅線的驚艷,「回來的路上,媚娘還一直擔心。看看,我沒有說錯吧,紅線豈是那樣不通情理之人。」徐遠昊愛憐的看著媚娘,那寵溺的眼神甚至連紅線都極少看見。

  一瞬間,紅線眼底升起一抹寒氣,在眾人能夠捕捉到它之前就又消失在紅線眼中。

  而那媚娘像是知曉了一些什麼似的,有意無意的抬眼看了紅線一下,那眼神裡也閃爍著一絲只有紅線才看得到的複雜光芒,紅線更是心裡一動。

  相比之下,倒是若兒眼裡的不甘和錦衣臉上的不滿要來的清楚的多,不過,徐家倒是不在乎。看見紅線絲毫沒有不滿的樣子,大家都放下了一顆懸著的心,上房裡一下子就笑語嫣然起來,只有心情複雜的四個人,默默的思考著和掩飾著。


  回到自己的房裡,錦衣一屁股坐在床上,臉上的肌肉因為氣憤奇怪的扭曲著,在錦衣嬌俏天真的小臉上形成一種奇特的詭異。

  「氣死老娘了,那個狐狸精!夫君一定是被她的妖術給迷住了,看看那狐媚子的桃花眼,四處亂看,一看就知道是個不安分的種子。還裝什麼清高,那一身白不拉唧的衫子要多難看有多難看,還戴著孝哪,那嘴一看就知道上了胭脂!氣死我了,本來就已經夠窩心的了,還巴巴的又弄來一個,真不知道夫君怎麼回事。這下子那狐媚子還不知道怎麼得意呢。」錦衣不住的咒罵著,依然把媚娘當作了「狐狸精」。自從珠兒事件之後,錦衣已經明裡暗裡的給徐老爺禁足,在徐府的地位一落千丈,幾乎沒有人再關注她了。眼下出來個嬌艷如花的媚娘,錦衣想從徐遠昊身上找回地位的夢想更是難上加難,也難怪她幾乎暴怒的發作——偏偏眼前這個稍微帶著點兒不在乎的神情的小丫頭琳兒是老爺房裡的,她還沒辦法拿來出氣。錦衣覺得自己憋的要爆炸了。

  雪白的兔兒一蹦一跳的來到錦衣身邊,血紅的眼看著錦衣。錦衣將兔兒抱在懷裡,怨恨的說:「兔兒,你說那女人到底是不是狐狸精?我覺得一定是。」兔兒的長耳朵竟然搖了搖,似乎在迎合著錦衣的說法,錦衣的心情才稍稍好了些,「是吧,兔兒,你的感覺比大家都靈敏,你都說是,那一定沒錯的,哼,千萬不要給我逮到,否則我一定要請個法師,要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錦衣怨毒的眼神,看在兔兒眼裡,兔兒的臉上似乎露出了一絲絲笑意。


  若兒房裡,若兒失神的坐在窗前的太師椅上發呆。媚娘的出現,幾乎毀滅了她所有希望,她知道自己這麼多天敷面,保養,精心修飾自己的苦心,一下子就被這個麗質天成的女子擊敗了。看起來整個徐府,只有紅線能和媚娘一較上下了。比起以前若兒還滿心希望的為自己未來在徐府的地位努力著,掩飾自己真正的愛好,和所有人交好,希望自己至少能夠保住第二的地位。可是現在,她幾乎看不到一點點自己希望的未來了。若兒第一次感到自己失去了所有希望,所有夢想和所有的力量。

  「看來,那樣……是遲早的事情吧。」若兒露出一絲苦笑,自己不像紅線那樣,有「第一才女」的稱號,也比不上媚娘那樣的美貌,甚至不如錦衣是清白人家的女兒,自己不過是個青樓女子,被棄,是早晚都會來到的吧,「那樣的話,倒不如索性給她來個……」若兒沉思著,嘴角浮現出幾近絕望的微笑。


  紅線房裡,丫頭小香怨憤的收拾著房間。紅線若無其事的忙著自己的活計,她給徐遠昊繡了一個荷包。

  「少夫人,」小香忍不住叫起來,「你怎麼一點兒都不生氣呢,少爺他做了那樣對不起你的事情,你還……」

  「小香,不要胡說。」紅線喝住小香,「我為什麼要生氣,夫君得到一個好妻子,我也應該為他高興才是啊,況且夫君至今仍無子嗣,多一位夫人,徐家更能開枝散葉不是嗎。以後不許你再胡說那樣的話了,記住了沒有。」紅線嚴肅的告誡小香,小香委屈的低著頭做事。她沒有看到,紅線眺望著廊前那蔟已經怒放了一朵血紅的花兒,眼神裡流露出透骨的寒冷。


  臘月就在大家的各懷心事中來到了。家人們開始忙碌於殺羊宰牛,準備牲禮,而主子們的事情除了購買各自的過年必備的物事之外,沒有別的需要親自動手,所以反倒全部落得安閒,每日裡只是看著下人們的奔走,感受著過年的氣氛。

  自打從江南回來,徐遠昊只在媚娘房裡留連,兩日會到紅線那裡去一次,至於若兒和錦衣,徐遠昊似乎完全的忘記了。

[ 本文最後由 藍琉璃 於 07-11-7 10:40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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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山姥姥門下二弟子

  第七章 命案迭出

    臘月初五夜裡,月亮完全隱在一片厚重的黑雲之後,整個徐府比往日安靜了許多,可能是僕人們一天到晚都在忙碌的緣故吧,這幾日的僕人小院裡格外安靜,僕人們都一早就進入了夢鄉。就連負責打更護院的老徐伯都抱著梆子和銅鑼躲在暖和的廚房裡偷懶打盹。

  一陣冷冷的風吹過,廚房裡那盞忽明忽暗的油燈不知怎地就一下子滅了,整個廚房,除了灶塘裡隱隱約約的紅光之外,一下子陷入一片令人不安的死寂和漆黑之中。徐伯一下子從好夢中驚醒過來,抹去嘴角邊涎下的一絲口水,慢吞吞站起身來,打算重新把燈點起來。

  廚房的門悄無聲息的開了,一條白影閃進來。

  「是誰?」徐伯被嚇了一跳,大聲的喝問道。

  那白影或許是沒有料到廚房裡的徐伯,停住了腳步,在廚房門裡靜靜的站著。

  「你……你是誰?你要做什麼?」徐伯壯著膽子問道。

  白影並不回答,只是靜靜的站著不動,讓黑漆漆的廚房裡平白多了一種刺骨的寒冷。

  一陣冷風吹過,竟然將夜雲挪動了半分,半明半昧的月光透過木窗,在剎那間照亮了廚房,照出那白影一張慘白的臉來。

  「你……」徐伯倒吸一口涼氣,「你……你是……原來……」

  雲層迅速回復了原位,馬上又把那一點閃爍的微光抹去,夜半里,徐伯一聲沉悶的驚呼,甚至來不及驚醒門口熟睡的狗兒,就已經被夜色吞噬。

  那抹白影,像她來的時候一樣,一閃而逝,消失在黑暗裡。可是,誰也沒有料到,幾乎是在那白影剛剛隱去的同時,一個小小的,完全不是人類的白色影子,又出現在廚房裡,沒有人想得到這是什麼,來作什麼。

  臘月初六清晨,一大早趕到廚房來為主子們作早飯的,是徐府的老僕人張嫂。在看見徐伯的屍身之後,曾經為珠兒收屍的張嫂,似乎再也受不了這樣的刺激了,連聲驚呼都沒有,身子一歪,軟軟的倒在廚房門口,讓緊跟著她的僕人們驚叫著四散逃竄,以為有什麼妖物跑了出來。

  聞訊趕來的徐老爺、徐遠昊和管家很快的平息了僕人們的騷亂。一行三人和幾個膽大的家人開始檢查屍體。管家灰白的臉色和顫抖的雙手,讓徐老爺感覺到了一絲不平常。

  「如何?」徐老爺沉穩的開口。

  「這……」管家面有難色的沉吟了一下,看了看徐老爺身邊的徐遠昊。

  徐老爺看看兒子考慮了一下,對徐遠昊說:「昊兒,你去安頓一下家人們,讓他們忘了這件事。還有,去準備一下徐伯的後事。」

  「是的,父親。」徐遠昊很快的離開廚房。

  看著兒子離開後,徐老爺的臉上迅速被陰霾籠罩:「說吧。」

  「徐伯身上的傷口很是奇怪,好像是被什麼野獸給咬了。然而又不是很像,沒有什麼野獸會僅僅在一個人的脖子上留下兩個牙印,看起來像是……像是……」管家猶豫著。

  「說下去。」

  「牙印像是被狐狸或者野貓之類的小動物咬的,可是徐伯的死因,卻是失血過多,好像……好像是被什麼東西把血吸乾了一樣。」管家猶猶疑疑的說出一個似乎連自己都無法相信的理由。

  「荒謬!」徐老爺不屑的嗤道,「難道你的意思是咱們家裡有狐狸或者野貓妖精麼?簡直荒謬至極!好了,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然後把徐伯的事情解決掉,不要在年前弄的家裡人心惶惶,知道嗎?」說完,徐老爺就離開了,留下管家面上帶著一些狐疑,一些恐懼,面對一具早已僵硬的屍體。

  紅線廊前的花叢,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多了一朵怒放的花朵,只不過比起早先的那一朵來,它顯得小了許多。

  徐伯很快的下葬了,對外說得是徐伯年紀大了,「老了」。下人們除了對這個平日裡和藹可親的老爺子著實難過了一回之外,看到了徐府在年前還給了徐伯很豐厚的葬禮心存感激,比平日裡更加賣力的幹活兒。只有一個人例外,張嫂。自打在廚房裡看到徐伯的屍身之後,張嫂就整天魂不守舍,一病不起。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在她心頭縈繞,讓她睡不好也吃不下。可是,張嫂深深明白這些疑惑是萬萬不能說出來的。養病的幾天裡,張嫂一直都在考慮著,並且終於做了一個決定。


  「什麼?你要辭工不做了?」管家詫異的問張嫂。

  「是,管家。」張嫂恭恭敬敬的挽著個小包裹,站在管家面前,「我老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撒手了。可是我這把老骨頭啊,想無論如何也要埋在自己家裡哪。況且我那個不成器的兒子現在也好歹成了家,自己有幾畝地,讓我老婆子安安生生的到死,他也養的起,不想給府裡添麻煩呢。」

  「張嫂,你……這大年關的要回去,讓我很為難啊。您也知道這府裡上上下下,哪個不誇您張嫂的手藝是一流的,您要是這當兒走了,主子們恐怕連年都過不好呢。要不,您好歹也過了這個年?」管家好言好語勸著張嫂。

  「您看,我這身子骨,這時候一直生病,也幫不上什麼忙,還要浪費府裡的錢給我看病,我實在過意不去。管家啊,您就放我走了吧……」張嫂似乎執意要走,手裡牢牢的挽著小包裹,不肯鬆手。

  「怎麼,張嫂,好好的為什麼要走呢?」一個悅耳的聲音傳來,居然是路過的紅線。

  「大少奶奶萬福。」張嫂給紅線見了禮,絮絮叨叨把自己早就想好的理由又說了一遍,用懇求的眼光看著紅線,希望她能讓自己離開。管家也趕著在一邊向紅線講自己的難處。紅線對管家使個眼色,微笑著對張嫂說:「來,張嫂,到紅線房裡坐坐可好?您病了這麼多天,站在這院子裡,小心著涼。」


  張嫂有點不安的斜著坐在紅線房裡的美人墩上,捧著小香端來的一杯熱茶,卻不敢喝,只暖著自己因為在院子裡站久了凍僵的手。

  「張嫂,好好的幹嗎要離開?是不是您受了什麼委屈?告訴紅線,紅線一定替您出氣。」紅線開口,軟軟的話兒分外讓人受用。

  「也不是……我說了是我太老了,作不動了……」張嫂面對這樣恍若天人的少奶奶,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說話的好。

  「哪裡啊,張嫂您這麼好的身子骨,怎麼說老了呢。」紅線有點兒嬌嗔的跟張嫂說著,讓張嫂一下子覺得心裡很是舒服,「這是紅線第一次在徐府過年。早就聽說張嫂年飯的手藝是一流的,是紅線福薄,竟然吃不到張嫂做的年飯呢,唉……」紅線秀麗的臉上流露出萬分的遺憾。

  「哪裡哪裡,要是少奶奶真的這麼看得起我這個老婆子,能給少奶奶作飯可是我天大的福氣呢,少奶奶可別那麼說,真是折殺我呀。」張嫂不忍心看見這樣美麗的臉上的愁容,猶豫了一下,在心裡安慰自己,過了年再走,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的吧。

  「那您就是留下了。」紅線高興的說道,「可是,您真的是因為身體不好才打算回去的麼?」紅線突然又問。

  「這……」張嫂含含糊糊半天,「是啊是啊……大少奶奶,既然都不走了,那我還是回去放了東西,做飯去吧。」張嫂說著趕快站起來。

  「那好,那我也不多煩擾您了,您可好生的歇著,別再累壞了身子啊。小香,送張嫂回去。」紅線也跟著站起來。

  張嫂在小香的攙扶下走到房外,紅線也跟著送出來。張嫂看見紅線廊外火紅的花朵,好奇的問:「呀,大少奶奶,您這是什麼希罕花兒啊?這麼大冷的天還開的這麼好,真漂亮-可是,開的太少了。」

  「這花兒啊,」紅線看著怒放的花兒,緩緩開口,「它開的少是因為每一朵花開都需要很多養分,否則它就永遠不會開。也正因為這樣,它才格外美麗,不管在什麼時候都能開。它叫做……彼岸花。」

  「彼岸花?真是個希罕的名字,我活了這麼大年紀,從來沒有聽說過……」張嫂喃喃的說著,和小香一起離開了紅線的院子。

  紅線看著張嫂遠去的身影,自言自語的說:「當然,因為它不是普通的花,它……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紅線唇邊,浮上一抹虛幻的笑容。


  轉眼間已是臘月二十三了,老祖宗們傳下的規矩,這天叫「小年」,是灶王爺上天的日子,徐府裡上上下下都忙碌的做著糖瓜兒,俗語說:「二十三,糖瓜兒粘」,又說糖瓜兒是為了讓灶王爺「上天言好事,下地降吉祥」。徐府裡的糖瓜兒,自然不用說,在張嫂的好手藝之下,是全京城都數一數二的,每年徐府裡的糖瓜兒,都要往宮裡送一些,作為給大大小小的皇親國戚嘗鮮的點心呢。徐府上上下下也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美味。就算是僕人,也在徐老爺的體恤下人中,人人可以分得一些糖瓜兒吃。

  這天晚上,整個府裡都按照習慣早早上床睡覺,為的是不影響灶王爺上天的心情。

  所以不到酉時,大家都已經帶著過年的疲憊和興奮沉沉睡去。

  小丫頭珍兒是和張嫂睡一間房的,張嫂早就進入了夢鄉,可是珍兒卻翻來覆去睡不著。白天可能太勞累了,珍兒這時候特別餓。她記得很清楚,廚房裡還有很多糖瓜兒,雖然冷了些,但是一樣很好吃……

  掙扎了半天,珍兒終於決定到廚房去拿點兒吃的,雖然都說灶王爺晚上上天要早睡,不能衝撞了神仙,但是這個時候,估計灶王爺也應該已經上天去了吧?珍兒這樣安慰自己,抖抖嗦嗦爬起來,走出房門。

  「啊∼」珍兒看著外面陰暗的夜色,嚇得把腳收了回來,想了一下,她便去搖張嫂。

  「張嫂,張嫂,醒醒……」珍兒小聲叫著,她打算請最疼自己的張嫂和她一起去拿點兒東西來吃。

  「嗯……幹什麼啊?」張嫂迷迷糊糊問。

  「張嫂……」珍兒小聲在張嫂耳邊嘀咕了自己的要求。

  「胡說什麼呢。」張嫂半迷糊半清醒的責罵珍兒,「傻丫頭,這個時候去廚房,會觸犯灶王爺的,那時候可是會有大禍的啊……不行,不能去!」張嫂斬釘截鐵的說完,又回頭睡覺去了。

  「算了,大不了我一個人去。」珍兒埋怨著,拿起燭台,壯著膽子悄悄走出了房間。一條走廊,又一條走廊……珍兒小心翼翼的掩著燭台,在漆黑的夜色裡慢慢走著,微弱的燭光在寒風中忽明忽暗。

  總算看到廚房了,珍兒心裡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戰戰兢兢推開廚房的門。這個時候,一陣風忽然吹過,珍兒一直小心護著的蠟燭搖晃了一下,終於滅了。

  在那一瞬間,珍兒突然想起了暴斃在這裡的徐伯,心裡一驚,,雖然已經一隻腳踏進廚房裡,她還是回頭就走,廚房裡陰冷的風,讓珍兒寒毛直豎。

  就在這時,一個白影悄無聲息的從廚房角落閃出來,珍兒感覺到身後的異樣,猛然回頭,一張慘白的面孔已經逼近珍兒,那帶著一絲寒氣的臉,幾乎貼到了珍兒臉上——那是一個白衣長髮的女人。

   「呀……」珍兒連尖叫都沒有叫完,就軟軟的倒下了。

  那白影飄開兩步,稍稍看了珍兒一眼,隨即繞過珍兒,迅速往外飄去。

  「唔……」一聲悶哼傳來,好像是什麼人要尖叫,但隨即被掩上嘴巴的聲音。

  廚房對面的迴廊裡,一個身影緊貼著屋角站著,一盞熄了的燈緊緊攥在那人沒有用來摀住嘴巴的手裡。

  白影好像聽見了什麼聲音,站住腳步往那人影的方向看來。那人影貼著牆,連大氣都不敢出。白影看了一下,隨即飄進廚房後面的黑暗中不見了。

  牆角的人影好像虛脫了一樣慢慢滑倒在地上,那個人正是不放心珍兒匆匆跟來的張嫂。此刻張嫂的臉白的如同失去了生命一樣。她已經沒有力氣,也沒有勇氣再去廚房看珍兒了,因為她已經隱隱的猜出珍兒此刻的景況。

  就在那白影回頭的時候,張嫂恰好藉著微弱的月光,把她看的清清楚楚,那人,那人赫然就是……胡媚娘!


  撿起掉落在腳邊的燈,張嫂幾乎是連滾帶爬的回到房間,她沒有注意到,又有一個小小的白影,無聲無息的進了廚房,走到昏迷不醒的珍兒身邊,緩緩的張開口,露出了白森森的利齒……

  臘月二十四。張嫂病倒在床上,她的額頭燙的嚇人,還不住的說著囈語。不過比起張嫂來,恐怕大家更為在意的是年前徐府的第二條人命——珍兒被人發現死在了廚房裡。

  面色更加陰霾的徐老爺照例看著珍兒的屍身,等待著管家的解釋。管家這次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對著徐老爺微微的點了一點頭,徐老爺的臉色就更加鐵青。

  整個徐府開始出現一種近似恐慌的不安,下人們對於徐府接二連三的死亡開始感到了莫名的恐懼,他們總是聚在一起慼慼嚓嚓說著什麼,一看到管家過來,就馬上現出一種怪異的沉靜來。

  臘月二十四這一整天,儘管珍兒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入了殮,徐老爺仍然被一種不安和焦慮牢牢攫住,就連慣例的寫對子這件事,都因為他的心神恍惚而寫錯了好多次。

  整個徐府恐怕只有紅線依然神情自若的照料著她新開了第三朵美麗飽滿的花兒的花圃,絲毫沒有被流言所困擾;剩下的,就是被冷落在小院不知情的錦衣和若兒了。


  二十五中午,大家都吃過午飯。三三兩兩的聚在小院裡休息,毫無例外的,又開始了那個奇怪的話題。

  「你說,咱們府裡是不是中了什麼邪啊?這都連著兩個人了。徐伯還說得過去,可是珍兒她……」

  「要不,就是有了什麼妖孽?」

  「是啊是啊,我看見珍兒的屍身了……和徐伯……一樣……」收屍的年輕男僕戰戰兢兢的說。

  「難道是珠兒她死的冤枉,回來報仇了麼?」不知是誰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整個院子馬上變得鴉雀無聲。

  「不……不可能吧。珍兒和珠兒的感情那麼好,就算珠兒死的冤,那也應該去找三少奶奶報仇啊……」一個四十多歲的奶媽壯著膽子反駁。

  「不要亂說話,小心主子聽見!」老王頭又開口制止了這樣的說法。

  「那您說怎麼回事?現在府裡就是您歲數最大,見識也最廣,您倒是給我們說說。」憨厚的阿大問道。

  「這……」老王頭不語,停了一會才說,「你們說,昨天是什麼日子?」

  「臘月二十四唄。」下人們七嘴八舌的說。

  「這是什麼日子?」

  「灶王爺上天唄。」

  「那麼我們祖宗訂的規矩是什麼?」

  「不能驚擾灶王爺上天,必須早睡,早熄火,不許晚上進廚房……」傭人們說道這裡,突然明白了什麼似的,一起「啊」了一聲。

  「難道您的意思是珍兒她偷偷進了廚房,衝撞了灶王爺,所以才……」一個女傭大著膽子問。

  「我也說不準,但是只能這樣想了。」老王頭慢慢說。

  「可是珍兒幹嗎半夜進廚房呢?」又有人問道。

  「這個,咱們恐怕都不知道……」

  「對了,張嫂今天不是病了麼?說不定她知道些什麼所以才會……」琅兒突然想起來說,

  「珍兒一直和張嫂一起睡的,張嫂肯定知道……」

  「咳咳……」一陣咳嗽的聲音突然響起,把正在議論紛紛的傭人們嚇了一大跳。轉頭一看,居然是大少奶奶紅線和小香,她們靜靜的站在眾人身後,也不知道多久了。剛才的咳嗽聲,可不就是小香的。

  「大……大少奶奶……」一干傭人全部起身給紅線見禮。

  「大家不要客氣,繼續聊你們的。我是來看望張嫂的,聽說她病的很厲害。」紅線笑吟吟的對大家說。

  「啊……少奶奶辛苦……」傭人們擔心著自己的話被聽去了多少,然後都訥訥的離開。珍兒的離奇死亡,在這種談話之後,似乎稍稍讓大家安了安心,唯一讓人不解的是珍兒半夜去廚房的原因,而這對大家來說,似乎也沒有那麼重要了。


  「張嫂今兒個可好些?」紅線在小香的指引下,來到張嫂的床前,陪伴著張嫂的小丫頭玉兒慌忙站起來,「大夫已經來過了,說張嫂是風寒,開了方子,咱們也抓了藥,正熬著呢。她上午醒過來一回,吃了兩口白粥就又迷糊過去了,嘴裡一直念叨著什麼妖怪啊,狐狸啊,怪嚇人的。」

  「好了,」紅線微微的皺了皺眉頭,「你快點兒去把藥熬好,我們來陪著張嫂,有事會叫你的。」

  「是。」玉兒匆匆離開了。

  「妖怪啊……珍……孩子……狐狸……有狐狸……吃……」張嫂動了幾下,發出一連串急促而模糊的囈語來,面部也呈現出一種扭曲的驚駭。

  「少……少夫人……她是不是中邪了?」小香害怕的把身子往後挪挪,輕輕的問。

  「不要亂想,張嫂中了風寒,只是在說胡話而已。不要害怕。」紅線安慰著小香,「啊,對了,你先去房後看看玉兒的藥熬好了沒。」

  「那……好吧。」小香不疑有他,轉身走出了房門。

  「張嫂,張嫂……」紅線呼喚著,眼睛呈現出妖嬈的紅色,「你怎麼了,告訴我。」

  「怕……我好怕……我……可能會……死……」張嫂迷迷糊糊的吐出這樣一句話,「妖怪……府裡有……妖怪……」

  「為什麼?」

  「昨兒晚上,……我跟在……珍兒後面……看見了……」張嫂斷斷續續的說,「……狐狸精……我看見了……狐狸精……妖怪……珍兒她……進了廚房……就……死了……然後……胡媚娘……飄……飄出來……飄走了……」

  「你怎麼知道她是狐狸精?」

  「我看到……徐伯的屍身……兩個尖牙印……聽說……珍兒她……也有……我知道……狐狸精……咬的……吸……吸血……」

  「你還知道什麼?」

  「我撿起來了……徐伯屍身邊……一朵……一朵……白菊花……我就知道……她……她是狐狸精……她……妖怪……」張嫂艱難的說著。

  紅線沉默了一會兒,對張嫂半是命令的說:「張嫂,你會好起來的,記得你看到的一切。」

  「我……我會……會好起來……」張嫂機械的重複著。

  紅線不再說話,眼睛又恢復成不可測的黑色。

  「小姐,藥煎好了。」小香和玉兒端著藥走進來。

  「那好吧,玉兒,張嫂就交給你了,一定要好好照顧她老人家。」紅線叮囑道。

  「嗯,奴婢知道,大少奶奶放心吧。」玉兒恭敬的回答。

  「那好,小香,咱們走吧。」紅線整整衣襟,和小香一起離開的傭人的院子。

  房間裡,張嫂囈語一樣的說著:「狐狸精……我看到了……四少奶奶……胡媚娘……從廚房出來……」

  「啷」一聲,盛著藥汁的碗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小丫頭玉兒瞠目結舌的看著張嫂,聽張嫂斷斷續續的說著……


  一種可怕的傳言在徐府迅速的傳播著:新少奶奶胡媚娘是個狐狸精,珍兒就是被她害死的,徐伯也是……

  到天黑之前,幾乎所有的僕人都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有人試探的問張嫂:「張嫂,你和珍兒住在一個房間,那晚您有沒有發現什麼不對勁呢?」

  張嫂聽到這種話,臉色一下子就變得鐵青,然後慌張的回答道:「我……我不知道阿……那晚我睡得很死,……什麼都沒有看見……」不等話說完,張嫂就匆匆的走開了。然而她這樣的態度卻讓徐府的僕人們更加疑惑和不安。徐府,正在漸漸的被一種發自內心的恐懼席捲。


  夜晚很快就在人們的各懷心事中到來了。玉兒借口說晚上想和府裡手最巧的丫頭琅兒學打絡子,叫了琅兒來陪自己一起睡。

  張嫂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很漠然的點點頭,自己就先睡下了。

  夜色一點點的加深,天也越來越冷了。

  熟睡的張嫂,在自己的床上翻了個身,輕輕哼了兩聲,嚇的本來就不敢睡覺的兩個丫頭一

下子清醒過來,連大氣都不敢喘,緊張兮兮的豎起耳朵。

  「妖精……妖……放了我……不要……別吃我啊……」張嫂開始含糊的囈語著,玉兒嚇得幾乎要哭出來了,緊緊的攥著琅兒的手,「胡媚娘……狐狸精阿……我看見了……你在咬珍兒……救命……不要過來……」

  玉兒和琅兒緊張的握著手,不知不覺之間,冷汗已經濕透了被子。


  二十七的一大早,徐府又開始了一天的繁忙。這一天對於僕人們來說,是個更為難熬的日子。在琅兒的確認之下,大家幾乎都明白了張嫂生病的原因。雖然不再有人提起珍兒的事情,但是大家抱著一種相同的恐懼和不安,不約而同產生了和張嫂一樣的想法——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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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望的勇者

黑山姥姥門下二弟子

  第八章 謠言四起

  臘月二十八中午,琅兒抽空跑去找和自己最要好的琳兒。「告訴你,府裡出大事情了,大家都商量著辭了去呢……」琅兒神色緊張的說。

  「怎麼了?」琳兒看見琅兒的神情,也不由得緊張的問。

  「嗨,府裡最近都在傳呢……那個新四少奶奶……是個……」琅兒剛要說,又停下來,左右打量了一番,確定四周沒人,小心的對琳兒說:「你過來,我悄悄的說給你聽。是這樣的,都說四少奶奶其實是個……」

  聽著聽著,琳兒的臉色越來越白,聲音顫抖的說:「不可能!這怎麼可能!你一定是編了故事來逗我玩兒的。你也太膽大了,拿主子說故事,不怕給人聽了去挨罵阿……」

  琳兒強裝鎮定的說。

  「絕對是真的,絕對!我可是親耳聽到的,真的不騙你,現在咱們大家都怕死了,誰還有心情逗你玩兒啊。好心告訴你,是想你平日裡也小心點兒,別象珍兒一樣糊里糊塗就……」琅兒說到這裡,兩個人想起了珍兒的慘死,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你可千萬小心啊,」琅兒囑咐道,好像想起了什麼似的,拉起琳兒的手說,「這個可千萬不能給少奶奶知道了,要不然可就……」

  「可就怎麼了?說下去阿……」一個怒氣沖沖的聲音在兩人背後響起。「喲,有什麼事情不能讓我知道啊?嗯?你們的膽子還真不小阿……」居然是不知道什麼時候睡醒的錦衣!

  「啊!」兩人同時驚呼一聲,「三少奶奶!」

  錦衣轉頭冷冷的看著兩人,看得兩人心頭發毛。琅兒結結巴巴的說:「三……三少奶奶如果沒事……我……就先回去了……」偷眼看看錦衣毫無表情的面孔,逃難一樣一溜煙的離開了。錦衣轉頭又看著琳兒,琳兒心頭一寒,脫口而出道:「三少奶奶饒了我,您問琳兒什麼琳兒都不瞞您……」

  「廢話少說,趕快給我說!」

  「是這樣的……」琳兒一五一十的把在琅兒那裡聽來的東西告訴了錦衣。聽著聽著,一絲惡毒的讓人戰抖的冷笑緩緩浮現在錦衣天真無邪的面上,而乖巧的呆在錦衣腳邊的兔兒,似乎也在同樣冷笑著。

  「你說得都是真的麼?」錦衣慢慢問。

  「我……我聽琅兒說大家都這麼說的……」

  「哦,真是有意思……」錦衣考慮了一下,「聽著,不許你再把這話告訴任何人,也不告訴人說你告訴了我。什麼時候我叫你說,你就必須得給我說,明白了沒?」

  「明白了……三少奶奶……」

  「還有,下次有什麼這樣得消息,一定要馬上告訴我,記住了嗎?」錦衣又叮囑了一下。

  「琳兒知道了,少奶奶儘管放心。」琳兒順從的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錦衣突然瘋了一樣的仰天大笑起來,「胡媚娘啊……這下子是誰快活不下去了?老娘可不怕你……哈哈哈哈哈哈……」錦衣一下子倒在椅子上,不住的狂笑著,直到笑出了眼淚。「琳兒!」錦衣突然止住了笑,冷冷的喚琳兒的名字。

  「啊……是……是……琳兒在……」琳兒被這麼突然的一叫嚇了一跳,連忙應著。

  錦衣反常的舉止,讓她覺得毛骨悚然,「三……少奶奶有什麼吩咐?」

  「幫我梳妝打扮,咱們去看看二少奶奶最近可好。」


  錦衣帶著琳兒進了若兒的院子。若兒的院子裡一向纖塵不染,花畦裡一年四季都綻放著不同的鮮花,倘若天氣好,還能夠聽見若兒美妙的琴聲;可現在,正是臘梅綻放的時節,院子裡幾株臘梅樹卻因為疏於管理,一片蕭瑟,葉片上佈滿了塵土,院子裡的地上七零八落的全是垃圾,也沒有人收拾。

  踏進若兒的房間,錦衣又吃了一驚:這是那個曾經超凡脫俗、飄逸若仙的若兒麼?

  若兒斜斜托著腮,坐在窗前的美人榻上,迷迷茫茫往窗外看著。她的頭髮並沒有梳理,散著披在背上,有的地方還糾結在一起,失卻了光澤的秀髮枯乾的彷彿一把野草;她的衫子是她最喜歡的水藍色的那一套,可是已經很皺了,有的地方正被若兒壓在身下,她卻好像完全沒有在意;若兒的面容憔悴的好像一下子老了幾十歲,眉黛沒有畫,胭脂也沒有塗,嘴唇是乾枯的蒼白,眼神更是空洞的讓人心生憐惜;她的房間亂的可以,最珍愛的古琴隨便放在桌子上,上面全是灰塵,還斷了一根弦;她的妝台上凌亂的擺著胭脂水粉盒子、梳子、鏡子、釵環等等;甚至她的床鋪也沒有收拾,亂成一團。就連丫頭也懶洋洋的坐在自己床上打盹兒,難怪她們就那樣走進了若兒的房間都沒人知道。

  天啊……錦衣不由得產生了一種兔死狐悲的淒涼,以前的若兒,是個極其注重外表的人啊,可是現在……錦衣解嘲的笑,原來她比自己也好不了多少啊。錦衣向琳兒使了個眼色,琳兒知趣的走出房間,還順手把門帶上了。

  「二姐,二姐……」錦衣叫著癡癡的盯著窗外的若兒。

  「夫君?」若兒突然從榻上彈起來,臉上是一種既慌亂又開心的表情,看到是錦衣,她那張喜悅的面孔一下子垮了下去,跌坐在榻上,失望的說:「是妹妹……坐吧。」

  錦衣也不客氣,拉過一張椅子,坐在若兒對面,盯著若兒消瘦的面孔說:「我不說廢話,姐姐可知道最近府裡發生了大事麼?」

  若兒也不答話,只是看著窗外。

  「和夫君與我們有關係呢?」

  聽到說徐遠昊,若兒震動了一下,回頭看著錦衣道:「什麼?」

  「家人們傳的沸沸揚揚的,」錦衣貼著若兒的耳朵,小聲說,「說那胡媚娘她……」若兒的神色漸漸變了,好像溺水的人看見救命稻草。

  「姐姐信麼?」錦衣試探的問。

  「不信也得信。」若兒慢慢吐出一句話,臉上是一種決絕的堅定。


  錦衣這晚睡了個自打胡媚娘出現在徐府以來的最好的覺。在夢裡她又看見了自己嫁入徐府之前遇到夫君的情景,一個小小的女孩兒捧著一大抱迎春花,穿著鵝黃色的衫子走在大街上,和一個著水藍色長衫的英俊公子目光交會……一直都認為這樣瀟灑和體貼的男人,會像爹一樣把從小沒了娘親的自己捧在手心呵護,儘管他不僅僅只有一位夫人,錦衣固執的認為。也許他一時會被迷惑,但是他會回來的。錦衣在夢裡甜甜的微笑,什麼胡媚娘啊,

  若兒啊,文紅線啊,統統沒有出現在她的美好的夢裡。


  若兒這晚沒有睡。她心裡似乎想著些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有想。狐狸精……她表情木然,能怎樣呢?無非如此而已。若兒不斷的裹緊自己的錦被……鴛鴦被啊。她輕歎聲,想起以前那些旖旎溫暖的夜晚來。初識徐遠昊的時候,他正是一襲水藍色長衫,自如的混雜在形形色色來「清音軒」尋歡的王孫公子中間,那麼氣宇軒昂,超凡脫俗,身為「清音軒」的花魁,若兒一眼就鎖定他的身形。當知道了這是翰林大學士家的公子時,若兒已經就此決定了自己的一生。煙花女子,能夠覓得如此可意得夫君,本來就是難上加難。當時還是清倌的若兒,把自己的全部押在了徐遠昊身上,但願,此後能免去「老大嫁為商人婦」的淒苦命運吧。紅綃帳底,若兒暗暗祈禱著。這一切都是空的,空的啊。

  若兒下意識握緊了雙手,可是除了冷冷的空氣,什麼都沒有。因為徐遠昊最愛水藍色,從此若兒便也只穿水藍色的衫子;為了徐遠昊喜歡花,若兒便在自己的院子裡種下四時花卉,讓它們相繼怒放……可是曾幾何時,徐遠昊開始鍾愛月白色的衫子和只在深秋開放的白色小野菊了呢?若兒知道自己的出身遠遠不能和其他人相比,她只求徐遠昊不要在青春逝去的時候把自己無情的丟開就好,誰知道,在韶光還未老的時候,她就已經成了下堂之婦。難道,我錯了麼?若兒閉上眼,兩行淚悄悄滾落。就算是狐狸精又怎樣,就能那樣毫不顧忌的奪取別人的幸福麼?若兒心裡忿忿的想,比起紅線,比起錦衣,她不僅僅是一個妾,她是一個更需要愛的女子啊。恨,好恨……無邊的恨意在若兒孱弱的身體裡燃燒起來,一發不可遏制。若兒在心裡告訴自己,已經是一無所有了,不管如何都沒有更糟糕的可能了。若兒就這樣想著,直到天色濛濛亮,才漸漸進入一個恍惚而支離的夢境。


  同樣的夜晚,徐遠昊是在紅線房裡度過的。夫妻兩人依然恩愛,暖和的紅衾裡,徐遠昊輕輕擁著紅線如玉的香肩,在她耳邊呢喃著只有他們才能擁有的蜜語。「紅兒,為夫最近冷落你了,真是對不起啊,我應該怎樣彌補我的紅兒呢?」

  「昊,不必客氣,媚娘剛剛失怙,又是初來京城,自然需要你多陪她一些。那楚楚可憐的模樣兒,就算是我,也不忍心看她鬱鬱寡歡呢。昊,你就多多陪著她一些兒,待她心情好些再來彌補我吧。」紅線柔婉的聲音在徐遠昊耳邊響著。

  徐遠昊的動作稍微的停頓了一下心裡道:「她還是怨啊,不然為什麼自打進門,就一直不肯像在左山的時候那樣喚他,和他相處呢?儘管她一直都保持著賢良有德的外表,她畢竟還是個普通的女人。」他無奈的搖搖頭,擁住嬌羞的紅線。

[ 本文最後由 藍琉璃 於 07-11-5 03:23 PM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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