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之狂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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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新人(鞠躬
以後也會在版上寫些什麼宣洩一下對東方的愛
但在那之前



這篇是在東方寫作版筆名KM的作者所寫的文章,我覺得寫的很好所以轉載過來
http://2cat.twbbs.org/~kirur/touhou/_txt/read.php?key=1218348432&ls=50

然後這篇是在某會作者自己再加進章節的訂正版,至於某會可能有些人很難適應,我就不貼出出處了

另外,在寫作版裡,另外一篇名為昔時光景的文章是此篇文章之前時空的故事
http://2cat.twbbs.org/~kirur/touhou/_txt/read.php?key=1228053294&ls=50







式神/
幻想鄉的最邊境,是沒有所謂季節交替的一個地帶。
夏日的炎熱、秋日的荒涼、冬日的寒風,共同瀰漫這個幻想世界的最外圍。
一年四季如一季,一日之中有三季。
然而這裡不會下雨,沒有落葉,不會降雪——更別提花朵了。在這個連春天都無法觸及的地方,如果出現了花,那無疑是總撐著洋傘的那位花之妖的惡作劇。

望著除了間或出現的一些小岩山外,什麼都沒有的這片平坦荒滄,八雲 藍回憶起初次拜訪此地,是在成為八雲 紫的式神之後——在山溪間,才洗下因戰鬥而染上的滿身血色,連衣服都還完全穿好,紫就拉著她的手穿過了方才交戰時讓她吃足了苦頭的隙間,來到了此地。
深綠色的茂密樹林和清涼泉水突然變成了眼前這付仿若終末之日後的景象,巨大的落差讓當時的藍對眼前的一切更加地震驚——原來,幻想鄉之中也有如此死絕萬物的地方嗎?

『——如何,很令人吃驚的景象吧?』
經由戰鬥降服了式神卻幾乎沒有受傷的紫坐在隙間上,已經是四周都被陰灰包圍的下午,她依舊撐著洋傘。
藍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比較好,甚至開始懷疑這裡到底是不是真的在幻想鄉之內,但疑惑的眼神看向紫,卻只看見她的臉鼻樑之上的部分都被洋傘遮住了,無法與她以眼神會意。
『越過這片除了砂岩之外什麼都沒有的地方之後,就是博麗大結界』
紫的手指指向了彷彿沒有盡頭的灰色世界的前方。
『可是從這裡開始要走到大結界還有一段很長的距離,這段距離就算是像你這樣即將成為九尾狐的妖怪來走,也需要至少一個半月的時間,更不用提其他妖怪甚至人類了』
『——幻想鄉,有那麼遼闊嗎?光是渡過邊境就需要一個半月?』這成了藍成為紫的式神後,除了契約必須的誓約之言外第一句對話。
『沒有哦』可以看見紫的嘴角勾了起來:『其實我跟你現在已經身處在咒術空間之中,這是某一代的博麗巫女設下的咒術,從邊境到大結界,實際上只有以你的腳程來說不到一個小時的路程,但為了減少任何可能破壞大結界的潛在危險,博麗巫女將邊境的空間放大到了這樣的程度,並且在擴大之前由我進行徹底的破壞,製造一個沒有水、沒有動植物,什麼都沒有,完全無法橫渡的環境』
包括在這裡儲存了上萬年之久的地下水體,在當時也被完全蒸發掉了。妖怪的語氣中有著滿不在乎的氣息。
先製造出一個不適合旅行的環境,再創造出一個長途旅行才可能通過的空間,一切都是為了避免幻想鄉中的生物接近博麗大結界。
可是,藍感到懷疑——這麼大的空間真的是博麗巫女一人獨自展開的嗎?
要張開如此之大的咒術空間,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控制時間、空間方面的咒術本來就是所有咒術之中最困難的一種…
鋪蓋滿眼睛濃淡不一的灰色,包圍著主從兩人,無邊無際向前延伸的一切讓藍有短暫的幾秒誤以為,這就是世界的全貌。

『你覺得我為什麼要你成為我的式神?』紫突然問藍。
藍也很疑惑。
身為八尾狐,只要有心的話她實際上是可以成為幻想鄉中妖狐眾的領導者的,可是由藍幻化為妖狐到修練至有八尾的妖力為止,她從來不跟妖狐族太過親密,反而是跟總是神出鬼沒的紫頗有交情。
身為幻想鄉中最強大的妖怪,紫一直以來都是以類似朋友那樣的方式跟自己相處,而且直到今天之前,她沒有一次提過希望藍成為自己的式神,連暗示都沒有。
只是跟往常一樣在下午突然地出現,接著,突然就提出了希望藍成為自己的式神的要求。

『我…不知道』藍回答:『老實說,我雖然尊敬您,但對於您的想法我從來不曾真正地理解過,包括這一次也是』
『原來藍從來不曾理解過我嗎?真是出乎意料呢,我以為像藍這樣的賢明的妖怪,應該沒有猜不透的事情』
妖怪大賢者稱讚某個妖怪賢明——在藍聽來,紫的這句話諷刺的意味還勝過褒獎的意味。
不過又聽不出惡意…所以這個人才不好處理啊,永遠不知道她到底是在想些什麼。
『…我想,我並不是紫大人所想,那樣賢明的妖怪…而且這世上沒有全知全能的人,再怎麼賢明的人,也不可能摸透人心』
人心嗎。
紫重複了藍的語尾。

『博麗不見了』

她像是突然想到所以脫口而出,也像是醞釀了很久後才終於說出。
——不管是哪一個。
藍都認為,當時在紫的臉上那種隨時掉下眼淚都不奇怪的表情,是她這輩子在紫身上見過,最真實的東西。





確切的日期已經不記得了,不過當時去世的那位博麗巫女,應該是第九代沒錯。
算算也過了百年之久了呢。
如此想著,藍正站在跟百年前的當時同樣的位置,那片荒漠之中。
不同的是,這次天空中高掛著烈陽,風是從身後吹來,陪在藍身邊的也不是紫,而是紫今天稍早帶回來的小客人。
身高只到藍的大腿左右,博麗靈夢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不好意思啦,我前幾天吃了她的午餐,所以她要我賠她一頓』
這就是八雲家的一家之主突然起了個大早——中午起床之於紫就跟正常人在凌晨三四點起床是一樣的意思——帶回這個小客人的理由。
藍嘆了口氣,前天還以為主人是去白玉樓跟西行寺家的大小姐吃飯,想不到居然是跑去了神社偷吃了人家的午餐。而罪魁禍首連陪著小巫女吃中餐都沒有,將她帶回八雲家後便丟給藍處理,逕自跑去房間裡睡回籠覺——幸好靈夢似乎對此沒什麼意見,她只表示對紫補償的這頓午餐十分滿意,然後在藍整理的差不多後,突然開口要求這位九尾狐帶自己到幻想鄉的邊境地帶。

「邊境?…博麗神社不就是位於邊境上嗎?」
「神社是位於進入邊境的外圍才對,我想看的是更過去的地方,我想看邊境本身」
小女孩擁有一副細細柔柔的聲音,和一對意志堅定的眉,藍盯著她,便知道了這不是個可以輕易唬弄過去的角色。
「帶我去,我不知道過去的方法,但你是那個人的僕從,你們一定有辦法過去」
去請示時豈會料到,縮在被窩中的紫居然隨口一應就成全了這個請求?

於是從十幾分鐘前開始,八雲 藍就站在這個地方,陪著博麗靈夢一起沉默。

盯著年幼的第十三代博麗巫女,雖然對藍這種金字塔頂端的妖怪而言『百年』並不是個多長的時間,但見到熟悉的巫女服穿在不一樣的人身上,果然還是免不了讓人感嘆時間流逝所帶來的變遷。
讓人感嘆人類的生命,如此曇花一現。
身為博麗的巫女,這孩子對眼前的景象所產生的感觸,大概是比我更加地深刻吧,畢竟是與幻想鄉本身有著不可解之緣的人。
最能體會現在站在這裡的巫女之心情的人,全幻想鄉中恐怕只有自己的主人一個人了。

「什麼都沒有呢」
靈夢終於開口說了句話。
「是啊」
藍平淡地回答。

「雖然從先祖們保留下來的記憶中知道了有這個地方,但真正看到時,還是讓我大吃了一驚」

博麗的巫女們,靠法術延續後代。
那是跟閻魔一族的交易,為了維持幻想鄉的平衡,巫女們用自己的生命以及法力作為交換,從閻魔所掌管的地方換取一個新的生命,並將身為博麗巫女所必須知道的種種事物直接地轉移到下一代的腦裡。
假若一名巫女擁有百歲的壽命,為了誕下繼承人,她便必須在九十歲時向閻魔報到,用自己剩餘的天命交換一個已經有足夠歲數能進行種種祭典與排除種種危險的新生命。

相對的,新巫女誕生之後就已經懂事,但不會有懂事之前的記憶,只會有歷代巫女們留下的『重要事項』,牢牢烙印在她的腦裡。

博麗巫女們並無法預知自己的死期。
只會在某一天突然意識到,時間到了,該是去向閻魔報到的時候了,接著準備好自己的身後事,在適當的日子頭也不回地離開博麗神社。

…所以紫大人才會心理不平衡啊。

藍嘆了口氣。
不知道是刻意還是無心,巫女們總會在冬天意識到自己的生命即將結束,然後在春天來臨之前,踏入閻王殿。
然而那卻是與博麗一族素有深交的八雲 紫在冬眠的時間,也就是說,紫總是毫無準備地在甦醒的春天迎接博麗巫女們的消失。
藍知道紫的心裡其實一直很介意這件事情,她厭惡巫女們總是不告而別,雖然了解這事情只能看閻魔的臉色所以無可奈何,但紫依舊介懷什麼話都沒有留下就消失的巫女們。
也許是近乎憎恨的情感也不一定。
清楚紫心中不知該說莫名其妙還是情有可原的『博麗情結』,藍也就有相當程度的理解,關於紫之於博麗巫女的消失,那種彷彿是被拋棄下來的心情。

紫大人總是不稱呼巫女們的名字,而直接稱呼他們為『博麗』。
代代亦然。
恐怕這就是,對於又愛又恨的博麗一族,紫大人所能做出最大的報復吧。

「你叫什麼名字?」靈夢抬起頭問,年幼的她,眉宇間已經有了身為幻想鄉的守衡者必須要有的威儀。
「藍,八雲 藍」
「我叫博麗靈夢」
「很好的名字呢」
「謝謝」
「不過,身為妖怪的我不宜太親近博麗巫女,以後我們恐怕沒機會再像這樣一起看風景了」
「即使有八雲 紫的命令?」
這孩子,知道紫大人的名字啊?「那當然是另當別論,我是紫大人的式神,只要是她的命令我都必須遵從」
「可是,她恐怕不會再命令你做這種事情了吧」
「沒錯」
對話淡淡地結束了。





回到八雲家時,已經是紫起床的標準時間,黃昏。
「去哪兒啦?」走廊上紫伸著懶腰,邊問還邊打哈欠。
「到邊境去了」去前不是還跟您請示過了嗎。藍嘆了口氣,自己的主人不是擁有健忘的個性,就是選擇性地遺忘。她脫下鞋子踏上走廊:「橙來了嗎?」
「在裡面升火準備幫你煮晚餐了」紫的視線越過藍落到站在大門外的靈夢身上:「你不一起吃嗎,博麗?」
藍轉過身,靈夢沉默的影子被夕陽拉得長長的,落在紫的腳前。
「…不用了,你只偷吃了我的午餐,晚餐我自己回去弄」
雖然這樣說,靈夢看起來卻沒有轉身離開的打算,反而是紫在自己的左邊打開了隙間,通往她溫暖的被窩。
「雖然我覺得做人太老實會吃虧,不過你的決定很正確呢,畢竟今天晚餐一定不會合你胃口」
——因為晚餐的材料是人肉。
這當然只有藍聽得懂,她揉了揉太陽穴,為什麼自己的主人就是喜歡將一些話講得保留而挑釁呢?
真是沒辦法。在靈夢銳利的視線攻擊下,藍伸手拉住了紫的後衣領。
「什麼啊?」紫發出了有些不快的聲音,她的下半身已經在隙間理了。
「請您帶她回去」
「叫橙帶回去就可以了吧,反正她也要回人之里,我還要睡…」
「請您帶她回去」
「等等,藍你是我的式神吧,怎麼可以命令主人呢?」
「我不是在命令您,我是在請求您」
「騙人,你是假請求之名行命令之…」
紫突然打住,藍循著她的視線往門外一看,原本站在門前那個小小的身影已經越走越遠,逐漸消失在迷途之家外滄涼的村景中。
「這小鬼…脾氣真是比她媽媽還倔…」紫捉捉睡亂了的頭髮。
「…我會準備好晚餐等您回來的」藍笑著說。
紫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





結果卻是,直到晚餐過後,紫都還未回到迷途之家。
莫非是出了什麼意外?一般的侍從這時都會這樣地擔心起自己的主人吧,但方目送橙離開的藍畢竟不是普通的侍從,她是紫的式神,藉由契約與主人保持著一種不受空間影響的靈體連結,所以在感覺不到紫的波動有任何異常的情況下,她也就當那名神出鬼沒的主人在送小小的博麗巫女回家後,又閒晃到別的地方花鳥風月去了。

果不其然,當紫回到迷途之家時,手上拎著從白玉樓帶回的酒。
「可以現在煮飯嗎?」
「您沒在白玉樓用餐嗎?」
「哎呀,你真是不機伶啊」
什麼?未等藍反應過來,紫已側過身子,讓她看見站在她身後的小小巫女。
「博麗…」藍難掩吃驚。
靈夢的臉上是顯而易見的倔強,她瞪著一旁的地面,看也不看藍與紫一眼,但是藍注意到了,她那隻小小的手正緊緊捉著紫蓬鬆的裙擺。
「白玉樓的東西,這丫頭可吃不得啊」紫以扇掩嘴,發出輕笑,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使藍會意了過來,白玉樓大概為了招待紫而準備了比較適合妖怪的食材…
她只好嘆了口氣:「白米飯是還有,但已經沒有適合巫女吃的東西了」言下之意,家裡只剩白米飯和新鮮人肉,雖然晚飯有剩而且菜色繁多,但那也是一整桌人肉全席,根本不適宜攤在巫女面前。
「缺食材嗎?馬上給你弄來便是,總之先升…」紫欲走進屋內,捉著她的靈夢卻像被釘住似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
紫低頭看了看她,但她還是盯著地面,藍正好奇自己的主人會怎麼應付這個小女孩,紫便屈下修長的身,一手抱起了靈夢。
吃驚的博麗巫女掙扎著亂動,可是當紫走進屋內對藍交代說食材已經幫她準備好在廚房──定是在閒談之時用隙間處理好的──時,她已經安靜地縮在紫的懷中,一張面紅耳赤的小臉埋在妖怪落著幾根金色髮絲的白皙頸間。

藍有些複雜地看著自己的主人與博麗巫女那樣親暱的互動,心頭揚起陣陣的刺痛。
並不是吃醋那種幼稚的情感。
--她只是不懂,主人爲什麼要這樣一次又一次地讓巫女進入自己的心,一次又一次地嚐著那種被傷害的滋味。





是偃月呢。
將盛著泡有清酒的溫水的小木盆拿上漆黑色的托盤,藍不經意抬頭,透過廚房的窗戶看見了夜空中缺了一半的明月正高掛。
雖稱不上喜歡,但對於弦月藍確實有種特殊的感觸。
既非望月的圓滿、亦非殘月的孤寂,只有一半的月亮像在等待著某個對等相稱之物來填滿自己的另一半似地,總讓藍覺得有種意味深長的期盼之感。

明明是一般人最看不上眼的月相。端起托盤,九尾狐不禁自嘲,她曾經問過紫最喜歡怎樣的月相,紫的答案是新月。

『畢竟是我當初沒有奪下的東西,眼不見為淨』紫從來不會對藍掩飾自己對於第一次月面戰爭之失敗的遺憾,如此鮮少的坦白總是讓藍覺得她有一天勢必會再次於月面挑起戰火,一切計畫只是尚在醞釀──雖與第一次月面戰爭,時間相隔已千年之久,但像這種幾乎是靠紫一個人的大腦去攻打一顆星球的戰爭,花個千年去計畫實在也沒有什麼奇怪。

北斗七星吞食北極星所需的時間,對於那人來說是可以瞬間計算出的東西,然而攻打月球的計畫是完全不同等級的計算,因為是人與人的對決。
據說在月球上也有位足以與紫大人相提並論的月之賢者,當年紫大人就是敗在那個人的計畫之下。

智與智,心與心。
在月面戰爭中,紫必須計算的便是這些不可能計算的──套一句藍自己以前說過的話,那便是再怎麼賢明的人也無法全部看透的人心。

相較於此,北斗七星就顯得小兒科了。

跪在走廊上拉開紙門,不如午餐時隨意,這次藍以迎賓時正式的禮儀進入了房間,因為這次不只有靈夢,包括紫也在房內。
有主有客,那自然可算是正式宴請的場合了。
「別吃得那麼急,煮熟的鴨子是不會飛走的」倚在靠外廊的門邊,任憑月色灑在披散於肩的白金色長髮上,紫朝靈夢笑著說,坐在方形餐桌前的巫女正飢腸轆轆地扒著藍精心烹煮的菜餚,被這麼一唸,她微惱地掃了紫一眼,可銳利的雙目鑲在黏滿飯粒的通紅小臉毫不具威嚇作用,只引來了紫一陣輕笑聲。

真可愛。無需開口,紫一雙笑彎了的眼已經如此說到,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靈夢,活脫是個剛抱回新寵物的孩子。
藍將盛滿的碟杯遞給紫,後者一個仰頭飲盡杯中酒,幾滴瓊漿豪放不羈地濺到了她胸前的衣服上。
靈夢吃飯的速度慢了下來──藍覺得莞爾,這小女孩趁著紫喝酒時偷偷摸摸地看了這邊好幾眼,可是,難道她真以為紫沒有看著她就代表不知道自己正被她盯著看?

好奇、眷戀、以及由此兩者交織而生的疑惑甚至是某種近似遺憾的情感充斥著靈夢深黑的雙瞳,讀出這些情緒的瞬間,藍有些吃驚──這實在不是巫女小姐這年紀的小孩該有的糾結感情,在她的年紀來看,愛戀所相伴的應是種單純幼稚的衝動,而非複雜深沉的猶豫。

恐怕,莫說八雲 紫對博麗一族,就是博麗一族對八雲 紫,也有著與守衡者的身分一同代代相傳、難解難訴的依戀。

──這究竟是,何等詛咒啊…
清洗好靈夢吃得乾乾淨淨的碗盤,回到房間時,藍所見到的便是巫女將小小的身體蜷縮在主人的臂彎之中熟睡的景象。主人已經對置於身旁的玉液失去了興趣,她一手抱著坐在自己腿上的巫女,另一隻手愛憐地輕撫著其瘦弱的肩膀。

星光下,那就像是兩朵弦月,彼此相擁,卻永遠無法成為一輪圓滿。





「她剛才喝了點酒,有些醉了,現在送她回神社實在不太恰當,你另外準備個房間給她睡吧」
身著沒有酒漬的乾淨衣服,紫拿著與夜色毫不相襯的洋傘,站在迷途之家的大門前對背著靈夢的藍交代。
「我再去白玉樓一趟,帶博麗在身邊總有些話不好跟幽幽子談」
「是…請問,巫女小姐要洗澡嗎?」
「哎呀…是呢,雖然弄醒她不太好意思,可澡不洗可不行哪」紫摸了摸下巴:「你陪著她洗,免得她昏昏沉沉地在池子裡睡著了」
「我知道了」一想到家裡那個大得可以游泳的浴池,就算沒有紫交代藍也會陪著靈夢洗:「要爲您準備宵夜嗎?」
「免了,倒是你忙完也早點去休息,還有明天注意別讓橙跑到博麗的房裡」
那孩子不知道博麗巫女的可怕,要做了什麼惡作劇而被博麗攻擊的話你也會心疼的。已經像是在喃喃自語的音量,連再見都沒有說,紫走入了一旁等身大的隙間,藍目送主人消失在那比夜晚的荒村更加昏暗陰濕的空間之中,背上的巫女小姐發出了一陣咕噥聲。





「她呢?」
小客人一睜開眼睛便問到。
將折好的巫女服安放在枕頭旁,藍甚是好奇地打量著平躺於厚實被窩中的靈夢,後者身處陌生的環境中卻一開口就是詢問關於紫的去向、而無視了其他一般人可能傾向會問的問題──諸如,現在幾點了?這裡是在哪裡?我怎麼會在這裡?──這點讓她覺得有趣。

方才洗澡時還是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樣,許是最後幫靈夢洗臉的冷水稍微起了點作用,現在的她看起來清醒了不少。
當然有一部分也是多虧了巫女的身分,幫這孩子訓練出了一定程度的酒量──神社大大小小的祭祀事宜都需要用酒,祭神要用酒,祀祖要用酒,自然靈夢年紀雖小卻也累積了不少喝酒經驗和關於酒的知識。
若不是這樣,照紫大人平時酒越喝越烈的習慣,巫女小姐喝到的酒應該足以讓一般小孩一覺到天明。

「紫呢?」靈夢又問了一次,以為藍不知道『她』是指誰,遂改稱名字。
藍輕拍了拍她的棉被,洗完澡後讓她換上了為方便橙能隨時留下過夜而準備的睡衣用白色浴衣,唯嫌尺寸略為不合,現在靈夢要是站起來的話,浴衣會拖到地面上:「出門去了…還記得你們今天一起去的那個地方嗎?」
「冥界?」
「正確來說是白玉樓,紫大人去那邊找朋友,過會兒就會回來了」
「…妖怪就是妖怪,都這麼晚了還去找朋友」靈夢閉上眼,表情雖是平靜,話語中卻有著不難被察覺的責難口吻。
藍不知道該選擇怎樣的詞來形容。
面前的女孩就像是被丟給了保母照顧的小孩在抱怨母親為什麼這麼晚了還出門,但也有幾分強裝冷漠的妻子在抱怨丈夫外宿不歸的感覺──明明只是個小丫頭,我究竟在亂想些什麼。藍決定等一下也去用冰水洗把臉,在靈夢的側臉上看到超齡的成熟,一定是太累了的關係。
「多半、丑時之前紫大人就會回來了,畢竟那位受不了太晚睡」
所謂的夜行性,指的也不過是傍晚到午夜零時左右的時間,紫是一天不睡上至少十二個小時就不行的妖怪,除非必要否則不會在外面留得太晚。

當然,被留在白玉樓過夜又是另一回事了,但今天家裡有小客人,紫大人應該是不會留在那邊吧…?

越想越沒把握。
主人的行動模式本來就不是藍能夠掌握的,雖然覺得紫對方認識的十三代甚是寵溺,可另一方面,冥界公主──西行寺幽幽子,在隙間妖怪心中也是不亞於博麗一族的重要友人。
如果對方開口的話,紫心軟的可能性實在比硬著心腸拒絕的可能性多太多了。

直盯著天花板發呆,靈夢反射著房內燭光的雙眼,看來有些空洞。
藍很輕易地就能想到她大概是在猜測紫什麼時候才要回來或者到底會不會回來,便開口找了別的話題。
「你留在這裡過夜,神社那邊沒關係吧?」
人類小孩太晚睡對身體不好,她純粹是想要讓巫女小姐分心,然後快快哄她入睡罷了。
「你覺得會有什麼問題呢?」靈夢反問,她沒有看著藍,態度甚是冷漠。

藍也許強大、也許賢明、也許是九尾狐、也許已有上百年紀──但無論如何,在靈夢的立場而言八雲 藍僅是一隻生活於幻想鄉中的妖怪。
『生活於幻想鄉之內』,單就此來看便已決定了靈夢與藍之間地位的高低。

對於處在整個幻想鄉至高點的博麗巫女來說,所有生活於大結界內的生命都是平等的。藍還是柔柔的笑著,絲毫沒有被靈夢目中無人的態度激怒,她雖然無法完全透徹人心,卻還是知道靈夢的冷漠並非源自於高傲心態。

純粹是因為不想被傷、因為不想傷人、因為想保持精神的正常,所以選擇了冷淡。
一視同仁,當每個人在巫女小姐心中都一樣重要,就是都一樣不特別。
都一樣普通,都一樣──走不進巫女小姐的內心。

「不擔心小偷嗎?」
「小偷?」靈夢的嘴角勾起自嘲的弧度:「神社那麼破爛,最後一杯米昨天也吃掉了,我還擔心小偷去了會心生憐憫地留下些食物呢」
「是嗎…那你有否考慮過在後院種菜?」
「…種菜?」靈夢頭一次看向了藍。
「十一代因為糧食匱乏和信眾不多的關係,曾經在神社後院種植過一些食用植物」鮮少接觸博麗一族的藍會知道這件事情,是因為紫在當時經常從十一代那邊摸回一些番薯芋頭白蘿蔔幫三餐加菜,還會厚顏無恥地說著些『這是巫女大人加持過的博麗牌蔬菜,吃了延年益壽、養身美容』之類的鬼話。

這麼說來,十一代確實十分長壽。
沒有記錯的話是活到了八十歲左右。
而相反地,十二代非常早逝,二十歲不到便與世長辭了。

若非極端的長生,便是極端的短命。
巫女是這樣的一種生物。
早死的,早解脫;多活的,多受罪。
博麗巫女則是這樣的一種生物。

「你這一生又要承受多少的疼痛呢,十三代…」
藍輕撥開熟睡的靈夢額前的髮絲。
緣分是種難以預料之物,今日在邊境時,妖狐原以為這輩子不會再與十三代博麗有太多交集,豈知同一天的晚上,她就跪坐在枕邊服侍著巫女小姐入寢。

自己已是如此,那麼──那位早已被巫女小姐視為特別之存在,輕易地就能在她的心湖上撥弄出漣漪激濤的隙間妖怪,又會與她編織出怎樣的關係呢?

今日,親眼見到巫女小姐態度上的轉變,藍明白紫恐怕已是靈夢心頭上的一塊肉,而她今後還得為了自己的主人吃上很多苦頭。

因為可以確定的一直只有──為了幻想鄉,那個人什麼事都做的出來。

「我絕非想為主人說情,只是……你的疼痛,你們的疼痛,也一直是那個人的疼痛,她若使你發狂,在此之前她一定已經發狂了,所以…所以……」
喃喃自語,沒有回應。
太過強求的「請你不要恨她,博麗巫女」,沒有脫口。

因為可以確定的一直只有──為了隙間妖怪的任性,巫女們什麼事都做的出來。

[ 本文章最後由 十八 於 09-1-21 20:51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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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ckingdom    發表於 09-1-22 14:26 聲望 + 3 枚
evian  小靈夢哈阿哈阿(拖走  發表於 09-1-22 07:38 聲望 + 2 枚

隙間妖怪/
「紫,可知傾訴情話最難堪的是什麼?」
「難堪?」
「是一廂情願」

語畢,苦笑著的西行寺幽幽子就如字面上的意思,緩緩地自終於回過神的八雲 紫懷中飄離。
白玉樓的主寢,面對庭院一方的門大大地敞開著,由主寢內朝外院一看,觸目可及之處滿是盛開的櫻花樹,在月光的照拂下,遠遠看來宛如一片櫻色之火,隨著風吹而舞動。

稍早,紫應幽幽子之邀來到白玉樓賞花時帶了個『拖油瓶』。

幽幽子見到意外的小客人──還是個來頭不小的小客人──時,只是一如既往地笑著,沒有像自家那不成熟的庭師渾身散發出毫無隱瞞的警戒。
儘管因為有博麗靈夢在場,而使得她跟紫之間的互動沒有原本期待地那麼親密,但觀察靈夢的樂趣,填補了這一部分的小小缺憾。

況且,紫現在又一次單獨前來了白玉樓──雖然很明顯地心不在焉。
但,就算了吧。
沒什麼好強求的。

紫挺起原倚著門框的背脊,才開口想說些什麼,飄在外廊上的幽幽子已經頑皮地將滿手的櫻花瓣朝她的臉灑去。
幾片粉嫩侵入嘴內,紫發出一陣嗆咳,幽幽子飄到了庭院,與花瓣們共舞了起來,她靜靜地聽著紫總算止住咳嗽,然後一開口就是預料中的:「幽幽子,我只是有點累了…」

真是,太過不老實了。
雖然這人受不了太晚睡也是真的。

幽幽子不改唇邊淺笑,兩袖一揮,雙手中突地各多出了把扇子,她持續地旋轉著身體,無視於紫難掩著急的眼神。
她實在不用那麼著急的。幽幽子心想,因為自己從來就不會真的對她生氣,也不習慣於勉強她。

雖然,見到城府極深的隙間妖怪慌了手腳也滿有趣的就是了。

「巫女小姐今晚在迷途之家過夜了呢」舞動間,幽幽子開口說,不是詢問,而是肯定句。
「博麗喝了點酒,不便送回神社」連說話的人都覺得聽來像是在找藉口,真想打自己兩巴掌。
「哎呀,那你便不該赴我的約,而該留在她身邊照顧她啊,紫」
「已經吩咐藍照料她了,沒什麼好擔心的啊,跟她比起來,我留在那裡只是礙手礙腳而已」
「礙手礙腳…呵」

亡靈公主忍不住輕笑出聲,妖怪賢者當真是亂了手腳,居然說出這麼容易就能戳破的謊話。
緩緩停下舞蹈,幽幽子大氣不喘一下。
從她的位置往下看,地面是一片花瓣海,數量之多已經完全掩蓋了土地原有的顏色,她往下降,伸手撿起一枚櫻花把玩。
花朵翩翩飄落之姿固然美麗,但對每次事後,總要負責收拾這一片殘景的人來說,這些花恐怕是惹人厭比較多吧。

純粹是在講自家的庭師。

「巫女小姐身上有檀香味」
舞蹈停了,話題倒跳躍了起來,紫一時之間捉不到幽幽子話中的真意,但幽幽子也是好心,下一秒就點破:
「紫,現在你身上也有檀香味呢」

礙手礙腳,真是笑話。
最能安撫巫女小姐的人居然開口說出此種狂言,等下了地獄,這人怕是要被多拔一次舌頭。

「既然累,就回家去休息吧──妖夢,送客」

──自己一輩子都拿幽幽子沒辦法。
紫再次確定了這件事情。
當魂魄妖夢安靜地出現在房內,並半伏著身子拉開通往內廊的門表示要請紫離開時,幽幽子笑著朝她揮了揮手。

我玩得很高興。
那個笑容是這麼說的。

在西行寺幽幽子的面前,八雲 紫永遠只會是『手下敗將』。





禮貌性地讓妖夢送出西行寺宅第後,紫立即經由隙間回到了迷途之家。
頭重腳輕,睡意一波波地侵蝕掉了意識,紫回想著幽幽子的話,又一次覺得自己今天表現得實在差勁,儘管幽幽子可能完全不在意,一兩天後就會忘記這回事,但她確實說了,紫給了她一個『最難堪』的處境。

一廂情願。

回過神,才發覺隙間連結的居然不是自己的寢室,而是八雲家的客房。
安置著幻想鄉中僅此一名巫女的客房。
藍不在房裡。
臉色一暗,妖怪不禁想嘆氣──她並沒有特別想到靈夢身邊,至少自己能控制的思考上並沒有,甚至不知道藍把靈夢帶到哪間客房過夜,畢竟那是在她去找幽幽子之後的事情。
到底為什麼會弄錯房間,還那麼巧地就進了靈夢的房,實在弔詭。紫苦惱地環視了房間一圈──看來,式神是選了間堪稱八雲家最樸素的客房給博麗巫女過夜呢。

因為有個靠著隙間之力而能在幻想鄉與外界之間來去自如的主人,八雲家內不乏許多來自外界的物品,小至隨身聽、大至60吋電漿電視機、簡單如刨皮器、精密如不知道能拿來做什麼的藍芽耳機。
除此之外,老式留聲機、中國宋代時發行使用活字印刷術發行的書籍、第一把傳入日本的火繩槍等等,跨越了各個年代、時空背景的物品為數也眾,紫基本上沒有丟東西的習慣,自然她活過什麼時代,那個時代她感興趣的東西就會被帶回八雲家。
隙間妖怪順手摸走過外界最珍貴的東西,在她看來當屬北京猿人的頭蓋骨。
主人擁用境界能力,故放置這些物品的空間從來就不是問題,藉由操控『一與百的境界』,八雲家由外表來看雖然只是棟大了點的普通建築,內部卻擁有上百個大小不一的房間,扣掉紫、藍、橙三人日常生活所需使用的空間後,剩下的房間就全部被拿去放置紫所帶回來的那些東西兼做客房了。

而藍選來給靈夢過夜的房間是沒有擺放外界物品的房間,除掉牆上的掛軸和已經熄掉的燭火,單調的可以。

是不想跟博麗巫女解釋太多稀奇古怪的東西,還是純粹考慮到橙不常跑來這間房間玩呢?
若是自己的式神,那麼顧慮的應該是後者。
紫沒有發出一絲聲響地跪坐到了靈夢枕邊,年幼的女孩,睡姿倒是沒有一般孩子逗趣可愛,相反地,她直直地躺在鋪上,除了呼吸時可見被窩脹起消下外,一動也不動。
看來是要一個姿勢睡到天亮了…

瞬間,紫在稚子臉上看見了熟悉的面容。
過去為了她的願望,賠上了所有的人生,失去了喜悅、失去了自由、失去了『尊嚴』的那些人。
成為非人的那些人。

對博麗一族來說,作為守護幻想鄉的巫女所度過的一生,究竟是種犧牲,還是種奉獻呢?

紫突然很想這麼問他們。
對幽幽子的歉意,在看著這孩子的睡容時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當靈夢因為耳邊的呼吸聲自睡夢中醒來時,紫已經躺在她的床邊,扭過頭,小小的巫女面無表情地盯著笑笑的妖怪那姣好的面容,不出幾秒,臉蛋還是不爭氣地紅了起來。
「你的朋友呢?」在朋友上加重語氣,雖然還是面對著紫,靈夢的視線卻望著底下。
「我被朋友趕出來了」
「趕出來?…一定是你做了不該做的事情」小女孩篤定地說。
「是因為我沒做該做的事情……呃…」糟糕,我對這種年紀的丫頭開什麼黃腔,她又聽不懂。紫受不了地轉了轉眼睛,可當視線再次聚焦在靈夢臉上時,後者居然以十分複雜嚴肅的表情瞪著紫,面色已從方才的淡紅變成了熟蘋果般的豔紅。
聽得懂?!真是見鬼了…!靈夢的手從被窩下伸出來,隔著衣服擰了紫的大腿一下。
「……!」這手小歸小,擰起人來功力還真是不差,挺痛的,紫突然想起自己過去也曾被十二代這樣擰過,冷不防,水氣就這樣覆上了雙眼。
哭泣的衝動來得太快太強,連她自己都吃驚。
「…那、那麼痛嗎?」靈夢顯然是誤會了紫泫然欲泣的原因,原本行兇的手,這下又在剛剛捏的地方揉了起來。
「沒有,不會痛,真的不會痛…」不想嚇著孩子,紫也不管大腿可能瘀青,一個勁地說著不會痛。
自己的角色不應該是那麼笨拙的,論平時才不會這麼容易動搖呢。她趕緊抹了抹眼角,將突然的脆弱怪罪到被睡意打亂了的思考能力上。

不會痛,不會痛。
怎麼可能痛呢。
過去不痛,現在也不痛。
不會痛,不能喊痛…

──憑什麼喊痛。

這句話就像是平息一切翻騰情感的鎮定劑,使紫成功地抓回了情緒的控制。
捉住靈夢的手,她閉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氣。
恢復平日那個任誰看來都覺得不懷好心眼的笑容。
「我只是難過被朋友趕出來而已,今天原本是要在那邊過夜的…」
隨口扯著謊。
雖然過夜是真的。

靈夢靜靜地對著紫看了好一陣子,也許只是幾秒時間,紫卻錯覺過了好幾分鐘。
最後,巫女轉動身體、往後退,她空出了一半甚至更多的床位,然後在紫略帶吃驚的注視下拉高了棉被。
「…在這裡過夜總可以吧?」
博麗巫女用幾乎聽不到的細聲,詢問。
沒過多久,隙間妖怪熟練地爬進了釋出歡迎之意的被窩當中。
很暖,靈夢雖然個性不像個小孩,但畢竟有小孩的身子和體溫,那股溫熱加速紫的睡意發酵,很快地,她的意識便朦朧了起來。

說也好笑,稍早之前,兩人明明還曾抱在一起,此刻躺臥被縟之上,卻又各自縮著身子躺在床鋪的最外沿,深怕碰著對方一絲一毫。

一廂情願。
恍惚間,想起幽幽子的笑容。
思念他人最難堪莫過於此。
──若還加以執迷不悟,那實在可說是人生最悲哀之事。

靈夢鑽入紫的懷中,是在後者睡得不省人事之後的事情了。





『對你來說,幻想鄉究竟代表什麼?』
這麼質問的,到底是誰呢?
隙間妖怪試著回憶起一張臉來與這道冰冷的聲音相配,但夢境荒涼的景色中,嬌小的人影是模糊的,只有一雙銳利的眼睛,盯得妖怪無所遁形。

──以人類來說,那真的是一雙非常漂亮的眼睛。
無畏無懼、清澈見底。
彷彿可以貫穿一切虛言的漆黑之瞳,令妖怪深深地覺得激賞以及佩服。

但另一方面,妖怪也感覺到,夢中的自己並沒有因為對方的強勢而有任何動搖,她本來就不是會輕易受到影響的人,儘管真的十分讚賞,該作的事情還是得作。
因此,妖怪發出了與那人相同冰冷的聲音說到:
『不管我的答案是什麼,你必須做的事情都不會改變』
語畢,沉默就像飢餓的怪獸吞噬了兩人之間所有的話語。
胸中也許有千言萬語,當下,卻沒有人再開口說話,只有風在空中發出颯颯的聲音,灰色的蒼昊下,妖與人就那樣無言地對望了許久、許久…
──是誰先別開視線的呢?

似乎是那人吧。

『你說得對…無論如何我必須做的事都不會改變,無法改變,因為是你的要求,我無法反抗』
無力反抗。那人低著頭說到,是錯覺嗎?妖怪嗅到了血的腥味,在那話語之中。
還有些許淚的鹹味。
『──不只有我們,連稗田家的輪迴你都進行干涉了吧?』
當那人抬起頭時,所有的氣息都消失了,依舊是一雙不屈的眼、依舊是一個只能屈服的人。
『我並沒有干涉,只是告訴了稗田阿礼,能夠怎樣運用自身的能力』
『然後順便去跟十王協調讓稗田阿礼破格轉生嗎?你這忙可幫得真大』
『我說最後一次,那並不是干涉,若那麼輕易就能干涉輪迴,我還用得著看閻魔臉色嗎?』
用字粗暴,語氣卻還是冰冷。
起初,妖怪知道自己在作夢,但此刻她已經忘記了這回事,過去侵入夢境,意識深入夢境,三者交融在一起變成了『現在』。
妖怪在『現在』重複著過去曾經說過的那些話語。
『是啊,如果那麼輕易就能干預生死之事,你也不用看閻魔臉色,這世界上當真是沒人治得了你了』
說著說著,那人突地一瞪,妖怪驚覺自己的手居然在微微顫抖。

『你一直都是這樣,不喜歡自己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所以你不喜歡月亮、不喜歡閻魔、不喜歡我們──可是,只要是為了幻想鄉,你甚至願意跟你討厭的東西低頭,做到這個地步,你到底期望著什麼?』

那道聲音筆直地撞入了千年以來都被層層防備包圍著的心房。
枯燥的景色開始旋轉,世界開始崩壞,但只有那道聲音,像天地未開時撕破黑暗的那一束光,不但沒有消失,反而愈加清楚。

『這個鳥籠對你來說,究竟代表什麼?』

──所以妖怪想不起那道聲音的主人,擁有怎樣的面孔。
因為那不是任何一個人。
而是被冠以博麗巫女之名的生命們,共同的疑問。

意識退出了夢境,夢境卻已經在過去之中永遠迷航。
同樣的疑問,百年不變,不變的答案,妖怪卻從未告訴過任何一人。

睜開眼時,與夢境中那道銳利的雙瞳四目相對,這次卻不是個模糊的人影,而是一張圓滾滾的小臉。
一個將來也會憎恨自己、質問自己、拋下自己的人。

偶爾,八雲 紫會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場永無止盡的惡夢。





人是水。
這句話不知道是誰說的。
「起來」
「…我還要睡」
「起來啦」
「……」
「…哪,起來,快點,我有事情拜託你」
「…去找…」藍,話還沒說完,紫的意識踏著小碎步愉快地進入了夢鄉。
再度醒來時,已經沒有方才那般和平而帶點可愛的對話,紫覺得額頭突然有點癢,接著慢慢變成了刺痛、劇痛,她趕在額頭燒起來前一個翻身從床鋪上跳了起來,神色凝重地自冒著細細黑煙的額上撕下了紅白色的符紙。
「你想謀殺我?」才說到『謀殺』,矮小的身影已經一溜煙地跑到了房外,八雲紫扭了扭脖子,表情非常嚴肅,緩步走至廊上,筆直而來的陽光立刻刺痛了她的雙眼,但只是瞬間之事。
連中午都還不到,一個對紫來說實在太早了的起床時間。由於昨日晚睡,她已經決定今天二十四小時都要拿來睡覺──如果不是床鋪的主人不同意,她相信這個決定百分之百會被付諸實行。
「咦…叫起來了嗎…」
「不信…自己去…」
「好厲害…藍大人每次」
兩道娃娃般的聲音從走廊轉角處傳來,紫知道是誰跟誰在講話,雖然有些吃驚,但可能出現在八雲家又擁有這種聲音的人,絕對是那兩個孩子了。

昨晚回到家後就直接躺進了靈夢的被窩,因而現在身上還是那件配件極多的出外用洋裝,較早起的靈夢多半認為這件衣服不適合睡覺而嘗試過幫紫更衣,集中於衣服左側的扣環幾乎都被鬆開了──可惜,這件衣服裡裡外外明的暗的大的小的有用的沒用的扣環全部加起來共有六十四個,而且將衣服接合在一起的扣環主要是設在裡面。
想必靈夢在經過一番嘗試後終於發現光是解開左側那十幾個扣環還是沒辦法幫紫脫下衣服,她最後罷手了,留下隙間妖怪一身亂七八糟被人扒到一半的狼狽…真是令人誤會的模樣啊。紫的視線自衣服上移開,望向轉角時正好看到一對黑色的貓耳朵和紅色的蝴蝶結縮進了轉角。
這兩個丫頭。無論如何,先回房間換件衣服吧。
其實,管他是穿著這件衣服還是睡衣睡覺,對隙間妖怪來說都沒有太大的差別──妖怪的睡眠與人類的睡眠有不同的取向,妖怪睡眠是為了靈體的休息,人類則是肉體的休息,所以人類的睡眠品質受物理條件影響,妖怪則是受四周靈力磁場的影響較大──睡覺時習慣穿睡衣的妖怪,純粹是將『在不同的時間場合穿不同的衣服』當成了一種樂趣。

「藍,你這反應實在很討人厭呢」

走廊上,紫看著落了一地的餐具說,幸好藍──你要不要把嘴巴給合起來?──手裡拿的不是飯菜,不然清理起來可麻煩了。
「我沒想到橙居然能叫醒您…」
「不是橙哦,是另外一位長著紅毛跟白毛的雜色貓呀」紫將燒掉了一點的符紙拿到藍的眼前晃了晃,她走進房間時,原本正在交頭接耳的靈夢和橙倏地靜了下來。
這份在一位年幼的妖怪和一位年幼的人類之間產生的友誼,跟紫當初的預想有很大的差距。
「紫大人,請您稍等,我去準備您的那份」拾好餐具的藍探頭到房裡說:「橙,把我跟你的那份移到小房間去」
橙在紫坐下的同時站了起來:「咦!?為什麼,我要跟靈夢一起吃啦!」
「不可以,靈夢是客人」
「可是、明明剛剛就可以!藍大人不是說四個人一起吃早餐嗎??」
「呃…」那是因為我以為你叫不醒紫大人。就算不用轉頭,紫也知道九尾狐的臉上正寫著些什麼:「總、總之…橙,不聽話的話就沒有早餐吃了哦!」居然搬出暴力,你實在家長失格啊藍!一邊這麼想,紫一邊將符紙拿在面前不斷地搖晃著,坐在她對面的靈夢將頭轉向橙那邊,好像她完全不知道紫在指些什麼事情似地開口了:「我也想跟橙一起吃」
你以為留在共犯身邊會比較安全嗎,博麗。將已經玩膩的符紙丟入了隙間之中,紫開始用手梳理波浪般的金髮。
「咦…」對於巫女小姐主動開口要求,藍明顯遲疑了,那雙拿不定主意的視線盯上了主人一派悠閒的背影。
「一起吃、一起吃」就像是抗議民眾會規律地呼喊他們的口號,橙叫了起來,靈夢雖然沒立刻跟進,卻學她這位新交到了朋友將雙手握成拳頭撞起了桌子,而且不稍到第十聲,壓抑不住玩心的巫女就跟著喊起了:「一起吃」
只是,橙是衝著藍喊,靈夢卻是對著紫喊,真是個聰明到令人討厭的孩子。
「不知道是何方神聖剛才差點害死了我…你以為我會答應嗎?」
「一起吃、一起吃」
「我今天原本打算睡一整天的耶」
「一起──昨天晚上是誰的被窩收留你的?」

──該死。
藍的視線突然變得好刺人。





由於非常實際的因素,自人類有文明以來壯陽藥就一直是歷史的一部分,紫雖然沒有特別去研究過這一部分的知識,卻也多少知道一些日本及中國自古盛傳的壯陽食譜,只是她不懂,藍準備甲魚血跟大蒜給她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吃了又沒用,而且剛睡醒喝什麼甲魚血啊。

儘管如此紫還是乖乖地吃完了早餐──喔不,午餐,並且被靈夢拉到了迷途之家外的荒村裡散步。
幸好最後一個人也在昨天煮來吃了。迷途之家之所以設於荒村之中,便是因為這裡是八雲家的『糧倉』,自外界抓來的人類被破壞精神後置放在此,他們依照所收到的指示維持他們的日常起居,讓已經成為預備食物的自己活下去,直到某一天,九尾狐會突然出現在他們家門口──而已經成為了傀儡的他們通常不會反抗妖狐伸出來要扭斷他們脖子的手。
靈夢是知道紫會吃人的,『妖怪會吃人』,這對巫女來說是常識,不過紫還是慶幸村裡沒人──昨天吃掉的那個人,是名跟靈夢年紀差不多的小女孩。

巫女走入每間可以進出的屋裡繞繞看看,她的眼神中不帶一絲好奇,明明是參觀者,模樣倒比較像是在村裡巡邏的自警團,只是世界上多半也不會有那麼奇怪的自警團──紫實在不懂,空的飯桶究竟有什麼好看的?
然而,靈夢還是細細地研究了空飯桶的內部好幾秒後,才轉移目標到了爐灶上。

說要到住的地方帶東西回來跟靈夢一起玩的橙,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來,以那孩子的腳程,想來是需要一段時間,不過這幾年來回的速度有呈倍數加快的現像,看來藍讓她住在迷途之家外進行式神修行的決定下得不錯。

紫摸了摸肚子,身體有點熱,果然不該把那些大蒜全部吃完的,原本還打算吃飽飯後就去睡回籠覺,這下可是想睡也睡不著了。
「哪」走在前方的靈夢開口。
「嗯?」
「我們去邊境好不好?」

是村裡這片荒涼使人聯想,才會讓這孩子突然講出這種話嗎?
滾滾的風捲起一陣黃沙,兩人同時停下腳步,靈夢抬起手用寬長的衣袖擋著風。

「你跟藍昨天不是去過嗎?」
「我想跟你去」
「那種地方什麼都沒有,去做什麼?」
「紫不想去嗎?」
第一次被靈夢稱呼為『紫』,使妖怪的反應慢了半拍,她過了一會兒後才回答:「確實不怎麼想…」,無法壓抑突然增快的心跳,她故作若無其事地摸了摸胸口。
都是甲魚血害的。
「為什麼不想?」
「那裡什麼都沒有啊」
「是不想去那裡,還是不喜歡去那裡?」
「這問題真奇怪」紫失笑道。
「不奇怪哦」
轉過身來面對著紫的靈夢,表情非常地認真。
「不想做一件事跟不喜歡做一件事是不同的,不喜歡可以是不想的理由,可是不想還可以有其他很多的理由」
「…你突然變得多話了呢,博麗,而且這實在不是像你這年紀的孩子能講出來的話」
純粹的玩笑話語卻使靈夢微微瞪大了眼,陷入了沉默。
「博麗?」望著巫女突然皺起了眉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紫終於查覺事情不太對勁。
「哪,不管怎樣,就當作陪我一起去好不好?」在她背過身時,紫發誓見到她不著痕跡地抹了抹眼角。
「…也不是不行」
確實,沒有什麼太大的理由反對。
「真的?」
「可是你要現在過去嗎?」
「我想明天會比較適宜……你不是還想睡嗎?」
「哎呀,原來你也知道?」
「是啊──我一直都知道」

知道什麼呢?
直覺阻止了紫欲出口追問的衝動。
一抹小小的黑點正好在這時逼近迷途之家,抱著一堆小貓也被一堆小貓抱著的橙開心地朝靈夢喊。
當小女孩轉過身時,她的臉上看不見這個年齡的孩子該有的純粹快樂,相反的,可以看見一種逞強,逞強的笑。
巫女順勢牽起了妖怪的手,拉著她朝迷途之家跑去。
紫會任著她跑而不從隙間直接回家,是因為她瞭解,這段奔跑的距離對靈夢來說是需要的。
距離帶出時間,時間給予情緒冷卻的機會。

人是水。
這句話不知道是誰說的。
如果有機會,紫很想認識說出這句話的人,因為長久以來她一直認為,這句話是對人類最好的一種詮釋。
冷水、溫水、熱水。
氣態、液態、固態。
澄淨的水、汙濁的水、反映天空顏色的水、反應四周景緻的水。
水是多態的,改變的難易度也是多樣的,如同人,如同人性。

──那麼,八雲紫是什麼呢?

魚。
是魚。
不能沒有水的魚。

一大一小的身影在荒涼之中揚起一陣沙塵。
博麗靈夢需要這段距離,八雲紫也需要這段距離,用這段時間,讓她說服自己,靈夢奇怪的態度不過是一個小女孩的多愁善感,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意義。





尾聲/
多年後的某個春日,當紅白的巫女與黑白的魔法使無禮地闖入隙間妖怪的冬日長夢之時,妖怪看見的不是兩名少女背後熊熊的氣燄、不是九尾式神故意敗陣的用心良苦、實際上她也沒有看見魔法使──在妖怪的眼中如同幻燈片般不斷交錯重覆浮現的,是多年前在迷途之家與某個女孩短短幾日的相處。

該用怎樣的詞語去形容那些日子呢?
那在妖怪完整的生命之中甚至連剎那都稱不上的短短幾日。
究竟該怎麼形容呢?

彷彿過去,曾在透著微光的早晨,她伸出手試著於空氣之中捕捉到一些東西,但收起的手指永遠抓不住任何東西,直到她攤開雙手,直到看見自己手掌上密密麻麻的紋路,她才看見光,才看見空氣中的塵埃與光一同,鋪滿她不再渴望抓住任何東西的雙手。

八雲紫知道眼前的博麗靈夢不是那時的『博麗靈夢』。

他們已經是陌生人,一個對於妖怪賢者一無所知的樂園巫女,以及在背地裡操控著整個樂園的妖怪賢者。
這才是他們應有的關係。
這種旁人眼中的扭曲,才是應該存在於他們之間的關係。
賢者很清楚這一點。

他們不是對等的存在,所以連結彼此的關係線必須扭曲。
為了保有雙方的正常,只能扭曲。
八雲紫很清楚這一點。

──襲上心頭的酸處,僅只瞬間。

當她眨眼,險些奪眶而出的體液便隨著記錄了無數美好的幻燈片一同,收進了心底那個註定得在鎖孔內灌鉛的寶箱之中。
妖怪還是妖怪,巫女還是巫女,他們的關係從此刻開始,無法與未來銜接而上的過去在此刻畫下句點。





約好一起去邊境已經是數天前的事情了。
現在,紫的面前有張正認真地閱讀著自平安時代遺留下、弘法大師空海手抄之經文的側臉,桌上擱著的茶早就冷了,理當喝下它的人卻還是沉醉於千年前被筆墨寫下的文字之海內,絲毫沒有要中斷的意思。
巫女小姐看得入神了,而紫也差點看著這樣的她入神了。
為什麼這樣一個孩子會有這樣成熟的氣息呢?
是因為她讀的東西太深奧了連帶地讓她也跟著變得神祕了嗎?是她原本就是個早熟的孩子嗎?是春日午後米白色的陽光模糊了視線嗎?亦或者根本是自己將某些人的身影投射到了這孩子身上?
何以惡夢總是令人無法自拔地一次又一次地深陷其中?
伸出手捏了捏靈夢的臉頰,後者霎時回過了神,紫原本以為她接下來會一如所料地用符紙或者拳頭幫自己回神,想不到巫女征了征後,竟伸出小小的手回捏了紫的臉頰一把,結果紫非但沒有回神,反而因為這個意外親密的動作而更加出神了。

今天也是大正午的就被從床上挖起來了。
這種地獄生活真不知道要過到何時。
隙間妖怪確實能控制自身的睡眠,無論是一日十二小時之眠或百日冬眠,那些狀似必須之務,在身體容許的範圍內妖怪都可以壓抑──但該睡時不睡的痛苦卻是不能控制的,萬幸的是,年記尚幼的巫女受不了太晚睡,故早上雖然無法得到充足睡眠,晚上卻還是能多少補回一點──儘管,早起的難過依舊不會改變。
『你要睡到什麼時候…』
『拜託……我最少都睡到黃昏的哪…』
『不管,起床、起床!』
『不要勉強夜行性妖怪好不好……你知不知道什麼叫夜行性…?』
『喜歡晚上出門的意思?』
『藍…救命啊…』
──想起前天早上的對話,紫不禁感到一陣哭笑不得。

至於為什麼原本說好隔天就要實行的那件事情卻一直拖到了今日呢?其實也沒什麼太大的理由,不過就是靈夢沒再提,而紫也不想提,於是事情就一直這麼擱著了。
靈夢不再提起的原因是什麼?紫單純地想,應該只是忘了而已,畢竟去邊境不是什麼太重要的事,女孩也許只是受到相似的風景所刺激,一時興起想去散個步罷了。

這個年紀的孩子就像風,想往哪裡吹就往哪裡吹。
他們衝動、失控、喜新厭舊──無論巫女小姐因為什麼原因,突然地對邊境起了興趣,那都只是很短暫的──至少紫認為是很短暫的──『好奇』,當她明白那片天地之中的灰白砂石並不能填滿她渴求色彩的好奇心時,自然就不會有想要更深入理解的慾望了。
這就是孩子──人類的一生中,對自己的好奇心和煩膩最忠誠的一個階段。

「紫大人,不好意思,請問您現在方便嗎?」
是藍的聲音隔著紙門傳進來,才讓其主人收回了不知何時撫摸起了巫女小小臉蛋的手。靈夢的反應則大了點,紫見她像觸了電般抽回手後,緊張地斜眼盯著紙門,一副小孩子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情後太標準的反應。
「怎麼了嗎?」隔著紙門隱約可以看見藍恭敬地跪在走廊上的影子。
「白玉樓來了請帖,想請您過目」
幽幽子??「我看看…」隙間一開,紫從藍的手中接過了一封以紅色和黑色的細線打著蝴蝶結的請帖。

認識幽幽子這麼多年來,除去一開始她還對自己陌生的那幾年外,這幾百年間可再沒接到過她寫任何鬼帖子來,誰要到誰家拜訪都是彼此讓侍從知會一聲便成──只是紫大多時間會略過這個步驟直接去找幽幽子──怎麼今天突然寫了份這麼正式的請帖?

靈夢很自然地滑過桌子邊緣挨到了紫的身邊。
讀清請帖的內容之後,巫女露出了絕不亞於妖怪的吃驚。





「關於前次疏於招待之事,實在萬分抱歉,正巧聽聞您近日居於八雲府上,還希望能借紫的面子,請您讓白玉樓招待這一次,算是我的賠罪」

如果一場比賽可以選擇對手,那麼西行寺幽幽子無疑將是八雲 紫最不想碰上的敵人。
這是在抽離所有情緒之後所下的結論,紫不希望對上幽幽子,並非因為他們是好友,而是因為,天哪,幽幽子真的太難纏了。

紫的可疑在於,不說真話。
幽幽子的危險在於,真假摻半。

故要破紫的局,其實是非常簡單的,只要無視妖怪所給予的全部,憑著自我意志進行思考,往往就不會有太慘的下場。
但幽幽子卻不然,她不會說天大的謊,也不會給大白真相,她可能將一點點真相藏在一大堆謊言中,也可能將上千字的真相中最重要的兩個字換成謊言,一切就看亡靈公主想要讓她的對手走到哪個死胡同。
有人也許會想:那麼,我也不要聽幽靈的任何話了,遵循自我意志吧!可實際上呢?當發覺亡靈所訴之言並非全部虛假甚至可能非常接近真實時,這麼想著的人真的還能完全不去在意嗎?不,或者說幾乎不,人是懷疑的動物,懷疑謊言、懷疑真相、懷疑別人、懷疑自己。

幽幽子就是抓住了這人性的弱點。

當八雲 紫必須設法讓敵人放棄懷疑藉此布陣時,西行寺幽幽子反其道而行,她讓人懷疑,她勾起人的懷疑心──人們在紫的話語中看見『謊言』,他們懷疑的矛頭指向紫;同樣的人,卻可能在幽幽子的話語中看見『真相』,而將銳利的矛頭轉而指向了自己。

而這樣的幽幽子令紫害怕的便是──她永遠弄得清楚,自身的話語當中,哪些是謊言,哪些是真實。
有時連昨天晚上吃了些什麼都記不得的女性,卻可以完全牢記,言語的旋律。

歷史上許多大說謊家的失敗在於,他們在最後都遺忘了自己所要保護的真相是什麼,陷入了自己的謊言之中。
這是幽幽子不會犯下的失誤。

相對於紫超人的計算能力,幽幽子──對富士見的女兒來說或許是近乎諷刺地──擁有了超人的記憶能力。
她選擇記憶的事情,不會遺忘,她選擇遺忘的事情,永遠遺忘。

而誰能說這種超人的記憶力所帶出的結果,所織出的網,不是種計算呢?

──亡靈公主或許連一個月中潮汐的改變都計算不出來,但她卻計算得出人心啊!
妖怪賢者怎敢在她面前班門弄斧?

「紫,你在吧?」
瞧,她甚至不用背後長眼睛,就知道了誰在她背後。
因為幽幽子的思考方式不是問『我的背後會是誰』,而是問『誰會在我的背後』。
這種思考差異所帶出來的結果,是超乎常人所想的可怕的──它決定了誰掌控全局,而誰又被全局掌控。

已經結束工作的白玉樓主宴間,幽幽子一臉淺笑地坐在走廊上,她的腳掛在半空中,緩緩地前後踢著。
櫻花翩翩飄落之姿何以百看不厭呢?望著眼前一片櫻浪,幽幽子心想,或許是因為自己很清楚,儘管冬去春來是循環,此花亦非彼年花吧。
沒有一次花開花落是相同的。
就像這一刻,永遠不會再重複一樣。
想著想著,幽幽子哼起了歌,以輕快的音符祭祀那些已成過往的上一秒。
伴隨著那陣歌聲,原本狀似平凡無奇的空間開始撕裂,在管理冥界之人右斜後方位置,長約一百八十公分的隙間出現了。
紫帶著頸後一片豎起的寒毛,無聲無息地走出隙間,儘管心中或多或少有些恐懼,表面上她依舊飾演著平日那名冷靜而無懈可擊的、惹人厭的傢伙。
受風吹拂,粉瓣也落到了廊上,一片正好落在了紫的腳邊。

「果然還是被你發現了」
「不管怎麼想,你都不可能讓巫女小姐一個人來呀…」
「哎呀,怎麼這麼說呢?」她走到幽靈的身旁坐下。
「呼呼…──你說呢?」
幽幽子伸了個懶腰。吃得真飽啊~。任由紫微笑之下的不安繼續發酵,西行寺的當家大人,摸了摸自己被食物塞得圓滾滾的肚子。
跟靈夢一起將整整三十幾道菜的午餐吃到一點也不剩的結果,就是兩個圓滾滾的肚子,一個肚子的主人現在坐在紫的面前,另一個則跟年少的庭師一起到庭院中散步助消化去了。

兩百由旬的櫻海,應該足夠他們沉醉上很久吧。

「想不到妖夢跟博麗會處得不錯呢」
「那孩子的個性就是那樣,她只接受從『正規管道』進來的人,上次陌生的巫女小姐不請自來才惹得她警戒,但只要我發個請帖,她自然會當巫女小姐是座上賓跟自己人了」
「真是不成熟呢」
「是啊,這正是那孩子可愛的地方,也是她派不上用場的原因」
「總有一天她也會懂,被邀請並不一定代表被歡迎吧」
「哎呀,我當然是很歡迎那位大人的哦,當然紫也是」

昨日送至八雲家的請帖,言明是邀請『博麗靈夢大人』,但沒有說其他人不能跟,恐怕就是幽幽子在為此刻的紫留台階下吧。

或許就連隱藏在金髮之下的尖耳此刻的通紅,身旁的她都已了然於心。
紫將身體往左傾,幽幽子將身體往右傾,兩人熟練而自然地枕上了對方的髮和肩。
沉默之際,女性的體香、微涼的空氣與暖活的午陽輕易撩起了紫好不容易壓抑住的睡意。

「紫,你知道嗎」
「嗯…?」
「真正困難的,不是去分辨一件事的對錯,而是去處理一件沒有對錯的事情」
「…確實呢」
「很多事情都是沒有對錯的」
「因為是非對錯的介定本來就很難去定義呀」
沒錯,良知的標準甚至存在都是因人而異的。幽幽子的手只較紫略小一些,現在那隻纖纖玉手,緩緩地滑入了紫的手中。
他們兩個幾乎是同一時間收緊了手的力道。

「我也沒有辦法永遠陪你呢」

是當隙間妖怪獨自矗立於邊境之中,感覺流淚的衝動終於被平息之時,才多少有些懂了,幽幽子突然蹦出的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才多少有些懂了──女孩究竟是抱著怎樣的心情,選擇了這樣的路。


(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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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rckingdom    發表於 09-1-22 14:26 聲望 + 3 枚  回覆一般留言
仙刃    發表於 09-1-22 12:58 聲望 + 4 枚  回覆一般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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