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之狂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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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特先生的煩惱】第一章‧維特先生大意失荊州


  今天是萊納斯‧維特升為海軍上將的日子,但他並不如他預期中來得喜悅,相反地,他甚至感到有一些憂鬱,不過他並未讓這種心情表露出來,畢竟,在他的軍人生涯中,其實也已習慣喜怒不形於色。

  他所擔心的是,他的朋友──博學多聞的傑克爾博士,從上個月起就開始熱中於某種謎樣的實驗,當然,他所認識的傑克爾博士,總是一天到晚在從事著各種各樣的實驗,不過也由於最後老是以失敗或博士的三分鐘熱度收場,所以他總認為對這位朋友的好學實際上是沒有什麼可擔心的。

  但這次卻大大不同。

  原因是在昨晚,傑克爾博士興奮地衝到他家,宣佈此次的實驗大大成功,這原本也沒有什麼可擔憂的地方,但造成維特先生不安的則是,傑克爾博士死都不肯透露他作的到底是什麼實驗,甚至還特別聲明此事只有維特先生一個人知道,千萬不可以告訴任何人,尤其那位向來外表冷漠但實際上卻頗為好事的厄塔森律師(他同時也是傑克爾博士的老友)更是萬萬不可得知。

  總而言之,傑克爾博士神秘兮兮地告訴維特先生,第二天可以來他的實驗室見識見識他的實驗成果,還要他作好心理準備,可不要被嚇著了。

  「如果你是對那位老拉尼恩醫生這麼說的話,那十分合理,但別忘了我可不是拉尼恩醫生。」維特先生當時是這麼回答的。

  本著身為軍人的自信與膽識,維特先生認為並不需要對傑克爾博士的研究懷抱任何恐懼,但在他前往傑克爾家的此刻,他的心中仍不免浮上一抹擔憂,他擔心他的這位好友會因為過度著迷於研究而對自身造成傷害,舉例來說,傑克爾博士很有可能在研發出一種新的化學藥劑後,連動物實驗都不作就自行飲下,或是為了取得某種實驗材料而與店家發生衝突,以他對傑克爾博士的了解,這些都是博士很可能會幹的事。

  「拜託……至少在我到之前千萬別作出傻事啊……」

  很快地,維特先生已被管家普爾引至了大廳,而傑克爾博士也笑容滿面地走了出來。

  「很抱歉沒能參加你今天的升職大典,因為我實在太醉心於我最近的研究了,本想前去道賀的,沒想到一不注意就忘了時間。」傑克爾說道,從他臉上的表情看得出來他確實十分抱歉。

  「沒關係,比起典禮,我更在意你的實驗,那到底是什麼樣的研究?你沒有因為研究而作出傷害自己的事來吧?」

  「噯,你真是跟厄塔森越來越像了,老是擔心東擔心西的,」傑克爾嘟嚷道。「早知如此,我就不會跟你說了。」

  維特聞言板起臉來:「那麼,你是要趕一位大老遠前來赴約的朋友離開了?」

  「呃、別這麼說嘛……維特,我剛剛只是說笑罷了。」

  維特看著緊張的傑克爾博士,不禁覺得好笑起來,但他的表情依舊漠然,他很清楚博士非常想要有人能看看他的實驗成果,如果他就這麼打道回府,傑克爾將會十分失落。

  「好吧,我就看看你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維特先生淡淡說道。

  傑克爾博士聞言精神一振。「那麼,請隨我來吧。」



  「就在這兒。」傑克爾博士指著桌上的幾瓶液體與粉末。

  「我看不出這些東西有什麼值得驚奇之處。」

  傑克爾博士眼神一亮。「值得驚奇的不在於這些東西本身,而是它們在經過混合與調配後,將會成為一種前所未有的藥物,使得喝下它們的人產生一種相當驚人的變化!」

  維特先生將視線由桌上的物品移向傑克爾博士。「你喝了它們?」

  「是的,有什麼問題嗎?」博士理所當然地說道。

  「博士,你不會沒作動物實驗吧?」維特的眼神轉為懷疑的目光。

  「當……當然有啦!你以為我是那種會不顧風險隨便拿自己作實驗的人嗎!」傑克爾博士雖然嘴上這麼說,眼神卻完全沒對上維特先生。

  「好吧,既然你這麼說,我就當作你確實有這麼做吧。」維特先生說道,心裡想的卻是該怎麼讓眼前這傢伙永久遠離任何有化學藥劑的地方。

  「總……總之那不是重點,重點是這東西如何發揮它的神效,難道你一點都不想知道嗎?」

  「我比較想知道你的身體是不是應該先讓拉尼恩醫生診斷一下。」

  「維特,我的身體沒有任何問題,這點我可以向你保證。」

  見維特仍然一臉懷疑,傑克爾也不禁有些生氣起來:「好吧,那我就讓你見識見識!」他一把抓起桌上的量杯,動作俐落地調配了藥劑,不一會兒,他就完成了作業,藥劑在他的調配下變成了一種清涼的綠色,看來頗適合在夏日飲用。

  「等等!」在傑克爾正要飲下藥劑時,維特喝止了他。「我的朋友,你不會真要喝那東西吧?」

  「親愛的維特,我已經實驗過了,這東西對健康並不會有任何危害。」

  「不,我還是不放心,傑克爾,我想你應該將那東西交給我,我不希望你作出傻事。」

  「維特,」傑克爾正色道。「你身為軍人的膽識到哪裡去了,居然對區區一劑毫無危害的藥劑如此恐懼,我今天才知道在知識的領域上,你探索未知事物的能力竟不如一個從未拿過刀槍的科學家!」

  雖然維特先生並不想承認,但這話卻實實在在地激惱了他。「你說什麼?」

  「我說你是個膽小鬼,你只敢面對肉體之軀的敵人,卻不敢探究知識的奧秘!你甚至不像我敢於喝下這藥劑!」言罷傑克爾立刻灌下手中的綠色液體。

  「你給我慢著!」維特立刻一個箭步上前搶下那藥,而那藥劑僅餘下了一半。「我可不能忽視你剛才的那句話,傑克爾,你竟敢這樣侮辱我!」

  「哼……如果你要證明自己不是我說的那樣,就把那餘下的藥劑喝完啊!如果你真有那膽識的話。」

  「這……」

  「你不敢對吧。」

  維特望了那藥劑一眼,隨後便一飲而盡。

  「這樣你還有什麼意見嗎,傑克爾博士?」維特將空瓶還給了傑克爾,而後者一臉愣然,維特此時才突然感到這一切真是荒謬且幼稚。「對不起,我想我還是太意氣用事了……」

  「我真是太感動了,維特,你做出了超越自己的事,你甚至願意以自己的身體來共享我的實驗成果,我真是、真是……」

  「怎麼了,傑克爾?」

  「不……沒事,只是藥效開始產生作用了……」

  維特聞言心頭一驚。「等……慢著,喝下那藥會怎麼樣?你還沒告訴我──」

  「等一下……你就會知道了。」

  「什──」話聲未落,維特便感到有一股錐心之痛自體內傳來,他一手扶住一旁的扶手椅,緊接著感到全身都像是要溶化似的噁心,在他還沒來得及掌握自己的身體發生什麼事前,他就因為極度的痛苦而昏了過去。

  「第一次喝的話,會比較難受一點。」

  在他昏倒前,有個聲音如此說道。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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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這個算長文,應該還會再連載一段時間,
回文OK唷~不過評論就不用了......(抖)

[ 本文最後由 A.J.公爵 於 08-4-24 09:16 PM 編輯 ]
 
華麗的鼻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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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之瞳  公爵大的文章真棒!圖文俱佳的天才啊(羨慕~ ...  發表於 08-2-25 09:04 聲望 + 5 枚

【維特先生的煩惱】第三十五章‧少年吉姆的煩惱(全文完)


  利弗謝醫生是個無趣,並且拘謹到有些過份的人,但由於他一向是個好人,並且對晚輩十分照顧,所以吉姆並不會特別想去挑剔他的缺點,更何況,他其實還算喜歡利弗謝這個人。

  但自從那次出海後,利弗謝拘謹的個性就似乎變得有點越來越嚴重。

  儘管不論是利弗謝醫生還是吉姆,如今在金錢上都不虞匱乏,但利弗謝醫生身為吉姆的監護人,卻是更加嚴格管理吉姆的每一筆花費,講白點吧,對吉姆來說,現在的生活與他過去與母親經營那間小酒館時根本沒啥兩樣,只差在酒館的裝潢變得比以前好,以及他母親穿漂亮衣服的機會變多了,他自己倒是沒受到什麼實質的好處。

  「吉姆,這筆錢我在城裡的銀行給你存著,你還要求學,要是現在就將這筆錢交給你,你會染上那些紈絝子弟揮霍奢華的惡習,所以你的這一份我先替你保管,等到將來你成人了,能夠自己作主了,我再讓你全權處理。」

  吉姆很清楚利弗謝醫生的為人,也很清楚他對自己一向寄予厚望,所以他並不擔心利弗謝會吞了他的錢,但明知自己很富有,卻半分也由不得動用,這偶爾也還是會令他心底有些埋怨。

  但他當然不會將埋怨說出口,因為利弗謝醫生是個好人,而且──好得有些太過了,如果他從吉姆的口中聽到任何怨懟的話語,他肯定會大受打擊,並且百般責怪自己太忙於工作,沒有花時間去了解吉姆──這個在他眼中有如他自己兒子的少年──心中的想法,而那可不是吉姆所樂見的。

  這天,吉姆站在碼頭,看見有幾個同他差不多年紀的男孩在玩海盜遊戲──雖說是海盜,其實也就不過是在臉上沾了些煤灰,頭上綁著花巾,然後拿著樹枝打鬧罷了。

  吉姆知道他們是幸運的,因為他們從沒見過真正的海盜。

  他已經不記得有多少個夜晚,他都夢見那隻該死的鸚鵡在他耳邊啼叫,模仿著那恐怖的聲調。

  他總是會從夢中驚醒,並且全身冷汗。

  「十五個人在死者寶箱上……呦呵!來瓶萊姆酒吧!」

  一個稚嫩的歌聲傳來,而這首歌不由得讓吉姆心頭一驚,他抬起頭來,想知道是誰在唱這首歌,卻發現那歌聲來自那群男孩之中。

  一個特別嬌小的男孩一邊唱歌,一邊跟其他男孩打鬧著,但他的架勢與其他男孩都完全不同,不一會兒,所有的孩子都被他一一打倒。

  「還有誰想來挑戰的?」那孩子得意地叉著腰,站在中央。

  吉姆覺得那男孩的聲音有點嬌氣,但這並不是他關心的重點,他立刻走上前去,而那男孩也看見了他。

  「你是下一個嗎?」男孩拿著樹枝指著他。

  「不……我只是想知道,你從哪兒知道那首歌的?」

  「什麼歌?」男孩頭一側,吉姆這才發現男孩長得意外的清秀。

  「就是……你剛剛哼的那首……十五個人在死者寶箱上……

  「……呦呵!來瓶萊姆酒吧!」男孩很順地接了下去:「這首?」

  吉姆點點頭。

  男孩笑了,並拾起另一根樹枝扔給他:「打敗我就告訴你。」

  「我不想玩這種……遊戲」吉姆意識到自己差點脫口而出「小鬼」二字,連忙將話吞回去。

  「你認為這是小鬼的遊戲對吧,嗯?」

  「我沒這麼──」

  不等吉姆將話說完,那男孩便揮著樹枝朝他刺去,吉姆及時閃過,但此刻才發現,那樹枝的尖端被削得又長又利,被刺中可不是好玩的事。

  「嘿,我說過了,我不想──」

  又是一道攻擊,這次險些劃過他的眼睛,吉姆開始感到惱火,他使力一揮,將男孩的樹枝擊了回去,男孩稍稍被擊退了幾步,但他似乎覺得這很有趣,又再度將手上的危險物品揮過來,吉姆不想再跟他玩了,他一手抓住樹枝的中段,並反手一扭,將男孩壓制在地。

  「噯!你放手!放手呀!」男孩痛得開始大叫起來。

  「我贏了,別再胡鬧了。」

  「好!好!你贏了!放手呀你!」

  吉姆將手放開。

  「好啦,我告訴你總行了吧,」男孩爬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那首歌是我爸爸教我的。」

  「你爸爸?」

  當吉姆還沒來得及問下去時,一片黑夜映入了他的眼簾。

  那是一個高大修長的身影,而從他全身上下幾乎找不出一絲色彩,他的膚色偏白,下巴蓄著濃黑的鬍子,從禮帽底下爬出的黑色長髮一直延伸及肩,黑色的長披風底下仍是一襲黑色裝束,款式與剪裁儘管乍看樸素,卻透著一種低調的高貴氣息,這男人若不是哪個王公貴族,肯定也是個出身不凡的名流紳士。

  「薇多莉亞,妳又穿成這樣跑出來野了。」男人說道,低沉的嗓音中透著些許外國口音。

  吉姆一下子看著這男人看傻了眼,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薇多莉亞?」他不自覺地脫口而出,並瞪著剛才與他打鬧的男孩。

  男孩將頭上的綁巾解了下來,一頭烏黑的鬈髮頓時披散在他──不──嬌小的肩膀上。

  「你是女的!」吉姆叫道。

  「就算我穿得像個男孩兒,難道那就表示我一定是男的嗎?」她回道。

  「等等──妳是女的為什麼不早說呢?那樣我剛剛就不會──」

  「不會跟我打了是嗎?」名叫薇多莉亞的女孩皺起眉頭:「哼,要是我說了,你會認真打嗎?別瞧不起女人。」

  「我沒有瞧不起──」吉姆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畢竟他剛剛的行為根本是在欺負一個女孩子。

  這時,黑衣男人突然笑了起來:「你不需要這麼緊張,因為你並不知道薇多莉亞是女孩兒,錯不在你,我這女兒就是這麼野,老愛扮成這模樣出來跟男孩子打架。」

  「真的非常抱歉──」

  男人揚起手,露出一個並不介意的笑容:「沒關係,你不需要道歉,我剛剛都看到了,如果你真有意要傷害她,她不會只是身上沾了點塵土而已,我很欣賞你不隨便欺負弱者的精神,你叫什麼名字?」

  「吉姆,吉姆‧霍金斯。」吉姆說著,有點不習慣被這麼稱讚。

  「我才不是弱者呢!爸爸!」薇多莉亞叫道。

  「很高興認識你,吉姆,我的名字是基度山伯爵。」他伸出手。

  吉姆與他握了手。

  「好了,薇多莉亞,該回去了,要是妳這樣子被某人看到,我會被罵的。」伯爵牽起薇多莉亞的手。

  「某人?」吉姆愣了愣,但話一出口才發覺這麼問非常失禮。

  「我的另一個爸爸。」薇多莉亞沒好氣地回道。

  「呃……?」這話讓吉姆更丈二金剛了。

  她眨了眨那雙冷藍色的眼睛,並露出了一個笑容,而那笑容不知怎地令吉姆怦然了一下。

  「很高興認識你,吉姆,下次有機會我們再比試吧。」

  吉姆愣愣地點了點頭,並望著那女孩牽著父親的手,沒入在馬車裡。

  在此之後,不知是巧合還是機緣,吉姆與那位薇多莉亞小姐的相遇次數,簡直多得連他自己都料想不到。

  不過,這當然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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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urusuto  讚啦!!!故事很有創意,雖然男人懷孕這點讓我 ...  發表於 09-5-21 00:02 聲望 + 1 枚  回覆一般留言
hydeist  終於讓我等完了!我好喜歡這個故事啊~~ ...  發表於 08-4-29 23:59 聲望 + 2 枚  回覆一般留言

【維特先生的煩惱】第三十四章‧基度山伯爵百口莫辯


  凡赫辛點燃一根煙,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話:

  「伯爵,其實孩子的父親是你吧。」

  伯爵差點就被喉中的酒嗆到。

  「呃,為什麼你會這麼想?」

  「只要這麼想,就一切都說得通了,我還記得當初你聽到墮胎的事反應多麼激動,加上剛剛見你看到孩子的那副表情,我就覺得八九不離十了,而且有件事我一直覺得很奇怪。」

  「什麼事?」

  「維特爵爺生下孩子後,第一個要我通知的人就是你。」

  伯爵笑了起來:「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我不是也知道他懷孕的事嗎?」

  「但你既非醫師,也不是他的親人,就算你知道,他也沒這個必要在孩子生下後立刻通知你吧?」

  伯爵收起了笑容,盯著他幾秒,最後開口道:「那麼,我希望你不會將此事說出去。」

  「我不會的,你知道,我們都有把柄落在對方手中。」

  「把柄?」伯爵眨了眨眼。

  「噢,不是你,是維特爵爺……算了,這沒什麼好說的,」他搖了搖手,並坐到沙發上:「那麼,現在你有什麼打算?」

  「打算?」

  「孩子的父親是你,你對此難道半點打算都沒有?」

  「我能有什麼打算?」伯爵露出一個不解的笑容。

  「維特爵爺之前告訴過我,你另有論及婚嫁的對象。」

  「我?」伯爵頓時愣住:「我哪裡有什麼論及婚嫁的對象?」

  「我從別地方聽說的……你有個挺漂亮的希臘情婦?」

  伯爵心頭一震:「不……她並不是我的情婦。」

  凡赫辛嘆了口氣:「好吧,不管實際上你與她之間關係如何,我都不認為你該欺瞞任何一方,儘管這國家對婚姻的法律保障不到你與維特爵爺,但他好歹……也為你生了個女兒不是?」

  他以一種長者的目光望著伯爵,而伯爵沒有作聲。

  「當然,這種事也是看當事人的想法而定──我想,選擇那位希臘女子的話,肯定比現在這樣見不得光輕鬆得多了吧,若我是你,要是能選比較輕鬆的道路,我一定選。」

  伯爵抬起頭:「那麼,你現在走的道路,是輕鬆的那一條嗎?」

  凡赫辛笑了笑:「當然不是。」



  從伯爵走進房門時,維特爵爺就很清楚地看見了他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

  他當然知道那意味著什麼。

  而現在伯爵再次步入了房門。

  「萊納斯,我有件事一定得告訴你,」他語重心長地說道:「你可能已經從別人那兒聽見了什麼,但我想,這整件事還是應該由我向你坦承。」

  「你就說吧。」維特爵爺依然坐在床上,身後倚著枕頭。

  「你知道海蒂的事,對吧?」

  維特爵爺點點頭。

  「知道她還活著……實在令我驚訝,我原該感到高興的──而事實上我也相當高興,但不知怎地,見到她卻令我恐懼……我怕當我見到她後,會發現我還愛著她,但這明明是最不該有的情緒──她曾是我視為終身伴侶的女人,我怎麼能因為得知她還活著而感到恐懼……」

  他舔舔乾澀的嘴唇,繼續說下去:「凡帕告訴我,她已經失去了記憶,這令我悲傷,卻也──不能否認的──我心底有那麼一部份其實是竊喜的,我不知該怎麼形容,總之在見到她前,我的心情始終很複雜,而在見到她之後……」

  「見到她之後?」

  他坦然地望向維特爵爺的眼睛:「我發現到,我仍然愛著她。」

  維特爵爺沒說話,只是靜靜聽著。

  「她與我記憶中的模樣一點都沒變,仍然如此可親、可愛,當我將她擁入懷中,我感到一切就如同回到多年前,回到我仍然是她的父親、她的導師、她的情人那時,在那一刻我才發現,沒有人能夠取代她,她在這世上是獨一無二的。」說到此處,伯爵嘆了口氣:「但這樣不對。」

  維特爵爺不解地看著他。

  「我應該為了一己之私,而將一個已經失去過往記憶的女孩重新納入自己的懷抱嗎?事實上,在她的過去裡,不僅是擁有與我之間的愛情,更有著許多對她而言相當痛苦的回憶──她的身世,她的飄零,如果她已經忘卻了這一切,我就絕不該將其喚回她的腦海。」

  「但你不是還愛著她嗎?」

  伯爵搖搖頭:「我擁有著不幸、並且如今我依然吝於憶起的過去,而她的過去也與我極為相似,正是因著這種相知相憐的情感,使得我們相愛,有時,我甚至會懷疑,我究竟是以一個父親的身份在愛著她,亦或是以一個男人的身份?我相信她之所以愛我,當中必有相當大的部份是因為我在她記憶中,與她父親的形象疊合了,而我愛她則是在她不幸的過去中,看見了我自己,這樣的愛是否是真實的?當時我太沉浸在幸福中所以無從得知,但在她失蹤後的這些年以來,我才漸漸明白,我與她之間的愛情中,有著太多過去的影子,而是否抽離那些部份後,這份愛便不再鮮明?多年來我一直不得而知,直到我遇見你。」

  他望著維特爵爺,而後者的表情有些愣然。

  「我?」

  「在你身上,沒有任何與我相似的影子,我是個習於沉緬過去的男人,當我第一次見到薇多莉亞,我立刻被她那果敢的態度所折服,她彷彿從不回頭,從不被過去所牽絆,而在我被她緊緊吸引之時,我找到了你,你與薇多莉亞是完全相異的人,但我不能只愛薇多莉亞而不愛你,因為你與她實則同一個人,如果我愛的只有薇多莉亞,那麼我的這份愛便是膚淺而虛假的,曾經,我希望事實真是如此──在我第一次發現你就是薇多莉亞的時候……」

  「你一直沒告訴我,你是什麼時候察覺的,」維特爵爺望向他:「你早在我說出一切前就知道了吧?」

  伯爵點點頭:「事實上,在凡赫辛與我將你從歐洛克手中救回來的那夜……我就知道了。」

  維特爵爺的表情頓時變了:「這麼說,從你知道我……懷孕的那一刻,你就已經知道那孩子是你的?

  他痛苦地點了點頭:「但當時我還不能完全確定……何況,我實在沒有勇氣在凡赫辛教授的面前坦承……」

  「我不是怪你……事實上,」維特爵爺生硬地說:「若換作是我,在那種情況下我也不會承認的……而且,那時我根本不想讓你知道,也本來就不奢求你會認……這個孩子。」

  「我明白,那時我們心裡都另有打算,我知道你不可能主動告訴我,因為在當時這對你的傷害可能更大……我也還沒決定是不是該接受這件事……但那晚,在歐洛克前來帶走你時,我才驚覺到一件事,就是我比我想像中更不願……失去你……以及孩子。」

  聽到這話,維特爵爺的臉上似乎沒有什麼顯著變化:「喔,真的?」

  「我不知道這能否算是愛情,」伯爵搖搖頭:「但我卻很確定,我不希望你或孩子受到危險,也不希望你們去了哪個我不知道的地方,我認為我該主動告訴你,我願意接受這件事,所以我找你去了劇院,那時──我猜想你可能也約略察覺到我已經知道了,而如果事情真是這樣,我就更得盡快向你表白我的打算,但是,」說到此處,他突然洩了氣似地垂下雙臂:「你又再一次從我面前逃走,你已經告訴了我一切,眼看我就要可以說服你了,你卻又掙脫了,並且還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危險……我差一點以為從此就再也見不著你了。」

  維特爵爺低下眼去:「但是,你終究選擇了別的路子不是嗎?就算是在薇多莉亞跑回來求你──以及在我回到這兒之後……」

  伯爵循著他的目光往下望,看見自己手指上的那枚戒指。

  「萊納斯,這次我之所以回來見你,並不只是為了孩子而已,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一件對我來說非常重大的事,也與這枚戒指有關……」

  「愛德蒙,我之前一直認為,」他打斷伯爵的話:「我可以只把你當成一位朋友,雖然我們之間有過比朋友更加親密……也更不可告人的關係,但我真的從來沒有奢想過,非得要你對我──對孩子付什麼責任,我們都是男人,也都有我們各自的體面得維護,我非常感激你能對我作到這個程度,若換作別人,我可能早就聲敗名裂了,以我的能力,我大可以獨力撫養這個女兒,這也就是我寧可向你買下這棟房子,也不要你白白送我的緣故,我不想讓我們的關係變成一種理所當然的依附,而寧願讓這一切只是友誼的交流……但是──」

  他不再說下去,而伯爵只是望著他。

  「……但是,」他接著說下去:「我發現這似乎越來越難做到,原本在你不在的這段期間,我還有辦法像這樣自制下去,在聽到那些關於你和你那位希臘情婦的事兒時,我還能當作那是些跟自個兒完全無關的事──該死的我敢發誓我壓根兒就從來沒有想過什麼可笑的嫉妒或是毫無意義的發怒──但一當你像現在這樣站在我面前,並且本著你的歉疚對我吐露這一切時──」他突然閉上眼睛,並深吸了口氣又吐出,最後抬起那冷藍色的眼眸,直望入伯爵的雙目:「愛德蒙‧鄧蒂斯,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原諒你。」

  「你是指──」

  「那個天殺的希臘婊子,」維特爵爺說道,語氣中明顯蘊含著非比尋常的怒氣:「不論她是你的前妻還是誰,也不論我的立場有多麼缺乏資格指摘你──但我無論如何也不可能不動怒──對你──背著我娶了別的女人這件事!」

  伯爵頓時露出一個像是從沒想到他會說出這句話的表情:「我?你說我娶了海蒂?老天,根本沒這回事──」

  「就算你沒娶她,但所有人都認定她是你的女人不是嗎?」

  「她真的不是!她過去曾經是我的伴侶沒錯──但現在──」

  「你不是說你現在還愛著她嗎?」維特爵爺顯然根本不打算讓伯爵把話好好講完。

  「我不是說過她早就不記得我──」

  「可是你愛她!你還記得你對她的愛,你剛剛就是當我的面這麼說的!你怎麼能……」

  維特爵爺不再往下說,而是別過頭去,胸膛因為怒氣而起伏著。

  沉默持續了幾秒:「萊納斯……」

  「抱歉,是我不好,」維特爵爺說道,語氣已經較平穩了些:「我不該對你發怒。」

  「不,錯在於我,我沒有早些對你解釋……」

  「我想,已經沒有什麼好解釋的了。」

  伯爵再次被打斷話頭,頓時有些不悅:「萊納斯,難道我剛剛說的那番話你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就是因為我聽進去了,我才會這麼恨你。」他頭也不抬地說道。

  「萊納斯,我說過了,我不願再將海蒂拉回我的生活,你還不明白這代表著什麼嗎?這表示我選擇的是你,一直都是。」

  「你對女人的那一套對我不管用,鄧蒂斯,就我所知,你之前離開是為了去結婚的。」

  「是結婚沒錯,」伯爵苦笑:「但結婚的人並不是我呀。」

  維特爵爺這才讓目光回到伯爵身上:「不是你?」

  「結婚的是凡帕啊,我親愛的萊納斯,他早就喜歡海蒂許久,事到如今,我早就不跟他計較了,何況海蒂失去了記憶,凡帕對她而言有如再造之父──說到這兒,我還真有些不是滋味兒呢,感覺簡直就像是把女兒嫁出去似的。」

  「但你說──你還愛著她不是?」

  「就算我對她還有幾分真情,但那不足以構成我破壞她追求新幸福──以及一位老友幸福的理由呀,更何況,我知道我要真這麼做,我下半輩子大概就再也別想見我女兒了。」

  「你說的是真的?」

  「我沒笨到嘗試騙你。」

  「那麼,那枚戒指──」

  維特爵爺話還沒說完,伯爵便執起他的手,而某個冰涼的東西滑進了他的手指。

  「我剛一進門就想將它拿出來了,但你沒給我機會這麼做。」

  維特爵爺望了望那枚被戴進他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它的款式顯然與伯爵的一模一樣。

  「這什麼意思?」他意興闌珊地問道。

  「畢竟沒辦法結婚,意思一下也好。」伯爵說道。

  維特爵爺嘆了口氣:「我還以為像凡赫辛跟舒華德那樣已經夠蠢的了。」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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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特先生的煩惱】第三十三章‧謠言


  這天,凡赫辛教授登門拜訪。

  「事實上,像我這年紀的人,實在不適合作這種長途往返,你何不將這工作交給舒華德──」

  「你要是敢說出去一個字,」維特先生陰沉地說道:「我就宰了你。」

  「但約翰是個可信賴的人呀。」凡赫辛無奈地說道。

  「重點不在於值不值得信賴,而是在於我不要更多人知道這回事,明白嗎?」

  「明白,那麼維特先──爵爺,我可以要杯茶喝嗎?」



  「聽說──伯爵要結婚了?」

  「哪個伯爵?」凡赫辛一臉呆滯。

  維特爵爺嘆了口氣:「基度山伯爵。」

  「啊──喔,有這回事?那真是恭喜他了。」凡赫辛回道,而實際上他正專心對付著眼前的一盤茶點。

  「我以為這事兒在社交圈是人盡皆知了。」

  「噯,我早就沒在社交圈上走動了,對那些事兒我一點興趣也沒有。」

  「喔,」維特爵爺淡淡地應了一聲:「事實上,我也不大篤定這事兒,我還以為你會比我更清楚。」

  「你何不去問他呢?我記得你們交情不錯。」他將茶點送進口中。

  「特地從這兒坐火車去找他?你開玩笑?」

  凡赫辛看了他一眼:「是沒什麼不行,但站在醫師的立場,我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他沒來拜訪過你嗎?」

  「有是有,不過那是我初搬到這兒時的事。」

  「那就沒辦法了,」凡赫辛聳聳肩:「不過,反正等他真要結婚的時候,我們都會知道的。」



  在凡赫辛教授臨走之際,他告訴維特爵爺,他兩個月後會再來拜訪。

  維特爵爺很清楚,那也正意味著那一天即將到來。

  第二天下午,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訪客突然到訪。

  「親愛的伊麗莎白,原來你躲到這兒來了。」

  「別用那名字叫我,歐洛克,」維特爵爺老大不高興地盯著他:「你不是回你的外西凡尼亞去了嗎?這回又想耍什麼花招?」

  「真叫人失望,難道你就真以為我是個滿肚子壞水的傢伙?放心吧,我不會再對你出手了,這次我只是來探望你而已。」

  維特爵爺雙手交抱:「喔?那還真感激你啊,現在你已經探望到了,那麼再見,歐洛克。」

  「噯……有必要那麼急著趕我走嗎?難道你不想知道……」他露出狡黠的笑容:「伯爵的新愛人──海蒂小姐的事?」

  維特先生準備搖鈴的手微妙地震了一下。

  「看來這話題引起你的興趣了?」

  「不,正好相反,」維特爵爺說道:「如果伯爵真有娶妻的念頭,我會衷心祝福他。」

  「可憐的伊麗莎白,我相信你心底絕不是這麼一回事。」他搖頭笑笑。

  「那是你單方面的想法,歐洛克,」維特爵爺平靜地說道:「事實上,我與基度山伯爵原本就沒有任何關聯,連繫我們之間的只是一種彼此敬重的友誼,並不是像男女間那樣激烈的情感,若他有了愛人,我並不會施以妒恨,相反地,我會祝福他能夠擁有一個美滿的家庭。」

  歐洛克笑了起來:「你真是個虛偽的人,萊納斯,若換作是薇多莉亞,她會這麼說嗎?」

  維特爵爺對他的話並不惱怒,反倒施以微笑:「你太不了解我,也太不了解薇多莉亞了,她要的只是激情,並非佔有,而我也從來沒有這打算,我與伯爵之間只是分享共同秘密的朋友,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好吧,」歐洛克看來有些沒趣:「我還以為你會有什麼有趣的反應呢,真可惜,好吧,既然你如此不介意伯爵的私生活,那麼想必你再知道這些也沒差吧──事實上,海蒂小姐是伯爵的前妻,她在一次船難中失蹤,伯爵一直以為她死了,誰知她這會兒又被伯爵的朋友給尋獲了,」他雙手一攤:「所以他倆就又回到快快樂樂的夫妻生活裡啦。」

  維特爵爺輕哼了聲:「所以,我是那個多餘的介入者了。」

  「不完全是,因為她在法律上並不算是他的妻子,伯爵從來沒有給過她正式的名份,說穿了,她其實是他的情婦。」

  維特爵爺點點頭,似乎對此不感興趣。

  「對了,強納生的事我聽說了。」

  歐洛克揚起一邊眉毛:「喔?」

  他皺起眉頭:「你為什麼到現在還不放過他呢?該是時候讓強納生回到他妻子身邊了吧?」

  歐洛克一臉無辜地望著他:「我以為哈克夫人沒打算要原諒他。」

  「怎麼可能呢?米娜再怎麼樣也是他妻子──」

  他搖搖頭,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親愛的萊納斯,你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哪,相信我,哈克夫人早就斷絕與強納生的往來了,事實上,就我所知,他們最近就會辦理離婚手續。」

  維特爵爺一臉不可置信地望著他:「你到底作了什麼讓他們反目至此?」

  他聳聳肩:「也沒什麼,只是我自從有了個兒子後,大概也快要有個女兒了。」



  在那之後,維特爵爺聽說了伯爵已離開這個國家的消息。

  但由於伯爵在市中心的宅邸並未出售,所以這似乎意味著他不一定是長期離開,只是,也很有可能只是暫時還未出售罷了。

  很快地,人們也就不再談論基度山伯爵與他神秘的情婦了。

  然而數週後,伯爵卻又低調地回到了這個國家。

  而在他回來後不消幾日,他便收到一封內容簡短且含糊其詞的電報。

  那是凡赫辛教授發來的電報。

  而幾乎是在他收到電報的下一刻,他便匆匆地出了遠門,連僕人都沒帶。

  只有維特爵爺知道他為何如此情急。



  不等僕人通報,基度山伯爵便匆匆地直奔臥房,凡赫辛本想向他搭話,但卻立刻被關在維特爵爺的房門外。

  在維特爵爺還來不及說些什麼時,就被伯爵一把抱個滿懷。

  「我好擔心你。」伯爵輕聲說道。

  「愛德蒙……教授還在外頭。」

  伯爵很快地吻了一下他的額頭,然後開門讓莫名其妙被關在外頭的凡赫辛進來。

  「抱歉,教授,我好像將你關在外頭了。」

  凡赫辛一臉懷疑地看著他:「你不會是故意的吧?」

  「沒這回事,你多心了。」他望了一眼身後床上的維特爵爺:「對了……孩子呢?」

  「在隔壁房給保母看著哪。」凡赫辛沉著臉說道。

  「我想……呃,我可以看看孩子嗎?」他轉過身去,對維特爵爺發出一個像是詢問的句子。

  「當然可以。」維特爵爺的語氣有些無奈。

  「跟我來吧。」凡赫辛說道。



  「是個女孩。」凡赫辛制式地說道。

  伯爵望著搖籃裡的嬰孩,簡直快要不能壓抑住心底的激動之情,但礙於凡赫辛的目光,他終究忍住了請求抱這嬰孩的念頭。

  「她好美。」

  「每個嬰兒出生時都是這德性,伯爵。」凡赫辛說道。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我從來沒有親眼見過初生的嬰兒,這讓我、呃,我是說,這讓我很感動。」

  凡赫辛看了他一眼:「若你看過的嬰兒跟我一樣多,你就不會覺得有什麼好感動的了。」

  「為什麼?難道你不認為這是宇宙萬物間的一大奧妙嗎?想想──一個小小的生命,歷經十個月在母體內的成長,最終像這樣誕生在人世間,難道這不是件值得感動與讚嘆的奇蹟嗎?」

  「伯爵,我相信能夠抱持這種想法的人是很幸運的,」凡赫辛教授疲憊地說道:「畢竟,他們從不需要目睹生產過程。」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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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特先生的煩惱】第三十二章‧海蒂


  在看到那個希臘女子時,路易吉‧凡帕可真以為自己見了鬼。

  過去,他見過那女子出現在伯爵身邊幾次──因為她並不會說除了母語以外的語言,所以她並不是那麼經常拋頭露面,實際上,她是伯爵買來的一個女奴,但任誰都看得出來,伯爵待她從來就不像主人之於奴僕,而比較像是父親之於女兒,或是──男人之於情婦,而後,後者那樣的關係漸漸地凌駕前者,有那麼好幾年,凡帕再也沒有見過基度山伯爵與那名希臘女子,他很清楚,他的朋友必定與那女子作神仙眷侶去了,他曾以為他從此沒機會再見到這位朋友,但他卻錯了。

  在多年後他再度見到這位朋友時,他得知了那希臘女子因船難意外去世的消息。

  儘管屍體始終沒有尋獲,但任誰都知道,她生還的希望十分渺茫,許多日子以來,他的這位朋友始終不能接受這個事實,他發了狂似地出海尋找他心愛的妻子──儘管他從來沒有給過她什麼名份,但實質上她對他而言已無異於此,然而,那些尋找都是徒勞,年復一年,日復一日,他的這位朋友漸漸地接受了這令人沉痛的事實,然而,自此之後,他的朋友不再回到他的國家,也鮮少在哪個碼頭停留超過半個月,他成為了一個流浪的水手,凡帕很清楚,他的這位朋友就與他一樣,不再對哪塊土地感到留戀,唯有大海才是他們這些流浪者的歸所。

  但當那個戴著眼罩的女子出現在伯爵面前時,他便明白對伯爵而言,流浪或許已經結束。

  畢竟他已經許久沒有見到伯爵會在一個國家停留如此久的時日。

  然而,那希臘女子卻出現了。

  他原先認為,他要不是撞了鬼,就是認錯了人,但很顯然,這兩者皆非,那女子不但是個好端端的活人,而他也不相信天底下會有兩個毫無相關的人長得如此相像。

  他在某個惡名昭彰的碼頭發現了她,當時,她差一點就被賣去作娼妓,他本著某股情感──或許該說是義氣,在還不確定她是否就是那名女子的情況下,他買下了她──花的錢足以令他手下的人暗自埋怨他好一陣子。

  女子的名字是海蒂,但她全部所記得的也就只有這麼多。

  海蒂一如他記憶所及,除了希臘語外不會任何語言,他花了一番工夫才得知海蒂的境遇,她在那次船難中被鄰近島嶼的漁民救起,之後輾轉被帶到那個惡名昭彰的人口市集,因此才會被他發現,這當中還算慶幸的是,她並沒有被什麼不肖之徒所傷害,只是若他沒有發現她,她也離那不遠了。

  他認為,他有必要讓伯爵知道海蒂還活著。

  但他一方面也認為沒有這個必要。

  畢竟海蒂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

  畢竟,從他當年見到海蒂的那一刻起,他就沒有一天忘記過她。



  他曾以為,他此生只能愛一個女人。

  但海蒂令他那一度因背叛而死去的心再次復甦。

  當海蒂被大海所吞沒時,他相信他的心也就此淪為死灰。

  直到薇多莉亞的闖入。

  一個男人能夠將他的心交出去幾次,他不確定。

  他只確定一件事,那就是一顆曾經破碎的心永遠也不能回復到它最初為熱情所跳動的時刻。

  他無法對海蒂賦予他對上一個女人那樣徹底、完全的愛。

  同樣的,對薇多莉亞也不能。

  在維特遷往鄉間後不久,他突然收到凡帕的來信。

  海蒂還活著。

  他顫抖地抓著信紙,心頭湧上了某種相當劇烈、並且無以名之的情感。

  但他並不確定,這到底能不能算是欣喜。



  「所以,你找到你的那朵玫瑰了?」

  「可以算是有,也可以算是沒有。」伯爵喃喃說道。

  「到底是有還是沒有?」凡帕有點不耐煩。

  伯爵將始終盯著桌面的目光移到窗邊的凡帕臉上:「我就直說吧,凡帕,他──她懷孕了。」

  凡帕狀似驚訝地揚起眉毛:「誰?」

  「維……多莉亞。」

  「想必這是那朵玫瑰的名字了?」

  伯爵點點頭。

  凡帕吹了聲口哨:「看來我是多事了?海蒂若知道這件事……」

  「我明白,若海蒂對我有所苛責,那也是我應得的。」伯爵的眉頭緊鎖。

  凡帕望著窗外:「海蒂待會兒就來了。」

  「我會向她說的。」

  「誰要你向她說來著?」凡帕意興闌珊地望了他一眼。

  「難道我不應向她坦承,在她失蹤的這段期間,我愛上了別的……女人?」

  「沒有那個必要,我的朋友,」凡帕走近桌前,一口飲盡杯中的上等美酒:「事實上,海蒂早就失去記憶了,她不記得過去的一切事物,當然,包括你。」

  「她……失去記憶?」

  凡帕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所以你大可不必對她懺悔,她早就忘記自己曾是你的女奴,你的──情婦(噢,希望我沒說錯?)了,我對她說,今兒個來此只是見一位朋友,你用不著告訴她這些。」

  伯爵搖搖頭:「但我不該刻意隱瞞她。」

  「老兄,你要愧疚是你自個兒的事!可對海蒂來說,你認為讓她知道這些有什麼好處嗎?你對她懺悔了,那麼她呢?她已經忘了過去的一切,你如今也有了你的生活,你與她已經毫無關係了,為什麼還要把這兩件毫不相關的事兒兜在一塊兒哪?」

  伯爵冷冷地望著他:「那麼,你是要我忘掉過去對她的情義了?」

  「如果你還愛著她,那我不會阻止你,問題就在於,我看得出你的心已經給了別人。」

  這時,窗外傳來馬車聲。

  「她來了。」凡帕淡淡說道。



  「對了,聽說那位基度山伯爵有了未婚妻哪。」

  維特先生翻頁的動作突然頓了一下:「什麼?」

  「也難怪你不知道了,萊納斯,你搬到這兒已經幾個月啦?」米娜抿嘴笑了笑:「事實上,現在咱們那兒有好多人都在談論這事兒,畢竟,伯爵可是位條件相當好的單身漢哪。」

  維特先生往後靠進椅背裡:「那麼,有誰見過他那位未婚妻嗎?」

  米娜對他的這問題似乎感到有些驚訝:「就是因為有太多人見過,所以才會有這事兒傳出來呀,事實上,我也見過伯爵帶著她出現過幾回,是個外國女子,長相嘛……我倒不認為她有多美,不過,男人就是會喜歡這種女人,這點我倒很肯定。」

  維特先生將書闔起,擱在一旁:「伯爵上回來這兒時,我倒沒從他那兒聽到什麼。」

  米娜一臉奇怪的盯著他:「若他要娶妻,他又為什麼要特地告訴你?」

  「憑我們的交情,」維特先生的臉上看不出有什麼顯著的反應:「他沒必要瞞著我吧。」

  「也許他只是忘了?」

  「也許吧,對了,米娜,強納生怎沒與妳一道來?」

  米娜聞言表情一沉:「為什麼我非與他一道來不可?」

  「……妳不會還沒原諒他吧?」

  「萊納斯,你要知道,一個女人可以原諒丈夫一回,甚至原諒兩回,但是,若事情發生了第三回,那就另當別論了。」

  維特先生並不想知道那第三回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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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特先生的煩惱】第三十一章‧麵包與鹽


  維特先生不確定,今晚決定留下來是不是個明智之舉。

  他坐在房裡,但並不是客房,而是伯爵自己的房間,伯爵此刻就站在他對面調他的酒,一旁壁爐的火嗶剝作響,他啜飲著自己的那杯酒,深知伯爵之所以將他留下來,決非只是飲酒談天而已。

  隨著話題越談越私密,肢體間的接觸也越來越多,他幾乎能夠肯定待會兒將要發生的事。

  當伯爵的手更加放膽時,他沒再躲開,而是讓自己的手也在對方身上恣意妄為起來。

  「你確定?萊納斯?」伯爵在他耳邊說道。

  「我不認為現在……你會罷手。」

  他們躺到床上。

  「你對這事兒似乎頗得心應手?」維特先生說道。

  「你以為海盜在海上找不著女人時,都是怎麼解決的?」

  維特先生笑了起來:「所以,你是海盜了?」

  「不,我是水手,只是偶爾也與海盜打交道。」

  伯爵任手指探觸到更放肆的地方,摸到某樣他所熟悉的東西,當他握住時,床上那人也隨之發出一聲嘆息。

  他太清楚要怎麼對付那東西了。

  不過,他還沒打算那麼快就讓床上的人投降,他放開手,繼續探觸下方,卻摸到了一處濕潤。

  「你要罷手嗎?」維特先生喘息著問,語氣中聽得出幾許不確定感。

  伯爵不記得他自己有過這個地方,他繼續深探,卻被維特先生的手阻止。

  「你仍然有一部份是薇多莉亞,是吧?」伯爵問道。

  「你不記得薇多莉亞是怎麼說的?她說過『她就是維特』。」

  「但我沒想到──」

  維特仍然握著伯爵的手:「如果你感到不快,那麼現在就停手──是我的錯,我沒先告訴過你……」

  伯爵看來有些猶豫,而維特先生很快拉起衣領,坐起身來。

  「是我不好,我不該試探你。」他說。

  「不,我只是……」

  維特先生想下床,但伯爵卻將他拉住。

  「原諒我,萊納斯,我不該因為這樣就嚇著。」他將自己的胸膛貼著維特的背部,不讓他離開。

  他聽見維特先生似乎輕嘆了口氣。「這要看你的表現。」

  他不禁笑了,因為這是薇多莉亞的口氣。

  他將手探進懷中人的胸口,摸到一處柔軟,但他知道不能收手,他也不願收手。

  柔軟處的尖端挺立了起來,而它的主人也發出了一聲嘆音,伯爵將下身解開,讓維特坐進他下腹的那團炙熱。

  他現在是進入維特的,而非薇多莉亞。

  而維特的部份並不如薇多莉亞那樣潤溼,他取了些事先準備的膏液,讓自己更加滑入維特的那部份。

  被置入的一方發出些許痛苦的顫音,他只得將動作放輕,儘管他已快要不能容忍本能的驅使。

  而在此之後,他已無法再思考更多。



  「這是?」維特先生坐在床上,手裡拿著一串鑰匙。

  「我相信不至於看不出來吧。」伯爵笑道。

  「我當然知道這是串鑰匙,只是,你給我這個做啥?」

  伯爵從窗邊走了過來:「我想你該知道,我在鄉間另有棟住所。」

  維特先生揚起一邊眉毛:「你來到這國家後,到底買了多少房子?」

  「就這麼兩棟,沒別的了。」

  雖然維特先生嘴上沒說,不過伯爵看得出他對此有些眼紅。

  「我的意思是,那棟鄉間別墅屬於你。」

  維特先生抬起眼:「什麼?」

  他坐在床沿,一手指了指維特先生手上那串鑰匙:「這就是那房子的鑰匙,而我決定將它交給你。」

  維特先生的臉上沒有半分高興的神情:「你認為我會收下它?」

  「我想不出任何你必須拒絕的理由,」伯爵嚴肅的說道:「這兒有太多你熟識的人,也有太多你必須應付的社交活動,我不希望以你現在的身子還得承受這些事兒。」

  維特先生嘆了口氣:「坦白說,你這麼做嚴重冒犯了我。」

  「我明白,但我想不出其他能夠顧及你的自尊,又能就近照顧你的法子,要是再發生任何一件像之前那樣的事兒,我沒有把握我還能受得住。」

  「但我與你非親非故,愛德蒙,若我就這麼入住你的房子,那只會令我覺得……」他皺起眉頭:「畢竟,我可不是你的情婦啊。」

  「我很抱歉,但……」

  維特先生不自覺地把玩著那串鑰匙,使之發出令人心煩的響聲。「那麼,你買下那房子時,花了多少錢?」

  「什麼?」伯爵眨了眨眼。

  「我的意思是,我要向你買下那棟房子,」他持續晃動著那串鑰匙:「實際上,我打算買棟鄉間別墅很久了哪。」



  自那之後,萊納斯‧維特宣告退役,原因是其身體狀況不再適任於軍人的身份,而由於他在戰時有功於國家,因此他在退役後也受封了爵位,其後,他便搬往了鄉間的某棟別墅,人們相信,這棟別墅是他為了退休生活所購置的,也就沒有多少人會特別注意,那棟別墅原來屬於維特先生一位顯赫的朋友。

  沒有人知道萊納斯‧維特為何如此突然地退役,並且如此低調且迅速地搬往鄉間──畢竟任誰來看,都難以相信以他這樣的年紀會是退休的時候,但據一些與維特先生熟識的友人皆一致同意,維特先生近期的身體狀況已大不如前,而既然這中間並無什麼可議之處,過了些時日也就沒人再去議論了,況且,在維特先生離開社交界的這段期間,又出現了一件更令眾人注意的事兒,人們對此無不議論紛紛。

  那位神秘且富有的外國貴族基度山伯爵──儘管他在這兒的社交圈出現已有一段時日,但他的神秘形象仍深植人心,也正因如此,伯爵始終都是那些個年輕姑娘暗自討論的對象,然而,自伯爵來到這國家後,從未有人見到他身伴女眷,他僅僅在一些禮貌性的場合中與女性往來,大多時候,他不是獨自一人,便是與他的男性友人一同出現,從沒聽說他有過什麼風流軼聞。

  但今晚卻大大不同。

  這天,伯爵一如往常,出現在視野最好的那個包廂,但這次,他卻不是獨自一人。

  在他身旁──並挽著他手臂的,是一位氣質典雅的希臘女子,而她的美麗令今晚的所有男士都目不轉睛。

  而在伯爵與那位女子步入包廂時,有人聽見從伯爵口中說出屬於這麗人兒的名字。

  「今晚上演的是妳最喜愛的一齣戲,海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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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特先生的煩惱】第三十章‧格雷的畫像


  維特先生瞪著那幅畫,一臉不解。

  他不了解為什麼有人會想畫一幅已年過中年,長相兇惡可鄙的男人,並且還穿著蕾絲花邊的女裝。

  這幅畫令他相當不舒服,但也正因如此,他無法將視線移開。

  「這畫畫的是誰啊?」當畫作的所有人亨利‧華頓老爺走到他身旁時,他如此問道。

  「多利恩‧格雷,據我所知,他正是畫出這幅畫作的畫家──巴席爾‧哈瓦德的朋友。」

  維特先生聞言輕蹙了蹙眉:「那麼,想必他們的感情並不好了?因為我曾見過格雷先生本人,他並不是生得這個模樣啊。」

  亨利老爺點頭表示同意:「不過,說來你或許不相信,維特先生,這幅畫在甫完成時,並不是這個樣子的,事實上,哈瓦德在剛剛完成這幅畫作時,曾讓我看過,當時這幅畫就一如那位容貌可愛的格雷本人,只是不清楚後來這畫怎麼會變得這個樣子。」

  「恕我冒昧,這畫中間是否有轉手過呢?」

  「嗯……在畫剛剛完成的時候,哈瓦德便將這畫送給了格雷,而我是在他之後才接收這幅畫──因為在它完成之初,我便一直想買下它,不過,當我見到它現在這副模樣時,倒有些後悔了。」

  維特先生再次將視線移到那幅慘不忍睹的畫作上:「我完全能夠了解,不過,究竟是怎麼樣的疏忽,能夠讓一幅好好的畫變成這樣?」

  亨利老爺搖搖頭:「以我對多利恩‧格雷這個年輕人的認識,實在很難想像他會將一幅幾乎可說是為他而畫的作品糟蹋成這樣,不過,唉……他現在也已失蹤多時,也許再也沒機會問他了。」

  「失蹤?」

  「沒錯,在這幅畫完成的數年後,格雷便無故失蹤了,而這畫的作者哈瓦德亦然,事實上,他倆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消失的──就在幾個月前,誰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這些年來,從沒人有機會見到這幅畫,誰知當它重見天日後,會是變得這模樣。」他搖頭嘆息。

  「真令人遺憾,我記得那位格雷先生……他應該不超過二十歲吧?」

  亨利老爺突然揚起了睫毛:「不,就我所知,他現在應該已經遠遠超過這年紀了,真奇妙……就我上次見到他的印象,他的外表似乎從未有任何改變,一樣像少年時那樣年輕貌美,但若真要以實際年齡來論的話,反倒這令人不快的畫中人與他的年紀還比較合襯哪。」

  「我聽說,」這時,基度山伯爵從走道另一頭走來,實際上他方才正在欣賞另一幅壯闊的戰爭圖:「好的畫作,能夠反映畫中人的靈魂,也許,這畫便是捕捉到了這一點也說不定?」

  「這是個有趣的說法,不過,我可不信這些,」亨利老爺笑道:「對我而言,收藏這幅畫只是為了紀念兩位我如今已不知行蹤的朋友,我並不願去想他們為何如此不名譽地消失,也不願因著這畫而批判他們之中任何一個人,也許,這畫中當真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既然我的朋友在離去前從未告訴過我,那麼我想我便不該試著去挖掘。」

  「一個人若能擁有像你這樣的情操,那麼我想他必定是位品德高貴的紳士。」伯爵說道。

  「哪裡哪裡。」亨利老爺笑道。



  「我聽說過那位多利恩‧格雷的風評,幾乎與海德先生一般惡名昭彰。」馬車內,伯爵這麼說道。

  「海德之前是頂荒唐的。」維特先生同意道。

  伯爵望著他,突然露齒一笑:「萊納斯,難道你不好奇格雷與哈瓦德的失蹤之謎嗎?」

  「對他人的隱私,我從不好奇。」維特先生不感興趣的說道。

  伯爵往後一靠:「可你卻老是無緣無故闖入他人的隱私。」

  維特先生看了他一眼:「那可不是我自願的。」

  「好吧,我想,現在說出來也無妨,」他微微前傾:「實際上,我知道格雷與哈瓦德的下落。」

  維特先生盯著他,一臉懷疑:「倘若你知道,那麼方才為什麼不與亨利老爺說呢?」

  伯爵笑著搖了搖頭:「那不是能隨便告訴人的事兒,就像你我之間的事也不能四處嚷嚷一樣。」

  維特先生聞言謹慎地摸了摸懷中,而他的腹部如今已有明顯隆起。

  伯爵繼續往下說:「事實上,安排他們在社交界就此失蹤的事兒,還是我一手策劃的。」

  「你!」維特先生驚叫。

  他將食指放到唇邊:「親愛的萊納斯,我不是說過這事兒不能大聲嚷嚷嗎,」他低笑道:「你剛剛不也見著了那幅畫,一個人若真把自己弄得那副模樣,那可真是名聲掃地哪,而實際上,多利恩‧格雷就是這樣的一個人,這蠢蛋與我還算有點交情,而他性格裡最糟的一面我再清楚不過,他本人的性情與格調,就與那畫一模一樣,一點兒不差,你可知道我剛才看了那畫,都差些忍不住要笑出來了,而畫那畫的哈瓦德哪,他是個老實到有點兒過頭的傢伙,不過也正因為他的老實,他才能畫出這麼一幅直入人心的作品,這點我倒是頗欣賞他的,他一直相當崇拜──甚至可說是愛慕著格雷,所以為他畫了那幅畫,但沒人料想得到,那畫真的就像是攫住了格雷的靈魂般,許多年來,格雷的外表一如他年輕時俊美,但那幅畫卻代他承受了所有他性格裡最可鄙的部份,起先他不以為意,甚至可說是沾沾自喜,但日子久了,他越來越害怕那畫會暴露他靈魂最深處的秘密,而到了最後,只將那幅畫藏起來已不能紓解他的這份恐懼,於是他帶了畫來見我,請求我替他解決那幅有著魔性的畫。」

  「結果你怎麼做?」維特先生問道。

  伯爵笑了笑:「當時,我只是很驚訝,一幅畫作居然能夠給一個活生生的人帶來這樣的影響,而格雷幾乎是要發了狂了,他不知從哪兒拿了把刀,就要往那畫上刺,藉此結束他的痛苦──我當時也不知是出於什麼想法,只是隱約覺得,既然這畫能夠體現一個人靈魂的本質,那麼對它施加傷害,或許會給它的主人帶來不幸──於是我奪下他的刀子,制止了他,我將我當時隱約感到的不安告訴了他,而他也漸漸冷靜了下來,之後,我要他將此事明白告訴那位畫家,起先,他對此極為反抗,但最終他還是屈服了,因為他除了我之外沒有其他可信賴的人,於是我將那位畫家找來,並要格雷親口告訴他這一切,哈瓦德原先對此也相當不能接受,但他對格雷的愛與友誼凌駕了一切,在他明白格雷靈魂本質的醜陋後,他依然願意接納格雷作為一位朋友,一個兄弟,而格雷嘛,除了哈瓦德外他再沒那麼心胸寬大的朋友,他也沒得選擇,最後,事情圓滿解決,我留下了那幅畫(事後設法轉手給其他買家,而最後買下它的便是亨利老爺),並安排他們到一個沒人認識他們的地方定居──當然,不是以我的名義去辦,所以真查起來的話也查不到我頭上來,我已經受夠了有這麼一個善惹麻煩又臭名遠播的遠親,相信此事會令他好好反省反省。」說到這兒,他滿意地敲了敲手杖。

  「他是你的遠親?」維特先生有點驚訝。

  「表面上,我們通常裝作互不相識,因為我不想讓人知道他與我有任何瓜葛,而幸好,他也不太喜歡我,這次可以徹底把他趕走,坦白講,我是挺高興的。」

  維特先生輕輕嘆了口氣:「坦白講,我越認識你,就越不了解你還有多少事兒是我所不知道的。」

  「若你急著想知道,我花一晚上就可以告訴你全部的事,」伯爵微微一笑:「不過,若你不急著知道,我們會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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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特先生的煩惱】第二十九章‧父與子


  早該動身了。

  巨人站在小屋裡,知道自己早該離開此處,卻不願移動步伐。

  他清楚記得法蘭肯斯坦曾站在這兒,與維特先生爭執,與自己談判,那些都不過是才不久前的事,但如今,那個曾活生生站在這兒的人已不在了,就在他的手裡失去了生命。

  他清楚記得那股在他手裡掙扎的力道,也記得那股力道是怎麼在他手裡消逝的。

  如果他早些鬆手,如果他不要那麼急著……

  他突然發現,此刻即使維特先生回到他身邊,他也無法再感到快樂了。

  沒有人能夠取代他父親的地位,即使維特先生也一樣。

  他走出屋外,早晨和煦的陽光灑在他身上,他聽見小鳥啁啾的啼聲,遠處山溪流瀉而下的涓涓水聲,感覺到野草拂過他腳邊的清冷,以及陽光帶來的溫暖,當他初識這世界,這些都曾令他感到平靜與單純的愉悅,但如今,這些已經沒有辦法帶給他任何喜悅了。

  他仍然是一個不被任何人所愛的怪物,這世界一切的美好都不是為他所生,他不過是這世上的一個污點,集所有最可鄙的事物於一身,卻還茍活於世的生命。

  不遠處傳來沙沙作響的草聲,他原以為是山兔之類的,但當他抬起頭來,卻發現那是一個人。

  那是維多‧法蘭肯斯坦。

  他呆立在原地,而法蘭肯斯坦有點謹慎的朝他走了過來。

  「我以為你死了。」良久,巨人開口道,他的一雙眼睛仍盯著法蘭肯斯坦不放,深怕只要他一不留意,眼前的人便會像清晨的薄霧般消失。

  「我是死過一次,」法蘭肯斯坦有點不自在地笑了笑:「但我又復活了。」

  「據我所知,人類沒有復活的本事。」

  法蘭肯斯坦抬頭望著他:「但你原本也只是墓裡的一堆屍塊,不是嗎?」

  「這跟那不一樣。」

  他笑了笑:「沒錯,是不太一樣。」

  「我很高興你沒死,法蘭肯斯坦,否則……」巨人停了一下,像是不確定該不該說出口:「否則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自己。」

  「我聽伯爵說了,」法蘭肯斯坦嚴肅地望著他:「你說你要去尋死,是吧?」

  巨人點點頭,一如法蘭肯斯坦當初見他時順從。

  「我急死了你知道嗎?我找了你一整夜!要是你昨晚就離開這個國家的話……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巨人有些驚訝:「找我?為什麼?」

  「天知道為什麼!」法蘭肯斯坦叫道:「我怎麼會知道我為什麼要花上一整夜找你!我就是覺得……不能這麼讓你走!若你當真以為我死了的話……」

  「你怕我真的為了你去尋死,是吧?」

  法蘭肯斯坦盯著他,張口像是想反駁什麼,但他很快便放棄了。

  「對,我怕你真的去尋死。」

  巨人露出了一個不以為然的笑容:「你要我活著做什麼?繼續當你的實驗材料?還是你要讓世人公諸我的存在,好令你成為當代最有名的科學家?」

  法蘭肯斯坦站在那兒,臉上的表情看來有點受傷:「你以為我就是為這個才拼了命找你?」

  「我想不出有別的理由。」

  「好,那隨便你吧!看你是要去北極還是南極都隨你吧!我再也不管你了!你愛上哪兒就上哪兒!尋死尋活也不干我的事!」

  巨人完全不了解法蘭肯斯坦為何發這麼大脾氣,他原想再問些什麼,但他考慮了一會兒決定放棄,他邁步離開。

  「等等,你去哪兒?」

  「你剛不是說了嗎,我去哪兒都不干你的事。」

  「你不會真想去什麼北極,然後築個什麼火堆燒死你自己吧?」

  「既然你沒死,我想我應該沒那必要為了你而自焚。」

  不知道為什麼,巨人覺得法蘭肯斯坦看來好像鬆了口氣。

  「我問你,」法蘭肯斯坦說,那模樣像是在謹慎挑選著詞語:「你這一走,是不是就再也不會回到這兒了?」

  巨人回過頭來,而法蘭肯斯坦臉上的表情令他不確定該如何回答。

  「難道你希望我回來?」

  他原以為法蘭肯斯坦會立刻反駁,但他卻沒有,只是站在那兒,好像默認了一般。

  「法蘭肯斯坦,你該不會真──」

  「你應該不知道,昨夜我為什麼要代替維特吧?」

  巨人沒料到他會這麼問,頓時有些愣住。

  他繼續說下去:「原本我是很痛恨見到你的──我以為你早就死了,以為你早在我創造出你的那個夜晚就消失了,但你卻活得好好的,還拐走我的弟弟,欺騙我的朋友,我以為,你應該會不計一切向我復仇,從我這裡奪走更多東西……」

  巨人有些茫然地看著他。

  「如果你要再從我這兒索取什麼東西,我一定會恨你,我一定會恨你破壞我平靜的生活,恨你令我想起那些個為了創造你而褻瀆亡者的日子,但你卻沒有,你對奪走我的一切不感興趣,你只要維特,然後你就再也不會來煩我,說真的……這令我感到很──」他的態度變得不自在了起來:「感到很難堪,甚至是……」

  「……甚至是?」

  「甚至是被冷落,被一個我所創造出的生命,一個原該最重視我的人冷落。」

  巨人難以置信法蘭肯斯坦居然會對他這麼說。

  「明明全世界應該只有我知道你的存在,只有我能決定接納你或是拋棄你,但維特那傢伙卻闖了進來,並且接納了你,而你也想當然耳地要帶他一道走,說真的……你這麼做真的讓我很不快,你這麼做到底把我放在哪兒?我好歹也算是你的……你的父親啊!」

  看著法蘭肯斯坦面帶窘困地說了這麼番話,巨人的心中有那麼一絲被牽動了,但他並沒有表現出來。

  「你別忘了,你從未對我盡到父親的義務。」

  「你以為天底下的父親就每個都對子女盡過義務嗎!」法蘭肯斯坦叫道:「一個父親若丟失了他的孩子,他再怎麼悔恨也不能對他的子女作任何補償……不是嗎?」

  「你的意思是,」巨人仍然面無表情:「如果那夜我沒有逃出你的公寓,那麼你就不會讓我走到今日這番境地嗎?」

  「我……我無法保證,如果那夜你沒有逃出那兒……我說不定也還是會將你攆走……」法蘭肯斯坦一邊說著,一邊朝他走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確定我會怎麼做……那時的我實在太瘋狂了……但至少現在……」

  他沒再說下去,而是伸出雙臂,將巨人抱住。

  儘管法蘭肯斯坦並不能完全將巨人環住,但巨人感覺得到懷中人的溫度,以及那令人安心的心跳聲,而這是他過去從未感受過的。

  他伸手回抱法蘭肯斯坦,有那麼一瞬間,他忍不住希望這一刻能夠永遠持續下去。

  良久,他才放開他的父親。

  「不管是維特先生,或是其他任何人,都不能取代你,我的父親。」他說。

  他看見法蘭肯斯坦的眼中有點濕潤,不過,那也可能只是早晨的溼冷空氣造成的錯覺:「我得說,我很抱歉,但我不知道該怎麼挽回我虧欠你的那些……如果事情再重來一次,我可能還是一樣會拋下你……一樣對我犯下的錯感到後悔……」

  「但你還是我父親,這是不會改變的事實。」

  法蘭肯斯坦開口想說些什麼,但又遲疑了一下:「名字……」

  「什麼?」

  「我從未給你取過名字。」他抬起眼,說這話的語氣令巨人不忍苛責。

  「沒關係,在我下次回來前,你可以慢慢想。」

  法蘭肯斯坦望著他:「你還是要走?」

  巨人點點頭:「我想去看看,這個世界是不是真如我原先所想的如此不友善,如此醜陋,或許,我會有新的發現也說不定。」

  這時,法蘭肯斯坦的臉上露出令巨人深感欣慰的擔憂神情。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你發現……這個世界跟你所原先所認知的並沒有太大不同……」

  巨人笑著望向他:「那麼,至少我確定我還有個地方可以回來。」

  法蘭肯斯坦明白他的意思,於是也笑了。

  「我保證,在你下次回到這兒時,我一定會為你取個名字。」

  巨人點了點頭,然後逕自往山中走去,途中,他回頭過幾次,但法蘭肯斯坦始終站在原地目送著他,直到巨人的身影完全隱沒在山林中,他才轉身離去。



  他回到莊園,看見依莉莎白正在園裡採摘一些白玫瑰。

  「怎麼了?維多,你看起來好像哭過?」

  「呃?有嗎?噯……大概是剛剛風沙入眼了……對了,妳摘那麼多花是給誰啊?」

  依莉莎白突然神秘的一笑:「你知道嗎?維多,咱們莊園裡有妖精呢。」

  「妖精?」法蘭肯斯坦一臉不解。

  「雖然我沒正面同他打過照面,但我想他應該是個巨人,我見他在這兒來來去去好幾回了,他似乎很喜歡花兒,因為我總是在花園裡發現他的蹤跡。」

  法蘭肯斯坦聞言心頭一驚:「什……依莉莎白,妳沒想過那搞不好不是什麼妖精……萬一妳有危險怎麼辦!」

  她搖搖頭:「不,維多你沒遇過他,所以你不知道,有次我因為好奇,就在園子裡摘了些玫瑰,偷偷放在他常經過的地方,結果第二天一早當我再來察看時,原先的花兒已經不見了,我這麼做了幾天後,有天就發現原先的花兒不但被拿走,甚至還多了束漂亮的野花作為回禮,我想那應該是在山裡摘的,壞人是不可能這麼做的,不是嗎?」

  維多有些愣住,他沒想到依莉莎白居然早就知道巨人的存在,並且還極其自然地接受了他的存在。

  「你看你那表情,你不信我是吧?威廉也說他看過哪,威廉雖然還是個孩子,但他是不會說謊的。」

  「呃──我沒說我不信哪,我只是……只是剛剛在想事情,一時閃了神……」

  「不過,他最近好像都沒再出現了,我在園裡放的花兒都沒有被取走,」她抬頭望向遠處的山林:「妖精先生會上哪兒去呢……會不會是回到他的家鄉了?」

  法蘭肯斯坦笑了笑:「不,我相信他的家鄉就在這兒,這會兒他只是去旅行罷了。」

  「也許吧,希望明年春天還能再見到他。」

  「一定會的,依莉莎白。」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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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特先生的煩惱】第二十八章‧離去的怪物


  他無聲無息地潛進了那座大宅,而夜色將他掩護的很好。

  長久以來,他已經習慣了不驚擾人們而行動,他深知人們見到他這副可怖模樣的反應,也因此,儘管他擁有遠比一般人更為龐大的身軀,但他的動作卻相當靈巧,即便在他快速通過中庭時,他也沒有發出比一根針落在地上大上多少的聲響。

  他知道他要找的人今晚就睡在這宅邸的某一間房裡,而他當然知道那間房座落何處。

  他已經監視了這宅子一整日,他非常確定萊納斯‧維特自白天他離去後,就從未離開此處。

  那個朝他開槍的蠢蛋自以為能保護維特,真是可笑。

  他爬進那間房,聽見床上正傳來沉穩的呼吸聲。

  他悄聲上前,猛地掀開床單,而在那床上的人被驚醒時,他立刻摀住對方的口鼻不讓他叫出聲來。

  「維特先生,請你配合,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他試著讓維特冷靜下來,但維特卻像聽不懂似地死命掙扎,他一把將對方壓倒在床,而很快地,對方似乎也因了解他的力量而鬆了手,他暗自鬆了口氣,並將手放開。

  「很好,現在別出聲,跟我來。」巨人拽起他的手。

  但那隻手臂卻軟趴趴地落下。

  「維特?」

  突然間,房內燈光大開,房門也被撞了開來,巨人大吃一驚,他抬起頭,看見伯爵與幾個手拿武器的男子正站在門口,而一個他很熟悉的人也站在那兒。

  「維特!你怎麼……」巨人大驚,連忙低頭一望,而躺在那兒的只是一個與維特身形相似的人。

  那是法蘭肯斯坦。

  「你殺了法蘭肯斯坦!」維特說道,眼中帶著驚愕。

  「不──我……我沒有!」他想搖醒法蘭肯斯坦,但卻徒勞。

  「別碰他!」伯爵的眼中一片冷冽。

  有那麼一刻,巨人的耳中再也聽不見任何事物,他只看見躺在那兒的法蘭肯斯坦,而法蘭肯斯坦的雙眼頑固地不肯睜開,明明剛才這雙溫熱的手還抓著他,但現在卻軟綿綿地不再動彈。

  「我殺了他……我殺了……我的父親……」巨人喃喃說道。

  一股從未有過的深切沉痛擊中他的胸膛,他悲號起來,淒厲地劃破深夜。

  法蘭肯斯坦死了。

  他最後拂過法蘭肯斯坦的額頭,在上頭輕吻了一下,隨後步向露台,同一時刻,房內所有的槍口都高舉著對準他。

  伯爵揚起手,阻止他們射擊。

  「你要去哪兒?」伯爵問。

  「你放心吧,我不會再來威脅你和你的朋友了,事實上,我打算永遠離開這片土地,到遙遠的北極去。」

  「北極?」

  「我原打算,當我終於找到一個願意與我相伴的伴侶後,我就要去北極,在那兒沒有人會來打擾,也不會有人再對我施加無情的追打,但如今,這個夢想是不可能實現了……」他望向床上那蒼白的軀體:「直到此人死去─並且是因我的手而失去生命之時,我才明白,其實我最希望能得到的並不只是如此,我多麼希望那已死去之人能夠在我身上多施加一些同情,如果他當初沒有拋棄我,我或許便不會走至這般田地,我或許除了憎恨與詛咒世人外,還能懂得一點愛……而如今,說什麼都太遲了,那原該教導我這些的人已然死去,我此生最恨也最愛的人再也不在了,我的復仇已經沒有意義,我的生命也沒有什麼必須再延續下去的理由了,我將會離開此處,到一個沒有人找得著我的地方,在那裡築起一個屬於我的火堆,將這副醜陋的身軀燒成灰燼,別了,各位,別了,萊納斯‧維特,你曾帶給我的那段時光我永遠不會忘記。」

  他縱身一躍,便從露台跳了下去,幾名男子拿著武器衝了過去,卻再也沒有見到巨人的身影。

  「他一心求死……沒想到法蘭肯斯坦對他竟然如此重要……」維特先生說道。

  「或許他自個兒也不知道……是父親的死令他醒悟的吧。」伯爵走向床邊,望著早已沒有意識的法蘭肯斯坦。

  「都是我害死他的……」維特先生緊握雙拳:「如果我沒有答應讓他來代替我……」

  突然,伯爵像是看見了什麼,他揚起手打斷了維特先生。

  「怎麼了?」

  伯爵沒回答,只是伸手朝口袋裡探了探,最後,他找到了一小瓶藥水,他打開瓶蓋,一手姆指掰開法蘭肯斯坦的嘴唇,並朝他齒間滴了幾滴進去。

  「那是什麼?」維特先生問道。

  「嗯……以前我還在牢裡時,一個神父介紹給我的妙藥,不過用量必須非常謹慎就是了。」

  牢裡?維特先生還沒來得及追問,就看見法蘭肯斯坦的眼皮動了動,一會兒便甦醒了過來。

  「老兄,你可是到鬼門關走了一遭呀。」伯爵說道,臉上是鬆了一口氣的微笑。

  「唔……你們怎麼都在這兒?那傢伙呢?我記得他剛剛……」法蘭肯斯坦一臉茫然:「呃……我是不是錯過什麼了?」

  伯爵與維特先生交換了一個眼神,隨後開口道:「我想,你剛剛是錯過了一場好戲了,法蘭肯斯坦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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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特先生的煩惱】第二十七章‧憤怒的巨人


  他沒有太多時間思考,急促的呼吸聲自唇齒間傳來,起先只是對方強烈的一股激情,但當他意識到對方似乎就要離開時,他卻忍不住急切地索回那雙唇,並吻地更深更渴切,他伸出手,將自己埋進對方懷裡,而對方早已將他緊緊擁住,他知道自己快要不能呼吸,卻絲毫不想索求更多空氣,他只是本能地吸吮著那雙唇,貪婪地攫住那舌尖。

  當他與那雙唇分開時,他覺得彷彿已經過了一生一世,他的腦中一片空白,雙腿像是失了氣力般癱軟,但他撐住自己,並推開了伯爵。

  他知道自己已不再是薇多莉亞,但伯爵卻吻了他──吻了萊納斯‧維特這個男人!

  「你到底在想什麼……你……」

  「我答應你。」伯爵說道,近得讓維特先生甚至能感覺到他的呼吸。

  「什麼……?」

  「我不會再讓你走,也不會再放開你。」

  「你瘋了──不……我們都瘋了……我一定是瘋了剛剛才會與你……」

  伯爵將手探入維特懷中,維特因這碰觸而嚇了一跳,但他沒有閃躲。

  「這是我的,對吧?」伯爵的臉上泛起一股淡淡的笑意。

  維特先生知道此刻自己的臉肯定紅的很可笑,因為他感到自己的臉正在發燙,他發現自己無法出聲回答,只好微微點了點頭。

  「那麼,你還想閃躲什麼?你以為我會坐視你帶著這傢伙跑到我找不著你的地方?我對此也有義務該盡,你不能剝奪這一點。」

  「我不是……」維特先生有些窘困地說道:「我不是為了要你認這孩子才來求你的,我也不希望你只是為此才對我……」他感到自己的臉又發燙了起來,於是沒再說下去。

  「如果我只要孩子,剛剛我就不會那麼做,」伯爵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你知道要對一個男人那麼做有多困難嗎?」

  「……我看你剛剛倒做得挺自然的,」維特先生回道:「敢情這是你們那國家一貫的行事作風?也不問半句就直接出手?」他不動聲色地拂過嘴唇,鬍髭摩擦的觸感還殘留在上頭。

  「我也不太習慣這國家拘謹到令人不耐的作風,」他笑道:「如果你不是生於這國家,我就不會繞那麼大一圈才找到你,也用不著耗上這麼多麻煩。」

  「這麼說,你是怪我了?」

  「畢竟,我可不記得是我找上你的,」他雙手一攤,一派無所謂的模樣:「若不是某人特地來找我朋友麻煩,進而引起我注意的話,只怕我也不會涉入其中哪。」

  「喔?這麼說來,那時吻我的不知道是哪位仁兄?」

  伯爵作出一副困惑的表情:「我怎不記得那時吻的是萊納斯‧維特哪,如果她是萊納斯‧維特,她為什麼不早說呢?」

  「就算我當時說了,我又怎麼知道你會不會認帳──」

  話音未落,門外便傳來一聲恐怖的咆哮聲,彷若野獸的嗥叫,緊接著房門便被猛力一撞,像是有什麼東西正要破門而入。

  維特先生馬上想起那會是什麼,他按住佩劍,卻沒有拔出劍來:「是他。」

  「誰?」

  「一個需要我的人。」

  在伯爵還來不及思考這話意味著什麼時,房門便立時被撞開,僕役們的尖叫與騷動聲如潮水般湧進,而立於門口的,是一個巨大且面目猙獰的身影。

  「你欺騙我,萊納斯‧維特!你沒有遵守我們的約定!」巨人咆哮著。

  伯爵不懂這話的意思,他立刻望向身旁的維特,卻看見他臉上露出了相當自責的表情。

  「抱歉,大個子,我原先真的沒有想到──」

  「沒有想到你還有地方可以去、還有人會接納你是嗎!」巨人又是一聲咆哮,並擊碎了一旁雕塑精美的胸像。

  一把亮晃晃的大刀立時抵著巨人的喉嚨。

  「不論你是誰,與維特先生有什麼恩怨,我必須要說的是,這兒是我家,而你剛剛才弄壞了一個我相當喜愛的收藏品,如果可能的話,請你出去,我家可不是任人放肆妄為的的地方,若你再如何都不聽勸告的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巨人望向伯爵,並冷笑著:「要我出去的話,可以,但你必須交出那個男人,」他指向維特先生:「他答應過我的事,我不希望他毀約。」

  「他答應過你什麼?」

  「他答應要與我一道走。」

  伯爵望向一旁的維特,他不需要問,因為維特臉上的表情已說明了一切。

  「你看來並不像個適合一道同行的伙伴,我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答應你。」

  「哼!那是因為他同我一樣骨子裡都是個怪物!如你所見,我每到之處盡皆引來尖叫、詛咒與追打,沒有一個地方會接納我,也沒有人會愛我,但歷經如此漫長的孤獨後,我終於找到一個與我如此相像的人,也就是萊納斯‧維特,他告訴過我沒有一個地方會接納他,也沒有人會諒解他的處境,他答應會與我一道同行,他答應過我,他不能就這麼──」

  「夠了,大個子,別再說了,」維特先生打斷他:「我答應你,我會遵守約定。」

  他舉步邁向巨人,卻被伯爵一把擋下。

  「你沒必要這麼做,萊納斯。」

  「但我答應過……」

  伯爵沒搭理他,轉而朝向巨人:「萊納斯‧維特沒有答應過你什麼,他不需要聽你的。」

  「這是毀約──」

  沒等巨人說完,伯爵便粗率地打斷他:「答應你的人是薇多莉亞,不是維特。」

  這時巨人與維特先生都頓時愣住了,但率先開口的是巨人:「這是詭辯!你不可能不知道那女人與維特是──」

  刀鋒更加挨近了巨人的咽喉,令他無法再說下去。

  「有些事,我不建議你這麼大聲嚷嚷,」伯爵淺笑道,他當然不可能忽視房門外那些手拿武器的僕役:「不論那位甜美的女士答應過你什麼,那都並不代表我這位朋友的立場,你還是請回吧,我這兒並不歡迎像你這樣不懂禮貌的客人。」

  巨人氣得直發抖,緊接著他咆哮起來,聲震屋頂,將現場所有人都嚇得腿軟──但伯爵不為所動,他抵著巨人的大刀始終沒有半絲鬆懈。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這個該死的渾帳!」巨人狂吼著:「你休想阻止我!我今天非要帶走他不可!我不可能放過他!」

  巨人無視那把刀的鋒利,他在下一刻便緊抓住那把刀,以驚人的氣力拽開它,滿手鮮血並沒有令他退卻,反倒更加堅決,伯爵想抽回那把刀,但巨人卻死握著它不放。

  「哼……沒有刀你還能怎麼著!」巨人大吼一聲,那把刀便從伯爵手中被奪了出去,並飛落在房內一角。

  巨人一步步朝兩人逼近,而露台就在他們身後不過幾步之遙。

  「喔?我都忘了,我並沒有取走維特先生你的佩劍不是嗎?不過,你願意朝我揮劍嗎?你希望與我為敵嗎?

  維特先生始終按著佩劍,但他也始終沒有拔劍,他承認自己實在不願傷害巨人,但他不能讓伯爵也被捲進來……

  當他就要自腰間拔出佩劍時,伯爵的手按住了他。

  一聲槍響在屋內響起,維特先生朝著伯爵高舉的手臂望過去,只看見那個巨大身影的身上暈出了血花,步伐也不穩了起來,但並未倒下。

  「你這傢伙……」巨人以一種不敢置信的眼神望向伯爵,伯爵手中的槍並未打中要害,僅只射中左肩,但巨人知道,這一槍絕對是刻意射歪的。

  他恨得咬牙,但他也很清楚,正面對峙對自己絕無好處,下一瞬間他立刻朝後退,並飛也似地離開了現場,沒有讓人逮到他。

  見怪物逃之夭夭,伯爵這才放下槍:「我打賭他還會再來。」

  維特先生仍然呆立在原地:「我差點以為你會殺了他。」

  「殺一個手無寸鐵的人?」伯爵看了他一眼:「我不幹那種事。」

  「只有這個原因?」

  伯爵望著他,隨後笑了起來:「你以為我會跟你邀功嗎?親愛的萊納斯,好了,還得解決眼下這團亂哪,貝爾圖喬哪兒去了?真是……這傢伙沒事兒的時候老在耳邊嘮叨,有事兒的時候,偏偏就不知躲哪兒去了。」

  他搖鈴喚來他的管家。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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