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之狂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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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Prologue)

  
  1。

  以下是心理學家卡爾容格(Carl Jung)的學說。

  自古以來,夢就掌握了人類的潛意識。經過了數千年,人類一樣對夢感到困惑,感到
難以理解。事實上,夢是人類的集體潛意識----所有人類分享同一個潛意識心靈,而此一
心靈則借夢境顯現。

  然而,若談到西方神秘論者,他們則相信所謂的靈體概念。當我們的肉體處於睡眠狀
態時,靈魂將游離至靈體國度,夢就是我們對當時見聞混亂,殘缺,扭曲的記憶。在靈屆
神遊之際,我們會接觸到死去的親友的亡魂,神話中的奇珍異獸甚至煉獄底層的惡魔。其
間的所見所聞,將透過各種事物的象徵,告訴我們未來的預言以及現實世界的真相。

  集體潛意識經由先天的遺傳和後天的教育,暗付與我們的心靈深處,夢已化為人類行
動的提示符號,或者是幾何圖形,或者是色彩,或者是一段音樂,當我們在現實世界中偶
然觸及時,我們對靈界的記憶復甦了,然後,我們不自然的接收符號的控制。

  這就是所謂的魔法。

  魔法來自人類遙遠的記憶,他永恒的控制著我們的意志,我們的思維,以及我們的行
動。

  
  2。

  2001年元月中旬,我因為健康狀況惡化住進高雄市區的一家醫院修養。

  高雄市是我出生的地方,然而,由於工作之故,我有十幾年沒有回來了。記得當時於
中山大學畢業以後,少不更事的我在滿是理想抱負的驅策下,毅然孤身背上發展。而今,
我即將邁入不惑之年,起初只是個雜誌社內跑龍套的小弟,經過出版業界長久的磨練及洗
禮,現在已是個年收入4,5百萬的暢銷作家。

  結髮七年多的妻,苦勸我返回家鄉全心精養。她的理由是唯有暫時蟄居南臺灣,才能
遠離臺北市氫彈引爆般的諮詢轟炸的工作壓力。而妻子還得照顧兩個小孩上學,所以無法
陪我一起南下打點我住院時的生活起居。

  我的壓力確實很大。自從兩年前寫出一部談論兩岸關係的預言小說之後,我便成了眾
所矚目的焦點。所有的媒體開始瘋狂追查我寫作素材的來源,是否牽扯真正的國家領導人
或政府首長。他們像狗仔隊那樣一路跟蹤我,想從我的日常行動找出我隱而未現的交友關
係。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困擾,我很乾脆的辭掉新聞周刊的編輯的工作。靠第一部小說所賺
得的版稅,沒有工作的我亦能暫保全家生活無虞。

  在家中足不出戶,我決定改弦易轍不再提及政治議題,改寫柔性的都會男女情色小說
。原以為應該不會再製造麻煩了,沒想到藝文界的評論家替我為故事中的人物對號入座,
說我是換個方式在影射某幾位現任閣員。

  儘管我曾撰文否認,但無事造謠的風風雨雨,反而助養了我毀譽參半的名氣。有許多
人向我邀稿,請我演講,一夕之間我搖身變為博古通今的思想新貴,言論尖兵。

  我受誘於名利,終至迷失。宛若天天戴上光鮮靚麗的假面具,我不聽說著違背良心的
話,不停寫著不合意志的文章。在這種雙重人格的生活下,我時而感覺焦慮,時而感覺麻
木。

  就這樣我病了。這是身體承受不了壓力的反彈。媒體們均議論紛紛的研究,我下一部
作品將暗藏何種玄機,這使我痛苦萬分,因為我根本不想在故事裏面暗藏任何玄機。

  我只想寫一些單純的故事,單純能讓讀者喜歡的故事。我沒有含沙射影,沒有指桑罵
槐,沒有信口雌黃,更沒有沽名釣譽!

  患者心力交瘁的憤慨辦妥住院手續後----我遇見了吳劍向。

  吳劍向是一個刑警,與我並不同住一間病房,卻成為我休養期間日常的說話物件。吳
劍向雖然年輕,與我的年齡相差七,八歲。但由於工作性質的緣故,自警校畢業後與社會
上三教九流的人物打交道,再加上辦案經驗也相當豐富,從未接觸過警界朋友的我,倒蠻
喜歡聽他侃侃而談。

  事實上,從我首次聽到他介紹自己是個刑警,就對他充滿興趣。我無可否認自己企圖
在他身上挖掘寫作的新素材。我既不曾讀過推理小說,日後也沒打算去碰她,對推理小說
的印象,就僅只於偵探在刑警與跟班的協助下,經歷各種冒險後將兇手繩之以法而已。

  面對偵辦過真實罪案的刑警,我並沒有將這種膚淺,偏頗的看法說出口。從言談之間
,我倒可以輕易判斷吳劍向是個熱愛工作的人,偵辦刑案極為堅持執著,無論如何也要揪
出那些刁鑽狡猾的犯人。

  “小吳,我覺得。。。。。。”在我們結識半個月後的一次聊天中,我忍不住開口:
“現實生活中的殺人兇手,絕大部分甚至連最基本的想象力都沒有。”

  “殺人需要想象力嗎?”吳劍向微笑。

  “當然需要。否則他們不會那為輕易就逮。你跟我說過的竊車,製造為鈔與欺詐的案
件,我覺得他們的犯罪手法就極富想象力,讓人在驚訝之餘,還多了一絲佩服。可是,殺
人犯卻多數衝動下手,後無計劃可言,只要警方稍加威嚇詢問,就立即俯首認罪了。”

  “說得到沒錯,謀殺是一種精神壓力最為沈重的犯罪類型,作案之後,一不小心就會
爆漏自己情緒不穩的破綻。”

  “難道你沒碰過事前策劃縝密,心防難以突破的兇手嗎?”

  “有是有。”吳劍向此時搖搖頭,“但是那個案子是有我的學弟接手,我並未直接參
與,我所知道的部分都是聽來的。”

  “告訴我那個案件的詳細經過好不好?”我知道自己語氣中透出喜悅。

  “我不知道案子的偵辦過程,只記得兇手的名字。”吳劍向反問,“這樣也能寫成小
說?”

  “啊?”

  “王大哥,我知道你是個作家,一定想從我這裏獲得一些寫作題材。”

  “是這樣沒錯。。。。。。”我有點不好意思。“小吳,你不會介意吧?”

  “沒關係。但是,你應該沒有閱讀推理小說的習慣。。。。。。你怎會想寫推理小說
?”

  我誠實地回答他:“正如你所得,我完全不懂推理小說。不過,我認為只要從你這裏
問到一件過程曲折的謀殺案,據此寫出來的故事,應該就是好看的推理小說了。”

  “不一定,”吳劍向再次搖搖頭,“這是不一定的。”

  “這話怎為說?”我不懂他的意思。

  他沒有直接地回答我的問題。“其實,你可以寫竊案或經濟犯罪事件啊?”

  “我最感興趣的還是謀殺案。小吳,剛剛你也提到了,謀殺給人沈重的壓力,不穩定
的情緒,我認為唯有這種題材才能真正激起讀者的共鳴。”

  他從枕頭下取出一塊黑黃相間的固體。

  固體本身的體積不大,約略只有人的手指頭大小。質地堅硬,表面粗糙,文理複雜,
像是一塊自異國陌土掘出帶回的小石子。

  此時我突然想起吳劍向謎樣的另一面。他在白天的言談舉止一切正常,是個十分溫和
,開朗的青年。特別是他對每件事情都有自己獨特的觀點,也是我喜歡找他聊天的主因。
然而,不知何故,只要一入夜,他就會變得沈默寡言,連出房到外頭透透氣,吹吹晚風的
性質也沒有。

  在這種時候,他的身上就像是挂起“禁止接近”的招牌,不必說話就讓人退避三舍。
我無法得知他是如何製造出這種氣氛的。

  他會一個人坐我在自己的病床上,低頭專心把玩觀覽著那個小石塊。直到醫院熄燈,
他仍沒有就寢的打算。有一次我在三更半夜因尿急而醒來,竟發現他靜悄悄的端坐在我的
病床邊緣!我嚇了一跳,連忙問他究竟怎為了,而他則沒有出聲,漠然地站起身離開我的
病房。

  我早就對他這種行為感到十分好奇,但卻一直引不出話題問題。沒想到他居然主動提
起那顆奇怪的石頭。

  “如果你真的要寫謀殺案,我願意告訴你一個我親身體驗的事件。”他將小石頭舉到
我面前說:“和這個東西有關的奇特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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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事雜誌《高雄獨家第一手》的主編謝海桐是小我兩屆的大學學弟,與我同是『潮聲
社』的社員。我們在社團結識,許多想法頗為契合,因此畢業後也時有聯絡。
  
  『潮聲社』並不是熱門音樂社,而是一個專門吸引新詩創作同好的小社團。由於中山
大學臨近西子灣,時時善變的潮汐升落就是學校校景的一部份,本社成員們經常坐在岸邊
堤石,面朝夕陽餘暉吟唱長詞短句,與潮聲相合,故名。
  
  離開學校這麼久了,也不知道當時熱情投注的七人小社團還在不在?
  
  謝海桐畢業後的境況與我類似:先是在報社當地方記者,然後轉戰雜誌圈,現在成了
編輯。其實他是個土生土長的臺北人,但退伍後卻留在高雄謀生,和我正巧相反。
  
  他私下有個非常特殊的嗜好,就是研究神秘學。舉凡魔法、秘術、各地軼聞傳奇、古
代宗教儀式及其它關乎超自然力的東西,均多有涉獵。他在求學時即此一領域興趣濃厚,
新詩創作時動不動就引用什麼卡巴拉哲學思想的譬喻。
  
  原本我在高雄逗留期間,想抽空與他見面敘舊,但彼此的時間一直搭不起來。我在電
話中提到最近在創作新的小說,內容關乎中世紀的魔法,卻十分缺乏佐證資料,所以希望
他可以提供我一點意見,或是協助我搜集這方面更多的資料。
  
  事實上,雖然我早知道目前撰畢的稿件內容,全是吳劍向的妄想,但心中卻充滿矛盾
。我並不想盡數按照他的陳述內容發表,但更不想放棄這個曲折玄異的題材。我改變初衷
,決定不以罪案紀實的型式發表,因為我發現在我出院後,很多人以『憂鬱症』來攻訐我
的名聲。
  
  我不希望再和任何精神病症扯上關係。我很明白,假如我發表了這本以妄想型精神分
裂症為主題的罪案紀實小說,必定又會引起有心人士惡意的聯想。所以我要將故事寫成靈
異小說,換掉書中的所有人名,並更動故事部份情節,尤其是那個血腥到極點的不團圓結
局。
  
  為此,我有必要對魔法有更多認識,看看能不能從中獲得新靈感,讓書中的男女主角
化險為夷,成功化解詛咒的危機。
  
  謝海桐滿口答應,但我知道他這個人有點善忘,所以在掛掉電話前還不斷提醒。待我
回到臺北後半個月左右,我才收到他寄來的包裹,裏面全是相關範疇的參考書籍,並附上
一張『祝寫作順利,不再坐困風雨愁城/學弟海桐』的便條紙。
  
  妻在那天深夜我工作返家後將拆開的包裹交給我,我帶著這些書進入臥室。
  
  讓我相當訝異的是,其中竟有《靈媒人格探勘》!
  
  記得夏詠昱的書房也有一本《靈媒人格探勘》。吳劍向正是藉以自學召魂術,將夏詠
昱的靈魂召回人間。不知道眼前的這本書,到底只是恰好書名相同,抑或根本就是同一部
著作?
  
  我翻開這本書,並取出我在病房內與吳劍向合作寫下的手稿互相對照。時間已近子夜
,妻對我就寢前卻把工作帶到床上來感到相當不滿,她沈默地轉過身去,將自己埋入被窩
深處。
  
  我沒有理會她的反應,徑自扭熄日光燈,在柔和的橙黃床頭燈燈光下繼續閱讀。
  
  一面比對,我逐漸確定兩者真的是同一本書。前面的章節,同樣都描述著世界各國曆
史上著名的靈媒:派波太太、馬修.曼寧、珀爾.柯倫……而,書末的第十三章,亦確實
是〈靈媒自我修煉之初階技巧〉。
  
  自靈媒與生俱來的特殊體質之介紹始,〈靈媒自我修煉之初階技巧〉談到了世界萬物
對靈媒生理和精神上的隱性影響、召喚預言幽靈與召喚死去親友在作法上的不同,以及冥
想入定跟呼吸控制的方法……內容果然完全一樣。
  
  不,不對。實際上,並不完全一樣。
  
  我忽然發現原稿中提到的一段描述,在書中找不到相合的段落。這令我大惑不解。
  
  原稿中寫道--
  
  『召喚死去親友靈魂的法術,與召喚預言幽靈的方法基本上並無太大差異。不過,在
施行召魂術前,有一個前提必須先予以說明:所謂的召魂術,並非是令死者復活的法術。
施法者所招來的魂魄,事實上只是死者於臨終前的最後意識。』
  
  『此一臨死意識為死者之精神力量,它能重現死者在臨死前心中所思想、意志所專注
,卻無法讓死者在人間恢復行動力或判斷力。亦即,魂魄僅是死者殘存於人間中意識的無
形聚體,它可以回答偵訊者一些簡單的問題,卻不能取代被附身者進行太複雜、太長久的
活動。』
  
  『死者的魂魄會隨時光之逝去而逐漸散淡,因此如要施行具有一定效果的召魂術,則
必須選擇逝者死亡之處,把握時間儘快進行,以召回死者最清晰之意識。』
  
  但以上三個段落,我卻未能在第十三章找到。
  
  也許是吳劍向在口述時記錯了吧?在別的章節看到的描述,卻以為是這個章節的內容
,這種事並不罕有。我一時興起,繼續翻找書中其他章節,但仍然沒有找到相關描述。
  
  吳劍向是不是誤植了其他書上的內容?
  
  我仔細回憶,卻開始覺得渾身不對勁--因為,我想起這一段內容,就是吳劍向在某
夜將我搖醒,要我立刻補充的描述。我的腦海中浮現他執拗的表情。他並沒有搞錯。
   
  那,為什麼他急著要我寫下這麼一段在原書中根本不存在的內容?
  
  本段內容,只不過在說明:『召魂術並不能讓死者復活。所招來的魂魄,事實上只是
死者於臨終前的最後意識。』而已啊?
  
  我愈想愈不明白。重覆讀過這幾個段落,我陡地想起故事中一個不合邏輯之處。
  
  噬骨餓魔洪澤晨在一九九五年已遭槍決,然而他的陰魂卻出現在鍾思造所住的四○一
室與夏詠昱的自宅。但是,既然魂魄僅是死者殘存于人間中意識的無形聚體,在人間沒有
行動力或判斷力,為何洪澤晨的陰魂能在這兩地遂行謀殺?
  
  無論怎麼想,都會感覺它自相矛盾。
  
  難道說……這段內容根本就子虛烏有,全是吳劍向捏造出來的?但,為什麼他要這樣
做?

  我內心疑雲滿布,不自覺喃喃自語起來。這驚動了床畔倦容滿面的妻。
    
  『鐵誠,你怎麼搞的?』
  
  『沒事……我只是睡不著,在想事情。』結婚這幾年來,我和妻的感情逐漸疏離淡薄
,只在兩個女兒面前維持最底限的親密。即便現在同床共枕,我們的話題也只剩寒暄。
  
  縱然我在外界文名響亮、叱吒風雲,在妻的眼中我仍不過是個陰鬱畏縮的丈夫。她看
穿了我在鎂光燈下的亮眼表現,充其量是在掩飾內心的卑屈與怯懦。我在她面前無所遁形
,我真的是個需要靠掌聲來支撐內心自尊的可憐人。所以我才亟欲撰述能廣激話題的爭議
性作品。
  
  『你最近好奇怪!晚上經常不睡覺,偷偷溜到客廳裏到底在幹什麼?』
  
  『我沒有啊……』見妻疾言厲色,我囁嚅地低聲否認。
  
  妻因無法入眠而態度強硬。『你就是有!』
  
  --我真的在三更半夜離開過臥房?但我真的一點記憶也沒有啊!
  
  瞬間,我感到一股恐怖的顫慄!
  
  一切的謎團都解開了……我終於明白那段『不應該存在的內容』意義為何了。
  
  事實上,魂魄不只是死者殘存於人間中意識的無形聚體。就像噬骨餓魔洪澤晨的亡靈
一樣,他同樣具備死前的行動力與判斷力,足以屠戮世人。
  
  那段內容確實不存在。因為,它是吳劍向偽造的。
  
  不,不能稱呼那個人為『吳劍向』,應該叫他『夏詠昱』才正確!
  
  若將故事中的劇情與現實狀況互相比對,其實可以明顯地判斷出在這幾個人當中,唯
一真正研究過黑魔法的,並不是湯仕敬,而是夏詠昱。湯仕敬是個對神虔敬有加的教徒,
他不可能擁有修煉巫術的禁書。
  
  也就是說,真正施下『猶大的獄門』魔咒的、真正讓張織梅感覺邪惡透頂的男人,不
是湯仕敬,而是夏詠昱。
  
  在原稿的故事中,這才是應該代換的姓名。如此即能完全符合邏輯--
  
  夏詠昱應該不可能是阿格裏帕的嫡傳弟子,也不可能活了五百年,但他在生前的確沈
迷巫術世界。他必然在某次機緣下學得『猶大的獄門』,並將其與催眠術、夢囈及睡遊結
合應用。他在追求張織梅遭拒後,即心生歹意,對張織梅下咒,殺害了她的情人鍾思造。
但沒想到自己也將作法自斃,以張織梅為媒介的魔咒亦加諸於己身。
  
  接著,聰穎優秀的刑警吳劍向涉入了此一事件,從戈太太家的巨鼠追查到四○一室的
鍾思造腐屍。但這正好落入夏詠昱的陷阱,夏詠昱想藉召魂術扳回一城,從鍾思造處找出
自救的方法。夏詠昱雖為鬼所殺,但他最後卻幸運地藉著吳劍向的召魂而暫返人間。
  
  就在吳劍向召喚夏詠昱的魂魄後,夏詠昱終於附身在他體內。和那段偽作的描述完全
相反,魂魄絕不止是臨死意識,事實上他可以支配宿主,控制宿主的行動。
  
  吳劍向並不知道自己已被附身,他仍然努力尋找失蹤的張織梅。然後,張織梅潛意識
的魔咒再度發威,讓這對相愛未久的戀人身陷致命危機。
  
  吳劍向是否早就認識湯仕敬,且對他有極大恩情?他們的因緣際會如今已無從查證。
也許他決定帶著張織梅,前往教會求他協助。對神極端忠誠的湯仕敬此時毅然扣下扳機,
是不是希望以殉死作祭,來解救這對可憐的男女?
  
  但湯仕敬的鮮血顯然流得於事無補。惡鬼洪澤晨依然現身,而且先後殺害吳劍向與張
織梅。夏詠昱終於逮到絕佳良機,他借屍還魂,在吳劍向被掐死後重新復活!
  
  實情不可能如故事所言,吳劍向被勒緊脖子五分鐘後仍可因戰慄感的衝擊而恢復意識
。他一定當場死亡,而屍體及其所擁有的記憶,則全由夏詠昱接手!
  
  夏詠昱的魔力不足以與惡鬼相抗衡,他仍然需要解救復活後的危機。他從吳劍向的記
憶中習得『聖物理論』,知道虔敬教徒的鮮血沒用,並不表示他的屍骨無效。於是他立即
前往市立殯儀館,折下湯仕敬的手指做為護身寶物……
  
  夏詠昱為免以吳劍向的身分鎯鐺入獄,遂編造了一連串的謊言,讓精神鑑識人員判定
他罹患妄想病症。法庭上的兩造爭論,至今仍未平息。
  
  夏詠昱在醫院裏巧遇了我,他內心殘酷的惡意再次湧起。一個當紅的小說家不斷向他
探詢可供創作的題材令人煩不勝煩,所以他決定在我身上施與『猶大的獄門』。
  
  他曾於深夜時分端坐在我的床緣,事實上是正在施法。而當他說完編造的故事以後,
他的詛咒則同時完成,所以他不再與我說話,只在我出院時對我報以最終的微笑。
  
  但我未曾做過那個關於考內裏亞斯.阿格裏帕的惡夢。我伸出右手,也不見那個繪有
五芒星魔法構圖的血痕。也許夏詠昱又發明了新型態、更難纏、更無法察覺的『猶大的獄
門』?也許我只是在睡夢迷蒙間,知覺模糊地上了幾次洗手間?
  
  原稿中多了一段不該有的內容,我不應該妄加猜測。也許《靈媒人格探勘》的作者為
這本書前後寫了多種版本,這一段內文在此版本存在而在另一本被刪去……
  
  妻是否也被我施咒了?我一直懷疑妻背著我外遇,那麼,這個魔咒是否會經由她傳給
與她親蜜接觸過的不知名男人?
  
  也許吳劍向根本就沒死,他只是患有嚴重妄想,空口捏造不可能發生的故事。
  
  我是否被有關魔法的妄想所傳染了呢?我發現自己早就無可理喻地相信魔法確實存在
。沒錯,魔法必然滿布在我的身邊,以各種標語、圖案、聲音誘惑我,陷我進入瘋狂。我
不知道復活之後的夏詠昱在我四周設下了哪些圈套,引我做出不由自主的怪異行為。

  也許張織梅與所有男友在人海中相遇、相戀,並不是致命危機下保護者與被保護者的
關係。她是酒家小姐,這些男人、包括敬虔的湯仕敬……之間的相互殺戮,也許只是男歡
女愛的爭風吃醋,而與殺人魔法毫不相涉。
  
  夏詠昱是否透過我的朋友,對我施加魔法呢?
  
  不,說不定『他』真的活了五百多年。阿格裏帕的嫡傳弟子--他既然會借屍還魂,
也許這五百年來他的魂魄就像寄居蟹不斷替換新殼一樣,在人間不斷尋找新的宿主……夏
詠昱、吳劍向只是他暫時寄生的軀體而已。
  
  他為何不直接殺了我,寄生到我的屍體上以逃脫刑責?也許他自認一定能得到減刑?
也許他早已對我施下催眠,隨時都可以召喚我回到他面前以供使用?
  
  他有沒有催眠我的主治醫師,讓我立即出院,以便替他散播『猶大的獄門』之咒?
  
  但,我的手上沒有湯仕敬的指骨。若我真遭『猶大的獄門』所詛,厲鬼隨時會在日落
之後前來索命。雖然我很確定,我並沒有聽見門外曾傳來惡鬼的呼吸與喘息聲,但我只要
一聽見廚房水龍頭的滴水聲、微風吹過百葉窗的輕響,或是其他我無從判斷的微音,我就
會害怕得睡不著覺。我的耳朵中好像不斷發出窸窣聲,既像耳鳴又像幻聽。
  
  我不會讓惡鬼進房門一步的。我鎮日待在圖書館中翻查存檔報紙,搜集過去在我家附
近因任何事故身亡的舊聞,我得知道那些厲鬼到底會以什麼模樣出現;我在睡前,一定會
近乎偏執地檢查各扇門窗,不給奪命厲鬼有侵入的罅隙。
  
  我得把門鎖好。但我必須鄭重聲明,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
  
  我是說真的。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


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
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
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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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
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
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


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


(全文完)    辛苦各位讀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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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句點 A FULL STOP
  
  1

  經過了三個多月的休養,我終於在五月初獲准出院。
  
  自從聆聽吳劍向敘及此一靈異事件的始末起,我和他開始了一段奇妙的合作關係。我
一面記錄他的口述內容,一面與他對照我所完成的初稿有無遺漏任何細節。我彷彿成了一
名傳記作家,記錄著一名優秀刑警所經歷到最不尋常的案件。有時我會被他從夢中搖醒,
我只好睜著惺忪的雙眼替他寫下他忽然想要補充的故事細節。
  
  然而,就在我完成故事的最後一章,我們的密切互動卻遽然終止。吳劍向的言行表現
忽然回到以往我們初識時的點頭之交,與我談起話來感覺既客套又生疏,與先前的熱烈態
度截然不同。我不曉得這究竟為什麼--他說完了自己的故事後,彷佛完成了『與我為友
』的任務似的?
  
  主治我的醫生在這時候向我恭喜,說經過治療後我的輕度憂鬱症已經痊愈,毋需繼續
住院。我總算可以重回北部,而妻也不再勸我迴避工作壓力了。
  
  我收拾簡單行李、隨身攜帶的文具及稿件離開病房,吳劍向對我報以微笑,那時他手
上還握著那塊黃黑色的固體。
  
  那並非石頭,而是湯仕敬右手食指的指骨。
  
  『有了這個東西,我才能免遭厲鬼獵殺……不過,他們仍一直在我身邊偷偷窺待。』
這是他說完故事後的結語。
  
  聽完這句話,我不知不覺也油然產生惡鬼環伺的詭異感。
  
  去年四月十一日深夜,他衝進市立殯儀館的停屍間,即全身撲倒在湯仕敬的屍身上。
當時還留在解剖室的,尚有一位準備徹夜進行解剖工作的法醫,他大驚失色,完全無法理
解吳劍向的怪異行為,只好趕緊通報鄰近警局派人前來處理。
  
  一批員警即刻趕到,但他們一時卻拉不開緊抱著屍體的吳劍向。最後,合為人之力終
於將身負重傷的吳劍向拖離現場,那時他手上牢牢握住的,正是在拉扯過程之間他抽出瑞
士刀強拆硬卸的一截指頭。
  
  出院以後,我立即前往拜謝某位重要人士,是他特意安排我住進那家醫院。事實上,
我沒有對吳劍向說真話--我會遇見吳劍向,寫下他口述的故事,並非偶然。

  早在入院之前,我就從報紙上知道了這個怪案。當時我深受此案吸引,把記載此案的
各種時事雜誌全部搜羅到手,並準備再寫一本能引動衝擊性話題的罪案紀實小說。這部罪
案紀實小說,絕不是警方搜查報告的大抄寫,我打算利用南下就醫的機會,與他實際接觸
,親筆寫下他個人對本案的主觀看法。
  
  為此,我尋求某位醫界權威的大力協助,他曾在我學生時代治療過我的輕度憂鬱症。
希望他能透過關係,讓我能結識這位與怪案牽扯不清的年輕刑警,並製造各種交談機會。
這個寫作計畫,甚至連妻都被蒙在鼓裏。
  
  然而,在完成初稿後,我發現他陳述的故事,果然和媒體的報導有極大的出入。
  
  吳劍向被羈押後,依然不肯放開斷指。《焦點鎖定》四月號的新聞標題,以『精神錯
亂的警界新秀』來形容吳劍向。文中提到,當時他聲稱『斷指有五百年之久的魔力。若我
將斷指鬆手,惡鬼就會立刻殺了我!』駁回警方要他歸還斷指的要求。
  
  吳劍向很快地由地方法院檢察官起訴,涉嫌近月來高雄地區的多起命案。三民分局的
刑事組長高欽福表示,他是邏輯上唯一能殺害鍾思造的凶嫌;至於另一具同樣被殺於鍾思
造死亡現場的無名屍體,則在一周內由熱心民眾報案後,確認為自由攝影師夏詠昱。
  
  《漏網》四月號對這段案情有詳盡描述。夏詠昱的屍體之所以獲得確認,是因有民眾
發現一輛停靠路旁的房車遭竊賊搜括,車窗全被打破。管區員警接獲報案,根據車號得知
這輛車的車主為住在複橫一路上的夏詠昱。
  
  然而,員警經偵查偶然發現夏詠昱已失蹤多時,馬上敏銳地感到不對勁,比對過失蹤
日期後,即聯想到夏詠昱很可能就是三月底連續命案的那具無名屍體--無論外型、特徵
,兩者均極為酷似。在街坊鄰居的指證下,突破性地確定了屍體身分。
  
  案情緊接著急轉直下,為調查夏、鍾二人的關係,警方決定搜索夏宅,沒想到卻發現
更離奇的事情--一片混亂、似遭人破門而入的夏宅三樓書房,俯躺一具橫死的年輕女子
屍體。女屍生前並沒有遭強暴的跡象,但兇殘至極的殺人手法令人髮指,除屍身慘遭開腸
破肚外,各種臟器亦被拖出體外,棄散在書房各角落。
  
  命案現場中留有一隻女用皮包。皮包中除了有女屍的身分證件--她名為張織梅,現
年二十一歲--外,警方更意外發現一把警用制式手槍。
  
  這支硝煙味仍存的手槍顯然在不久前曾開過火,而槍號證明了它就是吳劍向的佩槍,
彈道分析報告顯示穿過湯仕敬頭顱、埋入牆中的子彈,亦是從這把槍的槍口射出的。
  
  搜查至此,警方終於宣佈破案。鳳山市波蘭摩門教徒湯仕敬槍擊命案,自現場連袂逃
脫的一男一女,就是吳劍向與已死的張織梅。
  
  地院檢察官以涉嫌鍾思造、夏詠昱、湯仕敬及張織梅命案起訴吳劍向。不過,雖然檢
方提出的殺人罪證歷歷可陳,卻仍遲遲無法將吳劍向定罪。
  
  原因是,沒有動機。
  
  辯方律師指出,吳劍向與四名死者完全沒有交集。事實上,警方根本找不到吳劍向殺
害鍾思造的理由。毫無證據顯示他們曾經認識。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他和其他三人身上。
不,更正確地說,他們五人,無論任何一人皆與其他四人沒有交集。
  
  再者,吳劍向受捕後的自白,顯示他的精神狀態極為異常。他的證詞內容,充斥著魔
法、催眠術、夢境、召魂術以及潛意識等無稽之談。儘管吳劍向的某些說法合於現實狀況
,但卻違背了一項物質性證據--警方找不到那卷DV帶,包括拷貝備份的VHS帶。另
外,警方還查得,張織梅的工作原是陪酒女郎,男女關係本就複雜,數月以來則行蹤不明
;她確實曾於一九九九年年底至歐洲旅遊,但卻查不出同行男子的身分,也查不出馬爾他
島上的焦屍事件是否屬實,只能推測兩人為掩人耳目,當時並未搭乘同一架班機。
  
  最後,湯仕敬的簽證並無問題,他更不可能已經存活五百年……湯仕敬只是個在鳳山
市區隨處可見、總騎著腳踏車四處傳教的平凡教徒。他對教會確實非常虔誠熱情,矢志奉
獻一生於斯,但這和其他教徒並無太大差異。
  
  辯方律師打算據此宣稱吳劍向已罹患妄想型精神分裂症,所有的命案都是在他發瘋失
神之際、無意識間犯下的,準備向法庭爭取減刑判決。

  在判決未定即引起爭議不斷的軒然大波之時,地院同意醫學專業人員的建議,暫時將
吳劍向送往醫院,接受精神治療。
  
  換句話說,吳劍向的法庭自白,也就是他在病院裏告訴我的故事,極可能全是妄想-
-他腦海中自編自導的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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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澤晨的臉綻開笑意,渾濁不堪的眼球凸出,彷佛將掉出眼眶。他的嘴角輕撇,露出
飽嘗人肉仍無法止饑的利齒,將沈重的烏色大鐵錘舉高。
  
  劍向想起連續命案的檔案照片。犯罪現場既像古代的屠宰場又像瘋狂科學家的生物實
驗室,不僅血灘處處,柔軟黏膩的人體各內臟任意棄留於地板上,殘散的肢體則如同尚未
完成的木偶亂置成堆……
  
  若仔細檢查這些屍塊、碎骨,則可以清楚辨識他們曾遭鈍器擊打或受銳物蹂躪--作
案的工具,是洪澤晨至大賣場購買的各式木工器具,包括鐵鋸、鑽子、鋼釘、銼刀、刨刀
和鐵錘。
  
  劍向一點也不願將自己接下來的處境聯想到鍾思造及其它受害的無辜老人。
  
  他直奔洪澤晨站立處想將他撞倒,並希望能引開他的注意,使他沒察覺到書房裏還有
別人,讓織梅可以免遭毒手。
  
  但,洪澤晨迅捷的行動反而令劍向措手不及,他的肩頭被鐵錘狠狠擊中,肩胛骨發出
刺耳的碎裂聲。劍向痛得咬破嘴唇,他不希望織梅聽見自己哀號的慘叫。而洪澤晨無視於
劍向痛苦的扭曲表情,繼續揮動鐵錘,再次重擊他已然骨折的傷處。
  
  這回劍向終於痛得悲鳴出聲,他的眼眶也溢出淚水。就在洪澤晨對準他的頭顱準備發
出致命的進攻時,劍向總算撲倒了洪澤晨,一人一鬼同時滾墜樓梯。
  
  劍向抱住洪澤晨,他的肌膚傳來顫牙的寒意,原來這就是鬼魅的體溫。他雖然預期能
夠以柔道技巧在滾下的過程中制伏洪澤晨,但洪澤晨的怪力卻抵住他的胸口,他幾乎無法
施勁。
  
  滾到二樓,劍向順勢壓住洪澤晨,卻躲不開洪澤晨已鬆開鐵錘的雙手。洪澤晨纖細、
如女人般的手掌緊鎖他的頸子,令他將近窒息。
  
  劍向使盡全力,對洪澤晨強拳以報,可是洪澤晨不動於衷,繼續施加纏掐劍向脖子的
力道。劍向這才想起自己肉搏的物件是個瘋狂的惡鬼,拳打腳踢對他而言根本是無關痛癢

  
  --好可怕的力量……這就是『猶大的獄門』的威力嗎?
  
  劍向的腦部開始缺氧,他逐漸喪失意識。
  
  五分鐘以後,惡鬼洪澤晨終於將劍向扼倒,為了確定他再也無法反抗,洪澤晨還久久
掐住劍向的喉嚨不放。最後,見劍向真的不再動彈,惡鬼轉而步上樓梯,想尋找掉落在臺
階的那把錘子,準備進行屬於自己的祭典。
  
  就在此時,劍向突然起身拔腿狂奔,直下一樓。洪澤晨轉身後已來不及追上,他趕緊
跟隨在劍向背後想一把攫住他。
  
  強忍左肩骨折與喉頭嚴重淤青的疼痛,劍向不顧一切地向前逃去。他想起在方才剎那
間的暫時性昏迷,是由於發自周身的狂亂戰慄感所致。而在戰慄一結束,他隨即恢復清醒
,並發現洪澤晨已放開了他。
  
  --沒想到戰慄感竟救了我一命……
  
  劍向必須讓洪澤晨離開這棟房子,才能保證織梅的安全。他動作迅速地打開一樓大門
立即帶上,同時掏出車鑰匙,竄至機車停放處跨上車背發動引擎。
  
  見洪澤晨也打開了大門欲追過來,劍向才催促油門向前飛馳--如此一來,織梅應該
有充分的時間將書櫃堵牢房門,不給惡鬼侵入吧……?
  
  騎在奔騰如電的機車上,劍向終於能體會到夏詠昱夜間獨行的恐懼了。經過耗時費神
的巫術資料查找,現下已近子夜。闃無人煙的馬路、幽黑矗立於兩旁張牙舞爪的行道樹群
,在在都予人隨時可能冒出兇猛鬼魂的神秘感。
  
  劍向的左臂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來。在吞咽口水之際,喉嚨就會突激起令呼吸困難的劇
痛。他痛得掉出淚水,眼前視線一片模糊。但他仍然得堅定意志,朝目的地勇往直前!
  
  能否見到明天的太陽,取決於這一次的行動是否成功……無論如何,這個方法必須成
功。

  除了封印之外,劍向最後所能想到的方法,只有--將厲鬼逐離身邊!
  
  這是夏詠昱給他的提示。
  
  回想起來,令人幾乎無法相信的是,夏詠昱居然膽敢離開閉鎖的房間,在深夜的大街
上跟蹤自己。這和織梅或自己遇鬼的情況完全不同。當魔法施加在自己身上不到一天,厲
鬼就已發動致人於死的攻擊了。
  
  為什麼夏詠昱可以在空曠地區活動許久,卻未馬上為惡鬼獵殺?
  
  劍向曾經問過湯仕敬,難道他不怕『猶大的獄門』降臨在身上嗎?當時湯仕敬根本不
當一回事,他不屑地回答自己是魔力高強的巫師,所以一點都不怕惡鬼纏身。
  
  沒錯,他不怕鬼--因為他是具有魔力的巫師。
  
  相同道理,夏詠昱之所以遲遲才被害,是由於他也修煉魔法,具有些微的魔力。
  
  阿格裏帕亦是個魔力深厚的巫師,他不僅發明了『猶大的獄門』的最初版本,身旁還
有小鬼服侍,為他執行邪惡的任務。魔鬼不敢加害於他,甚至願意聽他使喚。
  
  總之,只要身懷高強魔力,厲鬼就不敢近身。
  
  這就是『大巨鼠能趕走小巨鼠』的原理。厲鬼確是十分兇殘邪惡,但在黑魔法師面前
,他們不是乖乖聽命就是遠遠逃逸。
  
  劍向不曾學過巫術,自然沒有任何魔力。但沒有魔力的人,卻可以藉由內藏魔力之物
來保護自己。正如同耶穌基督在最後的晚餐所使用的木杯、死而復生時包裹在身上的屍布
,都具備神聖的靈力,足以驅妖克邪。
  
  因此,當下劍向唯一能夠取得的魔法物品--就是湯仕敬的屍骨!
 
  湯仕敬的黑魔法功力已修煉五百餘年。受其魔力的庇護,定能完全驅散來自地獄的惡
鬼。
  
  而現在湯仕敬的屍體應該已經從曹公路的教會會館處移走。由於這是一樁槍擊命案,
受創的遺體必然將送往停屍間由法醫做進一步的解剖勘驗。
  
  至於停屍間的所在位置,就在高雄市立殯儀館。
  
  高雄市立殯儀館在三民區本館路上,地處高雄縣、市間交界處。距離澄清湖及金獅湖
不遠,附近尚有民用火葬場、覆鼎金公墓、三民區第一公墓、鳥松鄉第四公墓、軍用火葬
場、回教公墓以及為數甚多的喪葬禮儀社。
  
  午夜時分一人驅車進入高雄縣境內墓地最集聚稠密的區域,感覺非常不舒服。但,為
了自身性命安全,劍向硬著頭皮也要火裏來火裏去。
  
  現在他已能目見鬼魂了,一想起不知道在殯儀館處究竟會看到什麼,就禁不住發寒。
  
  更何況,他是惡鬼獵殺的首要目標……
  
  從夏詠昱家出發,自複橫一路改道中正二路,再從大順三路左轉,可連接至建工路;
而建工路則與本館路交叉,直通市立殯儀館。這是最近捷的去路。
  
  此時他正轉入大順三路,原本車輛稀稀落落的道路上,居然傳來高分貝的車胎摩擦聲

  
  一輛覆滿灰塵、高速行駛的舊型砂石車疾行而來,劍向定神一看,砂石車前座的擋風
玻璃全然破裂,邊框殘留尖銳的玻璃碎刃。駕駛座上坐了一個額骨凹陷的壯漢,他的兩眼
由於額頭的凹陷向眉心靠攏相對,正發狂地朝他直衝而來!
  
  這是駕車的厲鬼!
  
  劍向旋即催動油門閃避,但車尾仍被掃撞了一下,使他完全失去平衡,隨車體仆倒在
地。砂石車在道路另一端煞車停止,並準備回車追撞劍向。劍向很快地從柏油路面爬起來
,邊扶車身邊上車猛然加速。
  
  就在方才跌倒之際,劍向又磨破了雙掌,左肩也愈益刺痛。他根本無暇回頭確認尾隨
將至的砂石車究竟距離自己多遠,一心希望能遠遠拋開背後巨大的引擎爆發聲。
  
  停靠在右側人行道上諸多車輛不停向後飛快位移。成排黯然無光的車頭燈,彷佛無情
地在欣賞人鬼之間的極速追逐戰。
  
  在劍向前方數十公尺處有一座天橋,他難以置信的看到天橋的鐵欄杆頂處,有一個身
穿暴露洋裝的長髮女鬼直立在上緣。女鬼的面貌、表情完全看不清楚,但她的身材極為細
瘦,如風中枯骨般靜站在半空中。
  
  就在劍向的機車逐漸接近天橋時,女鬼忽然平舉雙臂,突地縱身飛下。女鬼想飛身撲
殺自己的念頭閃過劍向心中,他反射性地將機車的龍頭偏朝快車道,車身嚴重傾倒之餘,
重重地斜撞在馬路中央的安全島上。劍向隨車子跌落在車道另一面。
  
  雷霆般馳來的砂石車碾過女鬼的腰身,然後遽然煞止。女鬼的上半身匍匐離開巨大的
輪胎底部,她的動作迅速,飛快地靠近劍向倒臥的位置。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女鬼的雙手突現利爪,猛然向他伸抓過來。
  
  劍向不及反應,被女鬼抓住腳踝。他用力踢擊女鬼的頭部,沒想到一踢之下女鬼的半
邊臉頰竟被踢了下來,漆黑長髮下露出淒白的頭骨!

  眼見掙脫不開,劍向只好拖著女鬼的上半身騎了機車直接發動引擎,想利用加速的衝
力拋出女鬼。但女鬼在這時以她的尖齒狠狠地啃掉劍向一塊小腿肉,讓他痛得幾欲失神。
  
  機車輪胎隨即打滑,再度翻覆的車身壓折了女鬼的手腕,劍向腳鐐般的死箍終於鬆脫
。苦撐著遍體鱗傷的身軀,他拉起機車龍頭疾奔飛去。
  
  砂石車並未放棄追殺劍向,惡鬼駕駛緊貼安全島邊緣,不斷對他鳴放汽笛似的喇叭聲

  
  建工路與本館路交叉口附近的建築物上方,有一面某電信公司的巨幅燈管廣告看板。
看板發出深藍強光,周圍浴在一片紫青的詭譎色彩之中。
  
  通過進入市立殯儀館的路口前,可看到中山高速公路自上橫錯而過。
  
  建工路的道路末端已縮減為二線道,劍向只能以蛇行方式閃躲砂石車的襲擊。他雖身
受重傷卻好不容易冷靜了下來,技術純熟老練地利用路口的急轉彎,使砂石車龐大笨重的
車頭衝破叉路底的石板牆上。
  
  劍向發現額頂緩緩降下一條血河,積蓄在眉間並從眼尾處流落。這是方才墜車的傷口

  
  馬路兩側除了任意蔓生的雜草叢外,還亮著燈光的店家都是深夜尚未打烊的喪葬禮儀
社。透過店面的落地窗,能看到製作精美的展示用棺木、滿櫃的骨灰壇、各項法事道具及
老闆對外界漠不關心的臉孔。
  
  沿路繼續驅車賓士,可見到不知後方圍了什麼地、高過人身的鐵皮牆。牆面以噴漆寫
上『你要工人嗎?』字樣並附有聯絡電話;左側的野草聚生地,則停放了幾輛報廢的卡車
及怪手,數個車窗方格皆全然闇黑。此處一小角是車的墳場。
  
  順道右彎,經過『懷思堂』高聳大門,即是殯儀館停車場。
  
  陰森的停車場上空無一物,旁邊不遠處供家屬做守夜靈堂用的一樓建築物,窗口皆挂
上黃色緞布,緞布後透著橘色的搖晃燭光。
  
  法醫驗屍的解剖室位於靈堂之後的更深處,劍向尚未決定是否在此停車之前,就感覺
到周遭的氣氛極端怪異。
  
  毫無光亮的前方傳來低沈的說話聲。那並非單一的說話聲,而是滿山遍野的異口同聲
,像是在誦經,也像是在禱告。
  
  隨著聲音越來越清晰,漆暗的前方終於有了動靜。在劍向的面前,出現了一排齊步走
近的亡靈。不,並不止一排。在第一排的後面,還有第二排、第三排……這些亡魂有男有
女、有老有少,如暴潮巨浪地自陰森的山頭、陡坡間湧現,光是目測完全無法判斷數量為
何。他們全都身著白色喪服,全都目露凶光地瞪著劍向。
  
  『你逃不掉了、你逃不掉了、你逃不掉了、你逃不掉了……』
  
  劍向的寒毛直聳,這些幽魂開始往四周包圍,並伸出雙手開始上下舞動。他們還未將
圍圈收攏,即猶如舉行慶典繞著他狂笑叫囂。
  
  『你逃不掉了!逃不掉了!逃不掉了!逃不掉了!』
  
  亡靈們的呼嘯愈來愈響亮。劍向無可避免地直視到這些死靈的長相,他們像電影中的
食人僵屍那樣,頭皮發膚殘缺不全,臉孔陰黑浮腫,枯萎的細舌舔舐著碎裂的雙唇,充血
的眼睛裏散發出垂涎欲滴的貪婪神色。
  
  劍向再也無法忍受,他大喊一聲,像二次大戰時日本神風敢死隊駕飛機俯衝美國船艦
般,將機車油門催至最底處,企圖突穿惡鬼構築的城牆。
  
  惡鬼見劍向意欲脫逃,也迅速聚集靠攏,要將他重重圍堵。
  
  就在劍向所乘機車撞倒第一排厲鬼的瞬間,劍向屈身踏足自機車座墊上縱身用力一跳
,躍過惡鬼們圍起的牆垣,抱膝滾倒在地。接著他再也無法思及身上多處的骨折及嚴重擦
撞傷,沒命地朝湯仕敬的停屍間狂奔。
  
  他知道身後的惡鬼亦跟著蜂擁隨至,因為他們的祟囂聲疾貼耳背般逼襲而近,就像有
一支閻王所指揮、為亡魂送終的死亡交響樂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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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劍向的機車急速煞止在夏詠昱住處門前,緊抱著他腰際的織梅仍在不斷喘息。赤赭色
的血跡點染了她的手掌、手臂、細肩帶前襟,以及她蒼白的臉頰。
  
  感官中還殘留著爆音、硝煙味與湯仕敬腦袋開花的慘狀。劍向仍然無法確定,當時到
底是湯仕敬自我了斷,抑或織梅在悲憤之餘槍殺了他。
  
  完全不在乎交通號志的警告,他們沖馳過數十處驚險萬分的十字路口,在黑暗籠罩天
幕以前抵達複橫一路的住宅區--已經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了。劍向帶著驚魂未定的織梅
,不可能回到三民分局,因為同事們不會相信他所說的一切;不可能回到苓雅區的家裏,
因為沒有時間跟他們解釋事件的來龍去脈;也來不及回到織梅的雅房,因為他已經踢壞織
梅的房門,他倆的處境光靠一扇關不住的門是保護不了的……
  
  只能回到夏詠昱的家,一間主人已遭殺害、尚未被警方找到的空屋。
  
  --除此之外,還有別的理由。是關乎生死存亡的理由。
  
  織梅下車以後依然靜默,她並沒有詢問來到這裏的原因。也許是她心亂如麻,根本沒
有力氣詢問吧。劍向掏出鑰匙開了門,讓織梅先入內,然後才跟著進去。他並把門鎖好。
  
  關門前的長縫,透著深紫色的天光。
  
  地板上堆疊著十幾封廣告信件及各類帳單。劍向心中默數,距離上次進來已相隔十多
天了。他看到織梅環顧周身空蕩蕩的四壁,猜想她是在溫習曾經失去的依戀。
  
  雖然不想打斷她的思緒,他的理智還是勸他開口:『梅梅,快上樓吧。太陽快下山了
,我們還有正事要做。』
  
  織梅溫順地拉住劍向右手的小指,隨他登上階梯。
  
  『劍向,為什麼帶我來這裏?』織梅在身後忽然開口:『你選擇詠昱家做為我們生命
的終點站嗎?』
  
  『不,』劍向並沒有回頭。『我希望我們都能活下去。』
  
  『但是……殺人魔咒是解不開的。』
  
  『我不相信湯仕敬的話。』
  
  『他是一個活了五百年的魔法師……』
  
  『無論如何,我會設法讓我們兩個人都活下來。相信我。』
  
  『我相信你。』織梅由身後抱住他。
  
  劍向側著頸與她的臉頰來回摩娑,他們的鼻息相互交流。『梅梅,時間所剩不多。從
現在開始,妳一定要聽我的話,好嗎?』
  
  織梅的聲音輕輕碰觸他的耳根:『我會的。』
  
  劍向帶她直上三樓書房。他要織梅檢查書房裏的每一扇窗是否鎖緊,並留在書房裏等
他。他隨即下至二樓客廳,將電視機的電源線自牆角的插座拔下,亦除去了連接錄放影機
的AV線,小心翼翼地將笨重的電視機搬上三樓書房。
  
  織梅坐在書桌上,雙足懸空輕輕踢著腿在等他。
  
  『梅梅,』劍向說:『幫我把房門鎖上。』
  
  她下了書桌,退開一點讓劍向將電視機搬到書桌桌面上。織梅走到門邊將門關好,邊
按下喇叭鎖鈕邊問:『怎麼把電視搬上來了?』
  
  『我要看湯仕敬被殺的新聞。』劍向蹲在電腦桌腳下,拉起電視機的電源線,至電腦
專用的三孔插座延長線上插好。

  由於在書房中沒有裝設天線,劍向打開電視時,螢幕上的白點紛飛。但在沙沙的背景
雜訊間仍可以毫無困難地辨識出某部台語古裝劇的片尾曲音樂。
  
  --快六點了。
  
  劍向與織梅互望一眼,她走過來依偎在他身邊,一起收看六點的新聞快報。髮型知性
俏麗的女主播坐在主播台後向觀眾點頭問好,電腦動畫背景寫著『今夜最新』的標題。
  
  『高雄縣鳳山市的曹公路今晚五點多發生一起槍殺命案,死者是一名現年三十三歲,
來台傳教的波蘭人湯仕敬。由於命案現場就在高雄縣警局附近,所以死者的教友在案發後
立即向警方報案處理。』
  
  『據湯仕敬的教友供稱,今天下午有一對年輕男女到教會裏拜訪死者,他們三人不知
何事在房間裏密商,最後並導致言語衝突。聽見槍聲後,涉嫌謀殺的年輕男女立刻逃離
命案現場,共乘一輛機車揚長而去,目擊的教友們都來不及予以阻止。』
  
  新聞快報中避開了現場腦漿四濺的血腥畫面,只有警方進出現場的忙碌奔走。接待他
們的那個胖弟兄也出現在電視上,他的神情緊張困惑。
  
  『承辦此案的縣警局刑事組表示,死者頭顱遭槍擊嚴重受創並當場死亡,初步鑑定傷
口位於額頭中央,兇器應是小型手槍。警方目前全力從死者來台後的交友情形進行偵辦。
進一步的詳細新聞內容,請鎖定七點鍾的晚間新聞……』
  
  電視上的畫面轉到益智遊戲的攝影棚內,坐在台下的觀為向自聚光燈下出場的主持人
熱情鼓掌。劍向關掉電視。
  
  『手槍呢?』
  
  『在包包裏。』
  
  
  『妳一定要收好。』劍向移身書櫃前,目光落在那些主題怪異的書籍上。『梅梅,妳
對夏詠昱的瞭解有多少?知道他也懂魔法嗎?』
  
  『不知道,』織梅垂下頭。『我只知道他是個攝影師,生活自由自在。』
  
  『好,沒關係。』劍向的語氣中並沒有流露失望:『我現在要從他的書櫃裏,找出讓
我們都能活下來的方法。』
  
  『那我呢?』
  
  『妳只要在這裏陪著我,就可以了。』劍向說:『我需要妳。』
  
  織梅的笑意猶如即將臨終。『嗯。』
  
  事實上,面對一整櫃各式各樣的奇書異籍,劍向完全茫無頭緒。他知道從今天晚上起
惡鬼就會開始獵殺他的性命,就像曾經獵殺過鍾思造與夏詠昱一樣……
  
  劍向深深地吸進一口氣,讓頭腦恢復冷靜。他必須完全擺脫將遭獵殺的恐懼感,以冷
酷無情的分析態度來進行思考,就像醫術高明的外科醫師為首開先例的艱難手術操刀一樣

  
  首先,考內裏亞斯.阿格裏帕既是夏詠昱十分熟悉的魔法師,在這個書櫃裏也許找得
到他生平事績的各項記載。那麼,是不是能跟著找到阿格裏帕的弱點呢?比方說,曾經有
過哪些挫敗,或是,他最後是怎麼死亡的?
  
  劍向查詢架上書名,翻了幾本書,最後他抽下一本《巫術史與經驗科學》。他翻開扉
頁,瀏覽目錄,相當順利地找到一章〈歷代魔法師列傳〉。
  
  考內裏亞斯.阿格裏帕(Henry CorneliusAgrippavonNettesheim),一四八六 —
一五三五,當代科學家、哲學家、猶太神秘哲學家(cabalist)及外交官。他一生貢獻智
慧與心力於科學觀察和巫術思維的知識整合上。另外,他曾是律師、大學的哲學及神學教
授、以大使為名的間諜,也曾為麥次(Metz)市民的權益發表演說,亦致力研究過路德教
派改革運動的神學理論。他結過三次婚,在歐洲可說遠近馳名。然而,德國、義大利、法
國及荷蘭王室都不願付他薪俸,致使他貧困而終。
  
  阿格裏帕年輕時,即離開家鄉前往巴黎覲見法國皇帝馬科西米連(Maximilian)。為
了施展抱負,他與一群年輕學者及當地貴族組成秘密集團,信奉神秘主義準備改革世界,
並立下互惠誓約,但這個團體卻在一次行動中失利而解散。
  
  一五○九年阿格裏帕來到都爾(Dole),此地為馬科西米連之女瑪格莉特(Margaret
)所統轄。透過朋友,他獲准在大學擔任教職,並講授勞伊克林(Reuchlin)的猶太神秘
哲學思想。為得瑪格莉特的資助,他撰寫《女性的高貴》與《女人的優越》二書。然而,
他的猶太神秘哲學,主張除舊約以外的猶太教書籍應全數毀去,卻招致聖職人員的憤怒,
所寫的書也遭禁止出版。他因而遷往英格蘭、義大利等國四處演說,尋求經濟上的支援。
  
  一五一五年紅衣主教聖柯羅伊克斯(St. Croix)召阿格裏帕至皮沙(Pisa)並代表該
地出席天主教議會。這是他最後一次得到教皇裏歐十世(Pope Leo X)歡心的機會,但最
後議會解散,集會也無疾而終。
  
  阿格裏帕只好繼續在各地演講、教書。他開始有名,但仍然一貧如洗。一五二九年,
幸運之神終於來到他的身邊,他得到各國王室的贊助,在此其間出版了他最重要的著作《
藝術與科學的虛無》,主張人類的思想與行動皆毫無價值。他因這本書再度飽受抨擊,也
在無力償還債務的情況下入獄,一年後釋出。
  
  其後,他出版了早年撰寫但未能出版的作品《神秘哲學》,影響西方後世的神秘主義
者極深極遠。《神秘哲學》與《藝術與科學的虛無》觀點南轅北轍,內容闡述魔法的力量
與奧秘,以及心靈、人體、世間萬物和巫術的交互關連,並且相信魔法是探索宇宙真理的
唯一方法。
  
  聲名狼藉之下,他決定離開德國,搬到葛諾博(Grenoble)退隱,最後死於一五三五
年。
  
  當時傳聞甚囂,與他形影不離的黑色巨犬--名叫『先生』--其實是惡魔的化身。
而在他死後,『先生』及牠的同伴『小姐』也隨即神秘失蹤,為人才終於確信阿格裏帕生
前一直在研究黑魔法。
  
  許多研究魔法的巫師都曾宣稱與阿格裏帕有師承關係,他為數眾多的遺稿則成為他們
收集、鑽研的目標。……
  
  從資料上看來,阿格裏帕的一生雖顛沛流離,但他的學術地位就像他設計的魔法『猶
大的獄門』一樣,簡直無懈可擊。正如湯仕敬所述,阿格裏帕精通當代的科學與哲學,並
整合了醫學技術與魔法,堪稱神秘學的一代巨匠。如此奇人異士,又怎麼會設計出易於破
解的殺人魔法?
  
  沒錯,最初的『猶大的獄門』確實存在著缺陷,但它難以引人上鉤的預設前提,現已
由憚盡數百年心力的弟子湯仕敬完全解決。一流心智接力的研究成果,絕非一個完全不懂
魔法的刑警得以逆轉。
  
  劍向對神秘學的瞭解十分貧乏。他唯一較具自信的,只有因長年接觸警務工作所訓練
出來的罪案偵查能力而已。對於靈異鬼怪之事,只在好萊塢的電影裏看過一些。即便如此
,那些東西可能也不過是編劇為製造效果而胡謅的。
  
  無論如何--電影中的惡魔,會因其所懼怕的事物而遭消滅,這就是所謂的弱點。電
影編劇說,鹽、白堊粉、甜酒、紅椒及受過神父祝禱的聖水有嚇阻殭屍的功效。再者,如
狼人則害怕銀器清亮的聲音;另外像吸血鬼,他害怕大蒜、十字架,並在最後粉身碎骨於
初升朝陽的日光照射下,然後影片就此落幕散場。這就叫作『聖物理論』。
  
  自地獄而來的惡鬼確實害怕陽光,但他們只是暫時離去。等到黑夜來臨,他們將再度
傾巢而出。況且,阿格裏帕身處基督教派林立的時代,仇敵既遭『猶大的獄門』所害,顯
然惡鬼們絕對不會害怕十字架……
  
  還有呢?
  
  電影的第二種結局是,神父以死相殉,與惡魔同歸於盡。神職人員受有聖靈庇佑,他
們的生命可以驅逐邪惡,譬如最著名的恐怖電影《大法師》。但劍向一點都不想和惡鬼同
歸於盡,更何況他也不是神父。
  
  劍向的脖頸發酸,他奮力思考其餘的可能性。
  
  對了!還有一種結局:那就是『封印』!
  
  在《養鬼吃人》裏,招來惡魔的魔術方塊能開為地獄之門,也能關閉它。只要將魔術
方塊轉回最初狀態,世界將恢復正常。同理可證,阿格裏帕所設計的『破封之鑰』,其實
也是關閉地獄之門的鑰匙!
  
  就在這時,他無意間瞥見身旁織梅面無血色的蒼白臉蛋。她的眼睛充滿恐懼,右手緊
緊摀住雙唇。
  
  『樓下有……有……聲音。』織梅氣若遊絲。
  
  劍向翻動書頁的手指曳然停住,呼吸也隨之屏止。他也聽見了--從二樓的客廳,傳
來桌椅的碰撞以及沈緩的腳步聲。
  
  那聲音並不規律,有如一個跛足的胖子在四處踱步。縱使劍向早知道殺人魔法的成因
始末,他仍舊禁不住感到毛骨悚然:惡鬼真的出現了!
  
  他聽見金屬磨擦的細微高音,明白二樓暗室的房門被打開然後關上。暗室房門在夏詠
昱死前曾受厲鬼猛烈撞擊而變形,絞鏈的開合聲因此格外刺耳。惡鬼果然在為獵殺行動進
行搜索。
  
  接著,腳步聲踏上階梯,沈重的音響開始逐漸迫近。
  
  劍向的心跳跟著一次次慢慢接近的腳步聲失律狂躍。他也發現,織梅沒有害怕得躲入
自己的懷抱中,是因為她根本害怕得一動都不敢動。
  
  明亮耀眼的日光燈這時突然閃了兩下,瞬間即逝的黑暗更增添了書房中詭譎難安的氣
氛。
  
  劍向直到腳步聲踏出三個階梯後,神智才恢復清醒。他告訴自己,絕對不能驚慌失措
!既然已經知道封印應該是可能解救性命的唯一方法,那就不應該猶豫遲疑。他必須當機
立斷,在第一時間內找出封印的方法。
  
  --可是……難道阿格裏帕沒有考慮過這一點嗎?
  
  半信半疑的矛盾念頭,令他無法鎮定地查閱魔法書籍中有關封印的章節。劍向翻到一
頁講述白魔法師如何架設魔法方陣以防止惡靈近身的作法。然而,在書房裏既找不到白蠟
燭、血石與野生的榛樹枝,他倆也不可能躲在方陣中一輩子。
  
  --夏詠昱試過這個魔法陣嗎?這個方陣對惡鬼是否也不起效用?
  
  劍向繼續尋找,而腳步聲已在三樓樓梯盡頭停住。
  
  書房的門把被轉動了。但由於喇叭鎖已鎖上,門把根本轉不開,只發出卡住的喀喀聲
。不知形體為何的厲鬼在門後試了幾次均告失敗,然後便一點聲響也沒有了。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緒,劍向無法確定厲鬼是否放棄搜尋書房內部,已轉向其他房間。
但,霎時間轟然一聲,惡鬼自門後開始衝撞,讓織梅忍耐不住地大聲尖叫起來。
  
  『梅梅,快!』劍向再也不顧手上紙頁的內容,他迅速把書放下,要織梅和他合力將
笨重的書櫃推到門後。
  
  劍向的手心冷汗涔涔,好不容易才將書櫃推至定位。房門的撞擊聲隨著書櫃的阻擋而
減小,但這只能當做暫時性的防禦措施,無法使惡鬼的攻擊永遠停止。
  
  『劍向,我們該怎麼辦?』
  
  『跟我一起找!我們一定要找出有關「破封之鑰」的記載!』
  
  他們不能將書櫃上的書全數取下來翻找,否則空櫃的重量將無法擋住厲鬼。這不單延
緩了尋找的速度--自背有惡鬼衝撞的書櫃中拿下書,亦增加了他們的恐懼感。
  
  魔法書籍一本一本取下,一本一本放回去,但他們對封印的方法仍然毫無頭緒。劍向
在先前瀏覽《巫術史與經驗科學》時,曾看到『西方巫術學家相信,這個世界由善與惡兩
種力量所操控、制衡;人類的歷史,就是神與惡魔之間永恒的角力賽……』這樣的句子。
換句話說,開為獄門的『破封之鑰』縱然無法直接關閉獄門,應該也存在一個相對的魔法
構圖。
  
  --只要找出相對的魔法構圖,將其以刀刻在手上,就能將地獄之門重新封印!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書櫃裏所有的典籍快查遍了,就是沒有一本提及到『破封之鑰
』。書房門外的撞擊聲愈加強勁有力,猶如炮彈墜地般砰砰作響,房門隨時都有可能被撞
開。劍向充滿焦慮,他發現織梅突然停止了翻書的動作。
   
  『怎麼了?』
  
  『劍向,沒有用的……』織梅哽咽地說:『我們找不到的!』
  
  『不要這麼悲觀,我們一定可……』
  
  『你忘了嗎?湯仕敬說,殺人魔法是從阿格裏帕的遺稿中發現的!也就是說……沒有
其他人看過這個魔法,也不可能會記載在書上!』
  
  這句話重重地擊潰了劍向的求生意志。沒錯,世界上只有阿格裏帕與湯仕敬兩人研究
過『猶大的獄門』,其中一人死於五百年前,另一人死於今天下午。湯仕敬看見阿格裏帕
的遺稿中寫到『猶大的獄門』沒有解法,而他則深信不疑。因此,『破封之鑰』的相對魔
法構圖就算存在,也沒有人會知道。
  
  一切都完了。

  『劍向……劍向……我們都會被殺,對不對?可是,至少我死去時,你在我的身邊。
』織梅主動抱住劍向的腰身,彷佛迴光返照般活潑熱情。
  
  劍向軟弱無力地回擁織梅,感覺她依然火燙的美好肉體。他回想起自己從三月底以來
,與這名美麗女子的命運逐漸膠纏在一起,直至今夜永不分離。為了織梅,他捨棄了前途
光明的工作、涉有兩起謀殺案的嫌疑,並與她逃亡到這間空屋。
  
  假如夏詠昱和鍾思造一樣,都採取自我囚禁的方式避難……
  
  那麼,他會死在這間屋內。但劍向就不會受到大樓監視錄影帶的催眠,也不會無意識
地私藏那卷DV帶。也許DV帶會被其他同事取得,並由專案小組來搜查織梅的下落。
  
  假如他沒有接到戈太太的報案電話……
  
  當夜另一個值班的同事,是個性隨和爽朗的立為。他一定聽不出戈太太的恐懼,也不
會認真看待她神經兮兮的言行舉止。或許他淹殺巨鼠後就結了案,鍾思造的屍體將由其他
人在其他時間發現。
  
  假如噬食鍾思造屍肉的老鼠只有一頭……
  
  這頭巨鼠一定會吃到撐破肚皮為止,或是吃得體型大到無法自廚房排水孔離開三○一
室。那麼,戈太太就不會抓到兩隻巨鼠中被趕出三○一室的其中一尾,更不可能緊張得鄭
重報案了。
  
  然而,與織梅相遇,他沒有後悔。在不斷的追尋過程中,他深信這是正確的選擇。劍
向不單渴望愛情,更希望能拯救生活籠罩陰霾的織梅。從看完那卷DV帶以後,他就已經
決定了。
  
  看到織梅甘願和自己一起死去,劍向其實一點都不快樂。他反而深覺自己如同涉過千
驚萬險的騎士,在尋獲美麗的公主後卻無法將她送回王城的香閨中。
  
  --如果只有一頭老鼠……如果夏詠昱不離開自家……如果大巨鼠不趕走小巨鼠……
  
  在這一瞬間,劍向的腦中遽然電光火石!
  
  他溫柔地為起織梅既幸福又悲傷的臉蛋,吻著她顫抖的紅唇。
  
  『梅梅,我會讓我們都活下去的。』劍向的語調強作冷靜:『但是,我得立刻離開這
裏。』
  
  織梅瞪大雙眼,臉上充滿不可置信的絕望。
  
  『劍向,你要離開我?』
  
  劍向依然緊擁著她,『我們必須活下去。所以,我只能孤注一擲,賭命試驗那個方法
。』
  
  『還能有什麼方法?』
  
  『時間不多,我沒有辦法詳細解釋……那個方法太危險了,我不能帶妳去。』
  
  『我不要!』織梅的神情又悲又氣:『你們男人總是這樣!神秘兮兮又愛逞英雄!』
  
  『我不想和妳一起死。』劍向溫言說,『我只想和妳一起活下去。』
  
  『劍向……』織梅不再反駁,她堅定地點了點頭。
  
  兩人的身體輕輕分開。劍向站起來,他開始思考離開房間的方法--書房裏只有一扇
窗,然而,這裏位於三樓,距離地面將近十公尺,如果沒有長繩的協助,就無法毫髮不傷
地抵達地面。
  
  這裏找不到繩子--除了書櫃外,房中僅有一部電腦,而所有電線的長度總和亦不夠

  
  『梅梅,聽我說。我沒辦法從窗戶離開。』劍向停頓了一下,『只能從門口出去。』
  
  
  『什麼?但門外有……』
  
  『我知道。』劍向回答,『聽我說。如果我打開門想出去,鬼就會衝進來,這樣我們
倆都會被殺。但是,若是妳躲起來,我就能放心地一個人突破重圍。』
  
  『不行,這樣太危險了!』
  
  『我可是柔道五段、空手道四段的高手。』劍向安慰她:『我記得在前年年底,有個
獸性大發的瘋子也被我制服得乖乖的呢!』
  
  『我怕你會……那,我該躲在哪裡?』織梅環顧四周,這裏連一個小櫥櫃也沒有。
  
  『我們把書全搬下來,在牆角堆成一面小牆,妳就躲在牆後。』
  
  『你是說……』
  
  『沒錯。等我離開後,妳再溜出來把門關上,堵好櫃子後把書重新放回去。』
  
  『我懂了。』
  
  『妳一定要等我回來。我希望到時妳可以唱歌給我聽。我想聽那首歌詞有「待在這裏
不要離開」的歌。』
  
  『嗯。』
  
  兩人不再沈浸於難分難捨的愛戀思緒中,劍向以背將書櫃抵住,由織梅取出成排書籍
,積疊在書房一隅。織梅設法將這些厚薄不一的書籍堆成不規則狀,但卻不透出任何空隙

  
  隨著書櫃重量的減少,劍向感覺到房門逐漸增強的震撼。在門後發動攻擊的,不知道
是何種模樣的惡鬼?
  
  織梅將書籍堆高成她可躲入的程度,點頭示意後隨即隱沒。劍向調勻氣息,接著就奮
力將書櫃推開。門後的惡靈似乎察覺房內的動靜,他的衝撞也曳然停止。
  
  『呼呼呼……你決定出來送死了是嗎?』
  
  門後的厲鬼喘著氣沙啞地說。劍向突然有一種不知道在哪裡聽過這個聲音的錯覺。他
握緊拳頭,準備與未知的惡鬼行殊死鬥。
  
  『我現在就出來!』劍向鼓氣揚聲大喊。
  
  他無法繼續猶豫,憑恃一股血氣之勇打開了房門。在殘破欲碎的門後,很不可思議地
出現了一個服儀端正、長相俊秀的青年,與原先設想的魔界惡靈完全不同。
  
  然而,劍向反而充滿恐怖的戰慄!
  
  --是他!

  劍向在刑事局的檔案中看到他的照片不下數十次。劍向從未與他見過面,卻熟悉他的
家世背景、求學過程及曾經換過的工作;劍向記得他屋內的擺設、指紋的紋理、齒模的痕
形和他的精神鑒定報告內容。劍向也曾守在電視機前盯著實況轉播,參與他接受槍決的過
程。
  
  噬骨餓魔洪澤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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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摩門教鳳山分會的弟兄告訴劍向,湯仕敬外出了,現在不在會館裏。劍向立刻表示希
望能留在這裏等他回來。接待的弟兄是一個肥胖的年輕人,年紀看起來還不到二十歲,他
的中文說得很古怪,只有自己的中文名字講得字正腔圓,並沒有提出太多問題,就安排他
們到用來聚會或讀經的房間等待。
  
  隨著一分一秒地流逝,劍向的神經愈來愈緊繃。織梅沈默地坐在身邊,兩人的肩頭相
貼,似乎在傳遞著彼此的不安。
  
  會館的地址在曹公路與光遠路的交叉口附近,和高雄縣警局相對。當他們騎著摩托車
來到土地銀行樓上的耶穌基督末世聖徒教會會館時,橘紅色夕陽耀眼但溫和的亮光正昭示
著落日正在下沈。
  
  不知等了多久,劍向聽見玄關處一陣說話的聲音。織梅同時為頭以眼神表達她的惶恐
,他知道湯仕敬已經回來了。
  
  『湯大哥,您的客人……就在房裏。』方才接待他們的胖弟兄並沒有進來。
  
  一名魁梧、英挺的外國人走進來,他見到織梅後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說:『把門關好
,不要打擾到我說話。』
  
  『是。』
  
  湯仕敬果然活脫像是畫家筆下的男性神祇,劍向對自己的外貌及身材已經很具信心了
,看到他也不禁深覺相形失色。然而,他的第六感卻又發出另一種聲音--即便是神祇,
也有作惡多端、滿手血腥的邪神。
  
  湯仕敬不在乎劍向的存在,他自顧自坐下來面向織梅。『妳願意和我回華沙了?』
  
  『不,我不會和你走的。』織梅的表情嫌惡,『我根本不愛你!』
  
  『為什麼?為什麼?』湯仕敬遽然激動起來,他的樣子有如一頭暴躁的雄獅。『我來
到臺灣以後,有多少女孩子對我一見鍾情,但我根本就沒把她們放在眼裏。難道我一點魅
力也沒有嗎?為什麼妳就是不願意愛我?』
  
  『因為--因為你邪惡。你太邪惡了。』
  
  湯仕敬不說話了,他顯然對織梅的話感到不悅。然而,劍向並沒有感覺到他對織梅表
現出絲毫恨意。
  
  『那妳為什麼要來見我?』
  
  『我要你替我解開殺人的詛咒!』
  
  湯仕敬的語氣充滿嘲諷。『誰被詛咒了?』
  
  『就是他。』織梅看了劍向一眼,他霎時接收到她無限的溫柔。同時,他亦發現她並
未提及自己亦遭詛咒的事實。
  
  『妳的新男友?』
  
  『你……你沒有權利傷害我深愛的人!』織梅的眼眶中淚水開始泛濫。
  
  『織梅,我做不到,』湯仕敬的嘴角依然笑意滿盈,『那個詛咒是解不開的。』
  
  『……你說什麼?』
  
  『織梅,我想妳還沒有完全瞭解--我樂意為妳做到一切妳吩咐我做的事。不過,就
算妳答應和我回華沙,就算我有心幫妳解除詛咒,我也無能為力。妳的男友死定了。』
  
  織梅的淚滴滑離眼眶,直落桌面。她無法繼續說下去了。
  
  『湯仕敬,你究竟是怎麼設下詛咒的?』劍向按捺不住,終於開口發問:『梅梅的男
友在她面前割喉自殺,我多少還可以理解,因為他和你有過肢體的接觸。可是,我……以
及梅梅其他的男友,他們根本不認識你,也不曾與你有過任何接觸,我不知道你要如何施
咒?』
  
  事實上,劍向此時關注的焦點與織梅完全不同。出於一名刑警的本能,他追蹤這些命
案這麼久,就是為了要獲知恐怖魔法的真相。他其實沒有那麼在乎自身的安危。
  
  『你真的有興趣嗎?』湯仕敬自一進來,這時才開始正眼看著劍向。『好,那我就告
訴你。我的恩師,大魔法師考內裏亞斯.阿格裏帕……』
  
  『阿格裏帕是你的老師?』
  
  面對一位活了五百年的人,劍向不由得產生穿越時空的幻覺。
  
  『沒錯,我是他的嫡傳弟子之一。在他生前,曾發明了一種當代最具殺傷力的黑魔法
,名曰「猶大的獄門」--這是恩師替德國撒克遜省省長設計、用來對付政壇上的叛敵而
製作的。凡受此一魔法詛咒,就會招來地獄的惡鬼獵殺。
  
  『魔法的原理其實很簡單:只要在受詛者的手心刻上「破封之鑰」,受詛者其後若以
手打開任何一扇門,就等於開啟了鬼門關。而刻有「破封之鑰」的手心所流出的鮮血,其
腥味則正好成為惡鬼狙擊的指標。如果受詛者在開門的過程中敲了門,就會更容易引來聽
見聲響的惡鬼。
  
  『也就是說,「猶大的獄門」原本就與單純的「鬼眼通」完全不同。它確實可以讓人
看見鬼,但背後的目的其實是在謀殺政敵。為了要讓政敵鬆懈戒心,才以「鬼眼通」的名
義作為引誘,讓對鬼好奇的人在不知情的狀況下遭到詛咒。
  
  『正是因為它的目的是在謀殺仇敵,我的恩師當然不可能去發明一種可以被祓除的殺
人魔法。「猶大的獄門」必須有去無回,這樣才能確保仇敵必死無疑。』
  
  『根據恩師的研究,就理論上而言,「猶大的獄門」可以說是巫術史上最卓越的發明
之一。首先,受詛者根本無處可逃,只要一入夜,惡鬼隨時會環伺在他的身邊。他將因精
神緊繃而無法入睡,嚴重影響到他的一切,包括他在政治上的影響力;再者,他活下去的
唯一方法僅有自我囚禁。他不再有機會通敵共謀或與他人聯繫,只能乖乖躲在密室中,等
到某天厲鬼破門而入,終結他的性命。很棒的魔法,不是嗎?』

『但「猶大的獄門」最後卻被恩師棄而不用。因為,它預設的前提有缺陷。並不是每個政
敵都想要嘗試見鬼的滋味,也不會有人傻到讓仇家的鷹犬在手心上畫下魔法圖樣。雖然它
的破壞力是如此可怕,但要欺瞞仇敵受詛卻困難萬分。』
  
  一面聆聽的劍向一面漸漸陷入絕望。如果湯仕敬的話屬實,他和織梅根本沒辦法活命

  
  相信鍾思造及夏詠昱在受詛後均曾想盡各種辦法讓自己存活下來,但最後終究都難逃
一死。
  
  『我在恩師死後好些年,才從他的遺稿中發現這個魔法的存在。在那個時候,我已漸
漸領悟長生不老術的真義,並渴望繼續鑽研高深的魔法,有朝一日能超越恩師的成就,成
為一位更偉大的魔法師。
  
  『有了永恒的生命,我開始學習世界各國的語文,研究各種學問,與各地巫術的重要
典籍。我一直試圖解決「猶大的獄門」的根本缺陷--我必須找到一種方法,讓這個魔法
能夠不依賴受詛者意志即可執行。最後,我從人類的潛意識中,找到了「猶大的獄門」全
新的使用方法!』
  
  『人類的潛意識……?』
  
  『就是催眠術、夢囈,以及睡遊。』
  
  劍向不禁語塞--他的戰慄感重新復蘇!還未經由湯仕敬的說明,劍向就頭皮發寒地
將他所提到的名詞予以充分聯想。
  
  『你的意思是……你的意思是……』劍向說話時不斷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狂顫,『你
先對梅梅下了催眠,要她在睡眠中以夢話向同樣處於熟睡狀態的枕邊人下咒,然後……然
後……』他無法確定自己是否能把這句話說完:『聽見咒語的人就會開始夢遊,在睡眠中
取刀替自己在手心刻下「破封之鑰」,並且開啟一扇門,無意識地自動完成殺死自己的魔
法……』
  
  『真沒想到你的領悟力這麼高,』湯仕敬平靜地說:『沒錯,我要織梅所愛的男人全
部無一倖免,這樣織梅才會完全斷念,回到我的身邊。除了我以外,沒有人可以擁有織梅
。』
  
  織梅的表情難以置信,在一旁絕望地拚命搖頭。
  
  『你不怕在梅梅回到你身邊時,也在睡夢中對你施下「猶大的獄門」?』
  
  『我可以解開夢囈的催眠術。況且,我也不怕「猶大的獄門」,』湯仕敬顯得自信滿
滿,『我可是魔力高強的巫師。』
  
  劍向終於完全理解這一連串恐怖命案的最後真相了。另一方面,他又想到,織梅之所
以也做了噩夢,或許是因為夏詠昱的強力催眠術,在抓回她記憶的同時,一併打亂了她潛
意識的機制,讓原本存在她腦中的噩夢,倒灌到她的睡眠過程中……
  
  此時,織梅突然掏出手槍,狠狠將槍口指向湯仕敬的額心。
  
  『梅梅!』
  
  劍向即使發出驚呼,也來不及阻止織梅的行動。
  
  『這麼做是沒有用的。織梅,』湯仕敬面對致命的武器亦不為所動。『我並不是施咒
者,妳自己才是。不過,就算妳殺了我或舉槍自盡,也都於事無補。我剛剛說過了,魔咒
既然已經開始運作,就不可能會停止。這不會因為我們其中誰死亡了而有任何改變。』
  
  織梅聽完立即開啟手槍保險。
  
  『我恨你!』織梅噙著淚珠,『你奪走了我的一切……奪走了我所愛的人,我要殺了
你。』
  
  『梅梅,妳冷靜一點!』劍向高聲喊叫,『湯仕敬,你知道嗎?梅梅她也被詛咒了!


  『什麼?』一瞬間,湯仕敬驕傲自負的態勢蕩然無存,他變得軟弱無力。『你說的是
真的?』
  
  『你的魔法會害死梅梅的!快說,魔法到底要怎麼解咒?』
  
  『我說過了……我說過了……「猶大的獄門」是絕對解不開的!』湯仕敬的語氣虛無
:『我真沒想到……織梅,為什麼妳不早點告訴我!』
  
  『我的生命比起我所愛的人,真的有那麼重要嗎?為什麼……為什麼你為了我……竟
殘酷地殺死這麼多人?』
  
  『我一直深愛著妳。』
  
  『我永遠不可能愛上你的!我恨你!我恨你--』
  
  眼見情勢愈來愈緊張,劍向只能重復他的請求。『湯仕敬,你不是一個偉大的魔法師
嗎?快把解法說出來!太陽就快下山了!』
  
  『恩師的魔法是無解的……無解的……無解的……』湯仕敬彷佛開始無意識的呢喃,
『織梅……織梅……妳想殺了我,是嗎?好,沒關係……假如我的死可以消弭妳的恨意,
我非常願意捨棄我永恒的生命。只要妳願意愛我。我愛妳。』
  
  『你為何如此執迷不悟?我不愛你,我根本不是佩特芮絲!』
  
  『我愛妳,我好愛妳。』
  
  湯仕敬握住織梅持著手槍的右手,扳機跟著扣下。房內頓時發出震耳欲聾的爆裂聲,
湯仕敬的身子隨而向後仆倒,他背後乳白色的牆面濺滿鮮豔、濃稠的腦漿及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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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死神之網The Net of Death
  
  
  1

  張開右手掌心,劍向怔怔地看見上面黏著乾涸的新近血痕。
  
  四個同心圓,以及環間的LUCIFER、BELZEBUT、ASTAROT……

  這似乎就是惡魔的稱號?圓環內圈中央的五芒星形由於掌紋而歪斜扭曲,細碎的血痂
浮貼在滲著汗水的膚表上,皮破處邊緣凸起些微紅腫。
  
  --我確實敲了二十下門,也轉動了門把。
  
  --就是這個房間的門。
  
  --不是夢。我真的這麼做了。
  
  耳邊只有織梅均勻的呼吸聲,交雜著不遠處街道上的微弱車流聲。不,不對……自那
扇鐵門後衝洩出來的鬼哭神號,還停留在鼓膜上。
  
  劍向坐起身,粉紅色的棉被滑落,離開他袒露的胸膛。抓起丟置在地板上的手錶,現
在是下午四點零九分。
  
  --我睡了三個多小時。是因為昨夜的失眠,所以我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織梅正熟睡著,胸部美妙的曲線在棉被的覆蓋下輕輕起伏。她昨晚同樣一整夜沒睡,
直到與劍向做愛過後,才放鬆心情地進入夢鄉。
  
  劍向拉起長褲,放輕手腳走向那扇木框殘破的門。他直瞪著門上的喇叭鎖把,發現上
面確實遺留薄膜般的血跡。
  
  和鍾思造、夏詠昱一樣。和織梅相戀之後,劍向做了同樣的噩夢。
  
同樣的魔法師、同樣的賜予、同樣的回答……也就是說,劍向從今晚,或是明晚,或
是之後的某一個夜晚起,可以見得到鬼,然後,這些惡鬼會開始攻擊他,設法奪去他的性
命。
  
  --我必須鎮定。必須鎮定。
  
  此時明明沒有聲音,劍向卻感覺門後傳來低沈的呼吸聲。
  
  『劍向,你醒了?』
  
  醒來的織梅,不必正面看著他的臉,好像就能察覺他心中的不安,語氣憂慮地問著他
。回頭一看,織梅已坐起身來,正慢慢穿上她的胸罩。
  
  『梅梅,』劍向走近她,不等她扣好胸罩帶扣就抱住她。他的手掌輕撫她光滑的背,
希望能借著擁抱情人增加自己一點勇氣。『我也做了那個夢。』
  
  『真的嗎?』織梅的身體發抖了。
  
  『妳看,我的手上有「破封之鑰」,我也打開了屬於自己的「鬼門」。』
  
  織梅無助地看著他的手心。『你答應了魔法師?』
  
  『我沒有。不論我們的意願為何,』劍向力求平靜地說:『劇本早就安排好了,夢境
的臺詞一定是「我願意」,不會有另一種答覆。』
  
  『所以,這場夢是一個陷阱?』
  
  他的聲調平板。『沒錯。像流沙一樣的陷阱。』
  
  『劍向……』織梅潸然淚下,『這都是我害的!對不起……對不起……』
  
  『不是妳的錯。』劍向重重地吐一口氣:『好了,妳一哭我又要心疼啦。梅梅,現在
可以告訴我了吧?誰--究竟是誰--設計了這個陷阱?』
  
  織梅痛苦地閉上雙眼,她的頭埋進劍向胸口。
  
  『湯仕敬。』
  
  『這就是妳昨天不敢對我說的名字?』劍向問:『他到底有多危險?』
  
  『他來自波蘭,』織梅停頓了一下,『是一個黑魔法師。』
  
  『就像夏詠昱那樣?』
  
  『不,』織梅顫聲說:『湯仕敬已經活了五百多年。』
  
  一瞬間室內空氣的溫度彷佛降到冰點。如果說這一切都只是喜劇電影的情節,也許劍
向聽了會笑出聲來。然而,目睹了鍾思造的腐屍、夏詠昱的慘死後,織梅的話卻使他頭髮
直豎。
  
  『妳是說……湯仕敬是十五世紀的人?』
  
  『湯仕敬是他的中文名字。』
  
  劍向忽然想起夏詠昱曾提到那個出現在夢中的魔法師--考內裏亞斯.阿格裏帕,就
是十五世紀時歐洲著名的巫師……難不成湯仕敬就是這個面目可憎的阿格裏帕?
  
  『去年十二月以前,我還在一家貿易公司從事接待工作。而且,我身邊已經有了一個
即將訂婚的男朋友,是我讀五專時的同班同學,也是那時的同事。我和他兩人很早就想一
起到義大利玩一趟,我們存錢、計畫了好久,好不容易在去年年底請了一次長假,坐上飛
機到威尼斯開始自助旅行。我和湯仕敬的第一次相遇,就是在威尼斯的聖馬可廣場上。』

  『我和男友預定在威尼斯玩三天,聖馬可廣場是第二天的行程。那天下午,我們走過
了中央拱門,觀賞過威尼斯翼獅、聖馬可雕像及天使像後,在總督宮旁的一家露天咖啡館
歇腳,喝喝下午茶,翻閱剛拿到手的遊覽手冊。』
  
  『我喝著一杯拿鐵,隨性的目光不禁停留在坐鄰桌的歐洲人臉上。我發現他正專心注
視著我。只要看過一次那樣的眼神,我的直覺就告訴我,這個外國人一定對我一見鍾情了
。身邊的男友並沒有注意到我和別人正四目相對,他自得其樂地攤開地圖,辨識上頭的每
一個街名。』
  
  『果不其然,歐洲人看了我幾分鐘,終於站起來向我們走近。我的視線在他停住腳步
以前,不曾離開過他的臉,因為……因為他長得實在太俊美了。他的發色烏黑微鬈、眼睛
深邃,身材高大挺拔,並有一個高聳的鷹勾鼻,簡直就像是由畫裏走出來的阿波羅太陽神
一樣!』

  『男友終於察覺到我的不對勁,他為起頭來,也看到了這個外國人。但外國人根本無
視於他的存在,只對我一人輕輕點頭致意,告訴我他的中文名字叫湯仕敬。』
  
  『原本我以為我的目光,只是在異國與當地的帥哥萍水相逢,如同欣賞一件藝術品般
為生一點點心神蕩漾而已,想不到他真的走到我的面前對我說話……』織梅喘了口氣,『
更讓我訝異的是,湯仕敬的中文講得十分流利,他沒有絲毫遲疑,竟直接向我示愛,要我
馬上跟他走!』
  
  『他說話的口氣非常篤定,讓我和男友都吃了一驚。男友隨即要他別開玩笑了,結果
湯仕敬竟然冷酷地說:「你不想活了是嗎?」我以為……我以為湯仕敬想動手打人,雖然
我的男友在學生時代是籃球校隊選手,比湯仕敬還高了半個頭,然而,我卻發現湯仕敬的
眼神變得很怪異,就好像……好像他只要動用一根手指,就可以殺了我的男友一樣……』
  
  『看到這種情況,我感到十分不安。我立刻拉開了男友,並要他和我一起回旅館去。
而湯仕敬並沒有跟上來。我們回到房間後,還以為那只是一場意外的衝突罷了,但萬萬沒
料到……就在當晚我正要與男友就寢前,我發現窗口外--湯仕敬就站在對面的建築物屋
頂上!』
  
  『劍向,你知道嗎?我們的房間在七樓!對面的建築是一棟羅馬風格的商業出租大樓
,總共有九層樓,而屋頂……屋頂的設計是尖塔型,湯仕敬就穿著黑色的長袍,站在尖塔
上,那裏是爬不上去的!』
  
  劍向的耳朵嗡嗡作響。
  
  『我嚇呆了,因為湯仕敬正望著我,對我微笑。雖然拉緊了窗簾,但我一整晚都睡不
著。我沒有把這件事告訴男友,只是自隔天一大早不停催促他,趕快整理好行李離開威尼
斯。』
  
  『我們下一段行程是馬爾他島。原本那是我期待已久的行程,因為我好喜歡達許.漢
密特寫的《馬爾他之鷹》,但等飛抵馬爾他的首都法勒他以後,我發現自己根本無心遊覽
,一直感覺湯仕敬就跟在我們後面。』
  
  『第三天參觀塔西安神殿遺址時,湯仕敬出現了。這一回男友忍不住了,他狠狠地揍
了湯仕敬一頓。沒想到湯仕敬說,我男友終於遭到詛咒,他會在十二小時內喪失性命。男
友對此嗤之以鼻,並警告他不要再跟蹤我們。』
  
  『結果……結果……我的男友當天傍晚在旅社附近的郊道上,拿出隨身攜帶的瑞士刀
用力割斷自己的喉嚨。』
  
  織梅彷佛因回想起可怕的記憶而泣不成聲,『湯仕敬……湯仕敬又出現了,他引燃火
苗,在我的眼前焚燒我男友的屍體……我……我根本無法阻止他!湯仕敬還一面陰狠地對
我說,他已經活了五百多年,任何阻止他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那時我真的好害怕,連拔腿逃跑都做不到……我也想像不到當時為什麼會有這樣的
勇氣……我告訴湯仕敬,我願意跟他在一起,他聽了十分高興,又恢復了我第一眼見到他
時的和煦笑容。』
  
  『接下來的一個多禮拜,湯仕敬和我住在華沙,又告訴了我關於他更多的過去。他說
他在年輕的時候曾經愛上一位侯爵夫人,最後被驅逐出國境。於是,他憤下決心拜師學習
黑魔法,就是為了要報仇,奪回他的愛人。十幾年過去了,他終於回國殺了侯爵,但沒想
到侯爵夫人對他的記憶已然模糊。他不斷向夫人證明自己的愛,夫人卻由於喪夫之痛,最
後也跟著投水自盡。』
  
  『湯仕敬撈起夫人的屍身,陪侍一旁直到屍體完全腐爛。篤信靈魂轉世論的他,再度
下定決心鑽研更高深的長生不老之術,開始了他永恒的追尋之旅。』
  
  『我聽了才漸漸明白,我與那位侯爵夫人的容貌可能十分神似,他活了這麼久,就是
為了要找到那位名叫佩特芮絲的侯爵夫人。我對他的恐懼,不知為何竟混雜了一點同情
。』
  
  『但,當某天我看到他所收藏的侯爵夫人肖像畫以後,才發現我和她根本就不像。我
總算完全知道了--湯仕敬已經瘋了!』
  
  『從他搜集的剪報資料中,我終於發現他似乎不斷地在殘殺熱戀中的年輕男人。這些
男人遍及世界各國,和我男友的死法一樣,手法極端殘酷卻又毫無脈絡可尋,所以最後全
成為懸案。我不知道那些被他盯上的女孩子最後都怎麼了,但我認為自身的處境同樣十分
危險,於是,我偷偷思考脫逃的計畫,在他離開家的某一天,一個人搭機回到臺灣。』
  
  劍向緊緊地擁著織梅,希望能止住她的哀傷。『妳是說,湯仕敬跟到臺灣來了?』
  
  織梅點點頭。『回臺灣的十天後,我在漢神百貨遇見他,他威脅我立即跟他回華沙,
否則會繼續詛咒我周遭的親友,我嚇得昏厥過去……我想我的記憶就是在這個時候喪失的
。不過,他在威脅過我以後,並沒有繼續跟著我。』
  
  『我雖然喪失了記憶,對他的恐懼卻仍然深藏在潛意識裏。我害怕得睡不著覺,只要
一閉上眼睛,我的腦中就浮現他站在尖塔上盯著我的景象……我先後遇見了思造和詠昱,
但即使他們很愛我,給我充分的安全感,我還是害怕,而且,他們後來也都真的被殺了,
我才完全瞭解,湯仕敬很可能在什麼地方又施了詛咒,讓我身邊的男人都死於非命……如
此一來,他可以不需要跟著我,他算準了我一定會去找他……』
  
  『妳知道他現在人在哪裡嗎?』
  
  『在鳳山,』織梅說:『他為稱摩門教徒,目前暫住在教會裏。』
  
  『我去找他,要他解除這個魔咒。』劍向看了看表,『日落以後,就來不及了。』
  
  『你會被殺的。』
  
  『不去找他,我們一樣會被殺。』
  
  織梅握住他的手。『劍向,我和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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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劍向回神過來時,他發現自己站在一座黑暗的莽林。
  
  --為什麼我人會在這裏?
  
  他的意識清楚,卻對自身的處境茫然未知。森林中一片闃黑,耳邊只有夜風吹過樹木
枝梢的間隙聲,以及遠近難辨的蟲鳴。信步走了一段,劍向才赫然想起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是在做夢!』他不自覺輕呼一聲。
  
  沒錯,這個地方,必定與夏詠昱所描述的夢境一模一樣。他在此處遇見魔法師考內裏
亞斯.阿格裏帕,並且自願學習能看見鬼的魔法。
  
  --也就是說,我也會和他一樣,在這裏遇見阿格裏帕了?
  
  雖然很明確地知道自己身處夢中,但劍向卻無法使自己醒來。這場夢彷佛就像另一個
現實世界。他動手擰一擰自己的臉頰,但沒有任何幫助。
  
  腳下的小徑只有一條,除此之外林葉密布毫無去路。他開始察覺到,這場夢境就像是
早已設定好的電腦程式一樣,既已執行就沒有中斷的可能性。
  
  --唯一能選擇的,應該就是阿格裏帕詢問。如果把夢境比喻成電腦遊戲,那麼這個
問題就是決定結局的分歧點。只是,這個遊戲選擇『願意』的分歧線太殘酷了。
  
  於是,劍向下好決心,他的步伐堅定,循著這條單行道快走向前。
  
  小徑愈來愈曲折,樹林也愈來愈陰暗,慘白的月色在劍向的眼前只透射僅能看見前方
三步的模糊光線。
  
  在頭上枝幹交錯之處,傳出禽類拍動翅膀的聲響,腳邊的草叢也因為步履的踐踏而發
出窸窣聲,聽來就像有爬蟲類尾隨其後般。劍向並不懼怕,這場夢境是由某個主使者所設
計,這樣的密林、這些聲響,純粹是為了製造驚慌與緊張。
  
  --真是個惡毒的傢伙!
  
  不久,廢棄的墓場出現了,月光果然皎潔地灑落大地,照耀著四周散立的碣石,整個
墓地有如一座經戰亂破壞後無人居住的夜城。
  
  墓園大門兩側,各有一具高聳的鷲翼蛇尾石像,長著一對龐大的翅膀,其姿態彷佛是
在正欲臨風振翼之際,卻遭蛇發妖女梅杜莎之眼所凍結。記得夏詠昱曾提及,這種怪物的
名字叫馬丘希亞司。
  
  劍向無暇細觀,他直接進到墓園盡頭,一座巨大、華麗的墓碑映入眼簾。這時他感到
十分地不舒服--在這裏可以聞到濃重的腐屍味,同時還充斥著不絕於耳的悲苦呻吟聲。
  
  接著,刻著不名文字的石碑如預期般開始震動,並崩現深邃的裂痕。一隻枯乾的怪手
自碑底伸出,阿格裏帕終於出現在劍向的面前。
  
  劍向並不清楚這名巫師究竟是什麼來歷,但光是看見他的外貌,就可以輕易判斷他一
定是邪惡的象徵。阿格裏帕的衣著幾乎和印象中的死神一樣。
  
  老人的步伐顛簸,靠近了劍向以後,所說的話與夏詠昱轉述的內容沒有太多差異,劍
向自身面臨如此逼真的場景,仍然深覺膽寒,阿格裏帕容貌醜陋至極,就像一頭基因異常
的變色龍,而他的目光彷佛可以洞穿人類的恐懼。
  
  他的聲調有如生銹齒輪般運轉,聽起來非常尖銳,予人脊毛陰涼的不快感,而且,隱
藏在這種刺耳聲音背後的,更含有一種無可抵禦的威脅。接收這種聲音的刺激,很讓難人
提出否定的答覆。
  
  劍向的內心不斷告訴自己,一定要嚴厲地拒絕他的賜予。事實上,這樣的場景讓他愈
來愈難以忍受,即使一切都在預想之中,他還是感覺到自己快被黑暗吞噬了。
  
  『現在我告訴你,』他說,『世界上存在一種最高級的魔法,可以讓你看見鬼,你是
否願意學習?』劍向在他提出這個問題前,早已在心中排演過數十遍。
  
  然而,他聽見自己咬字一清二楚地回答:『我當然願意。』
  
  劍向這才發現,這個遊戲根本沒有所謂的分歧點,從頭到尾全都是程式設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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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劍向一整個上午都承負著分局長嚴詞指責的壓力。事實上,分局長並不是一個
脾氣火爆的上司,在面對辦案不力的部屬,他總是以鎮定持平的態度予以糾正。但這種看
似客觀的態度,對劍向而言,反而變成一種冷酷的忽略,這樣的折磨,比起高組長慣常表
現出疾風厲行的叱怒,卻又更令他難以忍受。
  
  對織梅的催眠術成功了--這是她親口說的。然而,織梅卻不願意立即談起她憶起的
過去。劍向不明白她究竟在遲疑什麼,只知道織梅確實就是一個這麼固執的女孩。
  
  『劍向,我記起思造、詠昱這兩個愛我好深的男人,以及比他們兩人更早以前發生的
各種事情。』織梅此時的平靜,與方才由於忍受催眠刺激所呈現的瘋狂失神狀態,簡直是
判若兩人。因恐懼而陰霾重重的表情,在她的臉上亦不復見。『但,讓我考慮一下好嗎?
我得好好地想一想,才能決定是否要告訴你。』
  
  『我希望妳可以現在就對我說。』
  
  『不行。』織梅回答,『這太危險了……』
  
  『危險?這是什麼意思?』
  
  『不管怎樣,我真的不能馬上說。劍向……你知道嗎?我……我已經愛上你了,我希
望你永遠都不會離開我。可是,我怕……』
  
  『梅梅,妳的記憶已經恢復--告訴我,妳到底在怕什麼?』
  
  『我怕……我怕……我怕我一旦告訴你我的過去,你就會離開我!』
  
  在說服不了織梅的情況下,劍向只好留下他的手機號碼,『無論是什麼時間,只要妳
決定好願意跟我說,就立刻打電話給我,OK?』
  
  『嗯。』織梅依舊躺在床墊上微微笑著:『劍向,我好累喔,讓我睡一覺好不好?』
   
  『妳總算願意睡覺啦。』
  
  『嘻。』
  
  『我不吵你。我還得回局裏報到。』
  
  『加油喔……』織梅合上眼皮,『我愛你。』
  
  劍向恍恍惚惚,昨日的場景影像歷歷在目。他並非不曾談過戀愛,然而,在織梅之前
所遇見的三位女子,劍向卻都沒辦法從她們身上找到真正吸引人的特質。仔細想想,她們
和織梅間的共通點是溫柔和順,正足以激起劍向強烈的保護欲,但在織梅性格中那麼一點
點的蠻橫與任性、一絲絲的主動與大膽,在其他三人的身上卻是完全找不到的。
  
  他在看著她沈沈入睡後才起身離去。接近傍晚回到分局後,對同事的側目及長官的責
備都毫無知覺。那時劍向只有一個念頭:這才是他衷心追求的戀愛--
  
  然而,當晚劍向持有的,卻是一具開著電源的無聲手機。劍向知道織梅下定決心後就
不再更改,因此即使他在下班後再到織梅家去,她也不可能告訴劍向他想知道的事情。唯
有等待,等待織梅的主動來電……但她整夜並沒有打來電話。
  
  就在心情澎湃起伏之下,劍向無眠等到天色大亮。彷佛是透過傳染一樣,失眠從織梅
身上承接過來了。
  
  接近正午的工作會報一結束,劍向如逃亡似的沖出警局。他已然按捺不住思念的煎熬
,再也不願意繼續等待織梅的來電--他要馬上見到她,馬上知道答案。
  
  來到鹽埕區的大公路上,再度經過那家玻璃落地窗透出電視機螢幕彩光的西藥房,他
騎車轉入小巷子裏,將機車煞在織梅所住的樓房下。
  
  這間老舊的樓房,由不住在這裏的屋主分租給一些低薪的上班族。織梅住在二樓,劍
向停好車後就心急地按著她房間的電鈴。
  
  --居然沒有回應?
  
  --她出門了?還是……逃走了?還是……
  
  不祥的第六感又一次降臨,使他的心頭一緊。在聽不到揚聲器傳來織梅的答話後,劍
向當下決定按著樓內所有住戶的電鈴。
  
  『喂?』沒多久就傳出一個陌生的男聲。『誰啊?』
  
  『警察。』
  
  『有什麼事?』半老的語氣中充滿戒備與敵意。
  
  『我想要搜查這間屋子某個房客的住處。』劍向平板地說:『請你替我開個門。』
  
  『哪一樓的房客?』
  
  『不是你家。』
  
  『去!』接著一聲單調的鈴響,門鎖從裏面彈開。揚聲器也隨後陷入靜寂。
  
  劍向進屋後把門帶上,一樓玄關處停了兩輛佈滿灰塵的摩托車,牆邊挂著一排生銹掉
漆的綠色郵筒,與昨日所見情景並無二致。他大步踏上階梯,向二樓奔去。
  
  很快地來到織梅的房前,和預期的狀況一樣,不論出聲詢問或用力敲門,都沒有人答
話。而,出乎劍向意料之外的是,他的眼眶竟滿是淚水。
  
  『開門!開門!開門……』
  
  劍向心急如焚,語調忍不住哽咽。在突然的衝動之下,他不再繼續拍打房門,卻一腳
將門用力踢開。脆弱的木門在踢開後重重地撞擊牆壁,發出一聲爆裂的巨響,門框上的木
條也跟著破碎變形。
  
  他好像聽見房裏出現輕微的驚呼聲。
  
  『梅梅?妳在裏面嗎?』劍向衝進房裏大叫。
  
  房裏的各樣擺設並沒有任何變動,唯一不同的是女主人不見了。劍向看到幾瓶保養用
品掉落在地板上,梳粧檯邊的電話話筒也沒有掛好。
  
  『回答我好嗎?我是劍向,妳在哪裡?』
  
  劍向感覺自己好像是在對著空氣說話,然而他十分確定耳朵沒有聽錯。他的目光投向
牆角的兩個大木櫃。『梅梅?妳躲在櫃子裏嗎?』
  
  還是沒有答話。他決定走近櫃子,將櫃門打開。
  
  --她是怎麼了?奇怪……
  
  劍向疑惑重重地打開第一個衣櫃的櫃門。在櫃裏掛滿色彩繽紛的當季服飾。織梅不在
裏頭。
  
  接下來是第二個櫃子。
  
  『梅梅!妳為什麼不讓我把門打開?』劍向在拉開櫃門時,由門把上傳來一股強烈的
抗力。織梅果然在裏面。
  
  『嗚……唔……』櫃裏傳出用力的悶哼聲。
  
  『梅梅,開門啊!』
  
  雙方在僵持數秒鐘後,臂力壯碩的劍向很快地打開了櫃門。然而,讓他料想不到的是
,櫃門一打開,史密斯威森式手槍的槍口牢牢地頂住他的額頭。
  
  在這一瞬間,劍向舉起雙手不敢妄動,同時他看到織梅跪坐在櫃底,眼露兇狠目光。
  
  『……!』地球霎時彷佛停止自轉。
  
  織梅的頭髮散亂,神情恐懼,她很快地發現槍口所指的是昨日才愛上的男人:『劍向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我不是故意的……』一邊說著,她一邊哭了出來。
  
  劍向的額頭被自己的配槍槍口指著,滋味既震驚又難受,他的腦中一片空白,對織梅
莫名其妙的行為根本無法理解。他將頹倒在懷中哭泣的織梅抱出衣櫃,溫柔地放她靠在抱
枕旁。
  
  『……到底怎麼回事?』
  
  就在這時,一件詭譎怪異的往事如雷般轟進劍向的腦海裏。
  
  --在夏詠昱召喚鍾思造的亡魂時,也曾經有過這樣的場景!
  
  --他在招來鍾思造的鬼魂,成功地附身後,就開始不斷飲泣。他的身體蜷縮成一團
,並且不願意回答他所聽到的任何呼喊。
  
  --接著,鍾思造出拳打他,然後死命地逃進臥室盡頭的衣櫃裏。更重要的是,他也
抵死不肯鬆手,緊拉住櫃門不放。
   
  回想起來,他最後的表情,就像是被嚇死的……
  
  再加上劍向已由夏詠昱的口中得知『厲鬼殺人』魔法的發生過程,以及親眼目睹織梅
的行為表現,他終於確定--織梅也遇見鬼了!
  
  無論是重回人間的鍾思造之亡魂,或是仍活在眼前的織梅,都因為有過遇鬼的臨場經
驗,而誤認為劍向是鬼。
  
  所以,他們才會不肯回話,才會不肯打開房門。正如夏詠昱在〈怪事摘要〉中所記錄
的,惡鬼會不停搜索他們藏匿的位置,並伺機奪去他們的性命。鍾思造被支解、夏詠昱被
鐵鏟斷喉,都是在最後慘遭惡鬼的殘殺所致。
  
  但,織梅究竟是怎麼被這個恐怖的魔咒纏上的?
  
  『梅梅!』劍向情緒激動地問:『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嗚嗚……』
  
  『妳是不是--是不是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聽到這個問題,織梅頓時止住哭泣,『劍向,你……你怎麼知道?』
  
  『因為鍾思造和夏詠昱在被殺之前,都做過奇怪的夢。』
  
  『什麼?』
  
  『只要你應允了巫師,願意學習看見鬼的魔法,鬼就會出現在現實世界裏……梅梅,
妳為什麼要答應巫師?』
  
  『我……我也不知道……』織梅又開始掉淚了。
  
  劍向無法再責備織梅,攤開她的右手,看到她的掌心淺淺地刻劃著五芒星圖形的血痕
結痂。
  
  『告訴我,昨夜妳遇鬼的經過。』
  
  織梅的表情充滿恐懼。
  
  『昨天,我睡醒時已經晚上十一點了……就是被那場惡夢嚇醒的。房裏的燈沒開,我
突然覺得十分害怕。這時候,我聽到門外有嬰兒哭泣的聲音。』
  
  『我不記得這間樓房哪一戶有嬰兒,而且,嬰兒好像是對著我在哭,彷佛是知道我人
在房裏一樣。我感覺很不舒服,因為才做過一個和門有關的惡夢,不過我還是輕輕地打開
房門。我把門打開一道細縫,讓我看得到走廊上的情況就好了。可是,我什麼都沒看到。

  
  『然而,在我把門關上後,我又聽到了嬰兒的哭聲。我愈來愈害怕,但最後還是鼓起
勇氣去開門。這一次為了確定走廊上沒有人,我把門完全打開了。』
  
  『結果……結果……就在我探出頭時,一個全身都是黏液的畸形嬰忽然抱住我的腳踝
!他的頭顱像葫蘆一樣,只有眼白的眼睛長在頭頂。而且,他沒有鼻子……鼻孔都裂開了
,和嘴巴連在一起,一直對我喊:「媽媽!媽媽!」他的臍帶拖在地板上,還不停地噴出
鮮血。』
  
  『我害怕極了……我很想把他踢掉,可是他的力氣好大,要往我的身上爬。最後好不
容易終於將畸形嬰踢開,就在他再度撲向我之前,我把門用力關上。嬰兒竟然開始撞擊門
板,哭叫的聲音也變得更淒厲……』
  
  織梅說話的速度愈來愈快,彷佛在利用這種方式將恐怖的事件驅離她的腦海中似的。
  
  『我六神無主,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你。於是,我立刻撥電話給你……』
  
  劍向頓時感到十分訝異--織梅打過電話?
  
  『電話很快地接通了。但是……但是,卻聽到一陣的冷笑聲,然後……說話的人並不
是你!話筒裏的聲音十分陰慘,他說:「妳以為妳打了電話,就能找到人來救妳嗎?那是
不可能的。妳逃不掉,永遠都逃不掉、永遠都逃不掉的!」我真的沒想到……沒想到電話
裏居然也有鬼……我真的哭了……我真的好害怕……』
  
  織梅更無助地痛哭,她緊緊縮入劍向的懷中。
  
  『我好怕畸形嬰會衝進來,而且他的聲音好噁心,所以我躲進衣櫃裏不敢出來。我也
不敢睡著,只能握住你給我的槍……嗚嗚……』
  
  『梅梅,妳會使用手槍?』
  
  『會,』織梅哽咽說:『我開了保險,子彈也上了膛。』
  
  劍向不禁冒出一身冷汗。他把自己的手槍借她,原本只是希望能夠搏取她的信任,所
以並沒有告訴她使用的方法。倘若方才織梅緊張過度,很可能會打爛他的腦袋。
  
  同時,在他腦中也浮現一個強烈的疑惑:為什麼織梅也做了這樣的怪夢?
  
  從鍾思造與夏詠昱的遭遇來看,他們和織梅相戀,由於不知名的原因而做夢,但織梅
本身並不曾做過夢。然而,在找回織梅的記憶後,當晚織梅就做了夢。
  
  --難道與夏詠昱的催眠術有關?劍向實在不明白這究竟是為什麼。唯一的線索應該
就是織梅的記憶了,但是,現在的情況並不適合立即詢問,他得等待她情緒平復。
  
  『在哪裡學會的?』
  
  『華沙。』
  
  兩人不再說話。由於身體的親密接觸,帶給了彼此無盡的安全感,陰沈的氣氛逐漸散
去。織梅慢慢停止哭泣,她把淚水全擦在劍向的襯衫上。
  
  『好過點了沒有?』他溫柔地說,『要不要我說個笑話給妳聽?』
  
  織梅促狹地扮了個鬼臉。『……你好呆哦!』
  
  『才不,我很聰明。』
  
  劍向低頭親吻織梅的唇齒,她的口舌溫潤潮濕。織梅雖沒有抵抗,但她的回應充滿倔
強與不情願,令人難以捉摸。
  
  『這樣不夠聰明……』長吻過後,織梅的語氣冷淡:『我最討厭軟弱的男人!』
  
  劍向對她的話沒有反駁什麼,他的答覆則表現在具體的行為上--他的手指在她的及
膝裙上無聲摸索,姆指與食指捏在腰際的拉煉上,像撕吐司麵包一樣脫去她臀部的第一層
束縛。細網背心兩邊的肩帶接著輕輕滑至肘間,露出色系同是淺藍的無肩帶內衣。
  
  半罩杯的胸罩,紋理複雜細緻的蕾絲微微與織梅雪色的肌膚相觸。
  
  『劍向,你這個大笨蛋……』她的尾音已如同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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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織梅的住處是一間不到三坪大小的雅房。沒有床、沒有書桌,只有兩個大衣櫃以及一
張梳粧檯。梳粧檯堆滿各式各樣的瓶瓶罐罐,有隔離霜、防曬油、保濕乳液、清潔面膜、
化妝水和磨砂凝膠等保養品,以及色彩鮮豔的唇膏、眼影、腮紅粉餅、指甲油、眼線筆、
睫毛膏與香水等。梳妝鏡立在其後,加倍了桌台的面積,也將這些東西複製成雙份。
  
  淺綠色的地板邊卷疊著一張深藍色床墊,印滿史奴比的粉紅色棉被折妥置於一旁,懶
骨頭大抱枕則斜倚在角落。
  
  『不好意思,我只有一雙拖鞋……』
  
  『沒關係。』
  
  織梅輕輕踢掉腳上那雙白色的細跟涼鞋,以腳姆指勾來丟在門口的Kitty絨毛拖鞋。

  劍向在她身後微蹲著脫下皮鞋,冰沁的涼意透過運動襪傳入腳底。
  
  織梅將抱枕放在背臀處靠好,坐在梳粧檯前。她回頭看著劍向面對面也坐了下來。
  
  『……』劍向肩頭不自在地聳一聳,這個房間現在只有他與織梅兩人,而織梅從未離
開他伸手可及之處。
  
  『我還沒有自我介紹,』劍向唇齒乾澀地開口:『我叫吳劍向,是三民分局的刑警。

  
  『我叫張織梅。』織梅也假裝客套地向他微笑點頭。
  
  經過了适才在馬路上的擁抱,劍向一時還無法適應兩人微妙的關係。『欸,張小姐…
…』
  
  『幹麻啦!你說話的方式好悶喔,嘻。』織梅故意激他:『叫我梅梅好嗎?不要叫我
張小姐嘛,這位大哥。』
  
  『這……』
  
  『我以為你喜歡我呢!』
  
  『我是喜歡妳啊……』劍向終於衝動地把內心的渴望說了出來,『所以,我才不知道
該如何向妳說明妳與案件的關係。』
  
  『案件?』織梅的表情泛起一絲困惑。
  
  很顯然的,織梅並不知道一位刑警之所以費盡千辛萬苦尋找她的真正目的。甚至,她
根本沒有注意到前陣子社會新聞版面上那則密室謀殺案和自己有任何關係。
  
  劍向從口袋裏掏出兩張相片,『梅梅,妳見過這兩個人嗎?』
  
  織梅的目光在鍾思造和夏詠昱的半身照來回遊移:『……沒見過。』
  
  --果然全都忘了。『妳知道嗎?這兩個男人被殺了,』劍向拿出第三張照片,『而
照片上的女孩子,是涉嫌最重的人。』
  
  織梅張大眼睛看著自己的照片。『什麼?這是我?可是,我沒有拍過這樣的照片……

  
  『妳知道嗎?妳的這張照片,就放在這個戴眼鏡的男人家裏--他叫夏詠昱。』
  
  『夏……唔嗚!』織梅突然痙攣了起來,她的雙手抱頭,不讓劍向看到臉。
  
  劍向起身伸手過去扶住她。『妳的頭很痛,是嗎?』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織梅難過地呻吟,『我好害怕……』
  
  『告訴我,妳究竟在害怕什麼?』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梅梅,是有人在跟蹤妳?』
  
  『不是……』
  
  『還是妳經常夢到什麼可怕的事?』
  
  『不是……』
  
  『那……』
  
  『不是……不是……都不是……我說我真的不知道!沒有人在跟蹤我,我也沒有做夢
,』織梅的語氣開始哽咽,『我根本不知道我到底在怕什麼,我就是全然地害怕,害怕一
件我不知道的事……拜託你不要再問我了……』
  
  他所獲得的答案,和夏詠昱曾問到的結果完全一樣。劍向抱住織梅的背,她悲傷地躲
入他的懷中啜泣。

  --難道說,執行那個危險的強力催眠術是僅剩的解決途徑?看到織梅可憐的模樣,
劍向實在不忍心再增加她的痛苦。
  
  『我以為……你來找我……是要告訴我……』
  
  『告訴妳什麼?』
  
  『我的過去。』
  
  劍向總算明白了--是的,織梅等待的確實是一名保護者。然而,她之所以需要保護
,是因為她希望能追尋自己已經遺失的過去,而她直覺地感受到在這個追尋過程中,很可
能會發生無可預料的危險。
  
  『我到底是誰?沒錯,我知道自己的名字,自己的生日以及身高體重。但是我不知道
我到底有沒有親人?到底有沒有朋友?我談過幾次戀愛?我有沒有做過什麼瘋狂的事?還
是曾做過什麼蠢事?我好想知道!好想知道!我感覺自己的生活好像走在一條黑暗的隧道
當中,我的前方沒有燈光,走過的路也沒有,我只知道自己所站的位置,卻不知道自己為
何會在隧道裏……請你告訴我……請你告訴我……』
  
  『……好,我來告訴妳妳的過去。』
  
  劍向深深吸氣,他的鼻腔裏充滿織梅濃郁的香水味。
  
  『上個月二十五日,在南台路的一棟舊大樓裏,發現一具年輕男子的慘死屍體。經過
偵查,發現男子生前曾經有過一個女朋友,而這個女孩子--就是妳。』劍向沒有理會織
梅詫異的瞪大雙眼,只是將鍾思造的照片推到她面前,並繼續說:『過了兩天,另一個戴
眼鏡的男子來找我,告訴我他可以提供我一些命案的線索,不過,後來他也被害了……』
  
  劍向略過那個晚上有關召魂術的敘述,『在他死後,我從他身分證上的戶籍地址找到
他的住處。然後,在他家裏找到妳的照片,以及記載著他與妳相戀的日記本……也就說,
他曾經是妳的男朋友--妳至少談過兩次戀愛。』
  
  『我……這兩個人,看起來都好陌生……』
  
  『那是因為妳喪失了過去的記憶,我不知道這和妳經常頭痛是否有關。我費盡千辛萬
苦地找妳,就是希望能恢復妳的記憶,同時查明兩樁命案的真相。』
  
  『……!』織梅的表情忽然驚恐起來。
  
  『梅梅,別害怕,妳並沒有殺死這兩個人。』劍向溫柔地說,『但妳的記憶中埋藏了
關於命案的重要關鍵,我必須試著將它挖掘出來。』
  
  『可是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不要緊。只要妳願意信任我,我就會設法幫妳恢復記憶。』
  
  此刻兩人眼神交會,彷佛各自在心中尋找確認的感覺。
  
  『如果……如果我不信任你,我就不會帶你來這裏了。我好想知道自己的過去--告
訴我,我應該怎麼做?』
  
  劍向靜默了幾秒鐘,才毅然地說:『讓我替妳催眠。』
  
  『我不要!』沒想到,織梅的反應竟是如此劇烈。『我不要接受催眠!』
  
  『為什麼?』劍向開始慌了,『這是我唯一能恢復妳記憶的方法……』
  
  『因為……因為……我不要入睡,也不要閉上眼睛!』織梅的情緒又開始歇斯底里:
  『我睡著以後是沒有做過惡夢,但我跟你說過了,我討厭那種進入隧道的感覺,那種
一片漆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的感覺……因為睡覺會給我這種討厭的感覺,所以我不要
!』
  
  劍向輕撫著織梅的臉頰,他第一次以這麼近的距離看著她的臉。

『妳是不是很久沒有好好地睡過一覺了?』

原來,在亮麗的彩妝下,織梅的臉因受失眠折磨而憔悴不已。
  
  『我……我好害怕……』
  
  『相信我,好嗎?』
  
  織梅的雙手緊緊抓住他淩亂的衣領,她的眼眶泛紅,考慮良久才顫抖地點點頭。
  
  『那麼,我們馬上開始。』現在還是劍向執行勤務的時間,早就該回警局報到了,為
了早一點找到織梅,剛剛甚至還掛斷立為的電話。他的動作得快一點。
  
  他一面回想著夏詠昱的亡魂在錄影帶中提到的催眠術作法,一面協助織梅將床墊張開
鋪在地板上。織梅平躺上去以後,他要求她閉上雙眼,放鬆身體。
  
  『梅梅,妳現在什麼都不要多想,我會一直待在妳的身邊。』劍向在織梅的耳畔輕聲
地說:『妳只要閉上眼睛,專心聽我接下來要說的每一句話就可以了。現在,我真的要開
始了。』
  
  織梅柔嫩的右手用力纏住劍向的腕部,傳達她極端緊張的情緒。
  
  然後,劍向按照夏詠昱教導的方式,以固定聲調的單音節,開始念誦這段開為織梅潛
意識的『鑰匙』。織梅一面傾聽,一面發出悶哼聲,雪白的頸部也很快地滲出汗珠。
  
  
  待劍向念到第十個字時,織梅突然慘叫一聲,並且迅即起身。『好痛……』

  『梅梅,對不起……可是,妳非得忍耐不可。』劍向的語氣堅決。
  
  『我知道……但是,真的好難受……』
  
  『我們再試一次。』織梅點點頭。
  
  然而,第二次的催眠並沒有太多進展,在劍向念到第十二個字時即斷然中止。織梅顯
然承受了比剛才更大的痛苦,她的眼中滿含淚水,情緒十分激動。
  
  『你欺負我!你欺負我!』
  
  縱使織梅已經開始抗拒,劍向仍不死心地強求織梅繼續接受第三次的催眠。正如同以
性虐待為題材的色情電影情節一樣,織梅最後仍柔弱地應允,見到她被自己狠狠地弄哭了
,劍向心中竟湧起一股複雜的異常快感。
  
  『這一次一定可以成功,梅梅,我相信妳可以撐過去的。』
  
  結果第三次的催眠不但完全失敗,織梅還如一頭傷痕累累的小鹿般躲到房間的角落,
抱腿痛苦地飲泣著。原本固定在耳上的透明髮夾,也離開散亂的長髮而掉落在地板上。
  
  劍向面對這種情況也無計可施,他實在狠不下手將她拉回床墊繼續進行這場催眠術。
然而,在他幽微的心底,則極度渴望得知這把『鑰匙』在念到第二十個字、甚至念到更後
面,織梅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梅梅,再一次!再一次就好!』
  
  不管劍向如何堅持,織梅只是一個勁地哭泣,完全不回應他的要求。
  
  真的要放棄嗎?--劍向緊緊擁住織梅蜷縮的身軀,內心開始反覆交戰。她彎曲的雙
臂護著自己的胸口,兩手抓著劍向的領子不放,襯衫第一顆鈕扣的線頭隨而鬆脫。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抱著痛哭出聲的織梅,劍向只能輕拍她的背,不停
地向她道歉。
  
  或許,織梅的過去能以其他方法揭露,並不一定真的非使用這麼殘酷的手段不可。劍
向開始思考另外一種可能性是否存在。然而,一個在高雄市區不斷四處逃逸的失憶女孩,
要找到她確實的來歷卻是一件非常棘手的工作,處於自身難保的境況下,劍向要能夠一面
在分局裏維持往常的工作水準、一面尋找織梅的過去,實在是太困難了。
  
  --儘管兩人都迫切希望催眠能發揮揭露遺失記憶的功用,但實際的進行狀況卻毫無
成效,只是徒增彼此的痛苦。
  
  劍向的思緒混亂不堪,他充分感覺到織梅依偎在胸前流淚所帶來的濕熱。他也想不出
更恰當的安慰語句,只好以沈默靜靜地等待織梅哭累。他內心則下好決定,已不再奢想夏
詠昱的強力催眠術對案件會有任何正面影響了。
  
  『劍向,拜託你……』
  
  織梅忽然開口,這是她第一次這麼親暱地喚他的名字。
  
  『唔?』
  
  『繼續試驗那個催眠術。』她的語調細微而堅定。
  
  劍向被織梅的回答嚇了一跳,因為他已經決定放棄了。『可是……』
  
  『請你不要放棄……好嗎?』織梅說,『我會好好忍耐的,我不會再哭了,真的。因
為我絕對不放棄,我一定要知道我到底是誰。』
  
  『不行,我不忍心再讓妳痛苦。』
  
  『我不怕痛!』
  
  『我做不到。』
  
  『現在好不容易有一個讓我恢復記憶的方法,就算再痛苦,我也不會死心的!求求你
幫助我……』織梅為起她淚痕未乾的臉龐,『你可以壓住我!這樣我就沒辦法逃走了!不
然,我讓你綁起來好了!把我的手綁好,你就不會被我打傷了……還有,如果怕我大喊大
叫的話,就拿一塊布把我的嘴巴塞住呀……這樣總可以了吧?』
  
  想不到織梅竟如此執拗。她掙開劍向的臂膀,轉頭跪爬到房間角落的衣櫃邊。她打開
衣櫃的抽屜,從中翻找出一卷紅色的塑膠繩,堅定地遞給劍向。
  
  『妳真的要我這樣做?』
  
  『真的。』
  
  劍向定定地望著織梅的眉目,再度確認她眼神中的勇氣。他拉出紅色塑膠繩的繩頭,
『我該綁在哪裡?』
  
  『雙腳,還有雙手……』織梅將背部轉向劍向面前,兩手握拳交叉貼在背後。
  
  劍向點點頭,從褲子口袋裏拿出隨身攜帶的瑞士刀,選取適當長度,割下兩段塑膠繩
。他開始捆綁織梅的手腕。
  
  『你可以綁緊一點。』
  
  不時注意著織梅是否被綁痛了,劍向綁好她的雙手。織梅隨即躺下,將雙腿並攏伸直
,示意自己已做好被綁住雙腳的準備。
  
  劍向微微為高她雪白的左足,慢慢纏繞著塑膠繩。織梅露在及膝裙外的雙腿纖細有致
,曲線性感誘人。他保持呼吸的均勻規律,不給自己心猿意馬的機會。
  
  『好了。』
  
  『還有我的嘴巴。我的手帕在外套的口袋裏,就挂在那兒。』
  
  劍向依言將她的手帕拿來,他把手帕揉成團狀,小心翼翼地把手帕慢慢塞入她的口中
。此刻織梅已完全喪失反抗能力。房間裏一片靜寂,雙方只聽得到彼此急促的呼吸聲。
  
  織梅朝他點點頭,然後果斷地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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