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之狂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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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藍琉璃

名望的勇者

黑山姥姥門下二弟子

『幻術師』,4

『幻術師』,4

要在法拉盛尋找安格斯,比想像中容易。


甚至無需使用能力,他在生果店老板的口中鎖定了疑似是安格斯租借的公寓。管理員看見安格斯今早外出後,一直未回來。

布箂恩走到那個房號門前,深呼吸口氣,敲了敲門,等了好久也沒有回應。

想像著門後的各種可能性,他翻出了開鎖工具,用上他以前就學會的技巧,兩三下就把門打開。

一眼看去是一間很普通的房間。凌亂的的床鋪、掛著衣服的木櫃、放著水杯的小桌子……除了房東提供的傢俱,他沒添加多少私人東西。

「安格斯?」

沒有回應,真的不在。布箂恩走進去,桌上水杯旁放著一包藥丸。他捻起來一看,是安眠藥。

指尖傳來強烈的愧咎感。

『啾~~』

掛在窗邊的是一個鳥籠,一只小鳥正好奇地看著布箂恩。

房內再沒有其他生物。

布箂恩打開籠子的門把手伸進去,小鳥左右亂飛了幾下,最後好奇的跳到他的手指上。

細小的視線,牠看見安格斯今天一早就離開了房間,之後一直沒有回來。下午陽光射進窗戶,牠愉快地沐浴在日光中,懶懶的甚至不想回答籠子外的同類的問候……

並不在鳥兒腦中。布箂恩沒有失望,他本來就不相信這種細小的動物可以盛載人類的記憶片段。

~*~*~*~*~*~*~*~

下午四時許,安格斯回到住處。

在大堂,管理人望了他一眼,沒打算把有人曾經問他房號的事說出。不過,安格斯在他的瞳孔裏看見布箂恩的影子。

他一定還在上面。

安格斯並不意外,冷冷的表情半點改變也沒有。

他脫下紅色玻璃的眼鏡,如常慢慢走上樓梯,來到自己的房門前,手碰著門把,門沒有上鎖。

安格斯稍用力的把門全推開,卻沒有踏進去。房間一眼看清,沒有人。

他一定在。

安格斯小心翼翼的踏入房間,右手已經握住藏在外套裏的手槍,拉開保險製。

窗戶的小鳥叫了兩聲,他提防著衣櫃的門走前,冷不防背後傳來『啪』的一下響聲!

他急忙轉身,不過還是讓偷襲者撞進懷中,兩人猛地跌到地上,他的手搶居然沒有被撞得飛脫。安格斯隨即把槍口指向布箂恩,卻被一陣閃光刺到眼睛,他反射作用的揚起手遮擋,布箂恩把握幾會把他的槍一手甩開,手槍撞上牆壁跌在床上,幸而沒有走火。

一眨眼之間安格斯面前已經是布箂恩的手槍。

安格斯躺在地上抬頭直視布箂恩,布箂恩半蹲在他旁邊,說:「別想在這時候亂來,我袋子裏的針筒注滿了鬆弛劑而我絕不想動用它。」

一直若無其事的安格斯揚了揚眉。

「你終於承認不借助藥物就無法應付我了嗎?」

「我只是不想節外生枝。」

安格斯瞄了一眼門外,狹窄的走廊對面另一扇門打開了,原來布箂恩埋伏在對面的房間。他只顧室內忽略了外面,無話可說。閃光,是布箂恩已經仍到一旁去的小鏡子。

安格斯放鬆頸子平躺在地上,說:「好,我認輸了。不過你以為我會把那些對我來說毫無意義的記憶留在腦中嗎?」

「你放到甚麼東西上去了?」布箂恩早料他有此一著。

安格斯露出一個神祕的笑容。

「不在這裏,跟我來,我拿給你。」他大方的說。

~*~*~*~*~*~*~*~

被布箂恩用手槍脅持著走,安格斯完全沒有要反抗的意思。布箂恩心知他其實早在等自己來,或者該說恨不得布箂恩快點來。

一年前,安格斯完全消聲匿跡之前,他曾經偷走布箂恩一個客人的記憶,放在一隻小狗身上,然後把這隻被虐至瀕死的小狗送到布箂恩家門。

他相當清楚布箂恩的弱點,就是接觸垂死的生命。他樂於欣賞布箂恩精神受到折磨的樣子。

「我們要去哪裏?」

「很近的,附近的寵物店。」

布箂恩皺起了眉,隱隱感到有點不妥。

那是一家很小的寵物店,一推門進去就已經聽到貓貓狗狗的聲音。一名亞洲裔的婦人慈祥地笑著走過來,操著日語口音的英文打招呼。

「安格斯,來買鳥糧嗎?」

安格斯從容地回應。

「啊,我只是帶個朋友來看──」

突然手肘使勁向後撞,另一手奪過布箂恩手上的槍,迅雷不及掩耳的舉槍射向婦人的腹部!

「──看你。」

布箂恩被撞上牆邊的鐵籠,金屬互擊的聲音蓋過了裝有滅聲器的槍聲。他還未站穩已看見婦人仆倒在地,一手按著傷口,鮮血流滿一地。動物彷彿知道照顧牠們的人出了事,在籠子裏大聲哮叫起來。

「議員的記憶藏在她的腦裏。」安格斯不緩不急的把槍子收進外套,「想要的話最好快點,據我的經驗你最多只有三四分鐘的時間。」

經驗?甚麼經驗!布箂恩發現自己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嚇得呆若木雞,安格斯悠然地推門離去。

「一負一勝,暫時打和。最後一局就讓你決定好了。」

布箂恩沒有理會他光明正大地離去,他跑到婦人身邊並用手提電話打電話叫救護車。

「為……甚麼……為……甚麼?……我……會死?……」

婦人一臉難以置信的瞪大眼,氣若游絲的吐著斷續的單字,身體抖動著。

布箂恩感到心裏一陣抽搐,甚至沒有時間讓他思考應該怎樣做,很自然的他一手握起婦人染滿血的手,一手輕撫那張漸漸失去血色的臉。

「放鬆……別害怕,很快就過去。一切都很快就會過去……」

~*~*~*~*~*~*~*~

好像睡了一個午覺似的,從那種舒服放鬆的狀態裏慢慢轉醒,羅辛議員揉了揉眼睛,他幾乎不記得自己本來在做甚麼。

「這樣就可以了嗎?」

檢察官法拉第的聲音把議員嚇得完全清醒過來。一個小時前,法拉弟帶著上次那個奇怪的青年前來他的辦公室,說要替他回復記憶。聽那個青年說了幾句話,不知怎的竟慢慢入睡了。

「好了,現在你給我說!那晚你到底有沒有跟他們去飯局?他們說過些甚麼?」

「我是跟他們去了……他們說了甚麼,上次不就跟你說過了嗎?那個『公關經理』很清楚的說了副總統弟弟的名字,摩亞跟他討論金額時還緊張得面紅耳赤!活像你現在的樣子──啊!我都記起來了!?」羅辛驚訝地叫了起來:「太神奇了!為甚麼這幾天我都記不起來呢?」

他忽然住了口,他不知道為何這時候會突然想起『薄餅』這個詞語。

布箂恩低聲在法拉弟耳邊說:「這樣的經歷會令他有一點混亂,所以最好別讓他懷疑自己,千萬別讓他知道我們的事。」

羅辛仍然是一臉疑惑的表情,最後望向他們。

「這個男人是誰?難道你找人催眠我,想影響我作供?」

「是心理醫生。羅辛,你最近太大壓力了,精神不好,他來幫你放鬆,你現在不就放鬆多了?」法拉弟拍了拍他的肩膀,羅辛皺著的眉頭解開了,好像接受了這個解釋。

布箂恩向法拉弟微微點頭示意,便先行離去。如無意外,他們應該不會再見面了。

~*~*~*~*~*~*~*~

「小姐?小姐?」

紛亂的思緒被突如其來的聲音中斷,?莉手足無措地望著把她叫停的陌生人。

「請問郵局在哪裏?郵局?」

「啊啊……郵局……?」一時間無法從原來的思緒抽離,她竟不能即時回答她熟識的道路。

「你在前面直行轉右就會見到了。」

一把似曾相識的聲音在身旁傳來,路人道謝後便離去。

?莉轉身,替她解圍的人原來就是那個白色頭髮,載著紅色玻璃眼鏡的青年。

「謝謝你!」茉莉鬆一口氣,微笑著說:「真巧合,我們又見面了呢。」

「是啊,紐約實在很小。」他語調柔和地說,「真高興在這裏碰見你,不過,你看來不大精神?」

「我沒事,只是一時想的出了神……」茉莉嘆了口氣,「一直照顧我的人病了,他這兩天都在發燒,所以我很擔心……」

「啊,聽到這樣的事真令人難過。但願他早日康復。」

「嗯!其實他今早已經退燒了,所以我才出來買點新鮮的材料做菜,讓他補充體力呢。」

「有這樣美麗的小姐照顧,那位先生一定很快康復。」

茉莉害羞地笑了,隨即又一臉歉意。

「啊……很抱歉,我忘記你的名字了。」

「安格斯‧艾維達(Angus Attwater),叫我安格斯就可以。我可以叫你茉莉嗎?」

茉莉理所當然的點了點頭。

「我得走了。我會在紐約住一段時間,希望下次能再見到你。」

「我也是哪,再見。」

「再見。」 跟茉莉一樣雪白的頭髮,在日光下隨著安格斯的身影,慢慢從茉莉的視線中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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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山姥姥門下二弟子

『駕駛員』,1

『駕駛員』,1

我雙手緊緊地抓著身旁的扶手,腦袋一片空白,全身肌肉僵硬得動也不能動。


嘴吧不自由主的冒出一段自己也不明所以的話,他媽的,今次真是大件事了!

心跳快得像要爆炸開來一般,但是全身冰冷感覺不到體溫。我瞪大眼望著前方,看見有好幾個人衝前來走到月台旁邊,我好不容易挪動發抖的手和腿打開駕駛室的門……

「啊!天啊!他還未死!」有人這樣叫道。

我如釋重負的大大鬆了口氣,幾乎無法站穩。但是我隨即想到應該立即幫忙救人,畢竟看不到那個人傷得有多嚴重,如果是致命傷不就一樣他媽的糟糕了?我看見有月台的職員趕過來,對,我還要向公司報告事情,還有警察吧。知道我沒有撞死人,理智就好像回來了,我正想要走向前面的路軌──

「人來啊!救命啊!誰來救救她!快啊!!」

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呼救聲,竟從我身後傳來!

~*~*~*~*~*~*~*~

紐約,某商業大樓。

「祈先生,利達安(Ladderon)的人來到了。」

穿著高級西裝的男人,對通知他的祕書點了點頭,帶著助手走出辦公室迎接今天會議的對手。

「歡迎你,史先生。很久沒見了,最近還有打哥爾夫球嗎?」

「你好,祈先生。最近實在太忙了。」

兩人甫見面即握手打招呼,客客氣氣的營造友善氣氛。

利達安的代表當然也有帶自己的助手來,祈先生看了那個年青人一眼,便打趣道:「我以為如果你這次換祕書會請個美女。」

史先生笑了起來:「不,不,安娜在放假。他雖然是臨時的,不過很能幹。」

青年連忙把挽著的文件包換到左手,微笑著跟對方握手。

「祈先生,請叫我東尼,久仰。」

「嗯……東尼,你今次遇上了好機會,加油學著來吧。」

兩邊人馬合共七人隨即進入會議室,為著關係到金額能直接影響公司來年業績的一份計劃展開會議。

雙方的隨行人員都帶來一堆文件和手提電腦,為主持者提供即時的資訊以作談判和決定的參考。

祈先生努力游說對方接受這個共同合作建議,史生先用心的聽著,偶然插入發問。東尼很勤力的利用手提電腦作記錄──至少大家是這樣認為。他把手提電腦的位置稍推了一下,讓史先生看到他輸入的東西:

『你女兒果然跟亞當(“A”dam)私訂終生了,就在上星期。贖金比你預計的要高。你家裏有人吃裏扒外。』

史看了一眼,連眉頭都沒皺。東尼立時按下Delete把文字刪去。

「這個計劃其實我已經反覆考慮了許多次,不過,」史先生說,「恐怕對我們來說,還是不適合。」

對方一臉錯愕。

「我們開出的條件對你們來說真是百利而無一害,為甚麼呢?我有哪方面解釋得不清楚嗎?」

「不,總之,我代表本公司謝絕你們這份提案。」

任由他再怎樣努力說破了嘴,史都不再考慮,會議最後無奈以失敗告終。祈只能黯然的看著對方一行人駕車離去。

整個計劃都很完美,不可能有破綻,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呢?他想來想去想不通。

~*~*~*~*~*~*~*~

「嘿!我就知道有問題。」在車子裏,史與東尼並排而坐,「原來跟亞域圖(“A”risto)勾結了嗎……哼哼。實際數目是多少?」

「十一億。」

「想得美!」史哼了一聲,從夾克裏拿出支票本來寫,「你說公司裏有內鬼?誰?」

「祈也不知道是誰,不過在你的部門內,是你的人。」

「嗯……」史陷入了一種不快的沉思裏,回去公司以後,可要想辦法清理門戶了。他把支票簽好後交給東尼,東尼看了一眼就收起來。

「在前面的超級巿場門前放下我就可以了,謝謝。」

車子停下,東尼輕鬆地下車。

「謝謝你的幫助,京先生。」

「有機會再合作吧,再見。」

車子離開,『東尼』穿過超級巿場從街的另一邊進入了一間快餐店,在裏面的洗手間把令人不舒服的東西都脫下來:隱形眼鏡、假髮、假指摸套……再用冷水洗了一個臉,感覺好多了。

換穿了一件外套和手套,他愉快地走出快餐店,確定無人跟蹤後,慢慢踱步走向停泊汽車的地方。

一隻手忽然搭在布箂恩的肩膀上,他馬上沉下身轉身回擊,但手肘被對方即時擋格下來。對方大呼小叫道:「是我啦!」

布箂恩看清來者,更是用力的一記敲向對方的頭。

「沒事別亂嚇人!」

奧斯卡毫無悔意:「想順便看看你是否回復精神罷了。」

「多謝關心。這幾天因為某人不在樓上不時爆破,耳根清靜的緣故,早已康復了。」

「老兄……別對我那麼冷淡嘛。時間正好,一起去吃點東西!」奧斯卡搭著布箂恩的肩膀想拉他走,冷不防布箂恩忽然說道:「被大家拒絕了吧。」

「你、你偷看我的想法!」奧斯卡怪叫起來。

「拜託,這種事還要費心神嗎?現在是甚麼時間!麗莎在你們忙完公事後要趕回去上拳擊練習,你哄不到她陪你吃下午茶,然後連蘇菲亞都不理你,你覺得很無趣所以才想起我,因為可以趁機上來吃茉莉的茶點,對吧?」

「嗚……你還說你不是用讀心術……」

「這只能表示我太了解你了。想吃就上車吧,可憐的孤兒。」

~*~*~*~*~*~*~*~

從法院回來的路上,他一直默不作聲。坐在計程車的車箱裏,身子仍微微抖顫……

迪娜輕輕握著他的手,憂心忡忡的看著他。他需要更多的時間休息,暫時好一段時間都不要再開工了,他這樣子怎能再工作呢?

不知不覺車子已經來到家門,迪娜付錢後開門下車,轉身發現他仍在車廂裏。她輕喚他的名字。

男人心不在焉似的自言自語:「我該在這裏下車嗎?」

迪娜不禁心裏一陣惶恐,很擔心他精神彷惚的情況會再惡化。

「馬克,已經回到家了,來吧。」

迪娜拉了拉他的手,他這才一起下車。迪娜在手提包裏翻了很久才把門匙給找出來,天啊!怎麼事情都是一團糟的呢?不,我得好好控制自己的情緒,他很需要人安慰。

開門回到家裏,迪娜把皮包外套一把堆在椅子上,盡量輕鬆的問:「親愛的,你也餓了吧?想吃點甚麼?」

那知她回頭,男人竟然仍然站在大門外面。

「噢……馬克……不要這樣。你這樣子會讓我感到害怕……進來吧,事情沒有那麼壞……」迪娜像哄學校裏的小孩一般的語氣說著,但沒有把握掩飾到內心的恐懼。

他望著地面,忽然神色凝重地問了一個聽起來笨得不能再笨的問題。

「我應該先踏出左腳還是右腳?」

此刻迪娜望著他的表情一定充滿了不能理解的愕然,但是男人卻用恐懼得像見鬼一樣的目光看著她,追問:「迪娜……我該踏出左腳還是右腳?」

~*~*~*~*~*~*~*~

茉莉要是心情好功課又不忙,偶然甚至會在家自己做傳統的英式下午茶,平時也會做點餅乾、鬆餅或生果批之類放在冰箱,當作茶點或晚餐後的甜品,所以這個家甚麼時候都有食物供應。這是否她那位『父親』刻意培養出來的喜好,還是應該視為英國人的淑女教養,布箂恩也不知道。起碼茉莉本人似乎很喜歡烹飪,布箂恩對於她大大提高了這個家的飲食質素,只能報以無言感激。

招惹貪吃的傢伙則是意外。

「啊,也就是說如果你的客人簽了約,到頭來工程的利潤都會被另外兩家公司瓜分了喏?」

茉莉初來紐約之時,都不會主動問及布箂恩工作上的事,布箂恩擔心她越知得多越沒有好處。但是後來,布箂恩開始向她提及一些不涉及危險的工作,或者把重要的名字隱去當故事說。畢竟,兩個人一起相處,工作又是布箂恩生活的一大部份,要了解對方始終要多溝通。

何況茉莉相當懂得分別事情輕重,不會亂說話。

「嗯,幸好那個人早就有懷疑之心,並且找上我來對證,不然損失可大了……」布箂恩邊喝著奶茶邊解釋。

「沒錯,所以為了保障閣下的利益,一切商業間諜、反間諜、捉姦、尋失犬等等大小問題,找布箂恩專業顧問就準沒錯……」奧斯卡忽然咬著鬆餅扮起廣告的口吻來,逗得茉莉笑了起來。

「吃東西的時候你給我安份點!」

「有甚麼所謂?這裏又不是古板的英國!你以為自己是名流紳士嗎?衛兵!給我拉出去用炸魚條把他炸死!」

「茉莉,我是你的話這輩子都不會帶這種朋友回去探望你的叔叔和艾莉絲。」

茉莉被他們兩人針鋒相對的對答引得止不住笑,這間屋最熱鬧就是這些時候,茉莉最愛這種歡樂的時光了,這豈不是她以往一直被困在籠裏的時候連作夢也不敢想像的情景嗎?

如果可以一直繼續的話就好了。

「我倒是擔心英國的鄉郊生活會悶倒你哩。」

「不會不會,每天有美食供應的話我絕不會有怨言。」

「難以置信你們上半年曾經去過『凡登堡夜宴』公幹,你怎可能適應那種場合呢?你穿起禮服來可能騙得到人,但一說話就露餡了。」

「所以那次我是扮侍應……」扮侍應也不易吧,以這種個性。

「咦?那是誰跟麗莎去參加?」

「就是已經回去的那個新人。」

「說笑!不是才唸中學嗎?樣子太嫩了吧……」

「裝扮一下就行,他真的很有辦法。不然也不會被分到『那一組』……而且已經回去大半年了,還活得好好的。」

「喔。」

似乎又是個不得了的人物,那位先生對徵集天材樂此不疲,動機成疑。說起來,他也很久沒見過那位先生了。這種人物,沒事最好別見面。

茉莉再倒一杯茶,好奇地問:「你們在說誰啊?」

「沒甚麼,自從奧斯卡送走了一個新人之後,他開始無聊到發瘋了。」

「對啊……下次給我送個美女來吧……好悶。」

「有麗莎還不夠嗎?」

「你試試看把這些話告訴麗莎……」奧斯卡使出恐嚇的口吻。

正說著手提電話便響起來,奧斯卡馬上接聽,從他失望的表情可知那並不是麗莎打來的。

「……真有那麼嚴重?有沒有那麼大啊?你少誇張……那到底是多大啊?……真的嗎?你別騙我!我來了發現不好玩的話會郵寄到你家……」

他一邊對話一邊向布箂恩和茉莉揮手再見,一陣風似的衝出大門。

「他真忙碌丫。」

「吃了連道謝也沒有就落跑。」

布箂恩繼續吃著茶點,茉莉坐在他對面,用一種奇怪的表情靜靜望著茶杯中的茶。

「你怎麼了?有話想說嗎?」

「嗯、呀……可能會不太好……而且……」

「甚麼事那樣猶疑了?」布箂恩半開玩笑的說,「有少女心事?不用介意啊,我很清楚少女的煩惱。」

「人家說認真的啦!」

「甚麼事呢?」

茉莉又靜了一陣子,然後才說:「是我學校的一位老師的丈夫……我想他可能需要你幫忙。」

「嗯──」

布箂恩皺起了眉靠在椅背上。通常別人一旦知道他的能力,若不是馬上避之則吉保持安全距離,就是把他當成免費的萬能心理醫生。前者把他當怪人指責他侵犯隱私,後者則一廂情願地覺得他的天賦『當然』是為了幫助別人而存在。不,布箂恩會很認真的對那些充滿期待的人說,我是收費的。這個天賦並非萬能而且也不是沒有代價的,在這個資本主義的現代社會,我好應該收費。因為同情博愛而『贈醫施藥』也要有個限度,感激不能換飯吃。

茉莉應該知道他的原則……

「我知道你也許不想接這單生意,所以我跟那位老師說:我認識一位朋友,他是一位很特別的心理醫師,也許可以幫到你的丈夫。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就替你問一下……我沒有透露過你的事啊,她向我問到費用方面我也如實答了『可能會很昴貴』……」

茉莉一臉緊張,深恐自己的處理方法惹得布箂恩不高興。布箂恩用手輕撫她的頭,說:「別擔心,我還要多謝你替我介紹生意呢。大概說說情況吧,看看如何再決定也不遲。」

茉莉鬆一口氣,仔細地把她所知的組織起來。

「簡單來說,好像是她先生在前陣子發生交通意外後,就患上很嚴重的心理障礙。聽說在那次意外中他撞死了人,心裏一直很內咎。他本來的工作已經不能再做了,現在連日常起居都很大問題。老師最近都請假在家照顧他,我也是因為去探訪老師才發現這件事……」

布箂恩聽著想了一下,說:「這樣的話,去找真正的心理醫生看看比較好。」

「老師說已經看了好幾個,可是情況一直惡化。」

布箂恩繼續沉思不語。

茉莉悄悄拉一拉他的衣袖,試探式的說:「……好嘛,先跟我的那位老師談談再決定也不遲……而且接下來你暫時都沒有別的工作嘛,老師真的好可憐啊,只要可以幫到她丈夫她多少錢都肯付啊……」

被茉莉用懇切祈求的眼神望著,布箂恩不心軟都難。何況他也沒必要硬起心腸拒絕一單生意,他只是不喜歡被人當成濟世為懷的聖人而已。既然茉莉連他接下來的工作日程都查過了,更沒有藉口拒絕。

「好了好了,別說得我好像見錢開眼一樣,把你那個老師的電話給我,幫得到忙的話,有生意我為甚麼不接呢?」布箂恩笑道。

~*~*~*~*~*~*~*~

那天,他回家之後就動也不動──是真真正正的動也不動。迪娜把他帶到床上,他就一直像個嬰兒似的捲曲著身體躺在床上,甚麼話也不說,甚麼事也不做。

迪娜哀哭著求他回應一句話,但是他完全不回應。他的表情害怕極了,像個受驚的小孩,只是用惶恐的表情望著這位可憐的妻子。

迪娜想盡辦法,抱他、哄他、吻他、在他面前哭,但他竟無動於衷。而這個男人,甚至在床上尿了床也不動一下身子!

這樣子幾天下來,迪娜再也忍不住了,終於情緒爆發開來,激動得又哭又罵,罵誰也不是,只是發洩的叫嚷著。

「這麼大個男人,下床呀!給我到廁所去大小便!你連這個都不懂得了嗎!?你……」

讓她頓時呆掉的奇事,她丈夫竟然緩慢的從床上走下來,經過她身邊,走進廁所去!

一時間迪娜甚至未及發現自己方才在哭叫些甚麼,她馬上破涕為笑,興奮地高呼:「你下床了!你終於都聽到我的說話了!你沒有事了嗎?馬克!馬克?」

她興奮的聲音持續不了下去──當她發覺丈夫對她的叫喊無動於衷,在馬桶前解手之後,彷彿突然間完全忘記了自己正在做甚麼似的,就這樣停在那動也不動。褪下的褲子沒有拉起來穿上,下體跟雙手自然地垂著,整個人若無其事的站在馬桶前動也不動。即使說這是自己的家,他的狀況也太不妥了,他好像完全不在意、甚至不知道應該穿回褲子。

希望從迪娜的臉上瞬即溜走。

「你……你怎麼了?馬……」

男人一臉呆滯。

「先穿回褲……再……」迪娜口吃的說著,馬克緩緩拉起褲子了。

此後,迪娜終於發現,只要用命令式來命令丈夫,他才會去做或者發出聲音回答。這一來好像終於有點進步了,但是卻又不然。

她去找過好些心理醫生和精神科醫生,他們都說她丈夫的情況在改善了,要一步一步來,但是迪娜並不這樣覺得!

首先,她可以命令馬克自己吃東西,不用餵他吃了。也可以叫他去浴室,但是迪娜怎麼知道他何時有需要去解決呢?唯有粗略估計時間。而且,她必須要經常注意著。桌面不小心倒翻了熱湯,馬克竟然不躲也不避,任由熱湯淋到他大腿上去,結果燙傷了一片。因為迪娜只是本能地喊出『小心』,而不能及時叫出『快走開』。

很累。

更要命的是,迪娜發覺他需要的命令越來越仔細了。剛開始的時候叫他自己吃,他還能自己吃。後來就必須要說明『用叉子叉來吃』,過了兩天還必須說明『用右手拿起叉子』,第二天還得跟他說『先吃這個牛肉粒』,否則他便會右手拿著叉子呆看著她……

迪娜自己躲起來哭了好多次。找心理醫生和精神科醫生的錢也不便宜,丈夫的公司雖然肯支付一些,卻也透露口氣假若他一直無法工作,可能早晚會把他辭退掉。因為要照顧他,迪娜自己也不得不向學校請了假,長此下去一點出路都沒有……

所以她現在雖然對著一個陌生的男子,也終於忍不住哭泣起來。 她的學生,茉莉,坐在她旁邊,輕輕把手放在她肩上以示安慰。布箂恩並沒有作聲,靜靜等她自己哭到停下來為止。他乘機觀察著這個女人──大約快到三十歲,及肩的啡髮很整潔。身形略胖,臉也圓圓的。雖然現在正在哭泣,不過平常應該總是掛著和藹的臉容吧。她看來就像是會讓學生容易親近的類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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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山姥姥門下二弟子

『駕駛員』,2

『駕駛員』,2

「抱歉……我不該只顧著哭泣,剛才我說到哪裏?」她微微抽泣著。


「覺得舒服一點了嗎?」

雙眼通紅,迪娜用紙巾抹了抹鼻子,勉強微笑:「好些了。」

「你丈夫現在在哪裏?」

「房間。你要現在看看他嗎?」

迪娜站了起來,把二人領到房間去。打開門,只見一個膚色黝黑身材粗壯的男人面無表情的坐在床沿。他穿著睡衣,跟其他黑人一樣光著頭顱。臉看起來好像睡眠不足的樣子。

「馬克,我們有客人。」

男人毫無反應。

「馬……」

布箂恩阻止了迪娜繼續說下去,示意讓他上前看看。

他拉了一張椅子,在馬克旁邊坐下。

「鮑維爾先生,我叫布箂恩。請讓我像你所愛的太太一樣,稱呼你做馬克。」布箂恩不理會對方的沉默,繼續說:「我知道你聽得見我的說話,我知道你最近遇上了麻煩。我想知道是甚麼正在困擾著你,你不用擔心。請你閉上眼睛……對,像睡覺一樣閉上眼睛,我現在會觸摸你的額頭,你不用擔心,只要放鬆就可以。你甚麼事都不用做。」

布箂恩把右手小心翼翼的放在他額頭上。

迪娜既擔心又好奇的看著他倆,茉莉在她身邊握著她的手,小聲說:「沒有問題的。」

~*~*~*~*~*~*~*~

真是奇景。

布箂恩感到自己彷彿身處某個前衛的裝置藝術展覽場,但是真實的展覽場不會沒有邊界。

前後左右盡是白茫茫的空白一片,他唯一可見的是數之不盡的繩。

約有兩隻指頭般粗的灰色麻繩,從上方畢直的懸垂下來,穿過『地面』。每根相距約有兩三步的距離,運用一點想像力,那就像是身處一個白色的、以麻繩作樹幹的森林裏。布箂恩抬頭望,一根根的繩向著上方的消失點一直延伸看不到來源,向四週望去,視平線也看不到這個直線的森林有盡頭。

布箂恩輕輕向地面踏了兩腳。很堅固,灰白的地面簡直就像是醫院的地板。他走近前面的一根繩子,輕輕拉一拉,發現繩子很鬆,很容易拉扯。他蹲下來仔細檢查地面,果然沒錯,地面有一個跟繩子粗幼一模一樣的洞供繩子穿過,大小絲毫不差,想要多插進一根頭髮也沒可能。

這樣的環境,跟他曾經遇過的一個個案有點像,一個從小遭受家人虐待而患上自閉症的小男孩。

依照布箂恩的習慣,這只是初次的觀察,所以使用當事人不會察覺的手法潛入。假如強行用力闖過這層阻隔,對方就會感到自己的思想中有外來的『異物』了。

布箂恩想了一會兒,開口對馬克說:「馬克,你的工作是甚麼?」

這句話並非在心裏說,而是真的開口說出來。因為他需要馬克用耳朵去聽,馬克並未曾知道他已經在偷看他的思想。

白色的空間上方,好像天空有烏雲似的忽明忽暗了幾下,還有低沉的隆隆聲,隨後又平靜下來。

布箂恩再說:「馬克,請你告訴我你的工作。」

他留神著,附近一條麻繩好像從上方傳來可見的電流,飛快的沿著麻繩通過地面不見。

「我…是…地下鐵路的司機。」

「請你告訴我,上個月十六日的晚上,發生了甚麼事?」布箂恩試探地問。

在那個肉眼所看不見的空間內,上方的『天空』像快要下大雷雨似的,響著雷,布箂恩感到空氣(或者應該說是氣氛)微微震動著。兩三道閃電擊中幾條繩子,電流也像剛才一樣向下竄去。

「那晚……我像平常一樣開車……繁忙時間之後……」

地面震動著。

「人開始不多了……我開的是六號線,經過摩里臣道、愛達道、肯安道……到朗活道……到東149街……啊!」

白色的地面顏色像滲進了灰色,流動的灰,那結實的顏色開始變化,隱約出現透明感。這樣不安了好一陣子,布箂恩說:「你不必說下去了。」

馬克心裏便平靜下來,地面又變得像醫院的地板一樣白而實。

布箂恩放開手,望著眼前仍然呆滯的馬克沉思了一會兒,便轉身對迪娜說:「這次我接了,不過我不保證一定可以幫到你先生康復。」

迪娜雙手緊握放在胸前,焦急地問:「機會大嗎?」

「這很難回答,我可以告訴你這絕對不是我所遇過的困難個案,這只算是有點麻煩,不算很嚴重。不過,你得明白一件事:不要期望我可以讓你丈夫『變回以前的樣子』。那是沒有可能的。你得明白任何人遇到深刻的經歷,都總會有所改變。這個你了解嗎?」

迪娜皺著眉頭的表情有點迷惑,但還是點了點頭。

「診金方面……」

這方面倒頭痛,收得太多太少都對不起自己。

「這個嘛,鮑維爾太太,聽說你是在茉莉的學校教授音樂的?假如課外找你私人教授樂器你的收費是多少呢?」

「啊呃……這,看是甚麼樂器吧?」大概沒有想到布箂恩會有此一問,迪娜幾乎想不起來。「大約四、五十元一小時……」

「就這樣吧,你教茉莉樂器當收費就好。」

這次不止迪娜連茉莉也是一樣驚訝的樣子。

「這……怎可以……」

「茉莉說過想要繼續學鋼琴,也說有機會想要試試其他樂器不是嗎?反正都是要付學費,假如你肯教她我倒省下一大筆了。而且,條件是隨她喜歡學甚麼你都要教,我現在又沒有說明時限。算起來可能比起一次過收現金更昴貴,你倒真要想清楚。」

布箂恩敢開這樣的條件,當然是因為明知道茉莉不會強人所難,整天煩著別人。

迪娜當然明白布箂恩的用意,而且儲畜也不多了,她便心存感激地答應下來,並連聲道謝。反而在旁邊的茉莉顯得不知所措了。

離開鮑維爾家,布箂恩駕著車子,跟茉莉說:「我還要去幾個地方,要先送你回家嗎?接下來的行程有點兒童不宜。」

「我不是小孩子了!」茉莉嘟著嘴說,「甚麼地方嘛。夜總會?」

布箂恩哈哈大笑起來。

「真的話現在時間也未免太早了吧?那些地方太陽未下山是不會營業的。」

茉莉紅了臉,微微生氣的樣子。

「我也知道的哦!我……不要笑人家啦!」

本來布箂恩還打算再說『如果我是去夜總會你也要跟著來嗎?』之類,但是一看茉莉那個可愛的生氣模樣,不忍心再戲弄她了。

「好好……不笑不笑。」可是布箂恩的表情分明還帶著笑意,「我想去看看跟這件個案相關的一些人,好對這件事的了解立體一些。所以應該都不是些令人愉快的氣氛和環境,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茉莉倒沒有賭氣的馬上嚷著要去,細心想了一下問道:「……也會去看那個女仕嗎?」

「嗯。」

「好。」她像是下定決心似的,「我去。」

「可能會讓你的同情心很難過。」

「但這次是我請求你幫忙啊!我想參與到最後。而且──」茉莉突然住了口,布箂恩知道她想到了那個女仕,也明白她為何不再說下去。所以他就沒再在這話題上接下去。

「先去看一下那個死者的家。」他暫時把車子停在路邊,空出手來撥電話(假如只有他一個人便不會這樣遵守交通規則了)。茉莉不清楚電話另一端的是誰,許多時候她經常看著布箂恩撥幾通電話便可以問出許多事情來,好像魔法師的水晶球一樣。現在布箂恩也是問了幾個問題,便問到了一個地址。

於是,車子便繼續向茉莉從來沒去過的地區駛去。

~*~*~*~*~*~*~*~

「啊……隔壁那個男人嗎……」

手裏抱著一個嬰兒,穿著很隨便但是臉上畫著俗氣都不得了的眼影的女人,倚在房子的門前,盯著布箂恩和茉莉。

「你們跟他是甚麼關係呀?找他有事?」

布箂恩穿著深色的大衣,倒不至於太礙眼。但茉莉整潔光鮮的衣著跟這個地段的環境蠻格格不入,自然惹人猜疑──何況細心點看的話更會看得出布箂恩身上穿的牌子都不便宜,而女人通常都對這回事比較敏感。

要作個合理的謊話可不容易呢,還是直接向她的腦袋問更方便?

「我們是他的遠房親戚,收到警方的通知才知道他過世了,所以來看看有甚麼要收拾的……」

「這樣啊……」女人未睡醒似的眼睛往兩人身上狐疑地掃過,但隨即便擺出不在意的樣子,「是呀,我也聽說那傢伙自殺死了。不過,難道你們不知道他的情況嗎?他怎可能有甚麼東西留下?」

布箂恩故意露出尷尬的表情:「呃……因為他跟家族裏的人脫離了關係,我們都沒有跟他再連絡過。我小時候跟他有點小淵緣,想到畢竟是長輩,沒人料理他的後事也太可憐了,所以才特地跑這一趟。」

茉莉心裏暗地吃了一驚,佩服他竟然可以隨便吹噓出一個完整的謊話來。

「噓呀,怪不得!我六年前搬來這裏時那傢伙就已經一個人住在隔壁啦!」女人搖了搖手中的嬰兒,「我也明白的啦,那傢伙精神有點毛病吧!都沒見他認真工作過,總是躲在家裏自言自語。換了是我有這樣的親戚,也不會管他吧,家家有本難唸的經。不過其實他人倒也沒甚麼,從來沒有給附近的街坊帶來過甚麼麻煩,有時他還會被附近那些童黨欺負呢!老是掛著一張苦臉,我就說他早晚會看不開──哎呀,我好像太多話了。」

布箂恩唯唯喏喏的聽著點頭,追問:「他有甚麼朋友之類的嗎?也許他會有甚麼遺物想轉交朋友的。」

「朋友?才怪呢。那傢伙的朋友就是酒精,三天不到兩天便喝得醉醺醺把自己關在房子裏。呀,對了,等一下,」女人走回自己的屋內,轉頭便拿著一條鎖鑰走出來。「房東怕他會掛掉在自己房內沒人發現,所以早配了一條後備鑰給我,這件事他也知道的。你拿這個去看看裏面好了。」

「麻煩你了。」

這倒是意料之外的收獲,雖然布箂恩早打算開鎖進去。

使用鎖鑰,光明正大的進入屋子內。細小、昏暗的房間,只有幾件必須的傢俱。雜物零亂的散落四處,沒吃完的食物跟空啤酒罐隨意堆在一處,傳來一陣臭味……

「有賊人來過嗎?」

「不,這只是極度自我放棄的生活結果。」

布箂恩推開了一扇窗,讓新鮮空氣跟陽光都透進來。

「好可怕啊……」茉莉皺著眉頭四看,「人怎麼能這樣子生活呢?簡直就不把自己當成人似的……」

絕望的時候就會。布箂恩沒有告訴她,曾經有一段時間他也把自己租住的地方弄成這樣子。

他望向床鋪,看著那些毛氈堆疊的形態、隨手丟棄在床上床邊的花生殼餅乾屑、撕扯得亂七八糟的紙巾、水漬……他想像到一個四十歲的瘦削男人,像個斷掉線的木偶一樣躺在床上動也不動,眼窩深深的陷在臉上,臉無表情的盯著天花板,目光卻滿是恐懼和絕望。企圖空白自己的思想,卻又不斷的想到去死吧……去死吧……直到那個聲音貫滿了腦袋,身體才突然像觸電似的猛地抽搐一下。然後又回復之前的平靜……

「啊!」茉莉的尖叫聲打斷了他的想像,一隻老鼠從牆邊跑過,把茉莉嚇了一大跳,慌忙逃到布箂恩身邊。

「就叫你不要來。」他笑著說。

茉莉明明怕得用力抓著他的袖口,但又不想開口催促他離開,便只好咬著嘴唇不作聲。

「你站後一點,我想打開櫃子。」

「會有甚麼走出來嗎?」茉莉認真的害怕起來了。

「大概會有昆虫吧。」

茉莉聞言退後了好幾步。布箂恩打開櫃子,隨了霉臭的味道,還有好幾隻蟑螂四散逃回陰影暗角。裏面有許多本照片簿。

布箂恩拿出了一本,打開來看,只見全部都是合照,不然就是一個女人的照片。按容貌和照片估計,那應該是他的母親。

「好了,我們離開這裏吧。」 布箂恩轉頭向已經快要腿軟得站不穩的茉莉說出解救的咒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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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駕駛員』,3

『駕駛員』,3

車子駛到比較普通的住宅區。


「就是這裏?」

「就是這裏。62號。」布箂恩在路旁泊好車子後,補充說:「這有點兒困難。」

茉莉認真的側著頭想了一回兒。

「不能想出合理的謊話來接觸嗎?」

「說謊不好。」

「你剛才也說了個巧妙的謊話嘛!」

「真糟糕……我不是良好的學效對象啊。」布箂恩苦笑起來,「總之你不該學我,更不該染上說謊的惡習。」

「那為何你現在又不撒謊呢?」

「剛才那個女人跟這件事沒有關係,騙她也不會對她有甚麼影響。但這個女人正是事件的受害者,不能隨便說不負責任的話。大人說謊也該有說謊的原則。」

「你的意思是,我也要學會這個說謊的原則,然後才可以當個說謊話的大人了?」

「不,說謊話的通常都不是好人,你想要當個壞人嗎?」

「可是你不是壞人啊。」

「誰說的。」布箂恩被她認真起來窮追猛打的問題難倒了,「我可是專門偷看別人心事揭人隱私的大壞蛋啊。」

假如不小心把茉莉教育成壞女人,那可真是罪加一等了。他認為茉莉應該一直保持著這個純樸不受污染的心,脫俗而不染塵──或者這只是他自己的希望,茉莉未必這樣想。也許是出於一點自私的心態……

「看!」茉莉忽然指著不遠處的一間房子輕叫起來。

62號門牌的房子走出了一個女人,步履蹣跚的撐著一支枴杖,緩緩的沿著街道走。

「茉莉,我們來散一下步吧。啊,帶著後座的紙袋──對,像剛買完東西。幸好今早忘了把麵包帶回家去。」

兩人下車,像平時步行回家的樣子向著與那女人相同的方向走去。布箂恩若無其事,茉莉雖然明知這不是甚麼特別的行動,心卻仍禁不住在猛跳。

慢慢接近前面搖搖欲墮的女人。

「她快支持不住了。」

布箂恩自言自言的唸著,她像應驗預言似的忽然向旁邊倒下去。布箂恩早有準備,急步跑上前僅僅扶著她,讓她慢慢的在地上坐下來。

「呼……嗄……謝…謝謝……」

臉無血色,異常地蒼白的臉和烏黑的眼窩,無神的眼睛佈著細微的血絲。應該是金色的頭髮只剩暗啞的黃色,身軀無力地用手支撐坐著。

「太太,你沒事吧,要不要替你叫救護車?」

女人沒回答,臉上流著大點大點的汗。布箂恩知道,她身上的傷口應該很痛。

茉莉把拐杖檢回來交還給她,她用力的抓著拐杖,咬著牙想要站起來。

「不!你別亂動!我還是送你去醫院吧!」布箂恩阻止她再站起身,萬一扯到傷口就麻煩了。

「寶……寶寶……」

「太太,你說甚麼?」布箂恩假裝沒聽到。

「我的寶寶啊!我可憐的孩子啊……!」女人倏地流出眼淚來,「媽媽沒用,竟然保不了你……!」

她忽然高聲大叫:「是那個人!是那個人害死你的!我要去找他討個公道!我要他償命!」她聲撕力揭的叫著,目光凌厲的盯著無人的前方。

「老天爺!你又跑出來了!」

茉莉轉身看見一個男人滿臉焦急的跑過來,跪在女人旁邊,緊張地問:「求求你聽話留在家好不好,怎樣?有沒有弄到傷口,很痛嗎?有沒有流血?有沒有撞到哪裏?」

「嗚……米克……我們的孩子啊……」女人伏在丈夫的胸口上啜泣起來。

布箂恩幫他把妻子小心地扶起身,由於那個女人好像已經用盡了力量,光她丈夫一人很難把她送回家。布箂恩堅持要幫忙,一人一邊的扶著那位女性緩緩回頭走。

那男人向布箂恩連聲道謝,布箂恩佯作不知情:「她的狀況好像不太好,真的不用送去醫院?有甚麼我可以幫忙嗎?」

「醫生說過讓她回家休養就可以了,抱歉嚇到兩位……她只是──情緒不太穩。」男人一臉無奈。「我不過看少一眼,她就自己溜出來。」

「那真是危險呀,為甚麼不讓她多住院一陣子?」

「她不肯──我以為回家裏住她可以放鬆一點,不過我太不細心了。留不留著嬰兒床她也會想起……啊。」男人似乎發覺自己不該說太多,便突然住了口。但是他懷中的太太只是一味飲泣彷如未聞。

「到了。」男人在家門前停下。「麻煩了你們。」

彼此點了點頭道別,兩人蹣跚進入屋內時布箂恩也拉著茉莉離開。

茉莉回頭望著那間屋,神情有說不出的悵然。

「你想說甚麼嗎?」

茉莉搖了搖頭。

「沒關係,假如看見這樣的事也無動於衷那就不像你了。」布箂恩溫柔地笑了笑,「但是你知道我很介意隨便找生意,所以不敢開口?」

他明明還穿著手套,卻好像把自己的心事都看穿了,茉莉只好默默地點了點頭。

「你不用為自己的善良而感到為難,即管說。反正我是壞人,就算身邊有天使宣告神諭也不一定聽話。」

「我不懂你的意思……」

兩人坐上車子回家去。

「意思是,如果你剛才開口問我:你可以幫幫她嗎?那我就會告訴你,她不用我幫忙。」

茉莉從座位上扭轉身子望向身後的房屋,半晌,她似懂非懂的說:「因為她的丈夫嗎?」

「許多時候,光看眼神就可以知道很多事。」

~*~*~*~*~*~*~*~

門鈴響起。

迪娜從速遞人員的手中接過一包郵件,拆開一看,是一只VCD。

不久之後,布箂恩打電話過來。

「我收到了。接下來只要放給他看就可以了嗎?」

「當然,就你丈夫的情況,最好跟他說一句。」

「我明白。然後……你說你今晚會來進行治療,是甚麼時間呢?假如你們不介意的話可以來舍下一起吃晚飯。」

「我想時間上不太適合。我會在半夜兩點半左右來,所以茉莉大概不會來了。假如成功的話,我們改天再品嘗你的手勢吧。」

「半夜?」迪娜輕呼。

「請不要誤會,我只是想趁他在自然睡眠的狀況下進行暗示、催眠之類的工作而已。」

「啊……」迪娜恍然大悟。

「那我今晚來打擾了。」

~*~*~*~*~*~*~*~

半夜二點二十八分。

晚飯之後,迪娜『命令』丈夫跟她一起看那只VCD。她感到莫名其妙,因為那只是一段大約半小時左右的生態記錄片,介紹不同品種的貓頭鷹的生活習慣。難道這裏面夾雜著甚麼催眠的圖像?她聽說過有這樣的事,忽然害怕起來,也許自己不應該看。但是,假若有這樣的效果,那個人應該會警告她吧?或者是因為茉莉的緣故,她認為那個青年可以相信。

然後,她就讓丈夫去睡覺,自己一直在廳子裏待著,不斷偷看時鐘。心裏千愁萬緒,想到種種可能,不安。

敲門聲把她嚇了一跳。

她開門,竟看見布箂恩和茉莉兩個人在門外。

「太好了,我還擔心你會聽不到敲門聲。門鈴會吵醒你丈夫吧。」布箂恩拍了拍茉莉的頭苦笑,「我沒她辦法,她硬是跟著要來。」

「鮑維爾太太,晚安……」茉莉睡眼惺忪的說。

「請先進來吧!」

三人悄悄的走到廳子。

「我丈夫已在房裏睡著了。」迪娜尷尬的問,「但是我忽然想起了一個問題……希望你不要介意可以回答我。」

「甚麼事呢?」

「我對甚麼心理學、催眠術這些事一無所知,請問你的『治療』會跟甚麼宗教有關係嗎?因為……我丈夫是個虔誠的基督徒……」

「請你放心好了,雖然我的方法看來有點另類又神祕,不過跟甚麼宗教都沒有關係。(某程度上)也可以用很科學的方法去解說,不想旁人在場只是避免出現意外的騷擾而已,並不是甚麼祕密的儀式。人在最放鬆的狀態下很容易受到驚嚇,你會明白吧?」

這樣說有一點耍賴的成份(麗莎可以用一堆布箂恩聽了也不懂的科學理論來解釋他的超能力,這就叫『某程度上』。他也常常給人冠以惡魔、巫師或聖人再世的帽子,但是他個人不認為這與宗教有關)。不過聽到這樣合情理的答案,迪娜大大鬆了口氣,領著布箂恩進入睡房。

茉莉陪著她走出廳子。

「別擔心,一定會沒事的。」茉莉微笑著安慰她,「我們來一邊吃茶一邊談談話吧,我來告訴你最近學校的事哦。」

迪娜頓覺安心一點,回以有點牽強的微笑。

~*~*~*~*~*~*~*~

輕輕關上門後,布箂恩躡手躡腳的在床邊的椅子坐下。

馬克平靜地睡著,布箂恩深呼吸一口氣,右手按在他的手上,左手按在他的額上,閉目。

再次進入那個垂繩森林的空間。

正如他所推測的一樣,本來畢直懸垂的麻繩現在像飄在海裏的海草一樣,彎彎曲曲的、極緩慢地飄搖,只有看不見的天空的盡頭在地板的一端似乎仍然固定著。

這是理所當然的吧。

靠著意志力強撐出來的表層結構,在睡眠時自然會鬆懈下來。

『讓我化身成為你夢中的事物,你不會記得我。』

布箂恩想像著自己是一頭貓頭鷹,一頭白色的貓頭鷹。抖了一下身上的羽毛,拍了拍翼,然後,飛了起來。

望向下方,朝白色的地面飛下去。

快要撞上時,白色的貓頭鷹卻像是與地板的白色混成一團,很輕易的,像幽靈一樣,牠突破了這層隔絕任何情緒的間層。

馬上迎面撲來的是一團厚重的黑色,牠衝進了一大片烏雲之中。黑雲裏隆隆作響,不時閃出紅色的雷電,白色的貓頭鷹在雲中左閃右避,好不容易的,終於穿過這片不知有多厚的烏雲。

布箂恩上次已經隔著白色地板隱約見到這片污雲,一瞥間分明看見之下還有別的東西,但是他沒有把握確認。現在,他可以確定了。

是一座大得沒完沒了的迷宮。

『老玩意兒。』

白色的貓頭鷹在空中優雅地飛翔。

~*~*~*~*~*~*~*~

我……好累。

我不想再走了,就這樣子吧。

就停在這裏好了,算了,就這樣算了,我不要再走了。

好累……

已經忘了自己在這裏坐了多久,不過都沒關係了。我為甚麼會被困在這座迷宮裏呢?都沒關係了!我只知道我已經走了很久,轉了很多個彎,總是沒辦法找到出路!

我正在走的是正確的路嗎?恐怕只有找到出口時才知道!想要走回頭,但一轉身,後方的路竟然跟前方的路變得一模一樣!這到底是甚麼迷宮啊!終於我明白了,這座迷宮是沒辦法走回頭的……不能走回頭的迷宮……

我距離出口越來越遠嗎?還是其實已經很接近出口?

眼前又是一條分叉路,夠了!我不想再選擇了!無論我左轉或右轉亦只會越走越迷失……

所以我就停在這裏,坐著……我已經忘記我在這裏多久了。

會有人來救我嗎?我要是餓死在這裏,還可以見到迪娜嗎?啊……迪娜……想到她,我忽然想站起來。但我還是放棄了一切動作。

算了……我已經走不動了……迪娜,對不起。我實在沒辦法離開這裏,我會困死在這個可怕的迷宮裏吧。

困死……

忽然一點白色的東西在我眼前飛過!

我定神望著它,它降落在不遠處的迷宮牆壁上。不知名石塊堆砌而成的牆壁足有四五個人的高度,根本沒可能爬得上去。但那隻鳥兒卻悠然地站在那裏,那是一隻全身雪白的貓頭鷹,一對大得像可以看穿一切的眼睛緊緊地看著我。

『被困了吧,你看來很需要幫忙的樣子。問我吧。』

很奇怪的,我對於貓頭鷹竟然會說話這件事並不怎麼驚訝,就如同童話故事一樣的自然。反倒是牠嘲諷的語氣刺激到我。

『住口!你不會明白我的感受!』

『當‧然‧我明白。你坐在這裏動也不動,你已經放棄了。其實你根本就不想再出去。你不想要任何幫忙。』

牠說的沒錯……我已經不想再想逃走的事了,一想到面前還有無數個令人頭昏腦脹的分叉路口,我就不想再走了。

『我就是餓死在這裏也不干別人的事!』我賭氣大叫。

白貓頭鷹竟乾笑了幾聲。

『或者,此刻你最想要的是一份地圖?』

『啊!你有地圖!?』我大叫:『給我!』

對!假如有地圖,只要依著路線走就可以到出口了!

『沒──有──』牠聳了聳肩(是錯覺嗎?),『誰也沒有他自己的地圖。』

『你在戲弄我嗎!?』我怒吼起來,隨手撿起地上的沙向牠用力撒去。

『哇哇,真粗魯。』牠從一邊飛到另一面牆上,『一點也不像迪娜說的呢。我看我還是回去吧。』

『等一下!』我連忙大叫:『你知道迪娜!是我妻子派你來的嗎?』

『迪娜、迪娜,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呢?反正你都打算困死在這裏了,她是不是你妻子也沒相干囉。』

『甚麼意思?』

『現在,也許她正遇到甚麼危險,受到甚麼人欺負,而你卻在這躲懶。又或者……她等不到你回去,認識到更好的男人,相宿相棲去了。』牠咪著雙眼看著我,『不過她往後的日子怎樣,又與你何干呢。你剛才不是說不干別人的事嗎?』

我一時無言。假若我死在這裏,迪娜將會無可選擇地失去我……

但是人生總有很多事不到我們選擇,我遇上這樣不明不白的意外橫死,她也怪不得我啊。

『沒有選擇的時候抱怨命運,可以選擇的時候也抱怨命運。你們人類呀!』白貓頭鷹拍著翅膀飛了起來,我正要大叫,牠卻在前面分叉路的右邊牆壁上停住了。『首先,選擇一輩子留在這裏,還是要離開這裏繼續前進。』

我站了起來,問:『你會帶我離開這裏?』

牠會飛!牠在空中一定看得清楚迷宮的道路!

『站起來是決定前進的意思嗎?』貓頭鷹彷彿狡猾地笑了笑:『第二,選擇跟不跟著我走。我可能是你妻子派來救你的,引你前往出路──也有可能是你的仇人派來陷害你,把你引往迷宮的更深處。又或者我是隻善良的貓頭鷹,可憐你而帶你出去;也可能我只是為了娛樂自己多餘的時間,耍弄一個絕望的迷路者。』

我啞口無言的望著牠,好不容易,喉嚨才能發出聲音,卻是把自己也嚇了一跳的吼叫。

『為甚麼又要迫我選擇呢!』我望著牠不忿地喃喃自語。 貓頭鷹不再理會我,閉起一雙大大的圓眼,似乎在等我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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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山姥姥門下二弟子

『駕駛員』,4

『駕駛員』,4

現在我不得不作出選擇,因此開始恨惡起這隻可惡的鳥來。逃不逃出去好像是我的選擇,跟不跟牠的指示也好像是我的選擇。但是現在我卻想到一件事──一個選擇會令迪娜失去我,一個真心愛她的丈夫,一個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家庭,許多許多屬於我們的細小夢想;另一個選擇則會讓她失而復得──又或者令她失去開展一個不同人生的機會……


我的決定會影響了她的人生,想到這一點,我忽然恐慌起來,全身發抖。好像有些甚麼更恐怖的惡夢忽然向我侵襲過來似的。

『睜大眼看清楚你面前。』貓頭鷹忽然說話了,『你看得見你妻子嗎?你眼前就只有這個分叉路口而已。不動、左轉、右轉,三擇一而已。』

經過了好長的一段時間,其實我不知道有多久,總之我迫於無奈的考慮到許多的事,想到很多的原因和後果。終於,我向右邊走去。

『唉!至少你總算肯動!』貓頭鷹飛了起來,慢慢地在低空飛著,我跟著牠在迷宮裏左轉右轉的走著。牠飛得漸漸快了起來,我不得不跑步追著牠。後來連中間經過甚麼分叉路都沒空留意了,一旦慢下來猶疑,恐怕便會失去牠的蹤影,既然已經決定了跟著牠走,半途而廢豈不是兩頭不到岸?

正當我這樣想的時候,便發現自己來到一個深坑的邊緣,深不見底,對岸卻足有十多米遠,不可能跳得過去。抬頭卻不見那隻貓頭鷹。

我轉身一看,心想背後一定會跟著變成眼前的深坑?但這次並沒有反轉過來,卻意外地看見一頭蒙著眼睛的牛,踢著地面的泥塵一副想要衝過來的樣子。

『別跑過來!這邊是懸崖!』我驚叫。

『那就對了,我就是要自殺。』

『何、何必看不開呢!?而且,你會把我也撞下去!』

『那你走開吧!我要衝了!』

『我無路可走啊!』我大叫起來,迷宮的路是那樣的狹窄,根本就是單程路,牠那麼龐大,根本無路可逃!『你會把我也撞死的!』

『我可顧不了那麼多,我死意已決。何況,我根本看不見你。你說你在我前面,也許只是為了阻嚇我而已。後面有很可怕的東西在追趕我,我只有選擇跳下去躲避它,你別管我,它已經追上來了!』

『你背後甚麼也沒有!』

『你怎會看不見呢?罷了,大家都看不見,大概因為其他人根本就不在乎吧。我是被它逼迫到這裏來的,啊啊!它要抓到我了!媽媽……』

牛後面並沒有任何東西,但牠還是發足狂奔過來,我想要爬上牆壁,但太平滑了根本爬不上去,轉眼間牠已經衝到我眼前!

我被牠撞到了!狠狠的撞個正著,向著深坑掉進去!

那頭牛也在我旁邊掉下去了!

一片漆黑。

我曾經昏過去嗎?不記得自己有碰撞著地的感覺,站起來,摸了摸身體,竟也沒有受傷和痛楚。

一團白影在我眼前飛過,我的目光抓著了那頭該死的貓頭鷹,忽然發現眼前的環境異常熟悉。

是地下鐵的月台!

我呆立在這裏,迷宮呢?牛呢?貓頭鷹呢?

正在候車的乘客中,有一個男人肩上站著一隻白色的貓頭鷹,他手拿著葵花子餵牠。旁邊有兩個小孩好奇地圍著要求逗玩。

鳥怎可能會說話,迷宮……我是作了個白日夢。但我為甚麼會在這裏呢?

車到了,下車的下車,上車的上車,我也隨著人們上了車。

車上人不多,但亦沒有空座位。有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婦人,握著支柱,站在車門旁。看那個圓圓的大肚子,像是隨時也可以生小孩似的。

但是,沒有一個人讓座位給她。一個正座著看報紙的西裝男子,忽然望著我說:『我在看報紙,看不到她。』

『我今天工作實在太累了,站也站不穩。』他身旁的人莫名其妙的對我解釋。

『我還有兩個站就下車了,到時再讓她吧。』

『我拿著那麼多東西,實在沒辦法站!』

『大著肚子就不要省錢坐地鐵呢!』

『今天關節痛,少做一次好心沒罪吧。』

這些人是怎麼了?為甚麼要跟我說?

列車快要進入東143街車站的月台。

突然之間,毫無先兆的,列車猛地急剎車,所有人都被慣性力推得往前撞。一陣大呼小叫的聲音,我嚇了一大跳,緊抓著身旁的扶手。

而在我眼前不遠處,我親眼看著那個孕婦被狠狠的摔到地面。她發出痛不欲生的慘叫聲,同時間列車也終於停住了。

她兩腿間流出紅紅的鮮血,轉眼已經把車箱的地板染成一片。車箱中的人更是一陣亂叫,有人跑過去幫忙,有人大叫醫生……「我的肚子!啊!呀──!我的孩子啊──!!救命──!救命啊!」那個女人抓著旁邊一個人痛苦地哀嚎著。因為列車並未整輛滑進月台範圍,車門緊閉著未能打開……有人衝往前面的車廂尋找救援……

我被眼前這幕嚇得抓狂了,那鮮紅的血實在過於真實,讓我想起那個慘不忍睹的男人……啊!對,這是事實啊!

我稍一定過神來,咦?我在……駕駛室內?

我在駕駛列車,列車正高速的在隧道中前進。我怎能在駕駛中作白日夢!真危險。是因為已經工作了整天嗎?下一站是東143街……

一種鬼魅似的冰冷感覺忽然抓住了我,難道真的會有人在前面跳軌?

快要進入月台了。

我不自由主的滿頭大汗,如臨大敵。

車頭燈的照射下,一個人影!對,就是那個男人!突然在月台往下縱身一跳!

我的手──!

我沒有剎車!

對!我何苦要急剎車?反正他送到醫院也是搶救不活,我何苦要賠了一個嬰兒的性命去避這個活膩了的傢伙!

碰!!

我慢慢地停下列車,我知道車子撞上那個男人了,我聽到月台一陣驚叫聲。

我從駕駛室走出來,對這個男人的下場竟意外地麻木。

『天啊!你剛才沒看見他嗎?你為何不剎車!?』職員們都趕過來了。

『不可以,我的車內有大肚婆。』

『你在說甚麼大肚婆啊!?這男的死定了。』

『他要自殺我也沒辦法!難道要讓那個女人小產嗎!』

『糟糕!這傢伙刺激過度語無淪次!』那人對著我猛搖頭,用力把我推到一邊去。

我站在一旁,看著那些人進行搶救。不久之後,警察醫護也來了。有人打開了車門疏散乘客下車,我仔細看著他們一個個走出來,漸漸感到害怕──我看不見那個孕婦!

我全身顫抖起來,終於衝過去抓住一個男人──是那個帶著白色貓頭鷹的男人!他剛才在同一節列車裏,應該有看見那個大肚婆!

『孕婦?沒有啊。真的沒看見,先生,你可以放開我嗎。』

『怎可以!怎可以這樣!』我哭叫起來,顧不得其他人怪異的眼光。有人走過來拉開我,安撫我要我坐在一邊,但我怎可能冷靜!

急救那邊傳來議論的聲音,一句句傳入我耳中。

『放棄了!被軋成這樣子,當場死亡罷。上下半身都斷開了。』

『找到身份證了嗎?』

『剛才通知他公司,聽說他患了感冒吃過感冒藥,也許是藥力發作向前倒下去了。』

『可憐的傢伙,怎麼不吃無睡意的感冒藥呢。』

『及時剎車的話也許便不會捲進車底了,大不了少一兩條腿。司機沒看到他吧,唉。』

感冒藥……?

『不!』我向著那些警察和醫護吼叫:『不對!他有自殺傾向!他是心甘情願去死的!他自殺!我撞不撞他也會死!他……!我……!』

突然眼前一陣刺眼的白光。

我眼前,竟又出現了那個分叉路口,我又回到迷宮裏了!

我筋疲力竭的趴倒在地,眼淚不由自主地拼命流下來。

『重得站不起來嗎?』那隻白色的貓頭鷹仍然在那右方的牆壁之上,傲然地望著我。

『甚麼重?』

『選擇帶來的責任。』

『那到底有甚麼用呢?』我仍舊哭著,『我原意是好的,最後反而多殺了人。不知道後果,我該怎樣去選擇!我根本不想害死任何人!無論我怎樣考慮,怎樣選擇都是枉然!』

『你剎車了,跳軌者沒死,車箱內的人沒事,皆大歡喜。想像這樣的情況,跟想像最糟糕的情況其實都一樣容易。然後呢?你忘了這件事。自殺者也許不久後又在另一個月台跳軌,另一個司機又被迫面臨這樣的決擇。』貓頭鷹伸了伸翅膀,『誰知道這個分叉的左面和右面是怎樣呢?它一直在改變。』

『誰在改變它?』

『其他人的決定。』

我從地面爬了起來。

『那麼,誰該為悲劇負責!?是誰的錯!?』

『我只是頭鳥,去問你的上帝。』貓頭鷹咪著眼說:『想要把責任往別人身上一股腦兒地推卸,或者把所有責任都自己一個包攬起來,只是你們人類才有的奇怪習性,我怎知道呢?』

那個男人的慘狀和那個孕婦小產的場面彷彿瀝瀝在目。

我對這兩條人命,對這個悲劇要負上責任。

那其他人呢……?

他們也有關係呀!他們全都作了正確的決定嗎!?我不是唯一要負責任的人!

不是我殺死他們呀!

……但是我仍然有責任……

那個活不下去的可憐人啊……那個可憐的母親和來不及出生的孩子啊……

……我不能再逃避良心的指責了。

我向前走了,沒想到一踏前到分叉的位置,才發現牆壁阻擋著的後方──左右兩邊都是出口!

我跑了出去,發現外面竟是白茫茫一片的巨大空間。回望身後,迷宮不見了。四處都是懸垂著的繩子。

在這個奇怪的空間裏,出現了許多像投射電影的幻象。是我的記憶!我看見的同時也記起來了,這段日子我怎樣的讓迪娜受到折磨,我就像個廢人似的。看著,真恨不得衝上前向自己的幻象揮以老拳。

『來坐。』

我望向聲音的位置,不知在哪裏冒出了一張看來蠻舒服的沙發,貓頭鷹站在椅的靠手上,椅子和鳥和背景都是一樣的白,幾乎分不出來。

我走過去,坐了下來。

『我只多說一件事。』牠說,『過於害怕而放棄選擇,推給別人替你選擇,的確是懦夫的行為。差勁極了。』

我羞愧得低下了頭。是我,太軟弱了受不起旁人和自己的指責,迪娜比我還堅強。

當我的視線望向地面,卻發現腳下白色的地板漸變透明,一大團黑紅色的烏雲就在這個地面之下翻湧著!

這是甚麼啊!?當我注視著它的流動和暴烈,我忽然醒覺,那是我的一部份,是我的恐懼、羞愧、憤怒、內咎和悲傷。我好像隔著一層紗去凝望這些東西在腳下痛苦地抽搐。

『不過,你以這樣麻木的方式去自我封閉,也是因為害怕這些連自己也無法處理的情緒,會以無法預計的方式發洩出來。比方說,動手打妻子或者自殘身體。』貓頭鷹說:『你在無意識之間,已經選擇了一個盡量不傷害人的方法。』

我忽然抬起頭,望向那隻鳥,牠卻拍拍翅膀飛起來了。

『這是空氣污染!真受不了。好歹打掃一下!』牠盤旋了一圈,往上方飛去,終於變成一點消失不見了。

我呆坐在沙發上,忽然想到,我是在夢境中嗎?夢中的人會意識自己在造夢嗎?我就那樣子一直坐著,一直在想應該怎麼辦呢?

~*~*~*~*~*~*~*~

走出睡房的時候已經是四點幾將近五點了。大廳中放著聲量很小也很輕柔的騷靈音樂,迪娜坐在廳子的一角翻著舊雜誌,茉莉在沙發上蓋著被子睡著了。

布箂恩不等迪娜說話,就微笑著點了點頭。

「明天早上他醒來,你們該可以好好談談。過程很順利。」

迪娜喜極而泣,掩著嘴巴,輕聲呼喊著『老天啊、感謝上帝』之類,雙眼通紅掉出幾滴淚水。

「不過我已經說過了,他一定會有所改變,你要有心理預備,也要去接受。」

迪娜連連點頭,一疊聲的道謝。然後指了指茉莉:「這傻女孩說要陪我到天亮,可是我放音樂不久就睡著了。」她笑,「現在不慣捱夜的孩子已經很少見了。別叫醒她,就讓她在這裏睡到早晨。」

「傷腦筋,」布箂恩一邊穿回手套,一邊苦笑,「雖然快要天亮了,我還是送她回家好些。明早你們會有很多事要處理,我們在不太方便。你看她的睡相,明早在床上醒來也不會記得自己被人搬來搬去吧。」

布箂恩小心翼翼的把她抱起,好像比起以前略重了點。光看外表倒不怎樣覺得她胖了,是長高了嗎?也好,以前輕飄飄的反而令人擔心。

「茉莉,我們要回家了。」

茉莉夢囈似的嗯了兩聲,矇矇矓矓便又睡過去了。

翌日早上醒來,她果然一點都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回到自己的床上去的。

~*~*~*~*~*~*~*~

「鮑維爾太太!」

「啊!茉莉。」

在學校的走廊裏,茉莉叫住了迪娜飛快地走過來。

「我今早聽鄰班的同學說你回來了,見到你真好呢!」老師的臉色看來很好,和藹的笑容沒有勉強。

「我一直想要親自去感謝你們,不過京先生拒絕了。」她拉起茉莉的手莊重地握著,「請你代他接受我們的感謝,我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他的恩惠!」

「請不要放在心上,而且他說最好不要讓鮑維爾先生知道自己曾接受過『治療』,所以你也不必記著這件事。總之現在沒事就太好了,你們最近如何了呢?」

「我丈夫申請到後勤部門去工作,當維修列車的技工。他對機械有點興趣,遲些會報讀相關的課程。他太喜歡地鐵了。事情安頓下來,我可以回來學校了。」她跟茉莉並排向操場走去,「那一天他醒來看見我,馬上就抱著我,向我說了許多許多的話。他好像從甚麼惡夢中解放出來了,放鬆了許多。可是有時會沉默很久──從前他是不會那麼安靜的。對身邊的人和事,他都好像細心多了。許多細微的改變……像京先生說的,雖然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但人總是免不了改變。」

「那晚我說好了要陪你,自己竟然睡著了……」

「你上課時別打睏睡就好。」迪娜咯咯地笑,「對了,你想先學鋼琴嗎?你想學甚麼都可以,只要會的我都教你,每天一課也可以。你學到哪一級?」

「嗯……這個,我沒有考過試,不過以前的老師說應該是六級左右吧。其實我只是當興趣學學,沒有打算要學得很專業的……」這應該就叫做騎虎難下吧?怎麼辦呢,當初跟布箂恩說自己想繼續學琴,只是一時興起。現在老師抱著報恩的心態,看來想要躲懶也不行啊~~

「你想在哪裏學呢?你家有鋼琴嗎?還是來我家?借學校的音樂室也可以。」迪娜興高采列的繼續說著各種樂器,茉莉心裏卻在想著怎樣可以減少每週上課的次數。提出那樣嚇人的條件也不先跟我商量一下嘛……她在心裏嘀咕。不過,布箂恩會不會真的送我一台鋼琴呢?

此刻的布箂恩,正在家裏忙著考慮家具的位置,看看哪裏可以放得下一台鋼琴。很久沒有為這個稱為『家』的房子如此熱心過了,他感到莫名的愉快。 手上還有幾本鋼琴的貨品目錄,羅列著不同品牌、顏色和設計的鋼琴。他覺得既然房子有空位,放一座三角鋼琴好像比較典雅。不過,還是等她回來再一起去挑選吧?他一邊泡著咖啡,一邊自個兒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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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山姥姥門下二弟子

『掉落的螺絲』,1

『掉落的螺絲』,1

燈光熄滅後又亮起,樂團改奏出明朗的音樂。剛才出場的演員順序再度登場謝幕,接受觀察熱烈的掌聲。


這樣,一場優美又令人感動的芭蕾舞劇便完結了。

布箂恩和茉莉帶著一大束粉紅色玫瑰到後台,頭上帶著羽毛裝飾,還穿著白色芭蕾舞衣的女演員,遠遠看見他們便突然拉著身旁的男士跑過來,把那位男士嚇了一跳。

「恭喜你演出成功。」

「謝謝。」

女演員從茉莉手中接過花束,笑逐顏開。

「感謝你們來看我的演出呢,能夠看見你們太高興了!」

「哪裏,有機會欣賞這樣高質素的表演,我們才真的高興。你看她──」

茉莉雙眼閃亮著,一臉欣羨敬佩的神情仰望舞者,小孩子一樣興奮。

「好漂亮啊……卡雯……」

卡雯見她盯著自己身上的華麗舞衣出了神,便笑說:「嗯,你喜歡芭蕾舞衣嗎?」

「舞衣好漂亮!不過,剛才你在台上真的好漂亮啊!好優美!」

「謝謝。」

「京先生最近忙碌嗎?」米高不著痕跡地,避開提到往事。

「生意還不錯。你們呢,新婚生活習慣嗎?」

米高摟著卡雯的腰,爽朗地笑說:「很好啊,就差在我們的舞台大明星太忙碌了,連蜜月旅行都延遲了。」

「別在人家面前胡鬧啦。」卡雯嘟起了嘴,「我真的好想參加這次演出啊,很有意思,而且其他演員都是一時之選,機會太難得了。」

兩人親熱的舉止,令茉莉心裏有種莫名其妙的感動。

布箂恩拍了拍茉莉的頭:「你看茉莉,她好像完全被芭蕾舞迷住了。」

茉莉嗤一聲笑了出來。布箂恩也有猜錯別人想法的時候呢!人家才不是因為芭蕾舞而感動啊。

四人就在後台聊了好一陣子。這次是為九一一受害者家屬籌款的慈善演出,剛才茉莉在會場裏看見拜仁太太和她剛出生不久的小寶寶。不過因為人太多了,她好像忙著招呼別人而沒有發現這兩位鄰居,聽說她加入了遺孀的互助組織。

早幾天,布箂恩收到米高和卡雯的邀請,感到有點意外。一般來說,客人都不太會想再見到他勾起不快的回憶,這對新婚夫婦竟然不介意,似乎真的己經克服那件悲慘的事了。剛好同一天,茉莉也收到拜仁太太的邀請。所以怎麼說今天也是非出席不可,更別說茉莉馬上就嚷著沒有現場看過芭蕾舞劇。

「京先生!」

布箂恩和茉莉正要告辭之際,卡雯叫住了他們。

「很感謝你,否則,我今天不可能再站在舞台上。你讓我一切失而復得。」她很認真、誠懇地說。米高緊握著她的手。

「這是你們的意志,不必感激我。好好活下去吧。」

離開紐約州劇院,驅車回家,布箂恩自言自語:「看來我最後一句是多餘了啦。」

「啊?」

「不用我說他們都會好好活下去,兩人都很珍惜對方。很少個案令我這樣放心。」

茉莉打從心底裏認同這句話,笑著點了點頭之後,忽然低頭沉思起來。

珍惜。她的「父親」也很珍惜她的「母親」,因為太重視了,珍惜到要完全獨佔,珍惜到要把死人複製,珍惜到把她單獨囚鎖在別墅十六年。

布箂恩把只見過一面的她冒著危險救出來,是不是也出於珍惜之情?

收容她在紐約居住,無條件地照顧她,是不是也出於珍惜之情?

從爸爸那裏逃出來,假如受到布箂恩的珍惜,是不是好事呢?

想到這些事,令她很不自在,馬上阻止自己繼續想下去。為甚麼會忽然想到這些奇怪的事呢?

「茉莉、茉莉?」

「啊?」

「下車了,你沒事吧?」

茉莉連忙從車上下來。布箂恩把剛伸出的手收回,總算記得隔著手套無法摸到他額頭的溫度,改為挽起她的手。「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還是己經開始睏了。」

「嗯、可能真的有點睏呢。」

「明天還要上課,早點睡吧。」

茉莉連忙微笑回應,一起走入公寓門口。突然,布箂恩感到輕握著他的那隻纖細的手沒了力道,即時轉身,及時扶著幾乎跌倒的她。

急忙脫下左手手套,摸到她的額頭正微微發燙。

「不好了,茉莉?」

茉莉模糊地應著,就在布箂恩焦急的檔兒,手提電話偏偏響起來。

「喂!我正忙……」

「我打電話給麗莎了,她很快就會來到,你先把她抱上來吧!」是奧斯卡的聲音,抬頭,他正從自家的露台望下來。布箂恩有生以來首次明白睦鄰的重要性。

~*~*~*~*~*~*~*~

嗯……

我在哪裏呢?

在家裏?不……這裏不是家,不是父親的別墅……

父親的別墅……不是家……他……不是我父親……

對了,我一個人住在布箂恩的家啊……

布箂恩是……?

他是……

他是很溫柔的人,待我很好……但是,為甚麼收留我呢?

為甚麼他的笑容有時會那麼寂寞……

黑黑的影子,看不到臉啊,這個看來很可怕的人是誰?

不,不要走近布箂恩,很危險啊……快逃!這個人就是幻術師嗎?布箂恩!快逃!他在你背後啊!不要……!請不要傷害他啊!

「不……」

茉莉張開迷離的眼睛,馬上看見布箂恩的臉。

「呼,終於醒來啦,怎樣,有沒有好一點?」

坐在床邊的布箂恩用毛巾抹了一下茉莉額角的汗。忽然一把怪異的聲音在他背後冒出來:「不是說她一醒來就告訴我嗎~~?還是有人捨不得出去啊~~」

原來是麗莎故意用古怪聲音說話。

「還賴在女生房間!對病患可不能出手啊~~!一切激烈運動都要醫生准許了才可以進行!」

「喂喂喂!別亂說話教壞茉莉!我出去了!」

布箂恩急忙開溜,麗莎給茉莉一邊量體溫心跳,一邊解釋:「放心,你只是發熱而已,己經退熱了。血壓稍稍低了一點,再休息一下,吃點東西,應該就會沒事。」

茉莉望向窗外,天亮了,我睡了一整夜嗎?

「以後要小心身體啊,雖然是夏天,但晚上還是容易著涼。」

啊!剛才的惡夢!布箂恩剛才好像沒有穿手套啊!

那麼亂七八糟的夢,要是被他知道了怎麼辦?

「肚子餓嗎?要不要喝水?」

「啊……?嗯,請給我水。」

麗莎走出房間時高聲叫道:「那位英俊的侍應哥哥,麻煩一杯暖水!」

「甚麼侍應?英俊我倒十分認同!」

布箂恩倒了開水,在房門口被麗莎輕輕拉著,低聲在他耳邊說:「暫時看來只是普通的感冒發熱,還不用過份緊張。我會帶走她的血液和細胞樣本進一步化驗,有任何問題我會第一時間通知你,不要擺出一臉擔心的樣子呢。」

「當然。」

當然不會有問題,還是當然不會一臉擔心?

「好了小姐,水。」

「謝謝……」茉莉接過,兩三口便喝光了。「嗯……那個……」

「要多一杯?」

「不……那個……夢……」

「昨晚做了甚麼夢嗎?」布箂恩看來都不知道的樣子,茉莉便連忙搖頭,「呃,不,沒甚麼……我想多睡一會兒。」

「那你好好休息吧,學校那邊替你請假了。」布箂恩像哄小孩似的又撫了一下她的額頭,便走了出去。

(我……又被當小孩子了……嗚……)

~*~*~*~*~*~*~*~

「要不是昨晚奧斯卡剛好在家裏看見你們回來,我想你一定手忙腳亂吧!」麗莎坐在沙發一邊不知填著甚麼記錄,一邊嘲笑著。

危機的預感湧現,布箂恩小心翼翼地回答:「可不是,真的嚇了一跳。對了,奧斯卡還沒回來嗎?他一早就出去了,難道你們組織有甚麼重要的事……」所以,你還不趕快回去!

「哦,這次應該不是組織那邊的任務。對了,布箂恩,今次你欠我人情了。」

還是沒辦法逃避這話題嗎?布箂恩不動聲色地、警戒地慢慢退後:「嗯嗯!當然,我一定會給你們請客,你們想吃甚麼?儘管說就是,地點和時間也……」

麗莎輕鬆地站了起來,以熟練到幾乎不為人察覺的手勢順便拿起几子上的一管針筒和兩個用途不明的管子,若無其事地走近布箂恩。

「呵呵呵~~你應該知道口腹之慾可不能滿足我啊~~©

「Sandomenico!Le Cirque!Daniel也可以!再不Alain Ducasse吧!?」

「你實在太小看科學家的求知慾了~~」麗莎己經把他迫到牆邊,「呵呵呵~~對於所有稍為對人類意識有研究興趣的人來說,你簡直就是千金不換的寶藏啊~~『借』我研究一天吧,你的能力到底是突變出來還是遺傳的呢?發展出這種能力的生體資訊到底儲存在哪裏哪?我還沒研究出個所以啊~~」

「你都己經抽了我不知幾百CC的血照了幾百張腦掃瞄啦!你拿著那些去研究還不夠嗎!?」

「材料要新鮮哩!而且,搞不好遺傳情報在其他地方~~©

「住手!!這個不行!不要扯褲子!!我會給奧斯卡殺死啊──!!」布箂恩哀號起來。針筒的玻璃發射著透亮寒光,有必要用這個嗎!?天啊~~這次給刺中會死啊!!

「呵呵呵~~放心吧,不會痛的啦~~©」反過來好像麗莎知道他在想甚麼似的。

『噹……』

膠水杯掉到地上的聲音,整張臉通紅的茉莉傻了眼呆站在走廊。時間在屋內詭異地停頓了幾秒。

「我……我……睡覺……」

茉莉魂不附體似地,腳步飄浮轉回睡房。

「等、等一下──!!」

門悄悄關上。

麗莎極同情地望著蒙受不白之冤一臉絕望的布箂恩,可是半點也沒有放開布箂恩的意思。

「反正都誤會了就繼續吧,說不定激起鬥志會康復得更快呢。」她微笑著制服實驗對象。

對不起,奧斯卡、茉莉,我己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了。但是,37D攻擊實在太厲害了……我可能終於要為科學壯烈犧牲……

大門開了。

「布──箂──恩──」

「奧斯卡!」

衷心昐望的救星終於出現了,不過布箂恩深知這是另一個地獄入口。

一衝進門就暴力地把布箂恩從牆邊扯出來,一邊吼叫『你們在做甚麼』一邊抓著他雙肩狂搖到口吐白沫。因為心虛,布箂恩己經預備了接受地獄的審判。

「只是抽取一點研究樣本嘛,大驚小怪甚麼。」實驗體被奪,麗莎無趣地收拾用具。

「甚麼研究樣本要扯褲子拿!?你倒給我說!」

「哦,就上次替你儲起那些。」

一個輕描淡寫的答案讓在場兩位男士瞬間僵硬。

「那、那那那、那那那那個對其他人不能用這種方法!」奧斯卡鬆了手,滿臉尷尬。

「為甚麼不行,比起某些電視一播棒球賽就忘記之前在做甚麼的笨蛋要好多了!」

「上次只是誤會!我早道歉過了!」

就在兩人吵架的時候,布箂恩己經偷偷逃走到角落塞起耳朵,空出大廳給他們進行旁若無人的世紀大戰。在別人的愛情路上無辜受牽連的青年,切切體會到誤擇鄰居的悲哀。

實在一點也不想知道這兩個人之間發生了甚麼事……

~*~*~*~*~*~*~*~

有一輛車子停泊在路邊,在這樣的夜裏,這樣無人的公路上。

一個年約三十歲的男人一臉無奈地對著掀開的車頭蓋喃喃自語抱怨。

這時候,另一輛車子駛近,並在附近停下。車上的駕駛者是個大約四十幾歲的男人。他拉下車窗,問道:「需要幫忙嗎?」

「呀……不知道怎麼樣,又不是沒有油,好像是故障了。」

「介意我看一下嗎?」

如果對方是賊匪的話,這裏可真是叫天不應叫地不聞。不過,司機想到身上也沒有甚麼值錢的東西,更要緊的是他不想在這裏吹著冷風等救援,也就不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對方下車了,探頭往車殼裏的零件,熟練地這裏摸摸哪裏摸摸。然後跑回自己的車上取來了一個工具箱。

「啊,你好像很熟識似的。」

「我是機械技師,汽車的原理我還懂一點。」

隔了一會兒,他叫壞車的司機嘗試發動車子。扭動鎖匙,引擎真的動了!

「嘩!真厲害!謝謝你!」

技師把車蓋合上,打出OK的手勢。

「我們是相同方向,我知道前面不遠的油站旁邊有酒館,讓我請你喝一杯吧!」

技師沒有即時回答,有點猶豫的樣子。

「嗐,來吧,別跟我客氣!不會花你很多時間,你不像趕路啊。」

由於男子熱情地邀請,機械技師點頭了。

「那麼,請你跟著我的車子駛去就行了。」男子愉快地笑著用手比方向。 兩輛車子在夜幕中繼續行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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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山姥姥門下二弟子

『掉落的螺絲』,2

『掉落的螺絲』,2

「你認得這個男人嗎?」


酒保瞄了照片一眼,冷淡地丟下一句:「我為何要告訴你呢?」

雖然有不必花錢的方法,不過奧斯卡還是不情不願地掏出小費。

「有見過,大前晚在這裏喝過酒。」

「他幾點離開?知道他去哪裏嗎?」

「大約一點左右吧。去哪裏就不知道了,沒聽他們談起。」也許小費的數目還滿意,酒保爽快地回答了。

「等一下,他們?有人跟他一起?」

「是啊,另一個男人。談到甚麼汽車啊修理啊甚麼的。」

奧斯卡眉頭略皺,離開了酒館。走到外面的停車場,看見穿著西裝的布箂恩被一個穿著工作服的男人纏著,脫不了身。

「你絕對是誤會了!請你放開我吧……!拜託!」布箂恩手腳並用拼命想要甩掉對方,可是不太成功。那個長著鬍子的男人,擁有與體力勞動十分相稱的結實身軀。

「不!剛才你握著我的手的瞬間,我便感覺到我們是同類!不要害羞,我是很溫柔的──」

「絕對不是同類!」

介於哀求和慘叫之間,終於打動了奧斯卡的同情心。他走過去把兩人用力分開,然後……

「抱歉,」他以十指緊扣的方式握起布箂恩的手,認真地說:「他的愛人是我。」

布箂恩回以極度勉強的笑容,大叔一臉失望,終於知難而退。

他一走,奧斯卡便抱著肚子倒地大笑。

「笑吧!笑吧!好玩麼!?」布箂恩悻悻然說。

要竊取資訊,總得找藉口或機會『不小心』觸碰對方的手。一下子突然被對方反過來緊緊握著,如果是美女倒沒所謂,碰巧是同性戀的大叔就麻煩了。

而且還得『撥開』一堆充滿汗和肉的幻想才能找到想要的資料,忍耐力差點也不行。

奧斯卡還在笑,笑到眼淚都要掉了,好幾分鐘才停下來。前天麗莎的仇,總算有人替他報了,所以分外幸災樂禍。

「你的『美男計』有收獲嗎?」

懶得去管他的用詞,布箂恩沒好氣地回答:「他看見那個車牌號碼的車子向那邊駛去了,不過從他不太清楚的記憶影像看來,車上好像不止一個人影。」

「剛才問酒保,說看見他跟另一個男人一起來。」奧斯卡笑夠了,認真地想,「假如那個不幸的傢伙是在這裏才遇到的話……等一下。」

他轉頭又走回去酒館,大約幾分鐘便跑出來,走到停泊在酒館外的一輛車子前,揚手叫布箂恩過去。

「聽說這輛車這兩天都一直泊在這裏,問了裏面的人,不是他們的。要確定的話──」奧斯卡說著便拾起一塊石頭,使勁砸破車子的玻璃。防盜鈴大作,酒館和油站的人都紛紛望過來,卻沒人上前干涉。響了好一會兒,酒館有人走出來:「唏!我不想叫警察!停止它!」

奧斯卡馬上伸手進車子裏往駕駛席探手,不一下子,防盜鈴便停了。

「這下子,肯定車主不在。」

「希望他『還在』。」

兩人翻查車內的物件,找不到車主的身份證明文件。

「別再浪費時間了,還是快點追過去比較好。」

「兩天啊……」

二人跳上車子,往布箂恩犧牲了色相才知道的方向駛去。

~*~*~*~*~*~*~*~

……聲音……

不協調的聲音終於消失了……

果然是你,不過不要緊,己經沒事了……

看吧,現在各部份都那麼平靜地躺著收納好。不用擔心,每一部份都清洗乾淨了,翻新之後也許還能再用啊……

看啊……現在不是順暢多了嗎……

那突兀的聲音己經停止了……會運作得更好啊……

~*~*~*~*~*~*~*~

「應該是這裏了吧。」

「真的嗎?」

「喂,老兄,追蹤犯人這種事我可比你經驗豐富多了。」

兩人從車子下來朝田野中那間破木屋走去。

「沒事在這裏建個屋子幹嘛,要是沒用就該拆了它啊!」

又不是你的土地,你管人家蓋來幹甚麼呢?布箂恩心裏這樣回應。

近看屋子還不算太舊,可是肯定很久沒人用,當然奧斯卡沒有忽略地上的鞋印。

四周靜靜的,一種強烈的不安感從門後滲出來。

「我有十分不好的預感。」布箂恩卻步了。

「預甚麼感,誰都嗅到了吧。」奧斯卡白了他一眼。那麼刺鼻的腥臭味。

「我才不要進去,那時候看報告的照片和資料己經夠噁了,我才不要看實物。」

「我進去搜一下,不過,要是那傢伙在這附近的話,你就要自己應付囉。」

有心要布箂恩進不進去也害怕一下,奧斯卡丟下這句恐嚇的話小心地推門內進。

房子沒有窗,可能本來是貨倉。裏面很暗,只有門口射入的光線,可是裏面沒甚麼間隔,一眼便看得出沒有人。

嗯……至少沒有看似人的東西。

他把門完全打開,照亮裏面,終於看見了布箂恩剛才說不想看的實物。

「見鬼……」

他走前去看了一下,便從門口探頭出去向布箂恩說:「其實沒有多少血,你真的不要看一下嗎?」

「不要!」

「可能可以幫助你了解那傢伙的想法啊。看報告說你那位前輩以前也有親自去現場看過,你果然比不上你前輩。」

「你告訴我情況就可以了。」

「聽我說可能更恐怖,自己看吧。反正你抱著進入醫學實驗室的心態就不會覺得太噁,你又不是沒去過麗莎的實驗室。」

布箂恩深呼吸一口氣,走進去了。

破落的格子上,放著好幾個明顯是新買的大膠盒和大玻璃瓶,還有幾個大紙皮盒,它們上面都貼了標貼。布箂恩看見一個玻璃瓶裏裝著若干細小的白色支條,瓶上的標貼寫著『小槓桿』。

的確,一眼看去並不可怕,可是細心一想便會打從心底發寒。

旁邊另一個瓶子寫著『管子』,裏面是一串墨綠色捲起來像膠管似的東西,表面的質料反射著怪異的色澤。還有若干油脂或不明液體似的混合物聚在瓶子底下。

雖然己有心理預備,布箂恩還是幾乎忍不住吐,那是人類的腸臟。

~*~*~*~*~*~*~*~

經過法醫官的整理,簡略的初部報告很快就到達奧斯卡的手提電腦。當時他們己離開了那個腥臭的現場。


[left]      初步推斷所有殘肢都屬於同一名受害人,男性,年紀大約三十至四十歲,左[/left]
[left]      腿或右腿皮膚上有一塊小胎記。 [/left]

      暫時未能確定死因,不過頸部的皮膚有兩個利刃做成的破口,與氣管和食道
      被切開的位置吻合,推測死因與此有關。

      現場尋找到的容器以及內容物現羅列如下:

      玻璃瓶(G1):全身上下,除了頭和生殖器之外的皮膚。被分割成六塊,
      明顯的皮下脂肪己被刮去。頸部皮膚有兩個利刃做成的破口,其中一塊推測
      為左腿或右腿的皮膚上有一塊4cm的青色胎記。標籤『外殼』。

      玻璃瓶(G2):手指骨、腳指骨、關節骨和其他細小的骨頭。全部洗刮乾
      淨。標籤『小槓桿和關節』。

      玻璃瓶(G3):氣管和全部腸臟,包括食道、十二指腸、大腸、小腸。經
      過清洗但內部尚有許多殘餘物,在多組殘肢中腐爛的情況最為明顯。食道的
      切口位置與氣管一致。標籤『管子』。

      玻璃瓶(G4&G5):被胡亂切割的肌肉,估計為死者全身各部份的肌肉。標
      籤『防撞填料』。

      膠盒(D1):胃臟、膽囊和膀胱,經過清洗但內部尚有許多殘餘物。對胃
      部進行進一步化驗可能會有更多資料。標籤『渦輪、油箱』。

      膠盒(D2):右邊腎臟、胰臟和肝臟,標籤『電容器』。左邊腎臟缺失。

      膠盒(D3):肺,從表面看來死者應有吸煙的習慣。標籤『氣泵』。

      膠盒(D4):心臟連附近的大血管,完全清洗乾淨。標籤『油泵』。

      膠盒(D5):整副男性生殖器,外皮沒有被切去。標籤『外部裝飾』。

      膠盒(D6):整個頭部,容貌與現場發現的駕駛執照照片相符合。標籤
      『收發器』。

      紙皮盒(B1):胸骨、盤骨和脊骨,受到與指骨同樣的處理。脊骨內的脊髓
      和神經線和血管等等都被除去。標籤『支架』。

      紙皮盒(B2):手骨和腿骨,受到與指骨同樣的處理。標籤『大槓桿』。

[left]      由於屍體過於破碎,可能無法完成重組…… [/left]


「如何?」

「幾乎和以前的一模一樣!」奧斯卡把手提電腦的畫面推到布箂恩面前,他馬上別開臉,叫道:「知道就夠了,不用再看。」

「這男人真倒楣,如果警方早點通知我們說不定早追上那傢伙了。」

「那麼,現在繼續向前駛去嗎?」

「己經在全力追查那輛車子的下落,既然還沒發現,搞不好他又在中途停了下來。」

一般越獄的人都會急著逃亡,真的很難推測他的想法。為何在被捕六年後才忽然越獄呢?這六年他在獄中的記錄不錯,精神科醫生也報告說他沒甚麼想逃亡的意圖。他有甚麼事忽然想起要做嗎?

因為再次聽到那個聲音?

布箂恩正想再次發動引擎,奧斯卡制止住他。

「來到了。」

「甚麼來到了?」

比奧斯卡遲了十幾秒,布箂恩聽到了直昇機聲。

「我不介意坐上去,」布箂恩認真地說:「只要不是你駕駛的話。」

很遺憾,把直昇機開過來的機師在交過直昇機後便負責把汽車駛回去。長約四十多呎的EC155B1直昇機,連同臉色開始變青的布箂恩,始終還是落入十九歲的少年手中。

「放心放心,我會慢慢開。」可是奧斯卡看起來很高興。

直昇機徐徐上升,布箂恩像忽然想起甚麼,『啊』地叫了一聲。

「真的不會太快啦……」

「不!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布箂恩用奧斯卡的電腦叫出地圖,「現在我們己經快到維吉尼亞洲了吧!這條I-95公路往前面可以轉I-495公路……」

「那?你認為他打算去白宮解剖總統?」

「這條路可以去謝南多厄河谷(Shenandoah Valley)。」

奧斯卡完全意會不過來,布箂恩續說:「『無線電女士』(Lady Radio)退休之後便住在那裏啊!」

「會不會只是巧合?他不應該知道自己當年為何被捕,再說,連我都不知道她退休之後住在哪裏,他怎會知道呢?」

「你不知道是因為你從來沒想過要知,你又不認識她。總之我很在意……」

「這種時候,你那位前輩的能力倒十分適合。」

「廢話,我才不想打擾她。」布箂恩的確不想打擾她的生活,猶豫應否打個電話去通知一下她讓她小心一點。

俯視下方公路,不見跟資料相符合的車輛駛過。才放下望遠鏡,通訊器有消息發過來,說有人在66公路轉入81號公路附近的路邊快餐店見到疑似犯人的人。

「西南面就是謝南多厄河谷了。」布箂恩不安地說。

「你那位前輩住在?」

「布里基沃特(Bridgewater)的索依爾果園。」

「明白。」奧斯卡向著通訊器說:「各單位注意,疑犯懷疑正向布里基沃特前進。注意所有通往布里基沃特的道路。張貼犯人的通緝令在途中各處多人的地方。通知當地警局派出警員前往索依爾果園外圍等侯指示。」

「似乎我們還是要去打擾她了。」

「我們打擾她總比那人打擾她好,坐穩,要上囉!」

布箂恩也很心急要盡快去到果園,所以只好忍受超過每小時175海里的速度了。

~*~*~*~*~*~*~*~

搞甚麼……

那些警車是甚麼回事?說要執行甚麼公務,在果園外圍繞來繞去。不會是附近發生了甚麼事吧?

滿頭灰髮,五十多歲左右的男人,推著一車子的雜物,往主屋走去。心裏卻在為剛才警員不盡不實的回答在咕嚕。

天空傳來『支支支支』的金屬在氣流中轉動的聲音,抬頭,竟然有一台直昇機在他頭上飛過。他終於感到大事不妙了,加快往直昇機打算降落的地方跑去。

要找個可以降落的空地也不容易,布箂恩再三叮嚀要小心樹木,奧斯卡眼明手快二話不說就看準空地衝下去了。

氣流把趕過來的老男人幾乎吹倒,直昇機停定後,青年和少年從機上跳下來。男人一看見那個深藍色頭髮穿著馬球襯衫,腳步有點不穩的青年,便叫了起來:「喲!我的蘋果都要掉光了!你要怎賠!」

「對不起、對不起,艾法。我己經叫這傢伙儘量溫柔的了。」

就算把責任全推到奧斯卡身上也不必有任何內疚感。

「果園的民宿只在秋天才開放喲!」

「有事必須拜會令姊……」

艾法皺起了眉頭,有點不高興:「在附近轉來轉去的警車也是你們的好事吧。一見到你,我就知道麻煩來了。哎喲,麻煩了,麻煩了。」

一臉無奈的表情,布箂恩和奧斯卡跟著男人走向果園主屋。

放眼看去蘋果樹整齊排列著,因為尚未到蘋果成熟的月份,並沒有看見紅色的果實掛滿樹林,不過卻嗅得到啖啖的蘋果樹獨特氣味。

遠遠看見那座被濃濃綠意所包圍的鄉村風味小屋,布箂恩心裏感嘆自己為何不是為了更輕鬆愉快的目的而來。

奧斯卡一邊走著一邊對四周環境作出觀察和評估。果園雖然不大,但很難巡查,似乎只能在居住的房屋附近防守。

三人走進屋內。室內是簡樸的裝修,粉黃色的牆紙配木傢俱,還有手製的布織品。在一張古老的搖椅上面,坐著一位跟這個環境配合得不得了的老婦人。她穿著一件深咖啡色的碎花長裙子,不太長的白頭髮自然地捲曲成漂亮的曲線。因為專注,鬆弛和滿佈皺紋的臉上魚尾紋更突出了。她身旁的几子上放著針黹工具,兩手正忙於縫合布塊。

木櫃子上的收音機正在播放鄉村音樂,恐怕是本地電台。

「這時節有客人真難得啊,讓我看看是誰……」老婦人緩緩放下了手中的工作,抬起頭來。

「呵……是年青的國王啊,這邊這位可愛的小男生呢?」

都十九歲了,竟然還會被叫作小男生,不過對方既然是個面帶慈祥笑容的七十幾歲老婦人,實在沒理由計較。

「他是蘇菲亞的人,叫奧斯卡。這位就是索依爾太太……『無線電女士』。」

「您好。」

「蘇菲亞,噢,是蘇菲亞啊,早陣子在雜誌看到她的照片,己經是個大美人了。你好啊,奧斯卡,歡迎你來到果園。」

嘩……真是超級悠然平和的氣氛。奧斯卡終於明白布箂恩不想來打擾別人退休生活的心情。

「亞歷去了桃子林,希望他會帶些美味的桃子回來呢。不過,」老太太緩緩地伸出手,把收音機的聲量調低直至幾乎聽不到,「有甚麼事要跟我這個老太婆說?」

既然己經來了,多麼難開口都要說清楚。布箂恩一臉歉意,道明原因:「我實在非常地不願意打擾你們現在的生活,真的非常非常對不起。希望這次可以在不干擾到你們的情況下解決就好了。其實……你記得大衛‧梅遜這個名字嗎?」

老婦人重覆唸了兩遍這個名字,說:「喔,大衛‧梅遜……那個孩子。」

「他越獄逃走了,並且己經出現了一個受害人。」

「根據我們的推測,他正向著這個方向逃走,我們恐怕他會對你不利,所以實在不得不來找你。」

「嗯……」

老婦人沒有甚麼特別反應似的,隔了幾秒,她緩緩站了起來。

「雖然未到八月,不過客房打掃一下就可以用了。哎呀呀……今晚做個桃子派吧,我記得國王還蠻喜歡那個味道呢……一個夠不夠呢……嗯……」 她慢慢走向廚房。奧斯卡帶著愕然的表情望向布箂恩,布箂恩苦笑起來。
 

回覆 使用道具 檢舉

名望的勇者

黑山姥姥門下二弟子

『掉落的螺絲』,3

『掉落的螺絲』,3

搞甚麼……


那些警車是甚麼回事?說要執行甚麼公務,在果園外圍繞來繞去。不會是附近發生了甚麼事吧?

滿頭灰髮,五十多歲左右的男人,推著一車子的雜物,往主屋走去。心裏卻在為剛才警員不盡不實的回答在咕嚕。

天空傳來『支支支支』的金屬在氣流中轉動的聲音,抬頭,竟然有一台直昇機在他頭上飛過。他終於感到大事不妙了,加快往直昇機打算降落的地方跑去。

要找個可以降落的空地也不容易,布箂恩再三叮嚀要小心樹木,奧斯卡眼明手快二話不說就看準空地衝下去了。

氣流把趕過來的老男人幾乎吹倒,直昇機停定後,青年和少年從機上跳下來。男人一看見那個深藍色頭髮穿著馬球襯衫,腳步有點不穩的青年,便叫了起來:「喲!我的蘋果都要掉光了!你要怎賠!」

「對不起、對不起,艾法。我己經叫這傢伙儘量溫柔的了。」

就算把責任全推到奧斯卡身上也不必有任何內疚感。

「果園的民宿只在秋天才開放喲!」

「有事必須拜會令姊……」

艾法皺起了眉頭,有點不高興:「在附近轉來轉去的警車也是你們的好事吧。一見到你,我就知道麻煩來了。哎喲,麻煩了,麻煩了。」

一臉無奈的表情,布箂恩和奧斯卡跟著男人走向果園主屋。

放眼看去蘋果樹整齊排列著,因為尚未到蘋果成熟的月份,並沒有看見紅色的果實掛滿樹林,不過卻嗅得到啖啖的蘋果樹獨特氣味。

遠遠看見那座被濃濃綠意所包圍的鄉村風味小屋,布箂恩心裏感嘆自己為何不是為了更輕鬆愉快的目的而來。

奧斯卡一邊走著一邊對四周環境作出觀察和評估。果園雖然不大,但很難巡查,似乎只能在居住的房屋附近防守。

三人走進屋內。室內是簡樸的裝修,粉黃色的牆紙配木傢俱,還有手製的布織品。在一張古老的搖椅上面,坐著一位跟這個環境配合得不得了的老婦人。她穿著一件深咖啡色的碎花長裙子,不太長的白頭髮自然地捲曲成漂亮的曲線。因為專注,鬆弛和滿佈皺紋的臉上魚尾紋更突出了。她身旁的几子上放著針黹工具,兩手正忙於縫合布塊。

木櫃子上的收音機正在播放鄉村音樂,恐怕是本地電台。

「這時節有客人真難得啊,讓我看看是誰……」老婦人緩緩放下了手中的工作,抬起頭來。

「呵……是年青的國王啊,這邊這位可愛的小男生呢?」

都十九歲了,竟然還會被叫作小男生,不過對方既然是個面帶慈祥笑容的七十幾歲老婦人,實在沒理由計較。

「他是蘇菲亞的人,叫奧斯卡。這位就是索依爾太太……『無線電女士』。」

「您好。」

「蘇菲亞,噢,是蘇菲亞啊,早陣子在雜誌看到她的照片,己經是個大美人了。你好啊,奧斯卡,歡迎你來到果園。」

嘩……真是超級悠然平和的氣氛。奧斯卡終於明白布箂恩不想來打擾別人退休生活的心情。

「亞歷去了桃子林,希望他會帶些美味的桃子回來呢。不過,」老太太緩緩地伸出手,把收音機的聲量調低直至幾乎聽不到,「有甚麼事要跟我這個老太婆說?」

既然己經來了,多麼難開口都要說清楚。布箂恩一臉歉意,道明原因:「我實在非常地不願意打擾你們現在的生活,真的非常非常對不起。希望這次可以在不干擾到你們的情況下解決就好了。其實……你記得大衛‧梅遜這個名字嗎?」

老婦人重覆唸了兩遍這個名字,說:「喔,大衛‧梅遜……那個孩子。」

「他越獄逃走了,並且己經出現了一個受害人。」

「根據我們的推測,他正向著這個方向逃走,我們恐怕他會對你不利,所以實在不得不來找你。」

「嗯……」

老婦人沒有甚麼特別反應似的,隔了幾秒,她緩緩站了起來。

「雖然未到八月,不過客房打掃一下就可以用了。哎呀呀……今晚做個桃子派吧,我記得國王還蠻喜歡那個味道呢……一個夠不夠呢……嗯……」

她慢慢走向廚房。奧斯卡帶著愕然的表情望向布箂恩,布箂恩苦笑起來。

~*~*~*~*~*~*~*~

警員們被安排換上便裝在主屋附近戒備,劃出包圍的圓。不能太顯眼,否則可能會令犯人知難以退失卻抓住他的機會。

兩個不請自來的客人就在秋天開放作民宿的另一間小木屋外,一套放於室外走廊的休閒桌椅坐下。

「真是休閒得像渡假一樣的氣氛。」奧斯卡把雙腳擱在欄杆上。

「我還以為再來的話會帶著茉莉來採蘋果,真不想是這樣。」

兩人望著外面一片果樹,鳥聲,風聲。幾乎可以把早上紐約的繁忙街景忘記。

「假如他的想法沒變,即使知道有警察他也不會介意出現吧。」

「為甚麼?」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犯罪,不明白為何自己會被捕,又怎會見了警察要逃亡呢?」

奧斯卡即時翻看資料:「啊?……這裏說他甚至不介意被人看見雙手染滿鮮血,這不是很奇怪嗎?如果他真是這種大模斯樣的狀態,應該很快就被抓到才對。」

「你有那段記錄?那麼看清楚那個女人的口供。」

      ……我按了門鈴很久他才開門,當我看見他雙手都沾滿深紅色黏黏的液體,
      我嚇了一大跳,驚訝地問他『這是甚麼?』,他很平靜地告訴我說那是機
      油,嗅不慣的話味道很難聞。因為我知道他是修理機器的,所以我以為他正
      在工作……而且怎樣想也不可能有人雙手滿是血地跑來開門吧,所以我便以
      為那真的是機油……

「聽起來很荒謬。」

「現實充滿荒謬的事。」

通訊器突然響起。

『剛才逮捕了犯人!』

「真的!?」

『但他又逃走了!』

「甚麼!?」奧斯卡咆哮著使勁拍了一下桌子。

『剛才、剛才有兩個警員在巿中心一家超級巿場通知負責人時,忽然發現他在顧客之中,便馬上拔槍把他拘捕。起初他完全沒有反抗,好像完全不知道為何我們要抓他!神經病!可是正要把他押上警車的時候他突然不肯上去,還槍傷了一個警員……』

「他有槍?」

『他搶了一個同事的槍……』

「你們沒給他扣上手扣嗎!?」

『己經扣上了!總之他槍傷了一個警員之後便逃走了!現在我們正在附近搜索……』

「等一下,」布箂恩突然插入,「他當時在超級巿場買甚麼?」

『啊、這……有了,是膠盒,三個膠盒。』

兩人互望一眼。

「我重覆一次:己經批准對犯人進行射擊,絕對要盡快鎖定他的位置!明白嗎?」

通訊結束,奧斯卡用力靠在椅子上,呻吟說:「天~啊~~這些警察是甚麼一回事,這麼簡單的事也搞砸。實在是~~」

「最好不要習慣用你們組織的標準去評價其他人……」那麼全世界的人都會是庸才。

「如果那位老太太肯幫忙的話,應該馬上就能知道對方的位置了吧!聽說她打從年青時代就經常運用能力替警方辦事,為民請命撲滅罪行,跟某些為錢買賣情報的人真不同呢。」

「索依爾太太六年前就退休了,她丈夫可是個探員啊。丈夫病逝後不久,也就跟著退休了。現在與兩位弟弟一起住在這個果園,秋天招待一下遊客,這樣詳和的生活,你忍心要她又捲入血腥的事件中嗎?」

「但你的能力現在一點用也沒有啊!」

令人沮喪又不忿氣的事實,總沒有甚麼能力是萬能的吧!

「雖然看了資料,但我還是搞不懂這個人的想法和目的。那時候你還沒『成名』,怎麼會對這件案那麼清楚?」

六年前的案件,老太太退休前最後一件案件。

「我在那時候左右認識老太太,所以聽說過這件案。」那年布箂恩剛好開始活躍,雖然他不像索依爾太太那樣跟警察關係良好,不過亦是促使老太太可以盡早退休的原因之一。因此艾法到現在還非常感激布箂恩。「六年前啊……那時候你也還沒有落入蘇菲亞手上吧。」

七年前奧斯卡才十二歲,跟家人一起住在三藩巿讀書,只是個每天吃漢堡打棒球的小鬼,現在竟然敢取笑警察,目中無人地指指點點,世界真奇妙。

「別說得我好像被拐帶似的。」

「差不多……」

視線中,一個大漢提著一個鐵筒匆忙走過來。

「亞歷!」布箂恩揚聲。

這個六十歲上下的男人,把盛著冰塊和啤酒瓶的鐵筒放到桌上。老人們真是太細心了,這樣的天氣實在需要消暑的啤酒。兩人馬上各抓一瓶解渴。

「布箂恩!你長高了!」

「我己經廿七歲沒有長高很久了……亞歷。」這是老人通用的口頭禪嗎?

「不客套了!我聽說老姊以前抓的犯人逃獄了,是真的嗎?」他一臉緊張,大概是收到消息後急忙從果林趕回來,鞋子還沾滿泥土。

「有聽過嗎?大衛‧梅遜。」

亞歷搖了搖頭,姊姊一輩子不知道幫警察抓了多少犯人,他怎記得?而且他又不會過問詳情。

「是凶殘的犯人嗎?」他相當擔心。

把這種事向正安享晚年的老人說出來是罪過,布箂恩猶豫著。

「嗯……是行兇手法很血腥的犯人。」

「那人想找姊姊報仇嗎?可是怎麼會找到這裏來呢?」亞歷一臉焦急。

「因為無線電女士的存在對犯人來說是不可知的,所以她退休的時候並沒刻意隱姓埋名吧。如果犯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要找到來也不是太難。」

「現在我們該怎麼辦呢?」老人十分擔心。

「我們己經在附近安排了許多人,天一入黑,警方會全面監視屋子四周,連一頭老鼠都不會給牠走近,放心好了。」

這句保證並未能夠令老人放心。

「事情這樣嚴重……」亞歷站了起來,說:「雖然我十分不願意,但是為了她的安全,我會試試勸她再使用一次那個。」

「其實沒必要,我們會拼命保護老太太的安全抓住犯人。」布箂恩第一個反對。

「這次關係到姊姊自身的安全,情況不同。」他帶頭向主屋走去,「好了,己經是晚餐時間了。」

~*~*~*~*~*~*~*~

一打開門,愉快的聲音隨著來人湧入客廳。

「一個人吃晚飯太無聊了啦,不介意我來做個伴吧?我買了中式炒飯呢!不過吃飯前先檢查一下身體吧,嗯?果然都退燒了哩!」

見到麗莎的笑容,茉莉有點尷尬不安的感覺。

麗莎若無其事地坐下把外賣食物從膠袋取出來,茉莉從廚房端出果汁,面對面坐著吃。

「其實……」茉莉的思緒飄來盪去好一陣子,才冒出這個字。

「其實?」麗莎使筷子的功夫了得,很快己解決了三分一的炒飯。

「那個……」

「哪個?」

「你……和布箂恩……」

「我和他怎樣了?」

「奧斯卡……會傷心啊……」茉莉結結巴巴地說。

麗莎拼命忍住不笑出來:「不是他會傷心,是有人會傷心才對!」

「總、總之,如果是認真的話,請不要……不要……」

「不要──?」

「請不要欺負布箂恩……」

麗莎終於忍不住伏在桌子上大笑起來。

「我不行了~~笑到掉眼淚了~~哈哈哈哈~~!」

茉莉看著笑到完全失態的麗莎,眉頭略皺,她開始有點生氣了。

「好啦~~好啦~~肚子好痛~~!」麗莎稍稍止住大笑,說:「對不起,我看見好男人總忍不住想戲弄一下。布箂恩是好男人啊,你也覺得吧?」

茉莉遲猶了一下微微點了點頭,她猜想自己現在的表情一定很奇怪。

「好男人很容易給搶走啊,所以!」麗莎振振有詞地說:「甚麼英國淑女式的矜持太沒效率了!現在的女生應該要主動!挺起胸膛!正面進攻!即使與目標距離較短也不能掉以輕心,地緣優勢要好好運用!絕對要一鼓作氣攻陷到底直到完全佔領為止!」

她說時還真的把穿著寫上『This is America』的小背心的胸口用力挺起。

甚麼進攻啊……這算是鼓勵的一種嗎?我應該說謝謝嗎?可是我不想變成像她那樣啊……茉莉額上冒汗,不知該怎樣回應。

「明白嗎?」

茉莉呆呆地搖頭。

「啊呵呵呵呵~~讓姊姊我來教你一些成人的事吧!」麗莎笑的時候,頭上好像有看不見的尖角。

~*~*~*~*~*~*~*~

蒜香馬鈴薯濃湯、酸奶油燴牛肉、烤焗桃子派……很傳統的鄉村風味。老太太經驗老到,兩個客人自然吃得津津有味。

由於不想破壞用餐氣氛,沒有人提起案件。亞歷好像沒甚麼胃口,他傾向沉默的態度似乎在思考該如何說服姊姊再次使用能力。艾法並不知道詳情,反而能夠一邊吃一邊跟布箂恩和奧斯卡稍為聊一點別的事。

晚飯後,奧斯卡和布箂恩在果園附近繞了一圈,把老太太堅持要送的三文治拿給守衛的警察。奧斯卡交待了今晚的安排,兩人在路上順便再討論案情。

「按車程,假如他不在中途磨蹭的話應該早就到了。」

「嗯,或者己經埋伏在附近。」奧斯卡伸了個懶腰,「如果對方真的一心想要報復索依爾太太,就必定要進入果園接近她。只要不讓她獨處,就能保證她沒有危險。按資料犯人並不特別強壯也不懂任何武術,之前三名受害者都是疏忽大意才被殺。」

「這樣才糟糕。」

「對啊,這傢伙並不是為了想殺死對方而殺人,而是為了解剖對方而殺。他今次會真的為了報復而違反自己之前的行為習慣,為了殺特定對象而冒險下手嗎?之前的受害者屍體他平均都要花十幾天去『處理』,現在這樣的情況,假如他堅持那種解剖習慣,他便要從我們手上帶走索依爾太太才行,絕不能就地行兇。」

「但是,剛剛發現的這名受害者他只是用了幾天就解決了吧。」

「這傢伙己經越來越上手了,不盡快抓到他會很危險。」美國每日的失縱人口那麼多,隱藏的連環殺手不知裝滿多少卡車,警察也只能見一個抓一個,真忙碌。奧斯卡雖然知道更多國際級的危險人物,倒也不至於少看地方工作的重要性。

一直說著,不知不覺己經回到主屋。

才進入屋內,便看見年老的三姊弟正聚在廳子裏。並不像正在談話突然住口的樣子,室內似乎己經沉默了好一段時間。

老太太正坐在下午那張搖椅上,繼續今天下午未完的縫紉。看見兩位年輕人進來,便用溫和的聲音說:「好啦,年輕人都來了,有他們看著我就夠了……你們還不早點休息?」

兩位老男士不怎麼放心地說晚安,然後走了出去。

老太太向兩位青年展示手中快要完工的布製品,原來是一隻布小熊。

「呵呵……可愛哩?來渡假的小孩子或者會喜歡呢……」

嗯……茉莉大概也會很喜歡吧。這個時候,布箂恩竟然想起這種事。

老太太把手上的工作暫時放到一邊,舒服地坐在椅子上,說:「看來放著那人不管,大家都會很困擾。你們也不放心回紐約吧,害你們工作擱太久我就過意不去了……」

布箂恩即時會意過來:「真的不要緊嗎?其實不必使用也可以,你最近的身體──」

「呵呵呵……我精神還很好,不用擔心。」老太太輕呼一口氣,「不過不保證效果呢。」

出乎意料,想不到她馬上就開始。兩名青年在她對面坐下,布箂恩叫奧斯卡把資料逐一說出來。

「基本的不必了,我還記得他……說說他在監獄中的事和越獄的事吧……」

老太太靜靜聽著,說到最近這個受害者的情況,她似乎並不感到噁心甚麼的。大概年青時己接觸太多兇案。

索依爾太太能力很容易被人誤會為心理推理,亦真的有人這樣解釋,不過卻無法解釋全部情況。所謂心理推理,就是收集和消化一切跟犯人有關的資料,然後運用心理學,假設自己是犯人然後推理犯人的行動。索依爾太太所做的很相似,她會盡量閱讀或聆聽有關犯人的資料,然後,就能像犯人一樣做出某些行為和說話。

她經常用收音機的原理來解釋她的能力。 對她來說,人類的思想好像無線電波一樣飄散在世界上,而她與人不同之處在於她可以接收不同的思想。她了解犯人的資料就好像收音機調較頻度一樣,只要資料足夠讓她對上了,對方的想法就會流進她的腦海。她不會進行任何推理,她只是把對方的思想直接反映出來,甚至能說出未知的資訊。因此,她才被警方用『RADIO』作為名字代號。
 

回覆 使用道具 檢舉

名望的勇者

黑山姥姥門下二弟子

『掉落的螺絲』,4

『掉落的螺絲』,4

由於梅遜並沒有刻意隱藏個人資料,當年,他的所有檔案很快便送到索依爾太太手上。憑著這些資訊,她不用幾天就己經成功『調較好頻度』。經由她的口,梅遜的行動路線和下一步計劃完全被預告了,而且也終於知道了他那難以推測的殺人動機。警方十分順利地在把他遞捕,在許多細節沒有被公開的情況下結束了案件。


布箂恩最在意的,仍然是梅遜為何會知道他是因為索依爾太太被捕。

由於資料不算太多,大半個小時後奧斯卡己全部說完了。

老太太閉上眼睛,沒任何動靜,像個普通的老婆婆在假寐。好一段時間之後,奧斯卡幾乎以為她己經睡著了。

突然,她張開了眼睛。

像看不見眼前兩人似的,她改變了坐姿,身體向前微傾,雙手各擱在兩個膝蓋上,託著額頭。她像在思考甚麼似的望著地面。

她沒有說話,可是,她整個人給人的氣質完全不同了。她的身體動作、坐姿、眼神、面部表情……完全不同了!像一個男人……不是年輕男人,神態不像,可是又並不像一般人的感覺……

沒有年輕人的浮躁,是中年男人,但是似乎為甚麼事而略顯焦慮。這些焦慮又堅決不肯表現在臉上,以致表情呆滯,而是流露在姿體語言中。這樣細微的差別,絕對不可能偽裝出來。

本來開始等得不耐煩的奧斯卡,不禁把抱在胸前的雙手放下。太難以置信了,簡直就像是真正的犯人坐在跟前!如果說這是演技,未免太厲害了,恐怕連某個亞洲魔女也要自愧不如。

早有心理預備的布箂恩,沒有出聲,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留心觀察。

老太太以犯人的姿勢坐著,過了好久,忽然站了起來。

她來回踱步,以一種不屬於老太太的步調。

『齒輪……聲音……』

她站住,喃喃自語。聲音還是老太太的聲音,語調語氣卻完全不一樣。

『討厭的聲音!又來了!啊啊!多難聽突兀!是哪裏出問題了呢?是哪裏壞了呢?』

她一臉兇狠,提腿往空氣使勁地踢,像那裏本來有甚麼。由於根本沒有著力點,老太太的平衡力也不好,布箂恩急忙上前扶著她免得她跌倒。但是對方彷彿一點也沒有感覺到,罵著踢了好幾下之後,停了下來,布箂恩也放開了手。老太太望著自己的身體,又踱了幾步後,回到原來的位置坐下。

『……要停止……到底是哪裏出問題了,之前那個還不是……到底在哪裏呢……還是不行啊!那個女人……她會知道……!』

她住口了,然後又陷入起初一樣的沉默。

老太太再次閉上眼睛,不一會兒,當她再次張開眼睛,又回覆了平時慈祥和藹的模樣。轉變之快,令奧斯卡心裏寒了一下。老太太望了他一眼,笑說:「喲……把你嚇了一跳了。」

「很……特別的能耐。」他死也不會承認被嚇到。這能力真像通靈術,不過對方還沒死掉,實在有趣。

「他說『那個女人會知道』,是指你吧。難道他知道了你的能力?」布箂恩忽然插入這麼一句。

老太太緩緩站起來,腳步卻不穩。布箂恩連忙上前扶著她,她握著布箂恩的手站定,微笑說:「沒事、沒事。」

布箂恩一臉莫名其妙。

「犯人打算怎樣做?」奧斯卡急著知道。

「他的確打算來找我,而且他也真的知道我住在這裏了。」

「他現在在哪裏?」

「在鎮裏,他正打算出門了,告訴你們也趕不及去截他……嗯……他要從哪裏來呢……」老太太想了好久,「哎呀……不行……人真的老了……我好想睡覺。」

「不要勉強。」布箂恩急忙說:「我送老太太回睡房休息。」

這樣說犯人正在前來果園了,奧斯卡馬上指示警察們提高戒備,包圍果園和房子。

~*~*~*~*~*~*~*~

『吱呀──吱──』

『嘰──嘰──吱吱吱──』

男人掩著兩耳,在黑夜的樹林中步履蹣跚地走著。

他實在受不了那種聲音,但是卻無法把它停止。

因為無法停止那個聲音,男人的雙手不斷顫抖著。

他把雙手移到胸前,像要保護自己似的交叉放著。

『嘰──嘰──吱吱吱──』

「停止、停止!」他自言自語,「要快點……不然就會崩壞了!會崩壞!!」

跌跌撞撞地,他懷著更焦躁的心情向著他的目標,前方不遠處那間房子,繼續走去。

快點……要快點……

「不用心急……」

嚇了一跳,猛地抬頭,月光下,一個老婦人撐著拐杖出現在樹旁。她──

「的確是我……咳……晚上有點涼哩……」

大偉‧梅遜激動得雙手緊握著拳,連臉上的肌肉都拉得緊緊,雙眼瞪得大大,那蒼白和亢奮的容貌十分地可怕。但老婦人彷彿一點也不顧慮危險,平靜地看著他。

梅遜一步步向她走去。

「你……!」

他忽然向前一撲,卻是蹲伏在地上。

「告訴我吧!告訴我吧!到底是哪裏出錯了!?到底是哪裏出毛病了!?我馬上去修理!告訴我吧!」

索依爾太太柔和地對他說:「我不能告訴你。」

梅遜迫切地哀聲懇求,老太太搖了搖頭。

「那種聲音……我也聽見了呢……在你的思想裏……」老太太說:「可是那聲音對其他人來說是不存在的。」

「你不是就說聽見了嗎?它確實一直在吵個不停!磨擦著的尖銳聲音!碰撞!生鏽的!刺耳的!啊啊……不行了!己經快要整個壞掉了!」梅遜抬起頭,雙手在泥地上抓著,「巨大機器毀壞的聲音啊……!」

「是的,可憐的孩子,」老太太說,「你聽見了世界崩壞的聲音。」

「對啊!對啊!你也聽見了吧!那麼到底毛病在哪裏!?我己經把四個有問題的零件拆下來了!但是……聲音還是再出現啊!好痛苦……!六年前那個,我終於找對了部份之後,真的好了起來啊!但現在那個聲音又出現了!一定又有哪裏出毛病了!我、我在來的時候找到一個,但不行啊!那一定不是實際出問題的部份!哪裏……在哪裏……到底是哪裏!」

「孩子……聽我說,世界並不是一部機器,人也不是零件,世界和人都是活生生的。」老太太把這句說話重覆說了兩次。「你把比喻代入太過了,我明白,當妻子和兒子因為可怕的意外而死去的時候,你實在悲痛極了。世界像出了甚麼不可饒恕的大錯誤,否則,好好的生活怎麼會突然出現這種意外呢?一定是世界的運作出了錯誤……一粒螺絲、一個齒輪的失誤都會導致整部機器出現難以預計的問題。你是這樣想的……但是,人不是機器啊。」

提起妻兒,梅遜猛地一震,叫喊:「不是的!只要把世界修理好了!一切就不會再出問題了!」

「不止你,許多人都明白這世界是越來越多問題了,可是他們都沒有用這種方法去改變……修理世界。我說的話你懂得嗎?咳、咳……雖然在你的腦子裏,你看見的每個人都是機器、是零件,但是你回想一下吧,你手上沾是血,是跟你太太兒子體內流的一樣的血……不是機油……」

梅遜瞪著充血的眼,望著他的雙手。

「不……不!我聽見了聲音!我也看見了零件的毛病!拆下來之後聲音就停止了!」

「可憐人啊……你是在精神脆弱的時候,被機械發出的單調聲音給自我催眠了……」老太太長嘆一口氣,「你的潛意識把你對意外的恐懼變成了聲音和圖像,當你把殺人當成你唯一可以做的事……修理機械……你便逃避了親人死亡的無力感……曾經有人這樣直接指責你嗎?你用暴力血腥麻痺了自己的所有感覺,清醒過來吧!你心底裏很清楚……你在做的事是不對的,而且對你兒子的死於事無補……」

「別說了!別說下去!嗚哇──!!」他跪地哭叫起來。

「世界……不能用殺人的方法變得更好……你的兒子也是零件嗎?你不承認自己的家人曾經在這個活生生的世界生活過嗎?」

「不!我聽見了!那個聲音!崩壞了!要阻止它崩壞!要……」他突然悲憤莫名地跳了起來,「對!我明白了……我以為你知道哪裏損壞,不!原來你就是真正損壞的部份吧!是你!」

他掏出手搶突然撲上前,槍口直指著老太太。

『這是天父世界……』

老太太突然小聲唱起兒歌來。

『求主叫我不忘……』

梅遜全身顫抖,在老太太腳前摔倒地上。

『罪惡雖然好像得勝,天父卻仍掌管……』

兒子……在學校回來常常哼在嘴邊、跟妻子一起唱的兒歌!

『這是天父世界……』

回憶中童稚活潑的笑臉和歌聲……蓋過詭異尖銳的機械聲……

『我心不必憂傷……上主是王,天地同唱,歌聲充滿萬方……這是天父世界……』

他哭了,伏在泥地上大聲地哭泣起來。一直隱藏在樹後的奧斯卡放下槍走出來,給他扣上手扣。

~*~*~*~*~*~*~*~

忙了整晚,天將要亮了,大家回到室內。

「老婆婆!雖然你有原因,可是也不能給警員們吃的三文治下安眠藥啊!」

回應奧斯卡的質問,索依爾太太笑容可掬地說:「哎呀呀……老人家糊塗了,可能把藥和鹽給弄錯了呢……」

「那……!而且還偷偷的一個人偷跑出去會見犯人!十分危險的!老兄也是!竟然一聲不響就跟婆婆串通起來!也不想想自己手無縛雞之力,萬一犯人發作起來你制服得了嗎!?他開槍的話怎麼辦?受傷了怎麼辦!?」

的確是一聲不響,因為在使用能力後,老太太握著布箂恩的手站穩時,就己經在心裏通知布箂恩了。

「別生氣……早就知道你一定會跟上來才會這樣做啊……」布箂恩急忙陪笑降溫。

當奧斯卡驚覺有警員昏睡了再衝入老太太房間,才發現受保護的對象竟然私自逃走。追蹤到果林,被布箂恩拉著看表演。

「反正犯人也抓到了,也沒人受傷,不是很好嗎~~?」

「我不管了!你們這些有超能力的都愛自把自為!」奧斯卡生著悶氣,別過臉去。

「讓那麼可愛的少年為老太太擔心,真的過意不去呢……」老太太歉然一笑,「不如秋天再來玩吧,當然不用錢。帶個朋友來一起採蘋果吧,許多女孩子都很喜歡呢……我看她們都跟男朋友玩得很開心……年輕真好啊……」

奧斯卡的耳朵馬上轉過來。

「真的嗎?」

「是啊。」

「那麼說定了!婆婆,你人真好!」奧斯卡興高采烈地跟老太太握手,「跟某些打別人女友主意的人真是天壤之別。」

「喂喂……」

心情一百八十度轉變的奧斯卡離開房間後,剩下布箂恩和老太太獨處。

「我猜的……你跟梅遜以前曾經見過?」布箂恩突然有此一問。

老太太點了點頭。

「在他的第二名受害者被發現之後,我便努力地想要抓到他的想法……有一晚我忽然接到了……當時他正想向第三個人下手,而且就在附近。我急忙通知警察和丈夫但恐怕來不及,便只好冒險衝去現場……是深夜……他己經站在目標的家門,我們都彼此嚇了一跳。老實說當時我只有一個人,很害怕,第一句說的話就是『不是她!不是這個人!這個人沒有壞掉!』……咳,他很好奇地望著我,然後聽到警車聲便走了。」

「你沒有報告這件事。」

「嗯……後來再次接通之後,便在他第四次下手的現場把他抓住了。可惜那個人搶救不了……不過至少沒被分屍……」

「因為這件事,所以他便一直以為你是例外的人,你知道哪些『壞零件』會讓世界崩壞。當聲音再出現便不顧一切要來見你。」布箂恩臉露不悅:「六年前你就早知道他終有一天會找上門來。」

他沉默了,一個己經壓在他心裏好多個小時的問題讓他默然。

即使是『無線電女士』,也不可能百分百斷定見面時有沒有生命危險。她明知道卻還刻意跟犯人接觸。她明明知道,就像現在一樣,她卻是微笑著,等待布箂恩開口說出預計中的質問。

「難道,」一開口,布箂恩才發覺自己的聲音相當不自然,是掩飾顫抖的聲音,「連你也終於認為,這真的是從人類的瘋狂之中逃出去的唯一辦法嗎?」

老太太微笑著望向桌子上的小布熊,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在這個旋渦中航行過去,不要沉下去,也不要勉強去辨別水流的方向……你教給我這樣的信念……」聲音十分突兀,對布箂恩來說,索依爾太太是他精神上的前輩。在他感到最灰暗混亂的日子,老太太曾經是他道路上最亮的一盞燈。

「這樣的猜測是不必要的,我的孩子……我只是對自己的判斷和你們的能力有信心而已。」老太太悠然地說著,「我現在的生活很平靜,尚有多少時間都不要緊,少不必怨……多也不必急……雖然人老了,並不是心靈就會脆弱了。我無法像你一樣看見人心的色彩,但是我看得見人生的色彩啊……」

聽到她這樣說,布箂恩鬆一口氣,總算放下心頭大石。

「會這樣想……證明你的心還不夠……年輕的國王啊。」她呵呵笑了,然後輕嘆一聲,「你的夢魘仍然追著你,這是最悲哀的事。不過未到最後也不要放棄啊……你知道嗎?夢魘始終是個惡夢,終於都有醒過來的一天。」

布箂恩明白她箇中的意思,心底湧起一堆嘆息和難過的回憶。聽到最後一句說話,鼻子竟有點酸。

「……我明白了。謝謝你。」

「今年的蘋果長得不錯啊……秋天的時候,你也帶個可愛的女孩子來吧。」

「啊!為甚麼你會知道!?」才脫口而出,布箂恩便知道自己笨了。

「哎呀……我只是隨便說說呢,原來己經找到女朋友了啦……呵呵……今年的八月給你們留個房間吧……」老太太十分高興。

「呃……」

「這個小熊也一拼帶回去,女孩子喲,不管甚麼年紀都喜歡布偶哩。」

除了謝謝,布箂恩己經不知道該說甚麼才好。在她面前,國王也只有服從的份。

~*~*~*~*~*~*~*~

揮手向老人們告別,奧斯卡再次駕起直昇機,後面有兩個探員押著沉默的犯人。

「這傢伙還會再逃獄嗎?」奧斯卡瞄了後面石像一樣的犯人一眼。

布箂恩肯定地搖了搖頭。梅遜陷入極度的懊悔中,對於世界是有機的還是無機的都己經不再感興趣,他從這個疑問掉入另一個更大的疑問和迷失:自己到底幹了甚麼。為了逃避回答,他情願沉溺在對家人的回憶和愧疚之中。大概他的餘生都會在這種彷彿中渡過。

老太太說過,她的責任只是防止兇手有再度殺人的念頭,至於他能不能從自己的罪孽中得到救贖,那是神父的工作。老太太從以前就提醒布箂恩,千萬別以為自己有特殊的能力就企圖『救贖』甚麼人,執業多年,布箂恩更加體會到這是多麼寶貴的人生智慧。

布箂恩小心翼翼地坐在前面,一方面擔心犯人不小心碰到他(跟殺人犯的思想接觸絕對不愉快),另一方面也擔心奧斯卡會否一時興起來個花式飛行。 他完全沒想到更值得他擔心的事己經在紐約的家上演。
 

回覆 使用道具 檢舉

名望的勇者

黑山姥姥門下二弟子

『Minotaur』,1

『Minotaur』,1

『大哥哥,你在等人嗎?』


『不是。』

『咦,你在看甚麼書?』

『你有想過自己為何而存在嗎?』

『啊?嗯……我希望自己成為一個可以幫助人的人。』

『放心,你總會對甚麼人有幫助的。』

青年手中的書翻開,書裏卻一片空白無字。忽然間,四週的樹木、河流、白雲、石頭……一切的東西都化做糊成一片的色彩被吸進書本去了!就連對眼前一切感到驚奇的男孩,也在不知不覺中被扯進書本去了!

青年把書合上,四周變成灰矇一片,只餘眼前一個淡紅色的不規則光球。他朝背後圓形的開口走去,臨走前轉身,單手用姆指食指在眼前圈成圓形,兩指間的圓圈像鏡片一樣閃過一下光。然後,他丟下一個由數十塊刀片互相卡在一起的球狀物離開。

那東西發出『達、達、達……』的聲響,彷似倒數。

聲音卒然停止。

~*~*~*~*~*~*~*~

正在學生用儲物櫃前收拾東西的茉莉,忽然聽到耳邊熟悉的聲音。

「嗨!韋斯理還是基利?」朱莉亞和碧姬,她的同學兼朋友,帶著期待甚麼似的眼神在擠湧的走廊裏跑到她身邊。

「唔?」

「你喜歡哪個啊?韋斯理還是基利?」束著像男孩子一樣清爽短髮的碧姬,把朱莉亞的問題重覆一次。

茉莉眨了眨眼,然後答:「韋斯理!」

碧姬不服氣似地追問:「可是你不覺得基利比較帥嗎?還會中國功夫耶!又懂得在合適的時候哄女孩的歡心。你們記不記得在火車上他怎麼說?『只要你願意,我們每年都來這裏看平安夜的日落。』哇!如果是跟我說的話,我一定甜死了!」

「可是,我總覺得基利有點不可靠,還是韋斯理比較好。雖然不怎麼說話,但很溫柔啊。」茉莉提出反對。

「嘿!我就說茉莉一定會選韋斯理嘛!你偏不信!」朱莉亞露出得意的神情。

「你一定早就問過茉莉了!」

「不是呀。你真笨!還沒發現耶?」

「發現甚麼?」

「韋斯理的氣質不是比較像那個英俊的司機先生嗎?」

「咦咦!對啊!說起來的確是呢!」朱莉亞和碧姬兩人吃吃笑起來,茉莉連忙說:「你們說到哪裏去了啦!怎能這樣比較啊!」

「喂喂,說真的,你那個表哥小時候到底像不像韋斯理啊?」

「對啊,有沒有照片?」

「嗯、我們小時候很少見面,不記得啦……」不想逼著說謊,茉莉急忙轉話題:「不知道他們分開之後怎樣了呢?卓莉這個決定也太任性了,不知道在約定的時候會發生甚麼事呢!」

「韋斯理有提過失散的親人,他可能會去找吧!」

「咦咦,有嗎?怎麼我都不記得?」

「在第六冊的小獅身人面獸那一段啦!你也看得太不仔細了吧!」

女孩們繼續熱烈地討論著。

~*~*~*~*~*~*~*~

「最近茉莉一回家就躲在房裏。」布箂恩一邊翻著雜誌一邊說。

「啊?」

「女孩子到了這個年紀都喜歡多些私隱吧。」自問自答。

「你沒可能不知道她的想法啊。」

占卜師嘲諷地笑了起來。今天她穿起了黑色的鬆身便服,臉上仍塗著色彩鮮艷的化妝,流露著隨意的妖艷之感。

「工作以外我一向很尊重別人的私隱。」

「是嘛。但既然你認定她只是想要多些私人空間,怎麼又在意到忽然提起呢?」

「我沒有特別在意,只是剛好想起所以聊到而已。」

莎樂美把手裏用來吃甜品的小匙敲了一下布箂恩的水杯。

「哼哼,平時交收情報和費用在我家就算了,酒也不帶一瓶過來。今天還特地請我吃飯,你也是剛好想起所以才請的吧。」

布箂恩仍然在看那本沉悶的雜誌,不回答。

莎樂美從衣袋裏拿出塔羅牌,洗了一下抽出星星的牌。

「嗯~~少女經常談電話的事令某人感到困擾……」

「喂!」布箂恩從雜誌裏抬起頭來:「不要沒事查看別人的電話月費單!」

「人家占卜與你何干?我看看……嗯……會令某人困擾,是因為電話的內容嗎?會是甚麼內容呢?是因為提到甚麼人名嗎?嗯……一定還重覆地掛在口邊……」

「好啦好啦,別再猜了。茉莉最近常常談電話提到某個名字,只是這樣而已吧。」前兩天跟朋友逛街後興高采烈地跑回家,一回來就往房裏躲,然後跟人談電話到半夜。就只是這樣而已。

占卜師臉上現出狡猾的笑容:「你吃醋了。」

布箂恩沒好氣地說:「我只是關心她。算了……說你也不明白,我這就像父親關心子女結交朋友一樣的心情而已。」

說啊,再說啊,看你面子撐得多久。莎樂美臉上狡猾的笑容不減:「敢情學校名冊你都找過也對不出來才會找我。」

「我會做那麼無聊的事嗎?何況那麼普通的名字告訴你也沒有用。」

「約翰?湯姆?彼得?」

「韋斯理。」

「韋斯理?」占卜師想了一下,忽然大笑起來,要不是餐廳裏其他人望過來,她大概沒打算收斂。「原來是韋斯理!那麼我猜她大概也提起過基利和卓莉吧!」

的確好像有。

「太好笑了,這個笑話我要免費散播出去!哎呀,布箂恩,工作以外的資訊有時也要留意一下嘛!」占卜師強忍著笑,從手袋裏拿出一本書。

《夢之旅程──六、獅身人面獸的難題》

封面畫了一隻怪物的黑影,前面有一個女孩和兩個男孩子。看到這個封面,布箂恩己猜到原因,忍不住搖了搖頭,嘴角泛起自嘲的苦笑。

原來是小說!怎麼就不肯讓我知道呢?

「這麼著名的童話小說你都不知道,天啊,我要重新評估你作為情報人員的能力了。不過也是沒辦法的事吧,這就叫代溝。代溝!你這位『爸爸』連代溝都演活了哩!」占卜師繼續一沉百踩。

「如果我不知道就算代溝的話,那麼你看就是返老還童了?」

「我心境永遠年輕。」

布箂恩拿起小說翻了一下,簇新的書裏面還夾著書籤。便問:「這是剛出版的嗎?」

「對啊,三天前才推出,馬上就斷巿了。要不是我太忙──還不都是為了替你連絡那個和那個!所以說這次抽三成佣金實在算你便宜了!──要不是在忙,我早就通宵把它看完了!喂,小心別動我的書籤。」

這就是說,那天茉莉跟朋友去買新書,然後趕回家拼命看,興奮到聊通宵電話也只是跟朋友討論小說情節?我確實太多心了……不過,即使茉莉會聊起其他男生也不出奇吧,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多認識男生十分正常,這是正常的社交生活。布箂恩正從不同角度自我開解著的時候,占卜師的淺笑中斷了他的思緒。

「也好,至少證明你沒有故意偷聽女生聊電話。不然再遲鈍也不可能不知道是小說故事。」

「我哪裏遲鈍了。」

「跟女人比起來的時候。」

回家的路上,布箂恩仍然為著自己的過度反應而感到可笑。不過他實在不明白,不過是看小說罷了,茉莉有必要那麼神秘嗎?

無論偷看過多少人的內心,少女的心始終最不可思議。

嗯,回去還是繼續裝作毫不知情好了。

~*~*~*~*~*~*~*~

「你說……偷書?」

隔著電話,布箂恩無法打量對方的外表,不過對方的語氣十分認真。

「賽門先生,我知道你是派恩醫生介紹來找我的。我猜他不會認為我是抓小偷的能手吧。」

『當然……事情很難以置信,不過你要相信我!而且如果你們沒騙我的話也大概只有向你這種人……呃,我的意思是向你們這些超能力者求助了!我本來也不能相信,但實在太奇怪了!』

「慢來,你說的偷書到底是甚麼事?」

對方吸了一口氣,說:『是葛蘭太太!葛蘭太太的新作被偷了!』

「葛……不會就是露西‧葛蘭吧?」布箂恩不自覺地提高了音調,然後他隱約聽到廚房傳來甚麼東西跌在地上的聲音。

『除了她還是誰呢?《夢之旅程》的第七部被偷走了!不!是整個故事都偷走了!』

「你的意思是有人偷走了原稿還是……」

『不知道原稿有沒有被偷走,總之故事是被偷走了!』對方倒抽一口涼氣:『從她的腦海裏!』

真是刺耳又不祥的說法,布箂恩感到背脊冒出冷汗。

「明白了,那麼我們明天去派恩醫生那裏談吧。」

『可以請你直接去葛蘭太太的家嗎?我己經得到她的家人同意,派恩醫生明天也會去。』

放下電話,回頭看見茉莉尷尬地靠在廚房門口,欲言又止地。

「生意嗎?」

「嗯……而且蠻麻煩的。你知道誰是露西‧葛蘭嗎?」

「知道啊,寫《夢之旅程》的作者嘛。」

「你有看過嗎?」若無其事地問起。

「有……」其實茉莉從幾年前第一部初出版時就己經迷上了,爸爸每次把新書帶到大屋給她時,是她無聊沉悶的日子裏最快樂的時候。

「明天你要一起去嗎?可以見到她本人。」

「啊,好啊。」茉莉的眼光中閃過興奮的神彩,卻故作鎮定地回答。

「不過可能不是正常的會面,她好像患失憶了。」

~*~*~*~*~*~*~*~

儘管茉莉不想表現出來,但她實在難掩心中的興奮,竟然可以去偶像的家見到本人!她十分高興和雀躍。

可是她不想給布箂恩知道她很迷葛蘭的童話小說,因為不想讓布箂恩覺得她仍然是個小女孩……她想讓自己看來成熟點。

布箂恩奇怪的卻是她為何不盡情表現出心裏的期待呢?看眼神就知道她十分雀躍。是因為聽說葛蘭太太患病而不能盡興嗎?

以知名作家來說,葛蘭太太的家不算豪華,只是一個附花園的兩層式小屋,裝飾佈置的感覺都十分生活化。開門和領他們進去的正是昨天跟布箂恩通電話的賽門,葛蘭太太的責任編輯。

他是個略嫌瘦削的中年男人,穿著襯衣西褲,眼袋看得出來是日積月累而成,臉上帶著慣性疲勞的微笑。該怎麼說,要是換上萬聖節的打扮也許很配合。

編輯真是個辛苦的行業。

步入明朗的大廳,見到另一個截然不同的男人。那件永恒雪白畢直得發亮的醫生袍,提醒布箂恩不想捱罵就要自行脫下手套才伸出手。

「嗨,班哲文,好久沒見了。」

「叫我派恩醫生。」對方冷淡的臉上沒半點笑意,毫不猶豫地跟布箂恩握手。

跟布箂恩差不多年紀,很年輕。可是整齊貼服的頭髮下的臉除了冷實在想不到其他形容詞。方形的眼鏡,整齊的衣服,從頭到腳一絲不苟。雖然長得眉清目秀,但嚴肅得叫人卻步。

醫生俐落的目光掃到布箂恩背後的茉莉身上,害她不由得緊張起來。壓迫感比學校的訓導主任還大。

「拐騙回來的嗎?」醫生認真但淡然地詢問。

「這位是『很專業的』派恩醫生,是精神科的醫學奇材。『專業的』派恩醫生,這位是茉莉‧格林蘭小姐,是我表妹,現在住在我家。」

醫生冷冷地瞄了茉莉一眼,便轉身走去。

「直接見病人比較易解釋,來。」

茉莉跟在布箂恩旁邊,小聲說:「這個人好可怕哦。」

「放心吧,他就只是樣子兇一點。」布箂恩認識的奇怪朋友太多,醫生怎麼算也只是個正常人罷了。

「葛蘭太太,我和派恩醫生來看你了。」賽門敲門然後帶大家進入主人家的睡房。

一位穿著普通衣裙的中年女士坐在安樂椅上,轉過頭來望向大家。有點迷茫,但還是親切地說:「歡迎……」

「這兩位是你的書迷,專程前來探望你的。」醫生指了指布箂恩和茉莉。

「啊,是書迷嗎?可是……我真的曾經寫過甚麼書嗎?」她茫然地說著,手指捲弄著及肩的金髮。「像我這樣的一個女人,會懂得寫書?寫作……故事……我……」

葛蘭太太己經到了臉上可以看見皺紋蹤跡的年紀,可是現在的神態卻竟然讓布箂恩感到有幾分像茉莉。為甚麼呢……對了,有種跟現實社會步調不一致的悠然感覺。

「你大學時主修英國文學的啊!怎會不懂寫作呢?」賽門無奈地說,似乎己說過許多遍。

「我……真的唸過大學嗎?」她十分迷茫地想了一會兒,視線飄到布箂恩和茉莉身上:「你好,我叫露西‧達尼。你們是誰呢?我是……不對啊,我先生姓葛蘭,我是露西‧葛蘭。對了,彼得去了哪裏?醫生,我丈夫不在家嗎?」

「你丈夫四年前己病逝了。」醫生直截了當地說出事實。

「彼得……死了?怎麼我都不記得呢?我們……甚麼時候結婚的呢……」她喃喃自語。

「啊,」門口傳來少女的聲音,一個十來歲的少女站在門旁。「賽門叔叔、醫生。原來你們己經跟客人來了嗎?我應該早點回家的。」

「雲妮!回家了啦。這位是京先生和格林蘭小姐,是醫生請來的。」

「你們好。」少女個子不高,看來跟茉莉差不多大,有著一頭長長的黑色曲髮和大大的黑色眼睛,長的蠻可愛。她走到葛蘭太太身邊,「媽媽,今天覺得好些嗎?」

葛蘭困惑地望著她微微點頭,「嗯。你真的不用那麼照顧我……太麻煩你了……」

「怎可以這樣說呢,我是你女兒嘛。」雲妮的臉上閃過一絲難堪,勉強笑著回答。

「嗯……我很累……醫生……我……想睡了……」說著,她竟然在椅子上隨即入睡了。雲妮立即替她蓋好被子。

~*~*~*~*~*~*~*~

眾人移步到書房討論。

「看來像嚴重的失憶症。」布箂恩問:「難道她連家人也不記得了嗎?」

雲妮搖了搖頭:「就連爸爸和韋斯理的事也……」

雲妮除了髮色是黑的外,臉形輪廓也有混血兒的特色。葛蘭太太和照片中的丈夫都是金髮,雲妮是他們夫婦在六年前收養的孤女並不是甚麼祕密,正如韋斯理的來歷一樣早己公開。

八年前懷第一胎的兒子,在出生後不久便夭折,為了懷念他,葛蘭太太便以想像中可以健康成長的兒子作為主角,寫出《夢之旅程》這套書。

「單就腦掃瞄看來完全沒有異樣,除了一些本來就有的長期症狀例如肩周炎之外,身體各方面大致正常。最近幾天漸漸虛弱,並出現猝睡徵狀,推斷為心理因素影響身體機能。暫時未處方任何藥物。」醫生展示出腦掃瞄的報告。

從古到今有不少突發性的失憶症記錄。有人會在毫無先兆的情況下突然把有關自己的一切完全忘記,流落異地展開新生活,甚至換了新姓名結婚生子,多年後某天才忽然記起真正的名字。葛蘭太太會否是這些特殊病例之一?

「媽媽在兩星期前忽然失憶。那天她一如往常在書房裏工作,到了該吃晚飯的時候,我進去叫她,卻看見她睡著了。當我叫醒她之後,她卻驚訝地問我『你是誰?』,我還以為她在說笑,但很快就發現我實在笑不出了。」雲妮黯然地說。

「收到雲妮的電話我也嚇了一跳,還好有朋友給我介紹派恩醫生。不過奇怪的是……我慢慢發現她忘記的東西似乎都跟《夢之旅程》有關。本來我也沒有留意,她忘記的事太多了,可是我想她怎也不應該忘記了韋斯理,而且那天雲妮說的話提醒了我……」

「我?」雲妮愕然地望向賽門。

「嗯,那天你不是說『就像韋斯理把媽媽帶走了似的』嗎?你這句話讓我注意起來,然後……」賽門咳了一聲,說「有件事我不該知道的,你們聽過就算。星級作家的原稿在出版前是出版社最大的極密,葛蘭太太又喜歡保持神祕感,我身為她的責任編輯也未看過原稿,不過知道她己經把第七部的故事完成一半左右了,她亦曾向我暗示過部份內容。最近我從『某些管道』聽聞,七色出版有一個新企劃的內容竟然跟我聽葛蘭太太說的很相似……」

「不會是巧合嗎?」

「有可能,但我就是十分在意。葛蘭太太說過這次的故事會乘坐飛空船,還會在月球上遇上有趣的事。有一次她忽然問我『有沒有想過月亮上的兔子是怎樣的呢?中國人傳說月亮上有免子,為甚麼是兔子不是狗或貓呢?』。然後我聽說七色出版的新作中,主角會乘坐飛空船到月球去,船長是一隻紫色的兔子。真會這樣巧嗎!?」賽門說到最後有點激動。

「於是班哲文就叫你來找我了……」

派恩醫生白了布箂恩一眼,站起來說:「去看看病人然後跟我報告。」

難得布箂恩竟然不計較他這種態度(其實是太清楚計較也沒用),兩人再度走向葛蘭太太的房間。

「京先生就是叔叔你說的超能力者嗎?」雲妮現出狐疑的表情,沒說出的下半句是『真的可信嗎?』

「嗯……派恩醫生介紹的應該沒問題。」賽門不太肯定地回答,視線飄到茉莉身上。

「其、其實,他不太喜歡被人當作超能力。」茉莉連忙回答。

「派恩醫生說他可以看穿人心啊,說起來,到底是怎樣看穿啊?這其實是個好題材呢。」三句不離本行的責任編輯。

「嗯、這……」茉莉不清楚應否說,既然不清楚,還是別說較好。「他說他有時的工作像心理醫生,大概是這樣吧。」

「哎呀!對了!」賽門叫了起來,「剛才說的!第七部的內容!你一定要忘記!千萬別說出去啊!你也是葛蘭太太的書迷吧,可以忍著不跟其他人說嗎?最多……最多新書推出時送你一本簽名的!一定半句都不能告訴其他人!」

「好啊!當然沒問題!」

「格林蘭小姐也是媽媽的書迷?」雲妮好奇地打量著茉莉。

「請叫我茉莉。我是京先生的……表妹。我十分喜歡《夢之旅程》呢!六年前出版的時候我就成為忠實支持者了,重覆看過很多次!」

年紀相約的女孩一旦聊起來,賽門這個中年人便好像完全沒有插入的餘地。還好兩個女孩都很可愛,笑起來銀鈴似的聲音,靜靜坐在一旁看著聽著也好。

~*~*~*~*~*~*~*~

「好,我要開始了。」布箂恩在睡相十分安祥的葛蘭太太身邊坐下,深呼吸口氣。

醫生沒說甚麼,只是趬著腿坐在旁邊。 會是巧合嗎?會『不是』嗎?要做成失憶的效果,可以使用藥物,或者強烈的催眠壓抑部份記憶,也不一定是那個人……心存僥倖地布箂恩閉起雙目,雙手放在葛蘭太太額角兩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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