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之狂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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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藍洛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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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風暴


  討伐軍氣勢洶洶地殺到城下,卻並不急於進攻,駐紮在城外後就安靜了下來。用老騎士的話說:“羅貝爾並不急於進攻,是想用氣勢震懾住我軍。雖然在一般的攻城戰中這種情況並不多見,但是因為雙方兵力實在是非常的懸殊,所以有這種行為也是不奇怪的。”喀尼亞斯拉壓制住了士兵們要出城一戰的衝動,在城內養精蓄銳,等待著殘酷戰鬥的來臨。
  城下,討伐軍司令亨利克·羅貝爾紮下營寨,就開始準備攻城的器具。沙思路亞城東的幾片樹林尚未來得及完全伐盡,於是就變成了討伐軍建造拋石器、沖車、雲梯等的原料。
  戰鬥正式開始,是在三天后的四月七日。
  羅貝爾先派兵將護城壕溝的西段,即與沙思路亞河交匯的地方,用沙包築起攔水堤,然後開始動用強勢兵力填埋壕溝。城上亂箭如雨般傾瀉,短短的時間內,討伐軍就死傷不下百人。但是到了次日中午,壕溝終於被填平了,十數輛沖車推到了城下——
  “被羅貝爾那種頭腦僵化的傻瓜逼著打,”斯沃一邊站在城樓上督戰,一邊大聲感歎,“好象在狹窄的山洞裏,被柯布林圍攻一樣倒楣呀。”
  老騎士喀尼亞斯拉在旁邊,用只有斯沃本人才能聽見的聲音,冷冷地說道:“羅貝爾男爵也許是頭腦僵化吧,可是他一板一眼的正攻法卻根本無隙可乘。過於輕視敵人的人最終必然會被擊敗——我不知道被傻瓜打敗的傢伙,能夠稱作什麼。”
  斯沃笑笑,不再說話。他是個豁達的人,從來不會因為別人對自己哪怕再尖銳的批評而生氣,可是按慣例,即使心服也不能口服,一定會反唇相譏的。象今天這樣的情形可以說是絕無僅有,也許是因為對老人的尊敬吧。
  戰事非常激烈。老騎士在城牆上,從東到西,從西到東,往來奔走,指揮若定。斯沃和潘總是緊跟在老人身後,一步不敢遠離。布拉德和斯庫裏在他們周圍佈設了雙重結界,起碼保證普通弓箭不能對指揮中樞造成任何傷害。
  希格蒙德提出了許多建議,諸如讓婦女燒開滾水往城下傾倒,對敵人攀爬最為猛烈的地方讓開通路卻暗設釘板,夜間分班做出偷襲的假像來騷擾敵人,等等等等。雖然都是雕蟲小計,卻讓只習慣傳統戰法的老騎士看得目瞪口呆。
  一連六天,雙方都遭受了不小的損失。最初作為攻城戰主力的,乃是羅貝爾男爵親率的一萬三千王國軍。因為損傷太大,十四日以後,王國軍主力後退修整,而將陸續趕到戰場的各路貴族部隊直接佈置於第一線。大部分貴族私兵的戰鬥力,都要遠遜于王國軍,並且不肯全力進攻,因此對沙思路亞城來說,也算暫時局部擺脫了危機。
  四月十九日以後,第二輪強勢的攻防戰又開始了。在十數門重型拋石器的轟擊下,城堞被擊毀無數,幸虧喀尼亞斯拉用早就準備好的木柱加雙層皮簾臨時修補,才數次度過了危機。
  沙思路亞城的北門也一度被攻破,喬·邦德諾親率百餘名敢死士拼命阻擋,給修護城門爭取了寶貴的時間。而這時候,正是白日西沉之際,攻城部隊鏖戰了一整天也已經筋疲力盡,才終於沒能攻入城內。
  從戰爭開始,一直到四月二十一日,短短十四天中,沙思路亞城內軍民死傷超過千人,而攻城部隊也遭受到三千餘人的傷亡,領兵的佩特爾勳爵戰死。
  接下來,羅貝爾男爵下令暫時停止進攻,開始修築工事,在城的北面築起強大的防線,準備將主力全部安置在城東,做一點突破。這一段休戰期一直延續了七天。四月底,當維爾泰斯伯爵等數家貴族的六千援軍趕到的時候,戰鬥再度白熱化。
  這時候,守方正面臨著更大的危機。雖然先前曾把城外的所有物資都搬運進城,但同時也把城外所有平民勸進城中,原本總人口不到四萬的沙思路亞城,現在要供應近十萬人的口糧,逐漸捉襟見肘。按照潘的估算,立刻把戰鬥人員的消耗壓縮為平時的八成,非戰鬥人員壓縮為六成,這樣嚴格限制口糧的話,還可以支持一個月左右,否則再有十來天就會斷糧了。

  望著盤中黑色的醃菜和一小塊乾癟臘肉,希格蒙德微微皺了一下眉頭,還是吃了下去。他雖然向來挑剔飲食,可是也明白身為一個戰士,在戰場上是必須要學會吃任何東西的。
  “很難吃嗎?”坐在他對面的斯沃也在吃著同樣的食物。他總是緊嚼兩下,然後立刻一大口白水沖下喉去。
  希格蒙德笑笑:“不細嚼的話會消化不良的,吃壞肚子拉稀那就太浪費了。還能吃到肉,已經很不錯了,再過十天,大概只剩粗麵包和白水了吧。”
  斯沃素來瞭解朋友的習性,歉意地笑笑:“其實,你不一定要留下來的……”“我任何時候都有能力離開,”希格蒙德吃乾淨食物,喝一口水,平靜地回答,“還沒有取得大將的首級就離開戰場,有損我的名譽。”
  “哈哈哈哈,吹牛的傢伙,”斯沃大笑,“好吧,等解了圍,我叫希爾維拉做頓好吃的給你——她的手藝可是一流呦。”
  “謝謝,只要不是你的手藝,什麼都好,”希格蒙德左手托著下巴,“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必須要用一場奇襲來尋找轉機……”
  “年青人不要總把奇襲掛在嘴邊,”老騎士正好端著食物走過來,打斷了希格蒙德的話,“實際的戰爭,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用的正攻法,剩下的百分之一裏面,還有奇襲但失敗的百分之零點九九。沒有強大正兵輔佐的奇襲只能是希望渺茫的賭博,而我現在還不想讓殿下去賭博。”
  “也包括敵大將羅貝爾的佈陣無隙可乘吧,”希格蒙德回答,“在沒有奇跡發生的前提下,照目前的局勢發展下去,如果不能組織一場奇襲戰,尋求轉機的話,最終勝利的希望幾乎等於零。而且我是慣用奇襲的人,沒有奇襲戰的機會,我留在城裏也根本沒有意義。”
  “等吧。也許會有機會,但是一定要等。機會來了不能放過,機會沒有到來的時候,也絕對不能心急。”老騎士點點頭,算是部分認同了希格蒙德的見解。
  希格蒙德站起身起,轉向斯沃:“給我一百名士兵和一百匹馬吧。”
  “你想幹什麼?”老騎士急忙問道。
  “只是訓練和準備罷了。如果有機會的話,這一百人將是奇襲部隊的核心,而一旦城破,也可以幫忙殺開一條血路——反正還沒到吃馬肉的地步,戰馬閑著也是浪費。”
  斯沃望了老騎士一眼:“好吧,隨便你。”

  希格蒙德所挑選的一百人,是原來潘男爵本部正規軍中的精銳。在攻方集中突擊城東的四五天裏面,斯沃幾次想把這支部隊投入防禦戰鬥,都被喀尼亞斯拉制止住了:“一百人頂什麼用?還是留下來,等待……”
  這一百人,正在接受嚴格的騎馬和短兵器近距離格鬥訓練。“騎士嗎?很容易對付。不要和他們正面交鋒,要從斜側面插入,在他們揮動沉重的長劍和騎槍前,先用釘錘或者鐵棒敲爛他的頭盔……其實也不一定要敲爛,頭部遭到突如其來的重擊,誰都會有刹那間的思維停滯,抓住這個機會,生擒敵人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希格蒙德訓練這一百人的新戰術,是他一直在構思完善的、基本來源於馬克涅斯作戰方法的戰術:“騎士在戰場上,只能一對一地戰鬥,而我訓練你們,要你們一百人對付一千名騎士,也能夠頃刻間將他們全部擊倒。速度,最重要的是速度!其次是配合……”
  沙思路亞東面的城牆,數度被打開缺口,攻方士兵的屍體,也幾次堆積到接近城堞的高度。如果不是喀尼亞斯拉指揮出色,還有王子和領主就站在身邊與大家一起浴血奮戰,也許城池早就被攻破了。
  “破城也只是時間問題,”希格蒙德問老騎士,“您依舊堅持,還不到最後賭博的時間嗎?”
  “怎樣賭博?”老騎士沉吟著。
  “敵人的左拳非常厲害,打得我們沒有還手之力。更可怕的是,他的氣力也要比我們豐沛得多,這樣長時間處於防守狀態,總有一天會被打垮的,”希格蒙德回答,“如果是我,就尋找機會攻擊他的右肋。”
  “城北的貴族聯軍戰鬥力是相對要弱很多,”老騎士說,“可是他們的陣列分明是亨利克·羅貝爾親自安排的,聯繫緊密,好象一堵銅牆鐵壁一樣……”
  “是啊,是很嚴密。可是嚴密的陣列還要由人來操控。即便是鐵牆,如果不會動的話,還是可以輕易翻越。”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斯沃露出了會心的一笑,“鐵牆上有兩個薄弱環節——西邊的武爾佩侯爵,那是個連基本行軍佇列都搞不懂的超級白癡;還有中央的維爾泰斯伯爵,非常悍勇的一員將領,可是如果他遭受攻擊的話,大家都會鼓掌喝彩,沒有人肯上前幫忙的。”
  老騎士望向斯沃,目光中微露贊許之色。
  “維爾泰斯?那老傢伙的臭脾氣幾乎得罪了所有人,包括自己的老婆和兒子,”潘笑著問,“以誰為突破口較好?”
  喀尼亞斯拉和希格蒙德異口同聲地回答:“維爾泰斯!”
  正在這個時候,布拉德走進會議廳:“殿下,您剛才問明後天會不會降雨,根據師父對星辰的觀測,他說氣溫將會轉暖,可能不會……”
  “升溫嗎?”希格蒙德沉吟著,“這樣潮濕的天氣突然升溫,也許明晨會有霧也說不定……”

  第二日淩晨,霧氣剛剛彌散開來的時候,奇襲部隊就殺入了維爾泰斯的陣列。這支部隊一共一百零二騎,希格蒙德、他所訓練的一百名軟甲輕騎兵,還有戰士喬·邦德諾。
  “請帶上我吧,我對自己的速度和攻擊強度很有自信,馬術也還不錯。”出征前,邦德諾向希格蒙德懇請道。
  希格蒙德想了一想:“好吧,分你五十騎指揮。不過——必須完全服從我的命令,而且五十騎少了一人一馬,都要你以死來償還!”
  邦德諾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沒問題!”
  臨行前,斯庫裏和布拉德合力利用天然的大霧給這支部隊施加了濃霧魔法,隱蔽其行動。因此,一直到殺入敵陣,他們才終於被發現。
  維爾泰斯,是王國內為數不多的聖殿騎士之一,天性好鬥嗜殺,聽到消息大喜過望,立刻命令:“先圍住他們——快,我的盔甲!”
  可是,等他穿戴上沉重而繁瑣的盔甲,提劍上馬的時候,敵人已經象陣疾風一樣,打倒三十余名士兵,沖過他的陣列了。維爾泰斯氣得大叫:“追!給我追!”
  籍著斯庫裏所施展的魔法,希格蒙德是唯一能夠在大霧中保持著平時視力的人。他發現敵方的陣列雖然銜接緊密,但是縱深卻僅止一裏。按照原來的計畫,是在通過維爾泰斯的陣地以後,立刻轉向西方,再從武爾佩的陣地殺回,爭取在羅貝爾趕來增援前退回城中。但此時,另一個大膽的計畫出現在他腦中。
  這次奇襲,只派出一百名精銳,既是為了減少損失,也說明僅止於嘗敵和探查虛實的作用。希望籍此可以打擊貴族聯軍的士氣,而使得羅貝爾放棄右防左攻的策略,結束對城東的一點突擊。
  然而,希格蒙德卻並沒有向西回轉,他指揮部下依舊前沖,直接劃開了敵軍的陣列。維爾泰斯所部在後緊追,卻根本無法跟上輕騎兵的速度,很快就失去了目標。
  望著他們消失在大霧中,很久都沒有消息,斯沃有點坐立不安。斯庫裏在旁邊安慰他:“我們的魔法力尚有返響,他們沒有死亡。”“他們,”老騎士突然說道,“他們出去了。”
  “你說什麼?他們回不來了嗎?”
  “他們出去了——出去後會發生些什麼,讓咱們慢慢期待吧。”

  希格蒙德出去以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尋找比較富庶的鄉村,用自己攜帶的金幣購買了食物,讓大家飽餐一頓。“吃到八分飽就好了,吃太飽騎不動馬。剩下的食物可以都帶在身邊,餓了再吃。”
  五月六日,他們襲擊了討伐軍後方的一個屯糧基地,一把火把上千箱的糧食燒為灰燼。八日淩晨,他們侵入奧列爾勳爵領地。
  奧列爾勳爵在睡夢中被驚醒的時候,敵人已經進入了城堡,把主樓團團圍住了。“你、你們是什麼人?”“我們是金·斯沃國王陛下的巡邏部隊,”希格蒙德讓一個大嗓門的部下喊話,“陛下剛剛擊垮叛軍,正在向王城赫爾墨進發!”
  “金、金·斯沃國王……”
  “你必須立刻表示對國王陛下的忠誠,和弑父弑君、大逆不道的克拉文叛黨斷絕往來。否則的話,陛下的三萬大軍立刻會將此堡夷為平地!”
  “弑父……三萬……這、這是怎麼回事?”
  那部下還想添油加醋,被希格蒙德制止住了:“說多了反而露馬腳,反正謠言總是會越傳越熱鬧的。”他命令部下喊話:“立刻支付一百箱糧食,再派你的士兵跟我們走,加入反擊赫爾墨、消滅叛賊的隊伍,以示忠誠!”
  奧列爾領地不過七八百多戶人家,守衛軍不足百人,看到這樣一支雄糾糾的隊伍,就算有所懷疑,也不敢隨便抵抗。他立刻交出糧草,寫下給“國王金·斯沃陛下”的誓書,然後調撥了四十名士兵和搬運糧食的二十名民夫,交給希格蒙德。
  用同樣的方法,希格蒙德又先後從瓦迪斯拉夫男爵領、格蘭羅斯勳爵領,和戈耶勳爵領,騙到了四百箱糧食和兩百多名步兵。十六日,他們襲擊了素來殘暴的博特伯爵領。當時城堡內的士兵大多跟隨領主前往參加討伐軍了,留守的不足兩百人。希格蒙德一把火把城堡燒為白地,然後把沿路搜刮的糧食全部分發給饑餓的領民。
  “不要害怕,領主回來就拿起武器和他作戰。你們是站在正義的一方,金·斯沃國王陛下的大軍很快會來增援你們的!”
  “這些糧食,”邦德諾問,“帶回沙思路亞不好嗎?”
  “我也想啊,”希格蒙德苦笑,“你忘了城池被重重圍困嗎?咱們回去都要再想想辦法,何況糧食……”

  希格蒙德的舉動,使得羅貝爾被迫降低了攻城強度,並抽調部分兵力到後方去圍剿和闢謠。然而,行動如風的輕騎兵部隊不是這麼容易被追上的,蔓燒如火的謠言,也不是一兩天就可以平息的。
  “到底哪條消息才是真的呀。咱們的新國王,到底是金·斯沃呢?還是克拉文呢?”
  “起碼,說明兩軍打得很激烈吧。一定是正處在勢均力敵的僵持階段,所以才都派人出來要各領主加入己方呀。”
  “確切消息,赫爾墨方面五萬大軍,沙思路亞方面四萬,正在東方山脈西邊的平原上對峙呢,聽說下個月初就要開始總決戰啦!”
  謠言的力量,遠比後方騷擾的力量更要來得強大。然而,恐怕連希格蒙德也沒有料到,謠言會在當時,對某一些人產生那麼巨大的影響吧。
  五月十四日,在封鎖並不很嚴密的沙思路亞河上,守城兵發現了一條小船。小船直向城的西門駛來:“我是艾德里安·羅茲,我要覲見金·斯沃國王陛下。”
 
危害你的一切 都由我的手臂去擊敗
直到鮮血奔流成寬廣的河川 所有這一切才會落定塵埃
美麗的夜之女兒,你所憎恨的一切,都由我的手臂去毀滅
那是異教徒? 是同胞? 抑或是『聖戰』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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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商人登場




  艾德里安·羅茲,是蓋亞商界的傳奇人物。十年前,他還只是一個短途販運日用品的小小行商,而僅僅不到十年的時間,就成為議會中影響力最大的平民商人,總資產不下兩千萬第納爾。
  他的發家史,本身就是一部傳奇文學。近百年來,由於商業的發展,各商會間的匯票使用率開始增多,而用於辨別匯票真偽的精靈石也因此身價百倍。精靈石、尤其是高品質的精靈石,在人類世界非常稀少,每枚經過研磨的精靈石,價格都在十萬第納爾以上,只有少數貴族和商會首腦可以佩帶得起。
  羅茲通過不為人知的方法,開始從精靈森林中取得精靈石,向各地販運。這是他發家的起點。可是,精靈石的用途終究並不普及,而且如果市場擁有量太大,也會導致大幅度貶值。因此,在有了精靈石作為穩定的財源以後,他開始交易當時利潤率最高的藝術品和羊毛了。
  這時候,他的或明或暗的競爭對手,在羊毛生意上合力設計了一個圈套,要給這個暴發戶以致命的一擊。也許是消息洩露了,或者羅茲憑籍天生的敏銳,提前嗅到了危險的氣息,他及時收手並很快全線反擊,反而把敵人打入萬劫不復的深淵。蓋亞曆三二三年,還不到三十歲的羅茲,被選舉進入下議院。
  當時的下議院,是商人的議政組織,但是一直被貴族出身的豪商所把持。蓋亞王國本身就是由最初的蓋亞商會發展而成的,因此對於商業的政策和態度,一直要優於大陸上其他國家。蓋亞商會的許多商人,在王國成立時都被授予貴族稱號,分封了土地,雖然他們的後裔大都主動離開商界或逐漸被商界所淘汰,但仍舊有許多人繼承了祖業。這些貴族商人有豐富的土地物產和國家對貴族的減稅政策作為後盾,一般都可以很輕易地擠垮平民商人。自從羅茲進入議會以後,他立刻就成為貴族商人們的眾矢之的。
  可是議會中的平民商人,正好把羅茲作為對抗貴族的武器和盾牌,在他們的支持下,加上羅茲本身的策略得當,使他在議會中一直處於受排擠但屹立不倒的地位。為了舒緩壓力,羅茲在議會中只當點頭先生,而不與貴族發生正面衝突——但這並不表明他沒有政治眼光或者野心。

  突破了重重封鎖線的艾德里安·羅茲,剛下船就被衛兵直接帶到了沙思路亞城內,在討伐軍攻城的間歇期,他見到了蓋亞的第一王子金·斯沃。
  “小民艾德里安·羅茲覲見國王陛下。”羅茲非常恭敬地單膝跪在金·斯沃面前。
  斯沃奇怪地笑了起來:“你在說什麼?你們的國王陛下不是克拉文嗎?”
  “國家只能有一位君主,那應該是身為先王長子的金·斯沃陛下您才對,”羅茲狡黠地一笑,“難道陛下您不這麼認為嗎?”
  斯沃看了看站在身邊的斯庫裏和潘:“是個有趣的傢伙。”接著,他轉過頭來對羅茲調侃道:“象你這樣的商人,從來做任何事都是被利益所驅使。現在你冒著危險衝破包圍,來到沙思路亞,究竟想得到些什麼?這城中值錢的,好象只有我的首級了吧。如果這是你的目的,那就請回吧,我並不想出售。”
  羅茲愣了一下,隨即用溫和的語氣頂了回來:“如果僅是您的首級,那並不會讓我出現在這裏。對一個商人來說,他行事的準則是用最少的成本換取最大的收益。”
  斯沃用饒有興味的目光望著這個膽大的商人:“好吧,讓我看看你想下的本錢吧。”
  “我會統合全王國所有平民商人的力量,來讓每一個人都由衷地稱您為‘金·斯沃陛下’,到那時,我想您應該會給我相應的回報吧。”
  “商人的力量嗎?”斯沃淡淡地一笑,“可是我認為,僅有金錢和物資,並不能達到我所期望的目的。”
  “我想您應該不會忘記,憑藉商人的力量取得政權,這在蓋亞是有先例的。”
  斯沃的表情逐漸變得認真了起來:“可現在形勢不同……”
  “形勢雖然不同,實質是一樣的,”羅茲打斷了斯沃的話,“金錢是兵源,金錢是物資、是士氣,金錢還是情報——它甚至可以換取民心,換來敵方的分裂和倒戈。只要運用得當,金錢可以使您得到一切!”
  “而你正是一個善於運用金錢的人吧,哈哈。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有趣的事,如果你的話已經說完,留下你的計畫,退下吧。”
  羅茲抑制住自己興奮的心情,通過和王子短暫的對話,精明的他發現斯沃並不象外人所傳說的那樣,是個愚蠢的只會和女人鬼混的無能之輩。於是從懷中掏出一份文件,鄭重其事地放在自己面前的地上,然後向斯沃深施一禮,轉身退出了議事廳。

  斯沃讀完了羅茲留下的文件,將它遞給身邊的兩個人,笑著說:“果然是一筆大生意啊——你們認為怎麼樣?”
  在當時的蓋亞國內,貴族商人在經濟上和政治上都擁有極大的特權。作為一個出身平民的商人,很少有機會獲得應有的豐厚利潤。首先,貴族商人把持了大部分商會,對其下屬平民商人抽取高比例的貿易傭金;其次,只有貴族商人才能取得部分國家專賣品的交易權。占全國商人總數不足十分之一的貴族商人,竟佔據了下議院五分之四以上的席位,使得國家的商業政策一直向貴族商人一方傾斜。當平民商人與貴族商人發生經濟糾紛時,全是交由後者操控的商務司來裁決的。羅茲當然想改變這些對自己不利的條件,但他是一個很會掌握分寸的人,這份計畫並沒有引起斯沃的反感。
  斯庫裏放下手中的檔: “看起來似乎可以接受,不過我對商業上的事不是很清楚……”
  潘介面道:“羅茲這份計畫完全是站在平民商人的立場上草寫的,他對貴族商人利益的危害實在太大,我有點擔心……”
  “擔心什麼?”斯沃哈哈大笑,“怕他們會與我為敵?他們不已經是我的敵人了嘛。現在王國內十分之九都是我的敵人,突然跳出來一個傢伙,對我獻上媚笑,說‘陛下,我會說服十分之二的人支持您,條件是要幹掉十分之一您頑固的反對者’,你們說我該怎樣回答?”
  “這麼說來,您是同意這個計畫嘍?”
  “基本上、基本上可以同意吧——哈哈,其實現在就算是要我和魔族簽訂契約,我可能都會毫不猶豫地答應呢。”
  斯庫裏說:“那我去請羅茲先生來吧。”
  “不用麻煩了,斯庫裏,交易還沒有結束,那傢伙還會自己摸上門來的。”

  第二天一早,斯沃就登上城樓,裝模作樣地指揮防守戰——其實幾乎所有命令都是老騎士喀尼亞斯拉通過他下達的。當然,本身即使作為一面靜止的旗杆也是很辛苦的,快要中午的時候,敵軍攻勢稍緩,斯沃終於可以下城來喝口水,喘喘氣——
  羅茲和一個中年護衛正在城下等著斯沃。“現在才起床嗎?這樣懶惰怎麼能發財呢?”“啊啊,實在抱歉。其實小民天不亮就起身了,因為傳聞陛下習慣于每天睡到午後,所以未能及時前來覲見。”
  “哈哈哈哈,今天天氣不錯……”斯沃接過侍從遞過來的水杯,一口氣喝完,然後抓起羅茲的手,“啊,太忙了,太忙了,咱們到城上去聊天吧。”
  “陛、陛下,”羅茲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斯沃拉上了激戰正酣的城頭。
  羅茲用衣袖遮住面孔。“放心好啦,”斯沃笑著,“生意不成的話,被城下看到也沒有多大關係吧……”“如、如果生意成功呢?”“哇哈哈哈,這個我沒有想到哎——不過連這點難關也度不過的話,怎麼配和我談生意呢?”
  “生意?”羅茲的精神一振,“對於小民的計畫,陛下您的意思是……”
  斯沃還沒來得及回答,突然城下一支羽箭直向兩人站立的方向飛來。斯沃每次上城樓督戰的時候,斯庫裏或布拉德都會在他身周設置一個物理防護結界,因此他談笑自若,毫不畏懼。羅茲可嚇了一大跳,這時站在他身邊的那個護衛,及時跨前一步,抬手隔開了這一箭,動作既矯健又優美。斯沃不禁奇怪,在這個商人身邊,竟然有如此人物。
  “這位是……”斯沃問道。
  “他是我的朋友,戰士路德維格·霍夫施塔特。”
  “就是那個有名的‘為劍和玫瑰而戰的男人’路德維格嗎?果然和我一樣的優雅和瀟灑啊。”
  “陛下,剛才咱們談到那筆生意……”
  斯沃打斷了羅茲的話,從懷中取出那份計畫書遞了回去:“我是不會在這上面簽字的。”
  羅茲正準備進一步解釋,但他突然從斯沃的眼中看到了一些別的東西,便馬上改變了話頭,微笑道:“我也並不需要這些形式上的契約,陛下。”
  斯沃大笑著從站在旁邊的潘手裏取過一疊檔,交給了羅茲:“就交給你去辦吧,朕等著你的好消息。”

  羅茲展開了自己龐大的關係網,很快就和各地可信任的平民商人取得了聯繫,把自己的計畫,以及在沙思路亞所取得的成果,通報給他們。
  “您的計畫我們都是贊同的,可是斯沃王子並未在上面簽字呀?”商人們提出自己的憂慮。
  “那只是一個形式而已。首先,在目前情勢下,他不可能在尚未獲得實際利益前,就做出明確的承諾;而且,即便簽了字,等他登基以後,如果想要毀約,咱們也無法用這一紙文書去約束蓋亞的國王呀……”
  “那豈不是全無保證?!”
  “保證?”羅茲故意在眾人面前放肆地大笑,“在貴族商人對市場的壟斷下艱難起家的各位,什麼時候在生意上得到過保證?各位到目前為止的人生,不一直都是在賭博嗎?這就是一場豪賭,就看各位有沒有膽量下注了。輸了的話,咱們不過損失一點資本,如果贏了,從此就可以揚眉吐氣,再也不必要在貴族們身後,象狗一樣的乞食!”
  “嗯哼,確實是豪賭啊——可是,即便不能得到斯沃王子的保證,我們也希望得到羅茲先生您的保證啊。您究竟在沙思路亞看到和聽到了一些什麼,才會對這一賭局如此充滿信心呢?”
  “首先,和世間的傳聞完全相反,斯沃陛下是一個睿智而果敢的君主,在整個談判過程中,我幾乎一直處於下風,”羅茲苦笑道,“如果不是憑藉豐富的談判經驗,恐怕我現在帶來的計畫,不會這樣有利。其實就算沒有我們的幫助,斯沃陛下最終也一定會取得勝利的。”
  望著商人們疑惑的眼神,他繼續解釋:“以沙思路亞一城的兵力,就可以和蓋亞全國對抗,並且還有餘力派出突擊隊在後方騷擾。這一事實,各位不會看不到吧。”羅茲的語氣一轉,變得十分誠懇:“咱們以前是怎麼擊敗那些貴族的?比財勢差得很遠,咱們所依靠的是智慧、勇氣,和對勝利的信心!如果去沙思路亞看一看,你們就會發現,智慧,斯沃陛下擁有;勇氣,他的戰士們擁有;對勝利的信心,沙思路亞城中每一個人都擁有!”
  “好,就算我們押了這一局豪賭,然後斯沃王子勝利登基奪位——到時候他讓一切都維持原狀怎麼辦,咱們不是白費力氣了嗎?”
  羅茲冷笑了起來:“你們看不到現在那些貴族商人的資本流向嗎?你們以為,斯沃陛下登基以後,會輕饒他們嗎?”
  “也許會出現一些新的貴族……”
  “是啊,會出現新貴族的,比如說潘·達克男爵。這個人在其領地沙思路亞所實行的經濟政策,你們中許多人不是一直讚不絕口嗎?斯沃陛下回到赫爾墨,潘一定會升任國務大臣或財政大臣的,僅此一條,咱們就不算白費力氣啊。”
  看到仍然有些人猶豫不決,羅茲不由有點惱怒:“好吧,我也不勉強大家,有膽量的跟我走,甘心做貴族走狗的,就不必跟來了!”
  “艾德里安,你真是個危險的人哪,”同樣身為下議院議員的豪商伯恩斯坦突然說話了,“這麼重要的事情,如果有人轉而向赫爾墨告發的話,咱們都會以謀反罪被處死的呀。”
  羅茲素來和伯恩斯坦交好,並且也知道那是一個真正的聰明人,所以也不答話,靜等他的下文。“如果我不跟你走呢?你可不要用對付卡梅倫男爵的辦法來對付我哦。”
  卡梅倫男爵也曾經是下議院議員,是專營金屬製品的貴族商人。三年前的一個深夜,他突然被刺死在自己的倉庫中,死狀慘不忍睹。兇手是誰,受誰指使,始終是一個謎。可是從此羅茲在金屬製品交易中減少了一個勁敵,卻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聽了伯恩斯坦的話,商人們都感覺有點毛骨悚然。
  羅茲微笑著:“還真是沒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啊。”
  伯恩斯坦微笑著舉起了手:“不過,放心吧,艾德里安,我同意你的計畫。”

  物資的集合,對於商人們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可是如何運進被重重圍困的沙思路亞,卻需要仔細謀劃一番。
  “那並不是鐵桶啊,艾德里安你不是進去過嗎?”伯恩斯坦對羅茲說,“你有被困在山洞中的經歷嗎?只要發現有老鼠出入,就一定能夠找到通路的,只需要把通路掘大而已。”
  “喂,一定要用這種比喻嗎?——那麼現在的問題就是,怎樣把通路掘大嘍?”
  “你不是常說嗎,金錢,只要運用得法,就無所不能。”
  事實證明,討伐軍司令亨利克·羅貝爾男爵為了保證不分散正規軍兵力,而把對沙思路亞河的封鎖任務交給貴族私兵,是一個很大的失誤。羅茲很快就買通了防守的軍官,以建造攔河工事,更有效地封鎖河上通路為籍口,整備了數十艘船隻運送物資。這些船中所裝運的,只有一小部分是施工所需的土木砂石,而絕大部分是沙思路亞急需的糧食、藥品和武器。
  伯恩斯坦則開始向王國上層滲透,收買奸細和購買情報。從此,喀尼亞斯拉可以完全掌握討伐軍的動向,因應制定自己完美的防禦策略。
  羅茲更從希格蒙德的遊擊戰中得到啟發,通過在地下公會的關係,招募了大批雇傭兵,搶掠各貴族領地,甚至王國重要都市——
  “雇用你們的是蓋亞王權唯一正統繼承人金·斯沃國王陛下。你們的工作不是強盜,而是戰爭中必須的騷擾配合戰術之運用。這並無損于戰士的榮譽,你們可以放手去幹,一直到斯沃陛下回駕國都赫爾墨為止。”

  對於面前士氣旺盛的堅城,僅僅四五倍以上的兵力,是很難以將其迅速攻克的,亨利克·羅貝爾逐漸沮喪地瞭解到了這一點。雖然來自王都的壓力越來越大,他還是堅持軍事原則和自己的判斷,暫時停止進攻,改為長期圍困。“最多再一個月吧,到六月初,城中必定會斷糧的。那麼,金·斯沃如果不主動投降的話,六月中旬開始進攻,將是最好的時機——我們能夠幾乎沒有傷亡地奪下此城呢。”

  雖然沙思路亞仍處在被圍困的狀態,但總體戰局正逐漸轉向膠著之勢。
  蓋亞曆三二七年五月二十八日,第一批物資通過水路運抵沙思路亞,共包括六百二十箱糧食、十六箱藥品,和四十箱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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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怪物

(尤曼斯·卡貝爾的心路歷程之三)






  潮濕、陰暗、混濁的空氣……我四下張望,這是位於東方山脈中部的一個奇怪的洞穴。
  在魯安尼亞首都荷裏尼斯遇到了召喚精靈努布以後,使我本來漫無目的的修行之旅,插上了一塊標注並不明確的路標。很久以前(我並不知道召喚術師帕斯·拉姆斯登大約生活在什麼年代),努布跟隨他的主人走遍了拉爾夫大陸上幾乎每一個角落,我探究努布的記憶,去尋找前人的足跡。“我們從南方過來,經過一條大河……”我懷疑奴布所說的大河就是亞倫河,而所謂的南方,大概是指商業王國蓋亞吧。於是,我們就沿著東方山脈一直向南進發。
  才進入蓋亞境內,突然聽到了戰爭的消息。蓋亞老國王奧古斯特駕崩,第一王子金·斯沃和第二王子克拉文爭位,據說支持克拉文的宰相柯裏亞斯等人已經發動大軍前往討伐斯沃了。人類世界已經很多年都沒有發生大規模的戰爭了,但就我所經過的蓋亞城鎮,整備武器糧草,招募士兵,到處鬧得亂哄哄的,似乎這場戰爭的規模不會很小。於是,我臨時改變了主意,依舊延著東方山脈,折返向北。
  眼看即將離開蓋亞境內,突然遭逢一場罕見的大雨,這個季節暴雨整日不停,可真是件奇怪的事情。曾經有一派學者認為,天象直接影響到人事,莫非這正是蓋亞國內戰爭,將流血遍野的預兆嗎?戰爭,討厭的事情,人類劣根性的最大釋放!沒有辦法,我為了避雨而奔跑,在迷路以後,才終於躲進了這個山洞。
  首先是生長在洞壁上的奇異植物吸引了我,我在手指上點燃了大約三格雷的火焰魔法,慢慢向裏面走去。逐漸地,我發現,這個山洞好象可以延伸到地心似的。好奇心讓我一直向裏走去,回頭再看,洞口仿佛是天上的星星一般……
  我停下了腳步,自嘲地笑了。是啊,這種好奇心早晚會要了我的命的。
  在洞中等到雨停,才繼續上路。此行的目的地是艾爾帕西亞,我的一個好朋友、見習魔法師沙姆·古拉文就居住在那裏。我突然想到他三十歲的生日就要到了,不如去探望他並祝賀一番。

  不久,我來到了東方山脈附近的一座城市,利用城邊的傳送魔法陣,很快就到達了艾爾帕西亞。也許因為出生在嚴謹虔誠的托利斯坦的緣故吧,我對艾爾帕西亞人活力和熱情下所掩藏的個人自由與無秩序,在感情上一直無法完全接受。我徑直來到城東的古拉文家,主人高興地擁抱我:“啊,尤曼斯,你還記得我的生日啊,真是太感激了!很高興你能夠來到。我將在明天舉辦宴會慶祝,一共邀請了七個客人,都是好朋友,我會把你介紹給他們。”
  出乎我預料的是,古拉文所邀請的客人中,竟然有一個是矮人。我上下打量著他——他的身高大約是四尺二寸,與外界的傳說不同,身體比例相對還算勻稱,上身略短,並不象發育不良的人類侏儒。
  我知道艾爾帕西亞是多種族聚居的自由都市,由人類、矮人、獸人、精靈和龍族的代表組成五人議會所管理,但是就居民比例來說,矮人占總數不到百分之一,而且大多數按傳統生存在地下,不大和人類往來。
  也許是我一直盯著看的緣故吧,那個矮人突然向我一笑:“你以前從來沒有見過矮人嗎?也難怪,我們很少和其他種族,尤其是人類接觸的。”
  “為什麼呢?”他親切的微笑給我很大的好感,我走近去和他握手,“難道你們對人類懷有敵意嗎?”
  “當然不是,我的名字是卡拉爾,很高興見到你。”矮人很熱情地和我握手,然後點頭示意我坐下來——我瞭解,要仰著頭和一個人談話是很辛苦的,“……那大概是因為歷史的原因吧,具體我也不太清楚,矮人確實不願意和人類接觸,但並不對人類或任何種族存在敵意。”
  “歷史的因素往往會變成一個種族的習慣,”古拉文走了過來,“不過,我想生活習慣的差異,是雙方不相往來的最大原因。”
  “矮人的生活……”
  “如果你想知道的話,為什麼不自己去看一看呢?”矮人卡拉爾望著我,“你是沙姆的朋友,我相信你。如果我邀請你到我們的地下世界去參觀,你願意不願意?”
  我正在考慮是不是接受這一邀請時,古拉文插嘴說:“來,來,晚飯已經準備好了,咱們一邊吃一邊聊吧。”
  我們入座,在很融洽的氣氛中,宴會開始了。艾爾帕西亞的食物偏於辛辣,這似乎也是產生當地人熱情和直爽性格的原因之一吧。大家一邊用飯,一邊閒聊,話題當然首先是現時大陸上的局勢問題。
  “五十年來,托利斯坦、蓋亞和魯安尼亞鼎足而立,互不侵擾,”一名亞人類種的獸人首先說道,“不過現在蓋亞內部打起來了,這個雪球會不會越滾越大,最後變成國家間的大戰呢?”
  “是啊,尤曼斯,”古拉文轉頭問我,“你的祖國托利斯坦,很有可能看準時機出兵蓋亞,從而更加確定其在大陸上的霸權吧。”
  一位客人問道:“霸權?教皇的權威本來就是人類世界的唯一至高啊。”
  獸人笑了:“自從洛奇·聖·托利斯坦建國以來,四千多年,更換了五個王朝。沒有政治、軍事和經濟作為後盾,純粹的至高精神領袖,是不可能持久的。五十年前,蓋亞向托利斯坦的權威挑戰,雖然最終失敗了,但其實力也並沒有遭受太大損失。你想,托利斯坦怎麼會不趁這個大好時機,把潛在對手徹底消滅掉,把災禍消弭于萌芽狀態中呢?”
  我望了他一眼,這樣學識淵博、見識精到的獸人,我倒還是第一次遇到。作為亞人類種,他的外表和人類相差並不大,只是皮膚是青灰色的,並且暴露在衣衫外面的部位,除了面部,都隱隱地附了一層鱗狀的角質皮膚。
  “或許吧,”我不想繼續討論這個問題,雖然厭惡現在的哈威爾政府,但托利斯坦終究是我的祖國,“但是我想除了那些上層擁有權力者,沒有人希望戰爭——對了,沙姆,對於召喚術師這一職業,你有什麼認識?”
  “我不喜歡召喚術師,”古拉文說,“並不因為那只是一種地下職業,同樣的地下職業探險者,我就很尊敬……作為一名魔法的使用者,就應該像魔法師那樣鍛煉和運用自己的力量,而不是召喚一些奇怪的生物,依靠那些異世界的奴僕來進行戰鬥,我覺得那種人,就好像是考場作弊的學生一樣。更別說現在的召喚術師,連直接召喚的本領也沒有,成天只是四處尋找魔法物品。這種行為簡直近似於偷盜。”
  我想起了戴在自己手上的那枚戒指,以及寄宿在戒指裏的催眠小精靈努布,心裏突然感覺有點不安。
  這時候,矮人卡拉爾突然說話了:“我反對你的意見,沙姆,那是偏見。你最崇敬的大魔法師拉爾,本身也研究並擅長使用召喚術啊。”
  我和古拉文異口同聲地叫了起來:“這不可能!”
  “真的不相信嗎?”矮人狡黠地笑著,“我介紹你們去親眼看看吧——就在我的故鄉,它的入口就在東方山脈中。”說著,他用酒水簡略地在桌上畫了一幅地圖。
  天哪,我發現那就是我在避雨的時候,偶爾闖入的那個山洞!

  半個月後,我再度進入那個山洞,大著膽子向深處走去。走了大約比上次更深一倍的路程,山洞蜿蜒向下,但仍舊毫無發現。我開始有點懷疑矮人卡拉爾的話了,又或者,進入矮人世界的門口就曾經在我身邊,但被我忽略過去了。
  才想回頭,突然,前面傳過來一些奇怪的聲音。我大著膽子,向聲音的來源跑過去。轉過一個彎,前面豁然開朗,洞穴較前寬大了一倍還不止,但是眼前的景象讓我大吃了一驚!那是只有在噩夢中才能見到的情景!
  幾個火把散落在地上,利用它們所放射出的昏黃搖曳的光芒,我看到幾個矮人哭喊著遠遠奔來,在他們後面是一個極其醜陋的巨大怪獸——那是在地面上從未見過的恐怖生物:它身體的前端長著一張血盆大口,沒有眼睛,沒有嘴唇,在嘴裏密佈著許多尖利的牙齒,那白亮的尖牙閃動著枯骨般的光澤。在牙縫裏,嵌著幾個矮人的屍體碎塊,我好象還能看見那屍體碎塊在隱隱抽動!怪物圓滾滾的掛滿白色粘液的身體下面生長著無數隻短短的腳,整個樣子就像是一隻被擴大了無數倍的蚯蚓和蜈蚣的雜種!
  天!真的有這種生物存在嗎?真的有這種完全背離生活常識的生物,存在於拉爾夫大陸上嗎?!
  在怪物血口前面奔逃的那幾個矮人,手中都拿著樣式奇怪的短武器,叫嚷著,哭喊著,竭盡全力躲避著怪物的攻擊。
  怎麼能見死不救呢?雖然受害者並非和我同種的人類。我深吸一口氣,沖上前去,心中默念咒語。立刻,幾道冰箭準確地命中了怪物,那傢伙巨大而柔軟的身體成了我最好的靶子。受到攻擊,怪獸立刻轉過身,向著我的方向沖了過來。
  怪物的腳踩過地面,而它寬大的腹部也直接在地上摩擦,發出一種奇怪得令人牙齒發癢的聲音。“火的精靈啊,籍你之威名,消滅與我為敵的惡物吧!”一團火球準確地擊中了怪物張開著的血盆大口,一直打入到它的咽喉深處。
  怪物渾如未覺,依然向我直沖過來。我有點慌了——這傢伙真的刀槍不入嗎?
  要冷靜,我告訴自己,這傢伙一定有弱點!只要找到它的弱點,我就一定能夠戰勝它!
  幾道束縛魔法從我的手裏飛了出去,怪物被捆住了。它竭力掙扎,扭曲的身體更加顯出它是如此醜陋和兇惡。它大張著嘴,卻並不發出任何的聲音——對了,我突然想到,這傢伙沒有眼睛,那它是通過什麼來感知敵人的呢?
  怪物很快掙脫了我的束縛魔法,接著,又硬生生扛住了我的閃電攻擊。地、水、火、風四系的元素魔法對它都無效嗎?一股從來沒有過的恐懼攫住了我的肢體,那仿佛是一個絲毫不會武藝的人拿把木刀去攻擊龍族戰士——不,龍族戰士雖然強大,卻並非不可傷害,但是眼前的這個怪物,其實際存在和強大程度,幾乎完全超出了我的知識範圍之外!
  無數的古老傳說一刹那間都湧入了我的腦海。“他們來無影,去無蹤;他們施放著殘忍而強大的魔法力,不屬於地、水、火、風四大元素範疇的黑暗的魔法力。沒有人見過他們的真面目,凡見到其真面目的人,都已經化成了灰塵,從這個世界上永遠消逝了……”人類與魔族的千年戰爭已經爆發過許多次了,但是幾乎沒有一條記錄可以說明魔族究竟是怎樣的存在,甚至連他們的形象也眾說紛紜,根本無法統一,更無法令人相信。難道,那就是以毀滅人類和這個世界為生存目的的魔族嗎?!
  腦中胡思亂想,卻毫無抵抗的辦法,甚至似乎連逃跑的力氣也從我身體中被魔物抽去了。我只知道慢慢地向後退去,慢慢地,而眼前恐怖的怪物卻離我越來越近。偶然間,我的右手拇指擦到了戴在食指上的那枚戒指……
  “呀,那是什麼東西啊?!”小精靈努布突然在虛空中現身出來,他看到了那個怪物,嚇得直哆嗦。
  “努布!”我似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大聲喊道,“催眠它,讓他沉睡吧!”
  努布縮到我的肩膀後面,帶著哭腔叫道:“不行啊,那傢伙沒有耳朵,聽不到我的咒語;沒有鼻子,聞不到我的氣味;它連眼睛也沒有,我做的催眠暗示也根本無法對它產生絲毫效果啊!”
  ……沒有眼睛,沒有耳朵,沒有鼻子……那它是通過什麼來感知敵人的呢?
  我的頭腦突然間清醒了起來,憑著豐富的對敵經驗,很快我就注意到了,怪物的肚子上面長滿了一層細細的絨毛,並且緊貼著地面。也許是……好,我來搏一搏吧!
  我停住了腳步,屏住呼吸,同時朝著怪物出來的方向,念動咒語,施展了一個巨石魔法——這種魔法雖然不是我最擅長的,但是也足以造成預期的效果。
  果然,隨著一塊合抱大小的石頭轟隆轟隆地滾動,怪物突然停止追擊我,扭轉頭追了過去……
  望著那醜惡的軀體逐漸遠去,消失,我松了一口氣,只感覺全身酸軟,心臟狂跳。我緩緩坐了下來。我一直以為自己的膽量很大,足以應付任何的棘手的戰鬥和緊急情況,現在才明白,那根本是因為還沒有遇到過真正恐怖的敵人。真正的恐怖,是的,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出現在你面前時,那種恐怖才是最巨大的,如同巨石般直接壓在你的心上!
  幾個矮人戰戰兢兢地從岩石後面探出頭來,看到那怪物真的走遠了,就慢慢圍了過來。他們操著奇怪的語言,嘰哩咕嚕地,似乎在向我道謝。有兩個還拉我的手,比劃著,似乎執意要帶我到他們的家裏去……
  想不到會在這裏救了矮人們,也許這是發掘他們秘密的一個大好機會。我微笑著答應了他們,被他們牽著手,向洞的深處走去。

  我打量著這些領路的矮人,他們的身高普遍在四尺到四尺三寸之間,也許是生活在地下,罕見陽光的緣故,皮膚都很白皙。與我在艾爾帕西碰到的矮人卡拉爾相比,他們的眼睛更為明亮,笑容也更為誠摯憨厚。他們身披黑亮的、不知道什麼質地的短甲,手持奇形怪狀的短兵器——有一柄,曲折的尖頭好象鳥喙;另一樣,仿佛戰錘,但卻有四五個分岔的錘尾。
  越往裏走,岔路越多。每到一個岔路口,就有矮人伏下身來,把耳朵貼到地上,似乎在傾聽探查那怪物的方位。結果每一個爬起來的人都一副松了口氣的表情,我知道怪物確實被我遠遠地引到歧途中去了。往深走去約兩裏多路,前面出現了一道半人高的石門。幾個矮人推開石門,彎腰走了進去。天哪,看起來我只有四肢著地爬進去了。
  石門裏面,一個稍大的洞窟中央,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垂直洞穴。矮人們示意讓我跳下去。我正在猶豫,幾個矮人已經率先跳了下去,頃刻間就消失了蹤影。
  我定了定神,首先在自己身上加了一個漂浮魔法,一縱身向洞內跳了下去,緩緩下落的時候,我突然發現同樣躍下的矮人們,下落的速度並不比我快多少。真是很奇怪的事情,是他們本身具有特殊的異能嗎,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這時候,我有時間仔細地查看周圍的環境。這真是一個無比神奇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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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矮人世界

(尤曼斯·卡貝爾的心路歷程之四)




  在下落的一刹那間,我幾乎懷疑自己身在夢中。
  這就是矮人的世界嗎?就是那個神秘的、據說掌握了魔法爆彈等許多神奇物品的製造方法,基本上與人類隔絕不相往來的矮人族的世界嗎?
  這是一個很大的倒置的漏斗型洞穴,非常大,在天頂的方向有幾道光帶,發散著柔和的光芒,不知道那是什麼礦物。因為這個原因,所以矮人領地並不象傳說中的那樣漆黑一片。放眼望去,真是絕大的一塊空間,恍惚中,我幾乎懷疑自己是從雲端向地面掉落。想不到我們所生存蕃息的大地的下面,竟然還存在著這樣一個廣袤的世界!
  繼續下落,洞(我實在不好意思再稱呼其為洞穴)底的情景也越來越清楚了。在我的腳下散落著幾十棟小房屋,看來這不是一個很大的村莊。房屋之間種植著奇怪的植物,那大概就是地下世界的樹吧。正想著,我的雙腳落到了地面,地面很奇怪的非常柔軟,以至於我的雙腳直接陷了進去,一直沒到膝蓋處。
  當我抬起頭來,發現那幾個先跳下來的矮人,正簇擁著一個年級很老的矮人來到我的面前。
  如人類的老人一樣,他禿頂,留有長長的灰色鬍鬚,梳理得很整齊。身穿一件質地不明的素色長袍,腰上系著一條鑲嵌了寶石的腰帶——那是他身上唯一的裝飾品,我想也許就是作為長老的權力的象徵也說不定。
  “你好,年輕人,我是這個村莊的長老,謝謝你救了我的孩子們,”長老伸出手來和我握了握,操著並不熟練的人類的語言對我說,“請跟我來,我們為你舉辦了一個小小的宴會。”
  我們向村莊走去,我的步子不敢邁得太大,否則那些矮人們要緊跑才能夠跟上。走了不遠,就看到了一個迷你的村莊——除了具體而微以外,和人類的村莊似乎也並沒有什麼不同。
  村莊口的草地上,聚集了數百名矮人,身穿花樣各異的服裝。看到我和長老走過來,他們似乎是很有禮貌地,又似乎是有些膽怯地左右分開。草地上鋪著幾幅很大的質地不明的織物,中間一幅織物上,擺放著由非常小巧的陶制器皿所盛裝的各種食品。
  長老先請我在一幅織物上坐下,接著他和部分村民也圍坐在我的周圍。同時都坐下以後,我們之間的身材差距似乎縮小了很多。長老舉起酒杯來,以非常恭敬但並不卑下的態度對我說道:“我們矮人是非常好客的種族,所以不和人類往來,是因為一些別的原因。你是我們尊貴的客人,同時還從怪物口中救下了我們的同胞,我們非常感激你。請,請接受我的祝福,喝一杯酒吧。”
  我端起酒杯,和長老幹了杯酒——酒味很淡,但香甜可口。矮人們齊聲歡呼,看起來接受敬酒,對於他們來說,是非常友好的表示。接著,長老又勸我吃一些菜——真是滋味奇特的蔬菜和肉食,我說不上是不是喜歡,但確實很新奇。
  吃了幾口菜,我終於有機會詢問有關怪物的事情了。長老擺了擺手,其他矮人立刻都安靜了下來。
  “是這樣的,先生,有關這個怪物的來歷,要追溯到三十多年前,”長老仰頭對我說,“有一個你們人類的魔法師到過我們這裏,他好象叫做……叫作拉爾……”
  拉爾?!我大吃一驚,那是著名的大魔法師,他自從五十年前的“七玫瑰之戰”以後,就離奇消失了。他或許尚在人世,但多年來沒有人知道他的行蹤和狀況。他是有史以來最強大的幾位魔法師之一,據說就連現任的魯安尼亞魔法師公會會長庫比歐也不是他的對手!
  矮人長老繼續說道:“他好象是被人追殺的樣子,身上全都是血,逃到了我們這裏。在進來之前,也到了那裏,”他說到這裏,用手指了指上面——穹頂很高,高如人類世界天空的浮雲,我一點也沒有局促在洞穴中的感覺,“在上面,拉爾召喚出了那個怪物攻擊敵人,而當他擊退了敵人以後,就把那個傢伙封印了起來。最近不知怎麼回事,封印竟然解開了……”
  長老歎了一口氣:“前幾天派去洞口值班巡邏的孩子們沒有回來,我們覺得奇怪,就又派人去找,後來的事情你都看見了。”
  我腦子裏就象一團亂麻,毫無頭緒。拉爾遭到追殺(有什麼人?不,應該說是有什麼樣的團體可以有這麼大的力量)、拉爾所召喚的怪獸、被神秘解開的封印……
  “那個怪獸是拉爾召喚出來的嗎?”召喚術士對於正統魔法師來說,是一種異端的存在,我就曾經一度因為自己擁有小精靈努布而感到苦惱,數次想要封印他。但是那小傢伙一聽說要和我分開,就扁了嘴想哭,實在太可憐了,我一直狠不起心來。現在聽到連拉爾也使用過召喚獸,我的心裏突然踏實了許多。
  長老點頭:“對方真是強大的敵人啊,連拉爾都幾乎遭了毒手。後來我們把他帶到村子裏來,用裏法術治好了他的傷勢。他是個大好人,我們沒有要求,他就主動幫忙治好了當時流行的蘇卡草的枯死病——蘇卡草是家畜的主要食糧,如果大片枯死的話,村裏會鬧饑荒的……”
  一系列奇怪的名詞說出來,聽得我滿頭霧水。我及時打斷了長老的話:“我只是把那個怪獸打跑了,並沒能消滅它……你們以後打算怎麼辦呢?”
  “那就要請你幫忙了,”長老期盼地望著我,“其實拉爾留下了為防萬一,重新封印那怪獸的辦法。但是,這一方法是要配合人類的魔法來使用的,村子裏沒有人懂那些奇怪的什麼元素咒語……雖然很危險,但希望你能夠幫我們的忙。”
  我猶豫著,終於緩緩點了點頭。長老欣慰地拍拍我的肩膀:“請先吃飯,飯後我帶你去看一樣東西。”矮人們頻頻相勸,我只好吃到飽,才跟隨他們向村中走去。
  在路上,我更詳細地詢問了一些有關那怪獸的情況,可是長老也不是很清楚,只說那怪獸剛被拉爾召喚出來的時候,並不是如此狂暴,好像拉爾可以完全控制它似的。
  我們走到村子邊上的一個岩洞附近,長老對我說:“你進去吧,年輕人,拉爾說過,要是有一天那怪獸的封印解開了,只要一個懂元素魔法的人類進到這裏面去,就可以找到解決的辦法。”
  我定了定神,向那個岩洞走去。其實,現在讓我心潮起伏的,不是那可怕的怪獸,而是有機會可以接觸到偉大的拉爾所遺留下來的知識。
  岩洞中漆黑一片,我再次念動咒語,施加夜視魔法。放眼望去,岩洞並不大,而在對面的洞壁上,赫然背對我坐著一個人——雖然他是坐著的,我還是可以清楚地判斷出,那是一個人類,而不是矮人!
  “閣下是……”我實在沒有料到這個地方會有人類,不禁大吃一驚。
  “孩子,不要害怕,”那人沒有回過身來,只是發出了一種微弱而蒼老的聲音,“你所看到的,並不是人,而只是一個影像罷了——我是拉爾。”
  “影、影像?!”我知道有種可以製造出幻像的魔法,但維持時間不超過半個小時,和施法者本人的相隔距離不超過十分之一裏。拉爾是怎麼維持這三十多年的影像,並且還能象有智慧似的,竟然和我對話呢?!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那個聲音說道,“我怎麼可能維持三十年的虛幻影像——其實,一個好的魔法師,要學會利用各種天然的資源,創造前人所沒能完成的奇跡……”
  我驚訝地站在那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坐夢。
  “其實很簡單啊,我只不過在這裏的石壁上施加了一個感應結界,”拉爾說,“只要有人類進入這個岩洞,那感應結界就會啟動,從而利用在矮人世界才能找到的一種天然玉石,增幅這石壁和我本人之間的感應……”
  “您、您……這是您自己在講話嗎?”
  “是的,利用這種感應,我很快就可以察覺到,並且來到這個岩洞的附近,用遠距離幻象來指點你——不要找,年青人,我在你頭頂七裏以上的地面上。”
  施放超過七裏以上的遠距離幻象魔法!拉爾難道達到了傳說中古魔法使的境界了嗎?!
  “那是在三十年前,我被人追到這裏。”
  “被人追?那是些什麼人?”
  拉爾並沒有回答我,自顧自地繼續講下去:
  “我的魔法力幾乎用盡了,身邊又沒有召喚道具,不得已,才召喚了古拉出來……(我暗自吃驚,拉爾並沒有借助任何媒介,就直接召喚了那個怪物出來,難道他已經掌握了久已失傳的召喚獸座標嗎?)可是,那時我的魔法力在召喚後就所剩無幾了,所以沒有力量將它送回去(果然,我沒有猜錯!),就勉強將它封印在洞口附近,現在大概是封印失效了。唉、真是的,人老了,要不然,我也不會犯這樣的錯誤……孩子,你想幫我為矮人們除去這個怪物嗎?如果你不方便的話,我也可以自己來完成這個工作。”
  我已經完全沉浸在對拉爾力量的崇敬中,用力地點了點頭。拉爾沒有反應,我突然醒悟,面前只不過一個影像而已,於是大聲說道:“是的,閣下,我願意。”
  拉爾發出了滿意的笑聲:“好孩子,我也會給你獎勵的,你只要按照我所說的去做就可以了……對了,還有一件事,你想不想要古拉做你的召喚獸呢?”
  我當然要!拉爾曾經召喚出來的召喚獸,我當然想要!
  在聽到我的答復以後,拉爾繼續說道:“好,那樣的話,請你從旁邊那個小洞裏拿出那柄短杖,只要按照我說的步驟,就可以將它封印在裏面,封印以後,只要每天在短杖上灌注一定的魔法力,一個月以後,古拉就屬於你了。”
  拉爾告訴了我一段咒語,我默默背誦著,將這段咒語牢牢記了下來。
  “還有,孩子,千萬不要忘記一件事情,那就是在你剛剛學會使用召喚魔法的時候,會有一種衝動,那就是希望把你才收服的召喚獸再重新召喚出來。這是極端危險的!這都是因為你在收服召喚獸時,受到所召喚生物的精神影響所至。所有召喚師,在啟蒙的時候,都要渡過這一難關,而你沒有受過那方面的專業訓練,一定要小心。好了,祝你一切順利。”
  大魔法師的影像消失在一陣明亮的光芒中,四周又重新歸為黑暗,我按耐住無比激動的心情,按拉爾的指示取出了短杖,又在這個傳說中的大魔法師曾經出現過的山洞裏徘徊了很久,才戀戀不捨地走了出去。

  在村落裏休息了半天。因為全靠洞頂上的礦物放光照明,所以似乎矮人世界中沒有白晝黑夜的區別。我練習了幾遍新學會的咒語,然後和矮人們走到了進來時的那個深洞旁邊,我按著他們的示意站在洞口下,剛站穩就覺得有一股奇怪的上升氣流,托著我緩緩向上。直到爬出那個仿佛狗洞般大小的洞口。我膽戰心驚地沿著原路返回——外面依然橫七豎八躺著幾具矮人的屍體,看起來矮人們都被那怪物嚇破膽了,根本不敢再出現幫他們的同伴收屍。
  突然,那種讓人牙齒發癢的聲音又出現了!糟糕,怪獸就在附近!
  我定住神,深吸了一口氣,雙手舉起拉爾給我的短杖,同時緩緩前進,極力搜索著怪物所在的位置。矮人們躲在我的身後,他們因為恐懼而變得粗濁的呼吸聲,幾乎要掩蓋了怪物爬動所發出的聲音。終於,我看到它了,看到了那個恐怖的傢伙。身後的矮人們都停住了腳步,而我,立刻用杖頭的藍水晶對準目標,長吸一口氣,嘴裏喃喃地念誦拉爾教給我的咒文:“異世界的生物啊,順從我的命令,聽從我的召喚,讓我用我的精神,支配你的肉體。”杖頭的藍寶石突然放射出數道柔和的光芒,光芒籠罩在正氣勢洶洶向我沖來的古拉的身上。
  古拉逐漸放慢了腳步。在光芒的籠罩下,諾大的一個怪物,竟然慢慢地縮小,越縮越小,最終,光芒收斂了,而古拉,也似乎融化在空氣中,消失了蹤影。我知道,它已經被我收入了杖端的藍寶石中,不加召喚,將不會再出來作惡了。
  這還是我第一次使用召喚魔法。雖然我本身是個魔法師,但仍然被這種奇異的景色弄得目眩神迷。現在,我似乎有點瞭解了,為什麼會有人寧願放棄高貴的魔法師的身份,而去做一名召喚術士了,因為類似的情境,確實可以給人的心中注入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我不禁要想把古拉釋放出來,然後再收服它一次,好讓我再享受一次這種快感。雖然拉爾曾經警告過我,但是,我不是已經收服了古拉嗎?它現在不是屬於我了嗎?我在收服努布的時候,也並沒有什麼危險出現啊。
  我的手指,已經按到了藍寶石上面,召喚古拉的咒語就在嘴邊,這時候,矮人們的一陣歡呼聲,突然把我從這種奇怪的半催眠狀態中硬生生拉了回來。是啊,既然拉爾提醒過我,還是小心一點為好。何況,我當時並沒有收服努布啊,是那小傢伙自己主動跟隨我的。我擦了擦額頭的汗,極力壓制住了內心的衝動,把短杖放回了懷裏。

  制服了古拉,我在矮人們的簇擁下,再次回到他們的村莊。長老高興得幾乎合不攏嘴,可以看出,他當初對我能否收服怪物,並不抱有太大的信心。
  當我向長老辭行的時候,受到了矮人們的竭力挽留,長老執意要帶我到各處去參觀一下。
  我的心中越發的慚愧了——矮人世界原來是這樣的巨大。原本以為,他們只是像蟲子般生活在潮濕、陰暗的地下,佝僂著脊背,在互相穿連的狹窄洞穴裏爬行的野蠻種族而已。我甚至一度猜想,他們的身材所以如此矮小,是不是和生活的環境有直接關係呢?我的偏見,不,整個人類的偏見,在智慧的矮人中,在廣大的矮人世界中,顯得如此的渺小……
  我抬起頭,幾乎看不到山洞的洞頂,只有發光礦物帶發出柔和溫暖的光茫。前後左右,也都看不到遠方的洞壁,只有朦朧的灰暗,像黃昏景象般的奇景,一直延伸到無窮的遠方。
  在長老的引導下,我在村子附近轉了好幾圈,看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植物,和奇奇怪怪的動物。除了形狀有差異外,我看矮人世界與人類世界也並沒有太大不同,甚至還比人類世界更為寧靜和安詳。
  “要不要再到別處去看看呢?終究我們這裏只是很小的一個村莊。”長老問我。
  矮人的遠途交通工具,主要是船隻。在矮人村落和村落之間,有許多天然的或人工的地下河流,就像人類世界的道路一樣。長老特別叮囑村民,改修了一條最大的船,以便於我乘坐。
  地下水流很平緩,但是流速卻並不慢,經過一天一夜的航行——中間部分區域要借助到船槳——終於來到了另外較大一個矮人村落。甚至可以說是矮人的城鎮!
  聽說,類似的矮人城鎮,有大約一千個!矮人世界是多麼驚人的龐大啊。當我站在地面上的時候,怎麼會想到在腳下五到十裏的地方,會有這樣龐大並且隱秘的一個世界存在呢?
  我不禁為這一切的所見所聞深深地感動了。以往所經歷的一切,甚至包括拉爾的出現,在這個對於我來說全新的世界面前,全都變得不值一提。什麼作為人類的驕傲、對於宗教的虔誠、身為魔法師的高貴,種種往日的矜持,現在卻都逐漸在我心底崩潰了。當努布拉著我的衣襟,傻乎乎地問道:“你是說我有一個同伴了嗎?叫做古拉?他是什麼樣子?叫他出來和我認識認識吧。”這時候,我突然想到,就此轉職做一名召喚術士,其實也並沒有什麼不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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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草木皆兵




  自從艾德里安·羅茲遊說平民商人們,將大批軍需物資運到沙思路亞以後,戰局就產生了微妙的轉變。裝備精良的沙思路亞軍可以更好地抵禦討伐軍的攻擊,不再像前段時間那樣捉襟見肘。食物和藥品的補充也大大提高了城內軍民的士氣。不過,斯沃和喀尼亞斯拉等人對未來卻仍然並不抱持樂觀的態度……

  “王子殿下,這樣不行,”老騎士以沉靜的語調開始了他的發言,“雖然現在的狀況有所好轉,但是總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們急需一次勝利,否則不能保證商人們是不是會把他們的投資繼續下去。可城中的兵力剛夠用來防禦,要是進攻的話就遠遠不夠了。”
  “那麼,我們讓羅茲招募一些雇傭軍帶進城來好不好?”大概是一物降一物吧,凡是有老騎士在的場合,斯沃就一改他往日玩世不恭的態度,變得比較正經起來。
  “殿下,”領主潘·達克男爵站了起來,“看得出,羅茲將物資運送進來已經花費了很大的力氣,要想再運進那麼多的傭兵,恐怕不大可能。”
  斯庫裏小聲說道:“這個時候,要是希格蒙德在這裏也許會有一些好辦法……”
  斯沃環視了一下他現有的臣下。喀尼亞斯拉麵無表情挺直了身子坐在那裏,潘一臉愁容,布拉德與斯庫裏兩人面面相覷。突然,一個聲音在斯沃的身後響起:“也並不是完全沒有辦法,可是,王子殿下,需要您做一個抉擇。”大家往那聲音的來處望去,拉夫尼爾不知道什麼時候,悄無聲息地來到了會議廳中。
  “什麼選擇?請您告訴我。”斯沃站了起來,對於這位父親的摯友,他絲毫不敢缺了禮數。
  “先王彌留之際,對我說,”拉夫尼爾的臉上閃過一絲傷感,“要我保證你的安全,這也是我到這裏來的目的。”
  大家靜靜地等著大魔法師繼續說下去。
  “可現在我要你做出抉擇,是和我一起去隱居,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當然,我會好好地安排你的朋友們——還是取得一場勝利以後,將未來掌握在自己手中呢?”
  “閣下,我不能丟下我的朋友們和沙思路亞的平民百姓。”
  “關於百姓嘛,相信只要我說一句話,赫爾墨的那些人也不敢把他們怎麼樣。你還是好好考慮一下我的提議吧——前一條路註定了生存,而後一條路,卻是生死未蔔的賭博。”
  斯沃低頭沉吟了一會兒,抬起頭來,臉上又是那種常見的、玩世不恭的微笑:“閣下,說句不敬的話,如果您是一位漂亮的女士,我會毫不猶豫跟您去隱居的。”
  拉夫尼爾點頭微笑起來:“好吧,那讓我來幫助你暫時擺脫困境。跟我來,布拉德。”說完,兩個人一前一後離開了會議廳。
  “到底他想幹些什麼?”潘喃喃地自言自語。
  “不知道,”斯沃介面,“斯庫裏,你認為呢?”
  “我也不清楚,不過我跟去看一下,一會兒就回來。”說完斯庫裏也匆匆向外走去。
  “既然這樣,老臣也告辭了。”喀尼亞斯拉站起身對斯沃說。
  “好的,在搞清楚拉夫尼爾想要幹什麼之前,沙思路亞的防禦就拜託了。”
  大廳裏只剩下斯沃和潘兩個人,忐忑不安地等待著斯庫裏帶回來的消息。

  過了許久,斯庫裏·亞古的身影出現在大廳門口,一臉疑惑的表情。潘迎了上去問道:“怎麼樣?清楚了嗎?”
  “不知道,”斯庫裏慢慢走回座位前坐了下來,“拉夫尼爾閣下是這大陸上最強的擬態魔法使用者,出門的時候,我就猜想他的舉動也許和擬態魔法有關,但當我看見他和布拉德先生一起在畫一個魔法陣的時候,卻又拿不准了……”
  “你到底想說些什麼?”斯沃有點不耐煩了。
  斯庫裏擺擺手,做出一個稍安勿躁的手勢,沉思了一下,繼續說道:“以拉夫尼爾閣下的本事,他施放所有我已知的擬態魔法時,應該不必要用到魔法陣;而用魔法陣驅動的結界中,又沒有一個是能夠在戰爭中起到決定性作用的。我想,他所要做的,應該是一個擬態魔法的變種,這個魔法也許會耗費掉他所有的魔法力,並且在短時間內難以恢復,所以,他才會要你做出那樣的抉擇。”
  聽完這些話,斯沃和潘交換了一下興奮的眼神,同聲說道:“那太好了,有拉夫尼爾閣下作後盾,也許我們真的可以扭轉局勢呢!”
  他們誰也沒有注意到斯庫裏憂鬱的眼神,也沒有想到不久後出現在他們面前的,竟然是那樣一種慘烈的終極魔法。

  第二天,斯庫裏在男爵府的走廊裏遇到了一臉疲憊的布拉德:“布拉德先生,您可以告訴我,拉夫尼爾閣下到底要創造一個什麼樣的魔法結界嗎?”
  “我也不是很明白,總之師父是這樣告訴我的,”布拉德順勢坐在走廊邊的長凳上,“那是一個擬態魔法結界,可以令結界內的所有植物受到施法者的控制……”
  斯庫裏大驚失色:“控制!但這是不可能的!”
  布拉德擺了擺手:“是的,我也知道,在一般情況下那是不可能的。不過拉夫尼爾師父既然這樣說,那就一定可以做到。我累得很,先告辭了。”說完布拉德站了起來,走了兩步,卻又回過身來對斯庫裏說:“對了,師父說,到時候可能還需要借助你的力量。”
  聽到這句話,斯庫裏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可以控制結界內的植物……還需要我的力量!那可能是一個前所未有的龐大魔法。”此時,斯庫裏感到一陣興奮,為自己有幸參與這壯舉而非常激動;但同時,為此魔法可能會付出的代價,他心中也感到隱約的憂慮。

  六月三日,天還沒有亮,熟睡中的斯沃就被叫醒了,“王子殿下,王子殿下,拉夫尼爾閣下請您立刻到會議廳去。”“為什麼?你知道現在是幾點嗎?”斯沃有點不高興。“請您快起來,好象是很急的事情,男爵殿下、喀尼亞斯拉大人、斯庫裏先生他們都已經到了。”“好好,告訴他們我馬上就到。”斯沃突然意識到,拉夫尼爾的魔法陣即將驅動了,於是匆匆穿好衣服,奔到樓下。
  “……既然王子殿下到了,那麼我覺得有必要再將這個魔法陣的功效,重新強調一下,”拉夫尼爾望了一眼睡眼惺忪的斯沃說道,“這個魔法陣是為了擴大擬態魔法結界的威力而設置的,這個結界可以令方圓五十裏內的植物為我所用——矮小的例如花草會變得堅硬如鐵,以抵擋敵人的進攻,而高大的植物會變成人型來迷惑對方。最重要的是,這些效果對我方不會造成任何傷害。好了,如何利用這一條件來獲得勝利,就是你們的事了。”
  所有人的精神都是一振。喀尼亞斯拉問斯沃:“作戰計畫,昨天已經得到王子殿下的同意了,請問,還有什麼需要改動嗎?”“沒有。一切都交由閣下來指揮。”“既然如此,請各位按計劃執行。攻擊的重點是城東,時間,就定在淩晨五點。王子殿下,戰鬥開始以後,臣就不會再聽從任何、哪怕直接來自于殿下您本人的更改計畫命令。”
  斯沃難得莊重地點了點頭。

  後來的大魔法師弗羅茲·凱塞,當時等級為元素魔法師,作為凱塞家族的第三順位繼承人參加了這場驚人的戰鬥。他在筆記中是這樣描述的:
  “六月三日的淩晨——我習慣早起,洗漱完畢以後,就在帳篷裏點起燈來,閱讀內格蘭羅特閣下所著《魔法之來源》一書。就在這個時候,天邊略微露出一線曙光,我突然聽到外面出操的士兵,發出了陣陣的慘叫聲……”
  當時凱塞子爵的部隊,是位於沙思路亞城北貴族聯軍的中央偏西位置,距離城牆約一點五裏左右。
  “那是非常淒厲的慘叫,而且充滿了無盡的懷疑和恐懼。我急忙披上斗篷,大步走出帳外。突然間,腳下傳來一陣劇痛,我幾乎站立不穩而跌倒在地上。低頭望去,看見地面密佈了無數尖銳的匕首,有一支匕首已經割破了我的右腳內側,匕首上沾染了殷紅的血跡!
  “我急忙寧定心神,在自己周圍布下一個物理防護結界。我發現,凡進入我防護結界以內的匕首,都逐漸恢復了它們的本來面目。它們不過是一些細嫩而孱弱的小草而已……
  “這時候,我心中所產生的恐懼,只怕要遠遠超過那些士兵們。放眼望去,無數士兵倒在地上掙扎呻吟,從沙思路亞城邊開始,直到我身後遙不可見的遠方,滿地的野草全都變成了匕首。這是人力所絕不能夠完成的強大的擬態魔法!那一刹那,我甚至懷疑這是傳說中龍族和魔族慘烈戰爭的再現。
  “幸虧這些野草只是靜止的。我父親很快就聚攏了隊伍,剷除這些野草,開闢了方圓半裏的一片安全地域。這時候,已經是七點左右,太陽高高地掛上天穹。我們聽到了城東激戰的消息。更讓我無法相信的是,敵人竟然在城東展開了攻勢……
  “這是絕不可能的。以我當時的能力,頂多為四、五名士兵施加物理防護結界。據說敵軍出城的部隊超過四千,要為這四千人都施加防護,總共需要近千名元素魔法師,或者近百名大魔法師——當然大家都知道,當時全大陸的大魔法師,也不過區區十人而已。
  “雖然,早有傳聞拉夫尼爾閣下正在沙思路亞城中,可是,當時我並沒有想到他——當時的一切,全都在我知識範圍以外發生和發展……”

  在討伐軍尚未來到,沙思路亞城加緊防禦準備的時候,喀尼亞斯拉曾經下令,將城周圍三十裏以內的樹木一律砍伐乾淨。這一項工作,首先從討伐軍行進方向的城北開始。
  城北三十裏以內的樹木,已經基本被伐光了,可是由於討伐軍來得過於迅速,城東尚有大片樹林依舊矗立。現在,這些樹木在拉夫尼爾的魔法陣驅動下,變成了披堅執銳的士兵,對駐紮城東的王家衛隊主力,構成了更大的威脅。
  喀尼亞斯拉事先考察了這些樹林所在的位置,他出城攻擊的方向,正好和這些樹林呈一條直線。因此,在討伐軍看來,這是意圖明顯的前後夾擊。
  王家衛隊的整體素質,較貴族私兵要高出許多,他們很快就從疑惑和混亂中平靜下來,小心翼翼地清除每個人身邊幻化成匕首的雜草。
  “真是不可思議的擬態魔法,”總帥亨利克·羅貝爾男爵鼓舞部下,“但這並不會對戰局產生太大的影響——敵人也許想趁著混亂順著沒有草木的驛道逃跑,一定要牢牢守住各條道路,不放哪怕一隻飛鳥離開沙思路亞!”
  然而,沙思路亞軍並不想逃跑,他們的目的是進攻!當城的東門打開,約四千名士兵喊叫著衝殺出來的時候,包括羅貝爾在內的所有人都驚呆了。
  在老騎士喀尼亞斯拉的直接指揮下,沙思路亞軍踩著滿地的匕首前進。不敢隨意走動的王家衛隊士兵,一個個仿佛待宰的羔羊一般,暴露在敵人的長矛和刀劍之下。只有部分弓箭兵尚能作戰,但也根本無法組成有效的佇列。在敵人沖到面前以後,這些弓箭兵除了死亡和投降,已經沒有第三條道路可走了。
  位於佇列後方的士兵們,急忙向各條大小道路擁去,許多人被推擠倒地,遭到幻化成匕首的野草的攢刺,隨即被當作同伴的墊腳石,而被活活踩死。
  羅貝爾立刻命令城北的貴族部隊進攻,以抒緩城東的壓力。如果當時駐守城北的是王家衛隊,也許會認真地執行他這一命令的吧。但貴族私兵早被這驚人的擬態魔法嚇破了膽,除了維爾泰斯、凱塞等少數部隊以外,全都驚惶失措地爭奪大小道路向後撤退,其慘狀並不比城東要好多少。
  維爾泰斯等部掃清通路,殺向沙思路亞北門。似乎真的城守軍全部力量都被調往東方了,他們很快就攻破城門,突入城內。但是,喀尼亞斯拉早就在北門內側,築起了堅實的第二道城防,金·斯沃親自指揮數百名弓箭手和近千名百姓在此防禦。進入城中的貴族部隊,被壓縮在兩道城防中間的狹窄通路中無法迴旋,同時遭受密雨一般的箭矢和滾木,很快就丟下四百多具屍體,倉惶撤退。
  時間已近中午,城東的羅貝爾所部,除死傷和被俘以外,已經全部湧上了幾條道路,向東方亡命奔逃。沿途不時出現樹木幻化的士兵,使得這支戰鬥力極強的王家衛隊,從軍官到士兵,精神都幾近崩潰的邊緣。
  戰鬥到下午二時基本結束,總計沙思路亞方損失不足兩百,而殲敵四千九百,俘虜兩千七百餘。雖然並未消滅討伐軍的主力,但敵人已經後退五十裏,躲到結界以外,暫時不敢再前進一步了。

  這是一次空前的勝利,沙思路亞軍漂亮地將討伐軍擊退。但是本應狂歡的沙思路亞指揮層卻高興不起來,斯沃王子和他的臣子們一臉嚴肅地圍在那個製造了驚人結界的魔法陣旁,在魔法陣裏,布拉德抱著奄奄一息的拉夫尼爾……
  “怎麼……怎麼樣了?我們……勝了嗎?”拉夫尼爾勉強睜開眼睛,艱難地說道。
  “勝了,勝了,您老人家別擔心。”斯沃回答完,轉過頭去小聲問站在他身後的斯庫裏:“這是怎麼回事兒?”
  “不知道……”斯庫裏一臉愁容。
  這時抱著拉夫尼爾的布拉德哽咽著說道:“是因為那個擬態魔法……”
  一切的原因是那個擬態魔法結界,那是擬態魔法被人類發明以來,最大的一次施放。最重要的一點是:在元素魔法中魔法結界和平常的魔法施放不同,魔法施放是具有針對性的,也就是說,魔法的傷害只會對敵人產生效用,而不會對自己人造成任何的不便,這是因為釋放魔法的同時,施法者的精神力量在加以控制的原因;結界卻不是這樣,結界的效用除了極少數的例子以外,都是長期的,並且範圍相對較廣,所以結界全部要依靠魔法陣來完成,這就令施法者不便利用自己的精神力加以控制。所以說結界的效用是全域的、全體的,不分敵我的。所以在一開始,斯庫裏所產生的疑問就在於此,他想像不到一個不分敵我的結界所造成的效果,將會如何對戰爭的發展產生影響。拉夫尼爾的雙重魔法陣不僅耗盡了他的魔法力,還傾注了他所有的精神力量,他將自己的精神和生命融入了這一擬態魔法結界中。當時在沙思路亞城外的每一株草、每一棵樹裏面都有拉夫尼爾的精神力量所寄宿著,這樣他才可以使得這些植物分辨出誰是朋友,誰才是敵人。但是,那分散出去的精神力因為長時間的維持游離狀態,已經再也無法回到他的體內了……並且,他為了不再讓後人重蹈他的覆轍,還……
  “亞古……”
  “是的,閣下,我在這裏。”斯庫裏俯下身子,將耳朵湊近拉夫尼爾的唇邊。
  “以後的……事情……就拜託……你和我那不成器的……徒弟了……”拉夫尼爾用憂鬱和期待的目光,注視著布拉德。
  “師父在最後毀去了他畫在自己胸口,可以加注精神力的那個魔法陣,”——布拉德挪開了他掩蓋在拉夫尼爾胸口的手,殷紅的鮮血從老人的胸口滲了出來——“不能加注精神力的話,那些植物只會在表面上看起來象匕首,而不會對任何人造成傷害。不過就算這樣,也可以暫時嚇阻王國軍。”布拉德強忍著淚水哽咽著說道。
  “要是你們……把一些真的匕首……插在王國軍進軍的必經之路上,就能起到……更好的效果……”老人的話沒有引起眾人的回應,所有的人都默默地注視著拉夫尼爾。
  “王子……殿下,可惜我不能……看到您登上……王位的那一天了……”拉夫尼爾留下了他一生中的最後一個微笑,一代擬態魔法的高手,在施展過他一生中最華麗的魔法後,就這樣離開了人間,留下了讓後世人永遠回味的傳奇……
  所有人都默默的站在魔法陣的旁邊,聽著布拉德輕輕的抽泣聲。
  這是在金·斯沃·蓋亞絢麗的一生中,第一個偉大的犧牲者,但決不是最後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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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left]  六月三日的後退,使得王國軍暫時放鬆了對沙思路亞城的包圍,以羅茲為首的平民商人趁機把更多軍用物資偷運進城中。王國軍主帥亨利克·羅貝爾男爵還在斟酌敗戰報告的措詞——當然,隱瞞此次失敗是不可能的更是不智的——六月四日黃昏,一份非常詳細、絲毫也不給男爵預留辯解餘地的秘密報告,卻已經擺在了王國軍政大臣裏森·修內斯侯爵的面前。[/left]
  侯爵臉上露出一絲狡黠的微笑:“怎麼樣,現在輪到你了,有把握戰勝嗎?”
  站在侯爵身邊,接受詢問的,是親信薩頓·巴蘭格子爵。他聞言點頭:“我有把握,閣下。也許我將採取與羅貝爾男爵完全相同的戰術——他的戰術策略並沒有錯——但將獲得完全相反的效果。”
  “怎麼講?”
  “羅貝爾男爵此次戰敗,只是偶然事件,”巴蘭格走到牆邊懸掛的戰略地圖旁邊,“但他所以未能在短時間內取得勝利,原因有二。一,是後方運補線路遭受敵人騷擾;二,是駐守沙思路亞城北的貴族聯軍沒有盡到全力協同作戰。”
  修內斯侯爵點頭:“任命你作為討伐軍總帥以後,我將完全放手,包括後方的運補線路和運補方法,都可由你獨斷——但是,你有什麼好的辦法嗎?”
  “首先,”巴蘭格在地圖上比劃了一條曲線,“我請求沿歌尼亞、南肯、塔比奧拉一線,拓寬道路、修築工事,抽調王家衛隊第四軍團的兵力,以及此沿線各貴族領的貴族私兵,層層駐防。這樣,就可以保證運補線路的暢通。”
  修內斯微微搖頭。巴蘭格一笑:“這只是消極的辦法,另外我還有積極的一步棋,我爭取在一個月內,把騷擾我後方的敵遊擊部隊全數殲滅。”
  修內斯想了想:“好吧,交給你了——那麼,你將怎樣統合貴族私兵呢?想殺幾個人?”“殺人不是好辦法,我想請求派員到各貴族領地去視察,並立刻接管其部分領地的賦稅徵收,等到戰爭勝利以後,再依據各人的表現來決定是否將專員撤還——這樣,也可以保證籌集更多的軍費。”
  修內斯站起身來,在屋中踱了幾步:“我相信你的戰術運用能力,但是——在戰爭中,很多偶然因素往往會毀了全局。譬如說羅貝爾的此次失敗,如果敵人再使用類似招數,你將如何應付?”
  巴蘭格微微一笑:“如此威力巨大的擬態魔法,我想不會再出現第二次了。在來覲見閣下之前,我剛好通過赫爾墨魔法師公會會長格隆先生的介紹,見到了前來蓋亞講學的魯安尼亞大魔法師祖亞閣下。我向祖亞閣下描述了這個擬態魔法所產生的現象和效果……”
  “他作何判斷?”修內斯饒有興味地問道。
  “他說,蓋亞國內,不,人類世界中除了拉夫尼爾外,沒有第二個人可以釋放如此威力驚人的擬態魔法。但即使是拉夫尼爾本人,保守的估計,這樣的魔法也會消耗他幾乎全部的魔法力,沒有一年半載無法恢復。”
  “這樣啊,”修內斯重新坐了下來,“那我就放心了。明天一早,咱們就一起去求見宰相閣下,哈哈哈哈。”

  離開軍政大臣府,薩頓·巴蘭格子爵沒有回家,卻直接來到駐紮在城北神廟旁邊的王家衛隊第二軍團總部。十年前,這支部隊的軍團長正是巴蘭格,而且直到今天,他依舊保有終身名譽軍團長的稱號。
  現任軍團長凱恩·伊維特男爵把巴蘭格迎入指揮部——作為神廟附屬建築的一座六層高塔的頂層。在這裏,集合了王家衛隊第二、第四和第五三個未出陣的軍團幾乎所有高級軍官。軍官們向巴蘭格鞠躬敬禮,巴蘭格點頭示意,坐了下來。
  “閣下,前方的戰況……”有人出聲詢問。
  “一切進展順利,”巴蘭格微微一笑,“明晨我就隨同侯爵閣下去見那個老傢伙,指揮權很快就會落到我的手上——等斯沃的叛軍被剿滅,我回師就要那個老傢伙好看。”
  不言而喻,他口中的“老傢伙”,指的正是把持蓋亞中樞的王國宰相柯裏亞斯公爵。
  “對了,閣下,”伊維特男爵因為繼承了巴蘭格指揮過的第二軍團,隱然已經是這些高級軍官們的當然首領,他進前一步,把一份文件遞給巴蘭格,“叛軍遊擊部隊的相關資料,已經調查清楚了。”
  巴蘭格打開那份資料,首先,就被有關希格蒙德·布隆姆菲爾德的那一頁吸引住了:
  “希格蒙德·布隆姆菲爾德,男性,無職業,生年、籍貫不詳。從小為孤兒,被一名低位冒險者所收養。三一二年在拉瑞斯·尼古平原之戰中,冒險者去世,他被艾爾帕西亞雇傭兵首領馬克涅斯收為唯一門徒,成為最強雇傭軍團‘疾風’中的一員,人稱‘風之子’。三二一年的‘白夜’之戰,馬克涅斯戰死,他作為繼承人,因為聲望不足,導致‘疾風’雇傭軍團的崩潰。此後組織四五人的小團體,活躍於雇傭兵界……”
  以下,是希格蒙德所參加過的戰役及所立功績、所獲酬勞列表,以及他慣常使用的武器與戰術之分析報告。
  讀完這份資料,巴蘭格滿意地點一點頭:“很不錯……”
  “多數是通過特殊途徑,從地下公會買來的,”伊維特如實報告,“據說去年下半年布隆姆菲爾德曾經與地下公會有所接觸,從那時起,地下公會就開始搜集整理有關他的檔案資料。”
  “地下公會?”巴蘭格皺了皺眉頭,“地下公會再繼續發展下去,一定會成為現存政體的最大破壞者……你們有商討過殲滅希格蒙德·布隆姆菲爾德所率領的這支敵遊擊部隊的策略嗎?”
  伊維特搖搖頭:“我們有商討過,但還沒有萬全的良策。這支部隊行動如風,要追剿是不可能的,只有設圈套引它上鉤……”說著,望一眼第四軍團副軍團長,也是在場最年青的軍官班克羅福特·凱勳爵。
  凱繼續伊維特的話題說道:“圈套好設,但是需要一個確實能夠吸引對方的餌。布隆姆菲爾德只是一個並不存在對任何勢力忠誠心的雇傭兵,雖然他的任務是騷擾我國境內,襲擊運補線路,但僅僅一百人,過大的餌食他不敢吞,過小的他又未必看得上眼……”
  巴蘭格揮揮手,打斷了他的話:“我不需要分析,我相信你們的分析,我只需要結論——有沒有合適的餌食,即使再異想天開?”
  “是的,閣下,”伊維特湊近一步,“但那……可能性很小……”

  第二天一早,彈劾亨利克·羅貝爾男爵的奏章,就擺在了新王克拉文和宰相傑伊根·柯裏亞斯公爵的面前。
  “羅貝爾無罪,”克拉文說道,“如果那樣威力巨大的結界真是拉夫尼爾師父所設立的話。誰又能抗拒拉夫尼爾師父的魔法呢?”
  “陛下,執行軍法是只看結果,而不計算統帥所未能考量到的其他因素的,”裏森·修內斯侯爵跪在御座前,溫和地回答,“作為統帥,他理應考量一切可能會發生的情況,從而拿出因應對策來。”
  柯裏亞斯的目光深不可測:“那麼侯爵閣下的意見是?”
  “陛下既然認為其情可憫,那麼就不加懲處吧。可是看起來以羅貝爾男爵的能力,是無法繼續勝任討伐軍統帥一職了。”修內斯故意不去看柯裏亞斯的眼睛。
  克拉文詢問的目光轉向柯裏亞斯。柯裏亞斯也望一眼年青的國王,回答道:“既然戰敗了,當然要接受軍事法庭的審判。只是……新的統帥由誰來擔任才好呢?”
  “一切都由宰相閣下和陛下來決定。”修內斯在心中暗笑,因為他知道柯裏亞斯拿不出比巴蘭格更合適的統帥人選了。
  果然,柯裏亞斯微一沉吟:“薩頓·巴蘭格子爵是最好的人選,請陛下裁定。”
  克拉文點頭:“朕也久聞巴蘭格子爵的勇名。宰相閣下的推薦很好,朕這就頒佈詔令——請巴蘭格子爵覲見,朕要親自見見他。”
  早就等候在外的巴蘭格聽到傳喚,很快就來到了御前。巴蘭格是典型的美男子,但是與浮華的斯沃不同,他英偉而樸素,姿態不卑不亢:“臣薩頓·巴蘭格覲見國王陛下。”
  “國王陛下欲任命卿為討伐軍統帥,卿有取勝的把握嗎?”沒等克拉文開口,柯裏亞斯搶先問道。
  “如果陛下給臣以軍隊調動和運用的全權,並且確切保證物資供給的話……”
  “多久?三個月?半年?”柯裏亞斯追問。
  巴蘭格想了一想:“是的,三個月,最多半年。不過,據臣的探查,叛軍士氣高昂,如果我方不能提高到同樣士氣的話,勝機就較難把握……”
  “提高士氣,這是你身為統帥的職責!”
  “是的,因此臣下大膽請求,請求陛下舉行一次盛大的閱兵,以提升我方士氣。”
  “陛下絕不能夠離開王都!”
  “並不很遠,只要到歌尼亞就可以了,”巴蘭格早就與修內斯商量好了,成竹在胸,“這樣,不但可以提高士氣,還能提升陛下本身的聲望。”
  “陛下,”修內斯及時加上一句,“作為蓋亞的國王,理應身先士卒,討伐叛逆。但陛下年齡尚幼,為了陛下的安全著想,只要到歌尼亞進行一次大規模的檢閱就可以了。”
  “朕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克拉文回答,“朕很願意見見我的士兵們,給他們以戰鬥的勇氣。”
  柯裏亞斯陰沉著臉:“好吧。不過,陛下的安全是最重要的,行程由我來擬定!”

  對於以裏森·修內斯和薩頓·巴蘭格為首的軍方上層來說,年幼的克拉文或者是浮華的斯沃,誰當蓋亞國王都沒有關係,只要能夠將被柯裏亞斯等政客和貴族商人所“竊奪”的權力搶奪回軍人手中就可以了。他們認為,蓋亞的強盛,完全是依靠軍方的力量,但自從五十年前的“七玫瑰之戰”戰敗以後,軍方的勢力就被大幅度壓制住了,這完全是一種倒退,是對國家長治久安的最大威脅。
  因此,老王奧古斯特在位的時候,修內斯就對克拉文的斯沃兩面賣好。對於軍方高層來說,兩位王子都不過是棋盤上的卒子而已,柯裏亞斯一黨,才是他們唯一的敵人。
  將新王克拉文作為引誘希格蒙德·布隆姆菲爾德上鉤的香餌,對於修內斯等人來說,沒有絲毫道義上的不安。甚至某些人還直接想到,不如就讓敵人殺死克拉文國王,然後修內斯親自南下迎接斯沃繼位,那將是扳倒柯裏亞斯的最簡捷途徑。
  當然,修內斯和巴蘭格並沒有敢這樣想。陰謀之不徹底,大概就是他們最後覆亡的主要原因吧。
  個中內情,只有身在蓋亞中樞的嗅覺靈敏者才能模糊地體會到,希格蒙德是不可能清楚的。作為雇傭兵,他在戰爭中唯一追求的就是大將的首級——雖然此次把斯沃的勝利作為最終目標,與以往的戰鬥目的大相徑庭,但在他認為,只要消滅敵方的首腦,自然勝券在握。因此,能夠誘惑他上鉤的香餌,也只有新王克拉文。雖然,他所面對的真正敵方大將其實應該是宰相傑伊根·柯裏亞斯才對。
  巴蘭格巧妙地通過地下公會把消息散佈了出去。當時,希格蒙德將沿路搜羅得到的三百多名貴族步兵遣去攻擊任意貴族領,騷擾討伐軍後方,自己則和喬·邦德諾依舊統率那一百名輕騎兵,北上來到拉瑞斯·尼古平原附近。
  在平原西面兩天左右路程處,矗立著蓋亞王國的重要都市——坎德維。希格蒙德在一個偏僻的小村落裏隱藏好部隊,自己改裝進入了坎德維。他在魔法師公會和戰士公會前遊蕩半晌,故做躊躇狀,立刻就引起了地下公會的注意。
  在被引領進地下公會以後,希格蒙德掏出了一袋上等寶石——這是領地遭到劫掠的各位貴族領主,對“國王”金·斯沃所進獻的貢品:“我要雇傭一支部隊……”
  對方沉默一下,很快露出了笑臉:“請問,是希格蒙德·布隆姆菲爾德先生嗎?”
  “……是,怎麼樣?”
  “您不要誤會,我們有非常具價值的情報……我想您應該用這袋寶石購買的是……”

  六月八日,新王克拉文的盛大儀仗從赫爾墨南下,直向蓋亞中北部的重鎮歌尼亞進發。隨從的有傑伊根·柯裏亞斯、裏森·修內斯、薩頓·巴蘭格等中樞要員,還有王國近衛騎士團的主力約兩千人。柯裏亞斯讓親信德拉斯坦·科德賴爾子爵留守王都,將本來應隨同出征的王家衛隊第二和第四軍團先期遣往目的地,而將與王家衛隊互不統屬的王國近衛騎士團放置在御前,其用心不可謂不深。
  當然,這一切,都在修內斯和巴蘭格的計算之中。
  預定到達歌尼亞的時間是六月十三日,然後十四日舉行盛大的閱兵,參加者除王家衛隊第二和第四軍團近萬人外,還包括第二次徵召的周邊貴族私兵兩千人。這支部隊將在六月底趕到沙思路亞前線,替換已經疲憊不堪的第一和第三軍團,開始新一輪攻城戰。
  大約十日黃昏左右,克拉文的儀仗將經過柏德蘭丘陵地區。此處的地形並不險要,但山坡層疊、草木繁茂,非常適合隱藏。巴蘭格和希格蒙德幾乎同時圈定了這個地點。希格蒙德要狙擊克拉文,巴蘭格要引誘並消滅希格蒙德,這都是新王檢閱途中唯一最佳的戰場。
  柏德蘭丘陵往東,直接東方山脈,往西,是重要的王國驛道。在這兩個重要退路上,巴蘭格都佈置了重兵埋伏,計畫嚴密,水泄不通,就等希格蒙德自投羅網了。
  然而,作為圈套的佈置者,所需考量的僅僅是餌食如何誘人,以及當敵人臨時窺破圈套的時候應該如何補救——如果敵人根本不往圈套裏鑽,那麼一切都是徒勞。
  希格蒙德·布隆姆菲爾德,本來應該鑽進這個圈套裏來的……

  希格蒙德獨騎在柏蘭德丘陵附近勘查地形的時候,腦中已經有了周詳的狙擊計畫。當時,丘陵東西的通路、也就是圈套的兩端尚未收口,他也根本無法意識到王國軍的圍殲計畫。
  當他離開柏蘭德丘陵,途經一個小村莊借宿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在唱一支歌:

  ……安馬瓦尼婭美麗的面龐,東方平原上最鮮豔的花朵,
  她的心仿佛雲霞啊,變幻莫測,無法看破……

  這首歌的曲調,分明是照抄《七玫瑰之戰》中的片段。打聽之後才知道,數日前,著名的吟游詩人阿尼·帕沙曾經路過這座村莊,為村民吟唱了《七玫瑰之戰》與《白夜之歌》。
  想起“白夜”之戰,那是導致希格蒙德的老師馬克涅斯戰死的戰爭,是雇傭兵界的恥辱,也是他心中永遠的傷痛。“白夜”,那分明是一個圈套,托利斯坦教廷明明已經窺破了安馬爾公爵反叛的企圖,卻並不明令討伐,而是先在周邊佈置重兵,要等安馬爾集結了大量的雇傭兵團以後,才發動突然襲擊。從那仗以後,雇傭兵們很少再敢進入託利斯坦境內。
  如果,此次的克拉文赴歌尼亞閱兵也是一個圈套呢?
  無來由的憂慮擾亂了希格蒙德的心神,但同時也拓寬了他的思路。這促使他再度前往柏蘭德丘陵勘探,從而發現幾乎所有路口的哨所,都沒有因為國王即將從附近經過而加強巡邏力度。這也許是指揮者的疏忽,但希格蒙德心中既已存疑,那麼他所看到的一切,都不由自主地在響起危險的警號。
  巴蘭格的盲點,就在於他的目的只是剿滅希格蒙德·布隆姆菲爾德,而根本沒有把新王的生死放在心上!

  六月十四日,盛大的閱兵式在歌尼亞圓滿結束。雖然安排了香餌,但魚兒並沒有上鉤,其中緣由,要到半年以後,凱勳爵才會在希格蒙德口中得到答案。
  失望的巴蘭格,只好留下凱率領半個第四軍團鞏固後方補給通路,自己親統大軍前往沙思路亞。凱一板一眼地執行巴蘭格所交待的任務,沿歌尼亞、南肯、塔比奧拉一線,拓寬道路、修築工事,同時徵集沿途各貴族領的貴族私兵,層層協防。從六月底開始,希格蒙德再也無法燒掉哪怕一箱由王都運往前線的糧食。
  六月廿七日,巴蘭格來到沙思路亞城下,亨利克·羅貝爾男爵交出指揮權,被押往王都接受軍事法庭的審判——在裏森·修內斯的不斷施壓下,他後來被判剝奪領地和爵位,並處兩年監禁。
  巴蘭格重新整頓軍隊以後,於七月一日開始鏟草前進。在斯庫裏·亞古和巴比特·布拉德兩位元元素魔法師的維持下,拉夫尼爾的強力擬態結界依舊保持其表像——雖然,化身成匕首的野草,已經絲毫沒有殺傷力了。在小心翼翼推進了裏許以後,部分將領開始麻痹大意起來,指揮部隊大步行軍,卻被插在地上的匕首刺得再度混亂起來。沙思路亞軍趁勢出城襲擊,頗有斬獲。
  那些匕首,是遵從已故的大魔法師拉夫尼爾的遺言,由沙思路亞軍半夜潛出,暗插在化身匕首的野草叢中的。
  薩頓·巴蘭格懲罰了冒進的將領——那些無能者,泰半是率領私兵前來助陣的貴族領主。然後繼續緩步然而無懈可擊地向城邊推進。
  七月四日,王國軍再度包圍了沙思路亞城,並且——嗅覺靈敏的巴蘭格,再度把沙思路亞河的封鎖權抓在了王家衛隊手裏。羅茲等平民商人的物資運輸,被迫暫時停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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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聖山之謎

(尤曼斯·卡貝爾的心路歷程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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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ft]  我是在六月初離開的矮人世界。雖然長老一再挽留,但我瞭解,作為一個人類,甚至是唯一的一個人類,是不可能長久在地下世界生存下去,並和矮人們徹底水乳交融地結合成一個大家庭的。那麼難道,我要作為他們的客人在村中享受報恩一輩子嗎?地下生活是那樣愜意並且難得的安祥,但是作客的感覺,尤其是享受報答的感覺,並不是我所願意長久品味的。[/left]
  “修行有兩條道路,”魯安尼亞的尼可爾老師曾經這樣說過,“一是象我這樣埋首於古代典籍和殘缺的資料中,一輩子躲在昏暗的燈光下,直到兩鬢斑白。而另一條道路,是離開桌案,走出圖書館,走向廣闊的城市、鄉村,從自然中汲取營養、誘發靈感,把日月星辰當成燈,而把風霜雨雪當成需要反復閱讀的典籍——我想,偉大的拉爾就是這樣吧。”
  記得當時我曾這樣笑著問尼可爾老師:“似乎您對第二條道路,也就是您實際上放棄了的道路,評價要更高呢。”他聳聳肩膀,回答說:“年輕的時候,我可不這樣想。現在……人總是無法滿足已經獲得的,而總要覬覦為了獲得某物所必須放棄的那一部分人生。這是常理,只要並不因此而懊惱後悔,也沒什麼關係——就讓我發發牢騷又何妨呢?”
  也許是天性使然,我選擇了第二條修行之路。我還並沒有到達開始覬覦自己所必須放棄的那一部分人生,並因此或感歎或懊惱後悔的年齡。況且,尼可爾老師雖然感歎,也並沒有改變自己的道路和行進方向。長久居留於一地,將會消磨我的意志,阻礙我繼續追尋魔法的真諦,即使,是居留於如此神秘而安祥的矮人世界中享受人生。
  矮人世界之旅,仿佛在我面前打開了一扇奇妙的大門,大門內光芒一片,通向不可知的遠方。地下的王國、拉爾的影像,和召喚獸古拉的收服,許多環節用傳統的自然學和魔法學都根本無法解釋。一個魔法師,一個發願追尋魔法真諦和神之真意的人,怎麼會不被這種種所見所聞誘惑得目炫神迷呢?
  於是,在離開矮人世界以後,我突發壯遊之想,徑直前往攀登大陸中央的聖山——一個存在於人類社會中,但其神秘性和不可知性,絲毫也不亞於矮人世界的偉大的奇跡。
  聖山無名,它是整個大陸的中心,他的主峰朗得納西亞峰也是大陸上最高的山峰,峰頂終年白雪皚皚。流經蓋亞的兩條河流——聖河尼倫和連接聖湖的亞倫河——就都發源於聖山山麓。拉爾夫大陸上,幾乎每個人都對聖山抱持有一種近乎于神的崇敬心情,並且鄉間確實存在“山頂有塔,直通神之居處”等等類似的傳說。
  我在聖山附近,漫無目的地遊蕩了將近半個月,最高甚至攀爬到了海拔近三點一二裏的勃蘭峰頂。雖然並沒有什麼收穫,但遠眺著雪白的聖山的主峰,心境突然變得莊重起來。僅這刹那間的感受,就已經不虛此行了。
  在離開聖山的時候,我的心中突然產生出一種奇妙的預感:我很快還會回來的,回來依偎在父親一般的聖山的腳邊……

  依依不捨地離開聖山以後,我延著聖河尼倫一直南下,向海邊走去。
  蓋亞的內戰在繼續中。討伐軍以五倍的兵力,耗時數月,卻仍然未能攻克第一王子金·斯沃·蓋亞所盤踞的港口城市沙思路亞,這使得國內普遍產生出對長期戰爭的恐懼心理。領主們以戰爭為藉口提高賦稅、搜刮領民財物,商人們趁機哄抬物價、囤積居奇。蓋亞國內,似乎連邊遠的小城邑也無法逃避戰爭的陰影,如洪水流經般,到處都翻騰著壓抑、焦躁和沒有秩序的濁浪。
  越是向南,越是靠近沙思路亞,我的所見所聞就越是使人心情沉重。雖然這並不關一個托利斯坦來的旅行者的事,但我就算可以置身事外,也無法置身這種沉重的氣氛之外,作局外人的悠閒旁觀狀。幾次想要折而向北,卻都臨時打消了念頭。為什麼要向戰爭的中心方向走去?此時此地的我,卻連自己也說不清楚。
  終於來到了海邊,清涼的海風拂過臉龐,稍微消減了天氣其實更是時局所帶來的燥熱感覺。從這裏向東走五六天的路程,就是戰爭的中心、港口城市沙思路亞了,而我所來到的這座小城,名字叫做法倫克。傳說,在海精靈紀元初年,海精靈們就是從此處登陸,並開始控制人類社會的……
  我找了家小旅館住下,準備第二天一早,就到當地魔法師公會的圖書館中去查閱一些資料,當然,主要是有關召喚術的古籍。我最近似乎著魔一般,迷上了召喚術的研究,可能這是突然進入一個以前僅止耳聞的新學術領域後的必然現象吧。我已經有了兩隻召喚獸,雖然努布的力量根本不適合運用於戰鬥,而狂暴的古拉,我根本不敢隨便召喚它。
  法倫克是一座古老的城市,如果從海精靈紀元開始計算起,應該有超過五千年的歷史了。當然,誰也不能肯定,這座城市就那麼長時間地矗立在南方的海岸邊,從來也沒有被毀滅過,被誰在廢墟上重建過。現在我所能夠在法倫克街道上尋找到的最古老的建築風格,也不過相當於托利斯坦當代王朝第十二任教皇卡馬修裏三世前後的東方式樣,當時,蓋亞尚未建國,距今約四百五十到六百年……
  我本來以為,法倫克的魔法師公會圖書館將會很大,收藏有許多不傳于世的珍貴資料。但是出乎意料之外的,那只是一棟很破舊的小屋子而已,裏面也只有五個中型書架,擺放著一些隨處可見的魔法入門書籍。
  “本來是有不少資料的,可惜大多都被運去王都赫爾墨了。”管理員同時也是公會的主要負責人,對於我的詢問聳聳肩膀攤攤手,無可奈何地苦笑一下。
  我隨手翻了幾本書,什麼《水系魔法構成舉隅》、《格雷概念初探》,什麼《魔法史簡明研究》、《傳說中的魔法》、《我們的魔法從何而來》,什麼《龍族魔法的表像及猜測》、《魔法潛能的激發十二法》、《魔法學徒自修教程》……等等,都是些到荷裏尼斯的舊書市場,一簸箕就可以隨便撮走一大堆的貨色。
  五個中型書架幾乎翻遍,也沒找到一份有用的資料。偶爾轉向一個牆角,突然發現地上拜訪擺放著一個破舊的小鐵箱,大概六分之一丈長、十分之一丈寬,鏽跡斑斑的。我蹲下來仔細察看,原來上面還加有一把古舊的銅鎖,牢牢扣著箱蓋。
  我撩起衣襟的下擺,把鐵箱上的灰塵輕輕拭去,然後仔細觀察那把銅鎖——是很舊的款式,起碼也已經有兩三百年了。我不會撬鎖,但是簡單地破壞它的話,應該不會很難。
  我抬起頭四處看看,管理員早就離開了,我也懶得再去找他。說真的,這個箱子象本身就具有魔力似地吸引著我,而看它這樣被隨隨便便地拋在屋角,塵灰滿面,想必也不是被主人看重的東西。
  於是,我想到了剛才在翻看某本書的時候,所發現的夾在書頁中的一枚金屬書簽。很快便找到並取出了那枚書簽,我在上面簡單地施了一個擬態魔法,用它輕易地就撬開了鐵箱。鐵箱裏面淩亂地塞著幾張發黃的羊皮紙,移近窗邊仔細一瞧,我卻不由得大吃了一驚!
  羊皮紙上,用托利斯坦第四王朝初期所流行的褐色墨水書寫著一些潦草的古代文字,某幾張還繪有簡單的圖案。驚人的是,某幅圖上畫著一隻怪獸,看它那肉滾滾、無眼無耳的樣子,分明就是古拉!我仔細閱讀圖畫下面的文字:“偉大的……崇敬……生命之源……心……光……神的旨意……”
  那起碼是近兩千年前的古文字,還摻雜了許多奇怪的方言口語,我所能夠閱讀的,不過十幾個單詞而已。再展開下一張羊皮紙,看墨蹟和文字,那應該是緊接在後面的一頁。這一頁上,畫著一幅聖山的圖形,下面還有一個奇怪的女人,生了六條臂膀……
  這可真是太奇怪了,難道說古拉和聖山之間,還有什麼奇妙的聯繫存在嗎?我取出紙筆,仔細把這幾頁羊皮紙上的文字和圖形都描畫下來,從中午一直描到黃昏才算完工。收好羊皮紙、重新扣好鐵箱以後,就慢慢地踱出了圖書館。
  我心中默想著那些奇怪的文字和圖形,油然生出了一種奇異的期待或憧憬感。於是,並不急於回去旅館,而只是漫無目的地在城中遊逛著。

  “先生,您是一位魔法師嗎?”一個稚嫩的聲音,突然把我從冥想中拉回現實中來。我低頭望去,原來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正仰著頭,輕輕拉扯我的衣角。
  “是的,孩子,”我想要拍拍那少年的頭,卻被他敏捷地躲過去了——是個自尊心挺強的孩子呢,“有什麼事嗎?”
  “您不過去看看嗎?”那少年指指我的身後,我回過頭去,原來那裏密密麻麻地圍著一群人,“那裏有人正在研究魔法問題呢。我是一個召喚術的學徒,我很喜歡魔法,希望那個問題能夠得出完美的解答。”
  我愣了一下,雖然這少年穿著衣衫襤褸,滿臉是灰,象一個乞丐,但是態度沉著而且大膽,一雙瞳仁在滿臉灰黑中,竟然閃爍著晶亮的光芒。尤其他用略帶自豪的語氣,說明自己是一名召喚學徒,更加使我對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能夠告訴我你的名字嗎,孩子?”
  “我叫約克·蘭斯特。”少年仰起頭,微笑著回答,那表情似乎在傳達著這樣一種資訊:“先生,請記住這個名字吧,會有一天,這個名字將譽滿天下,婦孺皆知的。”
  我點點頭,跟著少年向他所指的方向走過去。好不容易分開人群,看到的,是一個黑衣人,正坐在地上,用一枚樹枝在地上描畫著一些奇怪的圖形和條紋。
  那個黑衣人,寬大的斗篷遮住了面孔,看不清相貌和年齡,從露在衣服外面的蒼白枯瘦的手指來看,應該已經不年青了。他在地上畫了一會兒,開始用沙啞的聲音問道:“還是沒有人認識嗎?——我再說一遍,這是古代流傳下來的神秘魔法符號,如果有人能夠幫助我破解它的話,我會給他很優厚的報酬。這種符號,懷疑是海精靈紀元時代所產生的,所以我到法倫克來……沒有人能夠看懂哪怕一點點嗎?”
  我低頭去看地上的那些奇怪符號。我對古代魔法符號並沒有進行過專門的研究,但在魔法學校學習的時候,為了查找某些資料,偶爾也略有涉及;尤其,在得到努布和古拉以後,我在所經過城市的魔法師公會圖書館查閱有關召喚術的典籍的時候,也接觸過一些古代符號。
  “這個……”我仔細辨認著,慢慢繞過去,站在和黑衣人同樣的方向上,再仔細查看。
  黑衣人似乎是略微抬了一下頭:“啊,是位魔法師先生。我很希望得到您寶貴的意見。”
  “我不確定,有幾個符號似曾相識,”我蹲下來,指著一個符號,“這是山的意思……這像是一個簡單的魔法陣……您在哪里看到的這些符號?到那裏去也許可以有所感應,會有助於揭開謎底吧。”
  “就在聖山旁邊的一個山谷裏,”黑衣人突然抬起頭來望著我,我看到他臉上縱橫交錯的皺紋,織成一張無比蒼老的面孔,“我老啦,先生,如果您願意陪伴我同行,也許我願意在有生之年,再次踏足那個寒冷、險惡的環境。”

  我愣住了——聖山,似乎一切神秘的來源都是聖山呢。黑衣老人用期待的目光望著我,好吧,就陪他去聖山走一趟吧,反正為了那幾張羊皮紙上所繪的圖形,我也正想重返聖山。
  回過頭,卻找不到那個領我過來的,名叫約克·蘭斯特的小“召喚術師”了……

  第二天一早,我們就結伴上路北行了。黑衣人自稱名叫黛博拉·祖裏,是一名第二等級的召喚術師,等級名稱為“役使者”。
  雖然我一直為是否要轉職為召喚術師而猶豫,但也並不象身居艾爾法西爾的朋友古拉文那樣,輕視甚至蔑視召喚術師這一地下職業。我很高興和一名召喚術師結識並同行,正好我就召喚術的問題想找人請教呢。於是,我就放出努布,也描述了古拉的形象(我哪敢把那個危險的傢伙放出來!),詢問祖裏的意見。
  “啊,那個傢伙叫做古拉嗎?”祖裏沒有理會努布,但是對古拉卻似乎相當地感興趣,反復詢問了有關古拉的形貌,和我收服它的過程的每一個細節。
  途中休息的時候,祖裏向我講授了召喚術的基礎知識:“所謂召喚術,是利用一定的媒介和咒語,將另一世界的生物召喚到我們的世界來。可是召喚咒語雖有傳承,尋找異世界生物座標的辦法卻早已經失傳了。現在的召喚術,不過是利用已有部分座標烙印的古代遺物,去使用召喚咒語而已……”
  “這個……連很多魔法教材上都有記載,作為一名召喚術師,您沒有更多可以教我的嗎?”
  “不要著急啊,年青人,”祖裏笑著拍拍我的肩膀,“可是古代將召喚座標烙印在物體中的召喚術師們,不可能會尋找和召喚一些智力低下到無法控制的生物啊。如果確實如你所說,古拉是拉爾召喚出來的,那就更加不會發生這種情況。除非……只有兩種可能……”
  “請講。”我不由自主地睜大了眼睛,挺腰端坐,就象一個聽老師講課的魔法師公會學校最低幼年級的學生一樣。
  “一種可能是:召喚獸的座標雖然沒有錯誤,但你知道,這個世界上的萬事萬物都是在永恆發展和變化著的,異世界按道理應該也是一樣,或者……比如你看前面那棵樹,樹所在的位置不變,但也許樹已經被伐倒了,而那裏正好站著一個人呢?”
  我點點頭:“是的,這種推測我也曾經想到過。那是最合乎情理的,但恐怕也是完全無法證明的推測了。那麼,請問您剛才說過,還存在著另外一種可能性?”
  “第二種可能,”祖裏突然張開雙手,詭譎地笑了起來,“那個生物是會進化的……”
  “進化!”我驚愕得差點跳了起來。
  “是啊,”和我的表現截然相反,祖裏此時的態度卻出奇地平靜,“人會從小長大,蛇會蛻皮……啊不,打個更恰當的比喻吧,蝌蚪會變成青蛙,而毛蟲會變成蝴蝶。異世界有多少我們所不知道的……不,應該這樣說:對於異世界,我們根本還一無所知。從異世界來的生物,其形態和生態,可能完全超乎我們的想像之外。進化,並不奇怪。”
  我沉吟著,“完全超乎我們的想像之外”這句話,使我在內心深處,不由得產生出一股深深的戰慄來——祖裏似乎看透了我的心理,微微笑了一下:“感到恐懼嗎?是的,人所根本無法理解的事物,是最可恐懼的。但是這種恐懼,本身也蘊含著更為可怕的誘惑力。為了這種可怕的誘惑力,我拋棄了爵位、領地和溫暖的家庭,拋棄了魔法師的高貴職業,而甘心去做一名被許多人看不起的召喚術師……現在想起來,多少還是有一點懊悔吧……”
  老人似乎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想中了,他的表情有一點點哀傷,但更多的是滿足和甜蜜。聽了他的話,我並不感到奇怪,同行這麼多天,他的談吐,他的學識,都使我佩服得五體投地,我想他應該是一位很有來歷的人物。我並無意探聽他的過去,只是突然間,把他的遭遇和自己作了對比:我應該轉職為召喚術師嗎?我應該走上和祖裏相同的人生道路嗎?許多年以後,我是否也會變成這樣一個貧窮得類似于乞丐的老人呢?我會不會對自己的選擇感到些微的後悔,但同時回看坎坷而充實的一生,卻又充滿了溫馨和滿足感呢?
  從沉思中抬起頭來,我看到祖裏在望著我,那目光,似乎已經看透了我所想的一切,並且仿佛在說:“跟我來吧,孩子,我會幫助你找到答案的,會幫助你找到你所需要的人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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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進化

(尤曼斯·卡貝爾的心路歷程之六)




[left]  經過長途跋涉,我們終於來到了聖山腳下(距離聖山最近的城市,也在七十多裏以外),找到了祖裏所說的山谷,和那些符號,那些符號是刻在一塊巨石背面的。[/left]
  山谷裏終日勁風怒號,我們互相扶持著,彎著腰、低著頭,才跌跌撞撞地勉強走了進去。這大概是那些符號數千年來都不為人所知的原因之一吧。但是非常奇怪的,那塊刻有古代符號的巨石背面,大概是正好有周圍許多石壁交叉阻擋的緣故,竟然一絲風也沒有。若非如此,恐怕再深的刻痕,也早被風沙磨平了,不可能保存超過五千年的漫長歲月。
  我用手輕拂那些符號,尤其是那個簡單的魔法陣。代表地、水、火、風四大元素的符號,排列在魔法陣周圍;魔法陣的週邊,是用我所不能解讀的文字所排列成的一個等邊七角形,似乎代表著夜空中最亮的那七顆星辰(雖然實際上,那七顆星並非排布得如此整齊均勻);而魔法陣的內圈,則是一個聖三角形,在聖三角形的中央部分,也即預示著人類世界的部分,刻著一個複雜的象形文字,筆劃竟然超過四十劃——我從來也沒有看到過這樣的文字。
  我把右手輕輕按在魔法陣上,以我手的大小,剛剛能夠覆蓋魔法陣中央的聖三角形。我閉上眼睛,集中精神,想要從中感應到魔法的波動。
  這種感覺,很難用語言向外人表述。它很類似於美食家對飯菜的品味。很久以前,我曾經在蓋亞王都赫爾墨遇到過一位美食家,他可以很明確地說出任意一道菜中每種配料的大致產地。但是,當別人問他同種類不同產地的調料口味究竟有何不同的時候,他卻只回答說:“我講不出來。你把同種類不同產地的調料交叉吃上一百遍,並且用心去品味,大概就也能學會分辨吧了。”
  不知道經過了多久時間,我緩緩睜開眼睛,對祖裏說:“是一條通路啊,似乎指向聖山上的某個地方……”
  “是嗎?”祖裏露出興奮的表情,“和我的感應完全一樣。好啊,終究過去了五千年,我也不期望更多了,還是需要遵循它的指示,去實地勘測一下。我已經老了,朋友,一個人上不去聖山,現在既然有你幫我,讓咱們一起來解開這個謎題吧!”

  祖裏似乎不僅僅是一名召喚術師,他還深通探險者的很多技能。攀爬宏偉高峻的聖山需要一些什麼裝備、什麼工具,需要帶夠幾天的糧食……這些問題我從來也沒有考慮過,而祖裏卻利用不到兩天的時間,把一切都整備得無懈可擊。我敢打賭,即便沒有我的幫助,他也絕對能夠單獨攀上聖山!
  在前往聖山的路上,我又向祖裏詢問了許多有關於召喚術的問題。他雖然自稱只是下級召喚術師,但對有關召喚術的知識的認識卻實在太豐富了。不知不覺中,我似乎逐漸把他當成自己的老師一樣來尊敬。
  攀登聖山的前三天是很輕鬆的,山崖並不陡峭,四周居民數千年或者更長的時間裏,踏出了許多條狹窄的山路,我們一直向上,根本不需要什麼工具輔助,平均每天就能夠提升一裏到一裏半高。
  從第四天開始,就完全看不到人跡,也找不到道路了,在我們的腳前,經常會橫亙著數十丈深的裂谷,或者絕對高度近半裏的陡崖,往往繞一下就需要花費整整一天的時間。祖裏所準備的各種工具,現在終於派上了用場,部分路段,我們甚至必須在山岩上打上鐵樁,栓上摻有金屬細絲的麻繩,並用這麻繩綁著腰,才敢側身前進。
  應該是第八天,我們大概已經越過了半山腰,海拔高度有五裏多了,早晨起來,穿過一條還算平坦的谷地,前面是一片白雪茫茫。“在山下感應魔法陣,沒有這樣遙遠啊。”我已經感到非常疲憊了,用手撐著腰,停住了腳步。祖里拉起領子來抵擋越來越強的寒風,他的精神狀態要比我好得多,真難以相信他已經六十多歲了:“這是聖山啊,近千年來,傳說只有魔法劍士的開創之祖帕里斯·蘭伯特攀登到超過六裏的高度。”
  我們坐下來歇了一會兒,凝神感應古代魔法陣所指引的位置,然後就踏上了雪原。又走了大半天,雪已經快齊腰深了,而目的地也終於近在咫尺。當晚,在一塊背風的巨岩下休息了一夜。早晨醒來,我發現祖裏仍然蜷縮不動——
  “祖裏先生?”我叫著他的名字,按道理在這樣寒冷的地方,人是無法睡實的,但奇怪的是,他竟絲毫也沒有反應。我吃了一驚,用力推了兩把,祖裏嘴中發出了含糊的聲音:“啊,天亮了……好冷啊……”
  我摸摸他的額頭,竟然熱得怕人。這時候,祖裏終於翻身坐了起來:“糟糕,頭好疼。”“先生,您在發燒……”“啊,是嗎?終究是老了啊。”祖裏歎了一口氣,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瓷瓶來。
  我以為他帶著有藥,但沒想到的是,打開瓶塞以後,竟然冒出來一股輕煙,而煙中有一個奇怪的影子,發出“噝噝”的聲音。祖裏把鼻子湊近,聞一聞那煙,然後突然間變得精神百倍,因為發燒而變得緋紅的面頰也很快恢復了原有的顏色。“謝謝你,尼朗瑪德。”他揣好瓷瓶,飛快地站了起來:“好了,走吧!”
  “那是……你的召喚獸?”我指指他的胸口,大約是收藏瓷瓶的那個地方。“是啊,那是尼朗瑪德,他沒有固定的形體,”祖裏笑笑,“我說過異世界的生物,其形態和生態,往往是我們所無法理解的。啊,多虧了他,我才能老而不死啊。”
  我們繼續前進,終於找到了一個奇怪的山洞,山洞中有淡淡的暖風滲出,洞口周圍數尺的範圍內竟然沒有積雪。“是自然現象還是魔法現象呢?”祖裏向洞裏張望了一下,“終於找到啦,哈哈。”
  我們點燃兩個火把,小心翼翼地向洞裏走去。這又是一個深邃的山洞,曲折地一直通向斜下方,我不禁想起了東方山脈中,那個矮人世界的入口。
  走了大約一裏多遠。突然,我感覺懷中古拉寄宿的那柄短杖在隱隱地顫動。啊,聖山與古拉之間,果然有神秘的關係存在呢。我把短杖取出來,還沒來得及仔細觀察,突然“轟”的一聲,未經我召喚,古拉竟然出現在我們面前!
  天,在這樣狹窄的通道裏,我該怎樣對付這個狂暴的傢伙!
  也許在潛意識裏,自從進入聖山以來,我就在心理上非常依賴祖裏,慌亂中,我首先做的事情,竟然是望向他,似乎要從他的表情上尋找解決危機的辦法。祖裏的表情很鎮靜,而且似乎還流露有些微的喜色,不但一點也不驚慌,還向我作了一個簡單的手勢,似乎讓我稍安勿躁。
  我拿著短杖,做好隨時可以念動咒語,封印古拉的準備。轉頭盯著古拉,它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後突然向我沖過來。我一閃身,貼著洞壁,古拉從我面前很近的地方“呼”地躥了過去。我正防備它再撲回來,可是誰料它卻並不停步,一直向洞穴深處狂奔。
  祖里拉著我的胳膊,兩人一起小心地向洞穴深處走去。再走上十數丈,那個洞穴拐了個彎,豁然開朗——裏面是非常龐大的一個空間,方圓七八丈,高也有三四丈,而古拉,竟然靜靜地臥在其中,一動不動。
  我遠遠地望著古拉,把短杖舉高到胸前,做好準備,同時也把重心落到在後面的左腳上,半擰著腰,做好一看情況不對就趕緊逃跑的準備。
  祖裏的臉上,現在竟然充滿了興奮之色。他拍拍我的肩膀,意思讓我不要動手,仔細觀察古拉的動靜。
  大約過了一頓飯的時間,也許要稍短一些——因為驚駭和期待使我覺得時間過得非常緩慢——突然間,古拉的身體微微顫動了一下,從它的頂門部位“撲”地裂開了一條縫隙,一直向後延伸,終於,它的背部象蟬蛻般裂了開來,一個濕漉漉的生物,似乎正在掙扎著要從裏面爬出來。
  “果然是這樣的。”祖裏笑了起來。
  “什麼果然是這樣的?”我輕聲問道。
  “進化啊,孩子,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召喚獸的進化呢,”祖裏從衣領下麵掏出一枚鏈墜,對著我微微一笑:“就這樣吧孩子,我的任務完成了。”說著話,他用手指搓動鏈墜,一隻形狀好象綿羊的動物突然在虛空中出現。
  那應該就是祖裏的另一隻召喚獸了。我看到那動物向祖裏點點頭,在它腳下,突然閃現出一道圓柱形的光芒,好象是小型的傳送魔法陣——怎麼回事?據我所知,在聖山上是無法運用傳送魔法陣或魔法道標的啊。“現在,你去和古拉好好談談吧,我也要回去告訴拉爾那個老傢伙這裏的情況。哈哈,打賭輸了就得為他做事……”在我的驚呼聲中,祖裏踏上魔法陣,和他的召喚獸一起消失了。
  原來,這一切也都是拉爾的安排嗎?從召喚術師學徒約克·蘭斯特,到祖裏……甚至最早在法倫克城魔法師公會圖書館裏發現的那口鐵箱,這一切都是拉爾的安排。是拉爾,在指引我前進的方向嗎?我的心底油然滾過一股暖流……
  激動之餘,我轉頭向古拉望去,這時候,它已經完全露出了全新的形態——果然正如我所猜想的,那是一個容貌美麗的女性形象,唯一和人類不同的,是她肋部,竟然生長有六條手臂。那正是在法倫克城發現的羊皮紙上所描繪的形象。
  我喜歡古拉現在的形象,起碼她有人類一般的面孔,我可以從表情上大致猜測到她的心意。一開始,她的臉上充滿了迷惑,但很快就鎮定了下來,望著我,露出了迷人的笑容。起碼應該是沒有敵意吧,我湊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問道:“你能聽得懂我說的話嗎?”
  “當然了,主人,”她雙手(不,是六隻手)伸展開來,用非常動聽的聲音,配合著嫵媚的腔調回答我,“我可以聽懂你們的語言。”
  “你是誰?”
  “我是古拉啊……就是那個恐怖的大蚯蚓……”莫非她可以看透人類的心理嗎?因為我曾經不止一次地在心裏稱呼以前的古拉為“恐怖的大蚯蚓”。
  “這、這是怎麼回事?”這是進化啊,是和蝌蚪變成青蛙,毛蟲變成蝴蝶一樣的進化,我雖然明白這一點,但還是希望從古拉的嘴中得到更詳細的說明,只是……驚駭的我,實在不知道該怎樣向她詢問。
  “不是您帶我來到這裏,讓我完成生命的進化的嗎?”古拉像銀玲一般的笑聲逐漸四溢,充滿了整個洞穴。

  經過反復詢問,我才模模糊糊地明白了一個大概。古拉說,她是屬於一種名叫“亞撒拉”的生物,他們一族在幼年時代就是那種恐怖的樣子,而當他們成年時——據她說是一百四十到一百七十年,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指我們拉爾夫的時間系統——就要到某個地方去完成成年儀式。那是他們的聖地。大概這所謂聖地的環境正好和聖山的環境相仿佛吧,所以古拉突然間獲得了進化的可能性。
  我想,應該是拉爾在很久以前,就在尋找適合於古拉進化的環境,而在他找到這個洞穴以後,就請黛博拉·祖裏指引並幫助我來到這裏吧。
  相對于古拉的進化,我更感興趣的,是她所來源的異世界:“‘亞撒拉’,那是一種什麼樣的存在呢?你從你們的世界,來到我們這個世界,究竟是怎樣一種情形呢?”
  我曾經用類似的問題去問過努布,可惜那個小傢伙的智力只相當於六七歲的人類兒童,根本無法從他無條理的回答中整理出頭緒來。古拉看上去,起碼擁有一名人類成年女子的智商吧,也許她可以給我較為清晰的答案。
  “主人啊,您似乎並不是一位召喚術師呢,”古拉繼續在笑,“我聽說,作為一名召喚術師,為了要將最強的精神力運用到和自己的召喚獸相溝通上,是從來不詢問他所無法理解的異世界的情況的。”
  我略顯尷尬地一笑。我確實不是一名召喚術師,但是如果根本不去接觸有關異世界、異生物的知識,我即便轉職做一名召喚術師,又有什麼意義呢?
  “你還並沒有敍述,怎麼知道我不能理解呢?”我笑問古拉。
  “如果您真的想要瞭解的話……好吧,”古拉收斂了笑容,認真想了想,回答道,“我們的世界,名叫法利納姆,亞撒拉是世界上唯一的智慧生物。我們成群而居,每一個群落就是一個大的家族,多的成員上千,少的也有四五百。聽說,在法利納姆共有一萬多個亞撒拉群落……”
  我傾聽著,感覺來到了一個比矮人世界更為奇幻迷離的嶄新的境界。
  “亞撒拉分為三種性別,雄性、雌性和無性。在成年進化以前,所有的——這個世界稱為兒童——所有的兒童都是無性別的,而進化完成,就會變成為雄性或者雌性,具備了生育能力。所謂的雄、雌,只是用你們的語言表述出來而已,比如我,我的外形似乎像是人類的女性,但是,負責生育的並不是我這一性別……”
  “你們是怎樣來到這個世界的呢?你是唯一的一個,還是你們亞撒拉都有成為召喚……”看到古拉現在的形象,我實在不好意思在她面前提“召喚獸”這個詞,“……都會被召喚呢?”
  “都會?不。但某些是生有這樣的宿命的。我想,人類召喚亞撒拉協同戰鬥,應該已經有很長的歷史了。雖然我們的壽命要比你們長許多,但在我們的世界中,亞撒拉被召喚這一事件,也在根本無法察考的古老的過去,就屢有發生了。我的祖父……啊,論外形也許該稱為祖母吧,他就有著這樣的經歷,他告訴我:‘被召喚的命運還沒有結束,也許你將作為我的繼承者進入那個夢中,那是宿命的夢,兩個世界語言相通,總該有我們所不瞭解的內在的聯繫存在’……”
  “你在說什麼?夢?”
  “是的,夢。當我在法利納姆的黑夜進入夢鄉,睜開眼睛的時候,我已經在這個世界中,從我幼年的軀殼中掙扎出來。我想,當你重新將我收入那根短杖中的時候,我就將在法利納姆醒來。醒來的時候,也許白晝剛剛蒞臨大地,而祖母會來到我的身邊,說:‘你去了,孩子,我看得出來,從你臉上的神情,我可以看得出來。來,給我講講那裏的情況,講講拉爾,他有在你面前出現嗎?’”
  “拉爾!”我吃了一驚,“當你被拉爾所召喚的時候,你並不是不受控制的,你是具有自己清醒的意識的!”
  古拉歪頭望著我,笑了:“我說那不是你所能夠理解的,你的思路無可避免地走進了歧途。首先,曾經受到拉爾召喚的,不是我,而是我的祖母,我是作為他的繼承者出現在你的面前的。其次,清醒和模糊有什麼區別呢?你沒有做過夢嗎?在夢中往往不知道自己是誰,自己在幹什麼,但夢醒以後的回想,卻可以將一切情節捋清。在幫助拉爾打退敵人的時候,我祖母尚在幼年,在傷害那些矮人的時候,我也是。兒童的心智是不健全的,但從夢中醒來以後,靠成年人的引導,他可以逐漸瞭解夢中的一切。然後成年人還會說:‘鍛煉和發揮你的精神力,孩子,如果你能夠在這個召喚之夢中完成進化,那麼你在法利納姆真實世界中,也會進化的。你將能更早地成年,擔負起家族的重任。’”
  我疑惑了:“你在法利納姆的時候,幼年形態和在這個世界——拉爾夫世界——是一樣的嗎?你沒有眼睛,沒有嘴巴,沒有耳朵,靠什麼來與外界交流,並接受長輩的教誨呢?”
  古拉微笑著望著我:“為什麼交流和接觸,要靠眼睛、嘴巴,或者耳朵呢?請不要隨便對你所不瞭解甚至根本無法理解的事物,用這一世界的標準去衡量吧。”
  我徹底混亂了,我無法再詢問下去,甚至無法再想下去。我最後只問了兩句話——
  “所有召喚……召喚物件的情況,都和你,和法利納姆的亞撒拉一樣嗎?”
  “我不知道,主人。這不在我的知識範疇以內。”
  “那麼,你有什麼能力呢?……你將怎樣幫助我?”
  “能力嗎?亞撒拉是大地的精靈,我擁有操縱泥土的力量,嗯……”古拉歪著腦袋,“就象你們所能使用的地系魔法那樣吧。”
  “地系魔法?”我突然想到祖裏所召喚出來的那之綿羊一般的生物,“那麼,你能夠在這裏運用遠端傳送魔法嗎?能夠把我帶離這裏,到山下去嗎?”
  “當然可以啊,主人。現在嗎?”
  “不,”我突然改變了主意,摸摸挎包裏的乾糧,應該還夠三五天食用的。於是我放下挎包,找一個舒服的地方坐了下來,“請再詳細地解說一下法利納姆和亞撒拉。雖然我也許……根本無法理解,但我希望能夠去嘗試理解……”
  “啊,主人,你還真是一個頑固的人啊。”古拉再次“咯咯咯咯”地笑了起來,那笑聲真是清脆悅耳得仿佛托利斯坦雷霆神殿中伴奏的金鈴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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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炎之死神



[left]  七月五日再度開始的攻城戰,其境況空前慘烈,因為戰鬥雙方的武裝度和士氣,都不是先前所可以比擬的。王國討伐軍方面,新參戰的整個第二軍團和半個第四軍團共約八千人,都是剛剛投入戰場的生力軍,雖然歌尼亞的檢閱並未能夠達到預期效果,但其士氣已經要比在羅貝爾男爵麾下的討伐軍高漲了無數倍——薩頓·巴蘭格的威望,在王家衛隊中下層軍官當中,甚至已經超過了軍政大臣裏森·修內斯侯爵和衛隊總司令達昂·南肯伯爵。
  而在沙思路亞方面,通過那個極端驚人和慘烈的擬態魔法,軍隊士氣也超前地高漲,同時也在敵方換將的間隙期,得到了很好的休整。因此,雙方的初遇,從七月五日到十日的六天裏,是整場戰爭中最為殘酷和血腥的日子——據後來統計,雙方的總體死亡比率,要比其他階段高上兩到三倍!
  在沙思路亞城的北方,眾多領地被增派監察人員的貴族領主,對巴蘭格敢怒而不敢言,他們在從王家衛隊中抽調並安插在防線中的近千名正規軍的監督下,終於第一次在戰爭中發揮出了應有的作用,對城北展開完美的牽制。而在城東,王家衛隊的精銳們,象猛虎般撲向城牆,在遭遇到頑強的抵抗,製造了敵我雙方無數殘缺的屍體以後,稍退一步,又再撲上。
  城牆外側,已經灑滿了鮮血,斷頭折足的屍體,在城堞上和城牆下堆得老高。每天戰爭都是從早晨七八點鐘開始,一直延續到下午——這幾天黃昏的時候都會下雨,使得戰場泥濘,視野不清,無法交戰,否則,戰鬥怕會延續整個白晝吧。

  老騎士喀尼亞斯拉的眉頭,越來越是緊鎖,扈從端上夾肉的大餅和蛋湯來,他只勉強吃了幾口,就放下了:“不要倒掉,蓋上蓋子,我臨睡前再吃。”
  “真是太精彩了,”斯沃似乎是想要安慰喀尼亞斯拉,“我本來一直不明白,歷史上被大軍包圍的城池,怎麼能夠僅憑勇氣和指揮抵抗那麼長時間,現在我終於看到了!”
  “你看到了什麼?”老騎士冷冷地望著他,“你距離城堞足有十五尺,就這樣遠遠地望著,能夠看到什麼?你看到了血,看不到肉,看不到在劍和斧下被砍碎的肉屑,比鮮血更加洶湧地四下噴濺……”
  剛端著食物走過來的潘,聽到此話不由打個冷戰。他問老騎士:“閣下怎麼也這樣傷感起來了?哀悼在戰爭中死亡的敵我雙方戰士的靈魂,這種事情我以為只有我這樣半調子詩人才會做……”
  “如果親臨前線,看到了那慘烈的一幕,我想沒有什麼詩人能夠有心情去構想詩句的,”喀尼亞斯拉望向潘,“我,我並非哀悼戰場上的亡靈,我是在為前途而焦慮,不知道下一步棋怎麼走好,因此……隨便說說罷了。”
  潘點點頭,他瞭解老騎士要說些什麼:“如果再不能打破河上封鎖的話,咱們的食物和箭矢,也就夠再支撐一個月……”“那麼……先這樣吧,這兩天的仗打得太慘,大家的體力消耗都過大。半個月以後,如果還不能夠得到新一輪偷運的補給,只好再次作限量供應了……”
  “有時候在想,”王子突然若有所思地說道,“希格蒙德那傢伙,選擇這樣的時機衝殺出去,是不是有他特殊的原因?”“什麼?”潘問道。“他是因為不滿那時的食物限量配給,才逃出去的吧,哈哈。”
  老騎士搖搖頭,站起身來走了。斯沃本來只是想開個玩笑,活躍一下氣氛,看到老騎士似乎是當了真,不由大為掃興。於是化悲痛為飯量,把整張餅和整盤湯全部吃光,連一點肉屑和一滴湯汁都不剩下。
  潘看看斯沃那被數任宮廷教師嚴厲責駡過的貪婪的吃相,再低頭看看自己盤子裏的食物——幾塊鮮紅色的燴肉碎屑從餅中露出來——想想老騎士剛才說過的話,突然胃裏一陣翻騰。“把餅給別人吃吧,”他吩咐僕人,“我,我只要湯就好了……”

  金·斯沃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大家在看他這個第一王子的時候,眼神產生了很大的變化。他被幾乎所有貴族和官僚罵為“無能兒”、“浮誇的傢伙”,或者“花花公子”,包括他的歷任宮廷教師和許多他所刻意追求的美女。對此,他最多撇一撇嘴,不會放在心上。可是,似乎還沒有人罵過他“懦夫”,也許他對這個辭彙還不能免疫吧……
  對於喀尼亞斯拉所說的話,斯沃象正盡力博取老師好感的學生一樣,非常在意。雖然老騎士並沒有責駡他,但類似“你距離城堞足有十五尺,就這樣遠遠地望著,能夠看到什麼”之類的話,卻被斯沃牢牢地記在心中。第二天一早,慘烈的戰鬥再次展開,按照慣例走上城頭督戰的斯沃,否決了潘和其他侍衛的諫言,執意往城堞方面靠近了八尺多。
  從這樣近的距離觀看戰鬥,感受果然完全不同。己方守城的兵卒,和攀著雲梯爬上來的敵軍,就在自己眼前搏鬥。砍刀、鏈枷,交相飛舞;長矛、大戟,互相攢刺。鮮血從傷口中標出來,距離近得讓他幾次產生自己遭到攻擊並被劈開了肌肉的錯覺;破碎的肢體和肉片四外飛濺,要不是布拉德在斯沃身上施加了物理防護結界,有幾次幾乎要砸到他的臉上來。從沒有殺過一個人,甚至沒有面對面和他人性命相搏的這位王子,不由得感覺雙腿有些打顫。
  “殿下!”身後傳來喀尼亞斯拉的聲音,“你在幹什麼?!快靠到後面來!”
  斯沃緩緩地轉過身,搖搖頭:“我的士兵在流血,在死亡,而我卻裝模作樣地站在他們身後……我,我以前不明白;以後,我再也做不到了……”
  “你在講些什麼?!我不管你有多少柔腸詩情,我只知道必須保證指揮層的絕對安全!”
  “指揮層?那是閣下你啊,不是一無所長的我,”斯沃轉回頭去,“柔腸詩情?哈,我現在只想哭……”
  “哭?你是在害怕吧!”喀你亞斯拉突然把語氣放緩和了,“不過也許,知道戰爭的可怕對你將來會有好處。”他轉過頭,對身後的布拉德說:“拜託你了。”
  也許這次經歷會改變斯沃的性格吧,但是可惜,這種如此清晰的慘絕場面,他以後還將看到更多,一直到麻木為止……

  王家衛隊第二軍團軍團長凱恩·伊維特男爵,是整個上午戰鬥的直接指揮者。中午短暫休戰的時候,他進入指揮大帳,參見薩頓·巴蘭格。
  “怎麼樣?”巴蘭格站在桌後,雙臂張開,撐著桌角,注目於地圖上,頭也沒有抬,“以你的估計……”
  “這樣再有個三五天,敵人就會支援不住的。可是……我方損失也實在太大了。”
  巴蘭格點點頭:“嗯,我正在考慮。”
  “閣下,”伊維特突然湊近巴蘭格,低聲說道:“您真的打算攻陷沙思路亞嗎?”
  “嗯?”巴蘭格抬起了頭,望著部下。
  凱恩·伊維特出身高貴,他的爵位雖然僅是男爵,卻是赫爾墨王開國以來的世代名門,其采邑一千兩百戶,已經超過了幾乎所有的王國子爵。他與王家衛隊中大部分樸素的職業軍人不同,喜歡美食、喜歡華服、喜歡排場,堅決反對王國騎士團軍團長列文·瑪特勳爵那一類人認為軍人就應該象苦行僧的觀點。
  他在軍中可以說是一個異類,因此對於斯沃追求華麗的生活,平常並沒有太大的惡感,從而,對於被軍方公敵柯裏亞斯公爵所一手扶植登基的新王克拉文,要比其他軍官更加的瞧不起。巴蘭格瞭解這一點,所以也知道他將要說些什麼。
  巴蘭格坐了下來,閉上雙眼,揉揉發酸的眼眶,懶洋洋地說道:“攻下沙思路亞,和與斯沃聯合,這兩條路並沒有本質的區別啊。扳倒那個老傢伙,要採取何種策略為好,我想不明白。你也沒有更多的頭緒吧。我在等修內斯大人的命令。”
  “瞭解了,”伊維特深鞠一躬,“如果要攻下沙思路亞,目前倒有一個好機會。”
  “什麼?”巴蘭格睜開了眼睛。
  “斯沃在城頭督戰,越來越接近城堞了。他身上有物理防護結界的保護,我剛才試射了兩箭,都沒有用……”
  “明白了,”巴蘭格精神一振,“馬上請元素魔法師貝內文托·阿爾沃多佛先生到我這裏來。”

  元素魔法師貝內文托·阿爾沃多佛是少有的任職於軍隊中的元素魔法師之一——其他的上位魔法師因為沉迷於魔法的修煉,所以大多數都只是在宮廷中擔任一些政治和文化等較為理性的職務,還有少數人成為了傭兵,例如在不久前被殺掉的“雷神”克利根·薩多瓦。而像貝內文托·阿爾沃多佛這樣在軍隊中正式擔任參謀一職的人,大概除了托利斯坦的主教霍爾貝克之外就再也沒有第二個了。
  “元素魔法師貝內文托·阿爾沃多佛前來參見。”隨著傳令兵的叫喊,一個目光炯炯的中年男人出現在巴蘭格面前。阿爾沃多佛身材修長,微微泛白的鬢角,配上兩道濃眉,精悍的表情猶如一支蓄勢待發的利箭。他在元素魔法中最擅長的就是火系魔法,自從三十五歲成為元素魔法師後,就一直在巴蘭格的麾下擔任參謀。其淩厲的火焰攻擊,在多次剿滅盜賊的戰鬥中發揮了絕大的作用。蓋亞境內的盜賊們在背後為他起了“炎之死神”的外號。
  “請坐,阿爾沃多佛先生,”巴蘭格微一擺手,在椅子上坐直了身體,“又要請您出馬了。”
  “……”阿爾沃多佛沒有答話,只是默默地望著巴蘭格。
  “是這樣的……”巴蘭格簡單地講解了一下戰況和計畫,“所以,給您的任務就是,殲滅敵方的首腦層。”
  “……”阿爾沃多佛微微低了一下頭,轉身就出去了。
  巴蘭格苦笑一下,喃喃自語道:“這個怪人……還是這樣。”

  中午短暫的休息過後,又開始了新的一輪戰事。斯沃和上午一樣,依然站在距離城堞很近的地方,他的目光中流露著悲傷憐憫之色,但是已經不象上午那樣害怕了。
  斯沃穿著一套很華麗的盔甲,頭飾彩色的極樂鳥的尾羽,胸甲上裝飾著神話題材的彩繪,在諸多裝備樸素的戰士中間,非常顯眼。斯沃很講究華麗的穿著,可是相對來說,對於顏色的搭配完全是個門外漢——或者,正如某些人暗中嘲笑的那樣:第一王子除了對女人以外,根本就絲毫沒有審美能力。對於他的這一身裝扮,就連沙思路亞城中也流傳著“殿下就象一隻花花綠綠的陶俑”的說法。
  可是現在戰場上的斯沃,不如說更象被獵人盯上的一頭華麗的牡鹿,無數敵人彎弓搭箭瞄準了他。而目標卻仗著強力的防護結界——下午輪到斯庫裏來保護他了——在圍捕者的包圍圈中昂著頭悠閒地踱步,絲毫也不把那些攻擊放在心上。
  但是,阿爾沃多佛在幾名騎兵的保護下,已經找到了一個有利的地形,瞄準了斯沃——
  一道猛烈的火焰,從阿爾沃多佛的手中爆發出來。對著城上的斯沃射去。這種火焰魔法雖然只能對應一個目標,但是具有極強的延續性,並可以由施術者自由控制其傷害力度,由於這個特點,魔法師們給這種魔法起了一個形象的名稱——“緋紅之蟒”。
  發覺了那股強大魔法波動的斯庫裏,在最快的時間內也同時加強了自己防護結界的威力,當兩種魔法接觸的時候,在斯沃身周迸發出了絢麗的光暈。被結界擋住的火焰四射開去,形成了一道鮮紅的牆壁,被波及到的士兵慘叫著,翻滾著,眨眼間就被燒成了黑炭!阿爾沃多佛繼續加強自己的魔法威力。斯庫裏這邊也繼續加大防護的力度,這中間沒有精彩的魔法比拚,完全是兩個魔法師之間頑強精神力的較量。
  斯沃被驚呆了!自從他參加戰鬥以來,還沒有一次象這樣被直接攻擊過。喀尼亞斯拉迅速指揮弓箭手向城下放箭,潘在一邊默默地祈禱,祈求蓋亞的祖先能夠保佑斯沃的安全。這是一次相當長時間的魔法較量,當一輪攻擊結束後,筋疲力盡的斯庫裏無力地坐在地上,斯沃摸著自己胸前被烤得發燙的繪彩的鐵甲長出了一口氣……
  “王子殿下,您還好嗎?”潘靠近王子的身邊問道。
  “還好,沒什麼事,你怎麼樣,斯庫裏?”斯沃關切地望著臉色發青的魔法師。
  本來在城下休息的布拉德,此時出現在斯庫裏身邊,扶起了他:“看來是急速提高魔法力後的暫時性虛脫。稍緩一下就沒事了。”
  “對,一會兒就好,”斯庫裏喘了幾口氣說道:“布拉德,你知道這個魔法師是誰嗎?好厲害的緋紅之蟒,如果時間再長一些,我看我很難支撐得住。”
  布拉德贊許地望著這個年輕人:“那是元素魔法師貝內文托·阿爾沃多佛,我、我的師兄。”
  “師兄?”斯沃詫異地望向布拉德,“我聽說拉夫尼爾只有你一個徒弟啊。”
  “那確實是我的師兄,不過,這件事沒有多少人知道罷了……就連我也是在一次偶然的情況下聽師父提起過一次……”
  那是在大約三十年前,當時奧古斯特王剛剛登基不久。蓋亞和托利斯坦的邊境上曾有一個小村莊——雖然那時托利斯坦和蓋亞的戰爭已經停止,但是邊境地區仍然會爆發一些局部的小衝突——這個村莊被一批不知來歷的流寇洗劫,拉夫尼爾奉國王之命,前往調查此事,在廢墟上撿到了一個大概十歲左右的男孩。拉夫尼爾收養了他,教他魔法。這個男孩也許是背負著雙親被害的仇恨吧,終日沉默寡言,對每一個人都抱持著冷漠和懷疑的態度。拉夫尼爾雖然不喜歡他憂鬱的性格,但是由於那男孩天分奇高,還是待他像自己的親生兒子一樣。直到有一天,那男孩終於做出了令人不可原諒的罪行。
  “難道是那件兇殺案嗎?”斯沃聽布拉德敍述到這裏,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就是那件,那件在當時轟動全國的托利斯坦移民被殺案。”
  斯沃喃喃地說道:“那是一百三十四條人命啊。”
  “是的,師兄原來所在村莊的人口也是同樣的數字,師父當時也正是因為這一點,而開始懷疑師兄就是兇手,但是一直沒有證據。在那以後不久,師兄也莫名其妙地失蹤了……他改名換姓,進入了軍隊。”
  “那你又怎麼知道這個人就是……”一直在旁邊靜靜聽著的斯庫裏問道。
  “要不是這種緋紅之蟒,我也不能確定……不過我相信,在蓋亞國內,不會再有第二個人,能夠使出如此淩厲的火焰魔法了!”說到這裏,布拉德贊許地向斯庫裏點點頭,“能夠防禦得住這道魔法的人也很了不起啊。”
  斯庫裏謙遜地一笑,但是,他的心中卻在思索著另一個問題——仇恨,真的會使人喪失人性嗎?在這一連串的事情中,誰是受害者呢?也許……也許都是……

  在王國軍那邊,阿爾沃多佛的狀況也並不比斯庫裏強多少,持續的高強度魔法力的釋放令他同樣處於脫力的狀態……
  “不愧是被魯安尼亞魔法師公會另眼相看的人。”巴蘭格得到了消息後這樣感歎著。
  “那個斯庫裏的實力確實不容小看,”踉蹌走回來的阿爾沃多佛用低沉的語調小聲說道,“我覺得,也許這個人,將來會比拉夫尼爾閣下還要令我們頭疼。”
  巴蘭格看著魔法師有些蒼白的臉頰,憂心忡忡地問道:“那麼……您有勝算嗎?”
  “不知道……我一定會擊敗他的!”阿爾沃多佛暫態黯淡下去的目光又重新燃起了自信的火焰——不過,在巴蘭格看來,這股火焰放射著蒼白的光芒……

  次日,戰事再度展開,所有還活著的人,又重新回到了戰場上,稍有不同的就是:斯沃王子身邊的魔法師變成了兩個,而前些日子總是由布拉德和斯庫裏兩人中的一個,輪流守護他的。
  “看起來,那個阿爾沃多佛的實力確實不容小看。”城樓上,曾親眼看到過昨天那一場魔法交鋒的士兵們都這樣想著,並且多多少少的,有些許沮喪。可是,這些人並不知道,之所以己方的兩位元元素魔法師同時出現,並不是因為要補充實力的緣故,真正的原因要追溯到昨天晚上——
  夜裏,在男爵府的客房,布拉德和斯庫裏兩個人默默對坐著,布拉德手中輕握著一隻酒杯,並不明亮的燭光透過那暗紅色的液體,在布拉德臉上投下了一片血色的影子……
  斯庫裏打破了陰鬱的沉默:“你還在想白天的事嗎?”
  “……”
  “那麼,你打算怎麼辦?”這個細心的魔法師看出了藏在布拉德心中的憂鬱,由於與生俱來的好心腸,晚飯過後,從不喝酒的他帶了一瓶好酒來拜訪這位被師兄的事情煩惱著的朋友。
  “我不知道……師父生前總是對這個消失的師兄念念不忘。在我們來沙思路亞的路上,師父還曾經對我提起過他。”布拉德的耳邊,似乎又響起了拉夫尼爾當時的話:“最好你的師兄不要跟著那些傢伙來攻打沙思路亞,要不然我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相比較那個放蕩的王子,我還是更加喜歡我的這個死神徒弟,呵呵。”
  “師父生前最關心阿爾沃多佛,現在師父不在了,我卻要和他站在敵對的戰場上拚個你死我活……”
  西兒趴在斯庫裏的肩膀上,細聲細氣地說道:“難道一定要拚個你死我活嗎?”這小傢伙自從上次多嘴被斯庫裏斥駡後,一改平時尖酸刻薄的習慣,終於學會察看並因應對方的情緒出來講話了。
  “看來是這樣,我和斯庫裏的能力和阿爾沃多佛不相上下,我們對決的時候是很危險的……尤其是在戰場上。”
  “那你們兩個不會一起出手嗎?”
  斯庫裏皺皺眉頭:“那怎麼可以……兩個魔法師對一個……這種比試是不允許在平級的職業稱號中出現的啊。”
  西兒撇了撇嘴:“笨蛋,這不是你們魔法師公會中的比武,這是在戰場上啊。”
  “那也不行,”布拉德插嘴道,“我們兩人的魔法波動不吻合,要是不能將魔法波動配合好,到時候很可能互相衝突,攻擊強度反而會減弱的。”
  “等一等!”斯庫裏突然從懷中掏出一本魔法書來,“這裏面有關於配合魔法波動的章節——這本書是魯安尼亞魔法師公會會長庫比歐閣下送給我的,是講述追蹤魔法的書籍,裏面有關於如何尋找和配合魔法波動的段落。咱們來看一下,也許有用,我記得裏面是這樣說的……”
  布拉德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兩個人湊在一起仔細地研究起來。
  西兒滿意地微微笑了笑,鑽回他的水晶裏睡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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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轉機




[left]  七月中旬,刺眼的陽光覆蓋在沙思路亞戰場上。也許是天氣炎熱的緣故吧,這幾天都沒有展開大的戰事,斯庫裏和布拉德也就有更多的時間練習魔法波動的互相配合。自從那天晚上商量好了對策以後,兩個人除了每天同時上城牆為斯沃守護之外,在戰爭的間歇總是在進行練習。這天傍晚,斯庫裏和布拉德在男爵府的花園裏做最後一次練習。[/left]
  “好的,現在我要把魔法力加大十五格雷……”斯庫裏說道。
  在他身邊的布拉德點頭表示明白。
  一層若隱若現的光芒慢慢浮現在兩個人身上,不斷地變幻著奇異瑰麗的不同色彩。按照那本魔法書上所教授的方法,可以用這種顏色的變化來顯現自己的魔法波動,從而逐漸相互感應和配合。不一會兒,兩人身上的色彩慢慢吻合——
  “好了,已經可以在短時間內配合起來了,”布拉德解除了身上的魔法,看了看身邊突然皺起眉頭深深思索的斯庫裏,“怎麼?還有什麼不對嗎?”
  斯庫裏遲疑著:“有點奇怪,你沒有覺得有什麼不一樣嗎?”
  “哪里不一樣?”
  “咱們再試試……”
  兩人再次開始練習,當雙方身上的色彩吻合以後,斯庫裏突然釋放了一個冷凍魔法,一道青藍色的光芒直指不遠處的一座噴水泉,那座噴水泉暫態被冷凍了起來。不僅是噴泉裏的水,就連噴泉周圍濕潤的空氣也結成了冰霧。
  “精彩!精彩!”王子金·斯沃恰在此時端著酒杯走了過來,站到噴水泉邊上:“我說,斯庫裏,這種魔法在夏天還是有經常施放的必要的,”說著,王子伸手從噴水泉凍結的冰柱上掰了一小塊冰淩拋到酒杯裏,繼續說,“尤其是,以後在我喝酒的時候……”
  “這是怎麼回事兒?”布拉德沒有理會王子的玩笑,驚訝地問道,“你怎麼也會這種程度的冰凍魔法呢?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所擅長的應該是火系魔法才對。”
  “就是這樣,看起來,在兩個人的魔法波動配合起來以後,雙方的魔法使用是可以互通的。”
  “太有趣了,竟然還有這樣的功效。”布拉德欣喜地說道。
  “也許,也許還會有別的用途……”
  斯沃在一旁打斷了斯庫裏的話:“等一等,就是說,是斯庫裏用布拉德的魔法將這個噴水泉凍結起來的?”
  在得到肯定的答復後,王子做了個鬼臉:“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是覺得有點不衛生……”說完將杯中的酒潑灑在地上。
  三個人相對大笑起來。

  就在次日,戰事再起,王子身邊與休戰前一樣,依舊跟隨著兩位元元素魔法師。這兩個人一邊張開防護結界,同時耐心地等待著阿爾沃多佛的出現。
  “來了,在那裏。”一名眼尖的士兵首先叫了起來,因為前幾天那場驚人的魔法師對決的緣故,他的聲音裏夾雜著些許的驚惶。
  “殿下,請您後退一點。”布拉德對斯沃說道。
  這次被後世稱為“冰與炎之戰”的魔法對決,是從布拉德使用一種名為“寒冰陣”的水系魔法開始的。而望著腳下鋒利的堅冰,阿爾沃多佛知道這是師弟在向自己“問好”。他左掌向下,一邊融化腳下的冰,一邊張開右手,用一個鮮紅耀眼的火球還禮。
  一面水晶般璀璨的冰牆立刻張開在在布拉德面前,擋住了火球,但大概因為功力有所差距的緣故,冰牆的邊緣還是被融化了一個缺口。
  布拉德深吸一口氣,張開雙臂,在空中幻化出許多尖利的冰刀,亂箭般射向阿爾沃多佛。
  這些冰刀,被地面上猛然冒起的火牆消滅了……
  “魔法師的對決總是這樣嗎?”斯沃問旁邊的斯庫裏。
  “是這樣的……”
  “就是這樣用火和冰互相亂扔?”
  斯庫裏雙眼緊緊盯著正在交戰的兩人,一邊向王子解釋:“不是那麼簡單的,兩個人都在自己的每次魔法攻擊中夾雜了許多別的魔法。比如,剛才布拉德的那個寒冰陣,在冰被融化後裏面會釋放出催眠氣體——你看,阿爾沃多佛身邊不是有很多人昏沉沉地倒下了嗎。”
  “原來如此,不過我看不出有多精彩……”
  “精彩?”斯庫裏回過頭,不滿地看了王子一眼,“要是兩個人都用風系魔法的話,會更無聊呢。我的華麗的魔法劍士殿下。”
  王子訕訕地把目光轉了開去。

  “好了,斯庫裏,”戰鬥中的布拉德似乎感覺時機成熟了,“咱們開始吧。”說完,在他的身周浮現出一種淡淡的不斷流動的淡藍色彩。
  斯庫裏有點緊張,但還是立刻撤回大部分維護斯沃身周防護結界的魔法力,開始嘗試配合布拉德的魔法波動。
  昨晚,三人在花園裏商量戰勝阿爾沃多佛的方法,斯沃提議,首先讓布拉德向阿爾沃多佛挑戰,當兩人交手後,斯庫裏再偷偷地加入戰鬥。表面上還是師兄弟之間的戰鬥,但實際上是由沙思路亞這方兩位元元素魔法師合力對付阿爾沃多佛一個人。最初,斯庫裏曾極力反對這種不光彩的辦法,但是斯沃用一句話就說服了這個正直的魔法師:
  “戰爭本來就是沒有規則的,如果擊敗阿爾沃多佛,顯示我們沙思路亞軍的實力,對城內軍民的士氣將是一個極大的鼓舞!”
  這是實情,在當時的社會上,因為魔法師這種職業修煉的不易和晉級的難度,還有悠久的歷史和因為研究魔法而必須廣為涉及的天文、地理等淵博知識,魔法師廣泛受到人們的尊敬。一個中上位的魔法師很容易就成為人們崇拜的偶像,尤其是在戰場上,雖然不能根本上左右戰局,但是強大的魔法師經常是士氣提升的根本所在。
  他們的商議,當然阿爾沃多佛不會知道。阿爾沃多佛休養了好幾天,又仔細研究了隨身攜帶的魔法典籍,自認為可以連續擊敗布拉德和斯庫裏了,然後等待一個無論外在的天候,還是自己內在的戰鬥狀態,都達到巔峰的最佳時機,出陣挑戰。
  城上,當兩位元元素魔法師身周的顏色趨於一致的時候,布拉德轉而使用了火系魔法,並且是阿爾沃多佛最擅長的“緋紅之蟒”。
  “拙劣的模仿……”阿爾沃多佛心裏想道,“看來我的這個師弟已經沒有什麼招數了吧,好,就讓我來打敗你吧,不過,看在師父的面子上我不會要你命的。”於是,他也以幾乎同樣的姿勢合攏雙腕,最大限度地張開手掌,立刻,一道赤紅色的火焰從手心中放射出來,與布拉德釋放的火焰在半空中撞擊,粉碎,然後崩射出無數道閃耀奪目的光彩,象花朵一般絢麗綻放。無論城上還是城下的士兵們,一時間都被這難得的奇景吸引住了……
  就在兩道火焰撞擊在一起的同時,斯庫裏的魔法力也加入到戰鬥中來。阿爾沃多佛並不知道這一點,這就註定了他的失敗,和他以後的命運。事後有人評論,如果當時阿爾沃多佛知道斯庫裏有這種能力,那麼雖然沙思路亞這方的魔法師仍然可以取勝,也決不會勝得這樣輕易。
  當然,阿爾沃多佛並不可能知道。相較追蹤魔法的罕為人知,從追蹤魔法中悟出兩人甚至多人配合使用魔法攻擊,則根本是一般人所無法想像的。斯庫裏的發現,即使不是歷史上的第一人,也應該是有史所載的第一人。這一發現還直接導致了以後沙思路亞軍魔法兵團的產生。當然,當時的斯庫裏並未意識到這一點,當時的斯沃王子,後來的蓋亞帝國皇帝也並不知道這一發現會給他的一生帶來多大的影響。
  刹那間,阿爾沃多佛被對方突然加強威力的緋紅之蟒燃著了手腕,燃著了衣服,燃著了鬚髮……整個人很快就慘呼著淹沒在火焰之中。要不是身邊護衛的士兵及時撲上來滅火,加上斯庫裏那方及時收回魔法力,也許這一代火焰魔法的高手,就會這樣慘死在戰場上了。

  薩頓·巴蘭格草草收兵。討伐軍方面並不瞭解布拉德是在斯庫裏的幫助下才取得勝利的,士兵們親眼所見己方引以為傲的“炎之死神”,被敵方的魔法師輕鬆擊敗。拉夫尼爾所構築的奇跡般威力的魔法結界,重新回到了每個人的腦海中,使他們顫慄,使他們膽寒。
  當晚,召開了緊急軍事會議。會上,巴蘭格長時間一言不發。
  “閣下,”第四軍團軍團長阿博特面無表情地說道,“阿爾沃多佛先生的失敗,很大地影響了軍隊的士氣。我不得不遺憾地稟報,我方的優勢正在逐漸喪失中。請求閣下詳細說明下一步的行動方案。”
  梅迪瑞斯·阿博特系出名門,但到他這一代,家名已經衰微了,他更是連爵位都沒能繼承上一個。雖然經過數十年的奮鬥,成為赫赫王家衛隊第四軍團軍團長,並且被巴蘭格引為心腹,但是他直言無忌的個性,卻給幾乎所有同僚都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所以年過四十,身居軍中高位,卻仍然沒能受頒爵位。
  一眾將領都對阿博特怒目而視,為他如此直接地提出大家都極其清楚卻無人敢於說破的現況,為他更加增添巴蘭格的焦慮而惱怒,而反感他的發言。阿博特卻渾如未覺,只是望著巴蘭格,等待長官的回答。
  巴蘭格緩緩抬起頭,緩緩地說:“也許,一開始就錯了。我不應該硬攻的——我明確地知道羅貝爾男爵所執行的戰略是正確的,但是我過於輕敵和著急了……”
  “閣下,您的意思,”阿博特繼續追問,“要停止硬攻,恢復圍城是嗎?”
  巴蘭格帶點厭惡地皺著眉頭:“可是,我已經向陛下和柯裏亞斯承諾過了,三個月內攻下沙思路亞……”
  第二軍團軍團長凱恩·伊維特男爵走前一步,彎腰施禮:“閣下,戰爭關係著千萬人的生命,戰局千變萬化,不是那班腦滿腸肥的迂腐文官所可以理解的。何必在意對他們的承諾——至於皇帝陛下,尚在沖齡,他只是柯裏亞斯的玩具而已。”
  “我擔心的是,”巴蘭格沉思著,“後方運補消耗太大,時間一旦拖長,對國家的經濟會造成非常壞的影響。”
  “閣下,”伊維特笑了,“國家經濟?那是文官所要解決的問題啊。如果他們不能完善地解決這些問題,咱們發動兵諫、扳倒柯裏亞斯也就更有理由了。”
  “兵諫?”巴蘭格訕笑著,“別說沒影子的話。”
  “問題是,閣下,”阿博特再度一針見血地指出,“目前除了圍城,您還有更佳的方案嗎?”
  巴蘭格狠狠地盯著他,不說話。

  地下公會在人類世界中,是一種非常神秘的存在。許多人絲毫不知道它,許多人聽說過但不相信。而那些相信它存在的人們,也一直僅能憑空揣測其組織結構、業務範圍和總部所在地——普遍認為是在自由都市艾爾帕西亞,那是人類世界中,戰士和魔法師兩大公會勢力最為薄弱的地方。但是,沒有人能夠證明這一點。
  還有人認為,雇傭兵的組織、情報來源和任務接收,很多來自於地下公會。但是,即使是在艾爾帕西亞,也有超過半數的雇傭兵本身並不確信地下公會的存在——比如希格蒙德·布隆姆菲爾德在得知他本身“疾風行者”的職業以前。他們是靠前輩所介紹的特定仲介人來招收同伴或接受任務的,而至於這些仲介人是否來自於地下公會,就沒有人知道了。
  自從六月初,希格蒙德從地下公會獲得了歌尼亞檢閱的情報以後,地下公會就主動頻繁與其接觸。對此,希格蒙德隱約地意識到了地下公會希望浮出水面的意願,和它在此次蓋亞內戰中準備扮演或正在扮演的角色。但是,令他毛骨悚然的是,不管他的行動如何隱秘,地下公會總會有辦法聯絡上他,收取低額的報酬,傳遞非常重要的情報。
  七月下旬的某一天,在聖山支脈蘭斯若山麓隱秘紮營的希格蒙德部隊,哨兵抓到了一個十多歲大的孩子。這個孩子衣衫襤褸,滿臉是灰,象一個乞丐,他被押到希格蒙德面前的時候,說:“布隆姆菲爾德先生嗎?地下公會讓我帶個口信來。”
  “是嗎?說什麼?”希格蒙德仔細打量這個孩子——不,那不是一個普通的小乞丐,他的態度沉穩而大膽,他的瞳仁在滿臉灰黑中閃爍著晶亮的光芒。
  “從這裏往東偏南,半天的路程,有一個名叫戈德拉斯伐的小鎮,希望您明天下午能夠到那裏去。到了那裏,另外有人會和您聯絡。”
  以往遇到類似情況,希格蒙德也嘗試追查過,卻並不能得到有關地下公會的任何情報,所以這次他放棄了,只是在那孩子離開的時候,隨便問了一聲:“你叫什麼名字?什麼職業?”
  那孩子回過頭來,突然露出天真的微笑:“我叫約克·蘭斯特——目前還只是一個學徒,不過我一定會成為最偉大的召喚術師的。”“是嗎?努力吧。”希格蒙德也還報以微微一笑。

  第二天中午,他來到了戈德拉斯伐。鎮子不小,大概有近千戶人家,而且竟然還有一間不小的鐵匠鋪。希格蒙德進入鐵匠鋪,自己的釘錘因為這數月來的征戰,已經小有磨損,他交給鐵匠,讓加點鐵再修鑄一下。
  剛支付了定金,突然背後一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希格蒙德早就感覺到有人走近,知道是地下公會的人來了,於是不慌不忙地回過頭——那是一個英偉的中年人,足足比自己高上一頭,穿著普通但很得體的戰士套裝,胸口繡一朵紅色的玫瑰,腰掛彎刀。
  “希格蒙德·布隆姆菲爾德先生?”那名戰士微笑著,“去喝點酒吧。”
  希格蒙德點點頭,於是跟隨戰士來到不遠處一家酒店中,要了一個包間。“蓋亞西部最有名的是佐格酒,”戰士問,“來一點?”希格蒙德依舊不說話,只是點頭。
  等到酒送上來,招待出去了,包間中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戰士從懷裏掏出一份文件來:“這是金·斯沃陛下親自簽署的證明,證明我為他的忠實臣子,希望你能夠相信我。我通過地下公會與你見面,是有些事情想要請教。”
  希格蒙德在圍城中並沒有見過這個人,並且他也知道,所謂“金·斯沃陛下”云云,乃是自己放出去的謠言,而本身在圍城中,直到自己離開,大家還一直稱呼斯沃為“王子殿下”。不過沒有關係,他已經隱約猜出這個人的身份了——當然,最好證實一下:“請問貴姓?”
  “啊,這並不重要。”“是嗎?路德維格·霍夫施塔特先生。”“哈哈,”那名戰士並沒有否定,也沒有肯定,笑了笑以後,喝口酒,就直接切入正題了,“想要請教的是——怎樣才能解沙思路亞之圍呢?”
  希格蒙德喝口酒,沉吟了一下:“我不知道。”“你仍然不相信我?”“如果我知道怎樣可以解圍,我何必還要從城裏殺出來,進行實效並不大的騷擾遊擊戰呢?”
  戰士奇怪地一笑:“時勢已經不同了。並且我想世界上沒有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你不必考慮是否需要奇跡出現,我只想知道……有哪些可能性——即使是神所賜予的——可以導致沙思路亞城下的戰局根本性地扭轉。”
  “很簡單,克拉文王駕崩,柯裏亞斯宰相去世,巴蘭格戰死,或者從來溫和平緩的沙思路亞河因為封鎖水道和偶爾的錯失而突然氾濫……”“天哪,那可真要尋求真神的保佑了。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有的,”希格蒙德喝了一大口酒,沉吟少頃,像是在斟酌詞句,“沙思路亞內無糧草,外無援兵,根本不可能取勝。那麼,我們所可以期待的,就只有一點——王國軍有沒有可能失敗。”
  歌尼亞檢閱那件事,一直讓希格蒙德感到疑惑,為了證明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自己沒有錯失良機,他開始各處搜集有關蓋亞軍政兩方面決策層的資料——當然,最主要的情報是來自地下公會。經過仔細的甄別、分析和研究,他現在對總體局勢的看法,已經和剛剛沖出沙思路亞城的時候,完全不同了。
  戰士認真地聽著。希格蒙德繼續說道:“王國軍有沒有失敗的可能?他們武器精良、戰鬥力強,再加上薩頓·巴蘭格的指揮無懈可擊。似乎他們根本不可能失敗。然而……”他一口氣把酒喝幹,站了起來:“你有沒有去過托利斯坦?我去過,在托利斯坦的鄉間,很多人都會吟唱一首歌,名叫《玫瑰之淚》,我很喜歡那首歌。”
  說著話,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剩下那名戰士沉思著,小口小口地喝著酒。良久,他笑了起來,自言自語地說:“去過,當然去過,做一個商人的護衛,我也跟著他走遍了整個人類世界呢。”然後,他開始哼唱起來:

  淚灑在玫瑰花瓣上,花瓣晶瑩欲墜,
  千人萬人的淚水凝聚,注入花蕊,
  得到淚水滋養的花朵更加嬌豔葳蕤,
  人民含淚呼喚的英雄卻永遠的沉睡……

  這首歌所懷悼的,是托利斯坦的英雄人物西倫·契彭,西倫原姓麥克維爾,因為在“七玫瑰之戰”中的勇鬥而得賜男爵爵位,以黃金玫瑰為家徽。其後,他連續兩次以非常巧妙的用兵術平定地方領主叛亂,自軍損失很少,成為托利斯坦民間頌揚崇拜的英雄人物。但是,在他年僅三十二歲的時候,前往平定梅爾特子爵叛亂,卻因為後方補給不上而戰死沙場。對於其失敗的原因,普遍認為是紅衣主教卡斯彭特和主教霍爾貝克爭權內鬥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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