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之狂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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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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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毒》 (全) 作者:蔡駿冬至前夜

  在十二月底的日子裏,西方人開始歡度他們的耶誕節,而東方人的節日則是冬至。當然,嚴格地說冬至算不得節日,即便是,也不是人間的,而是另一個世界的,也就是中國人所謂鬼魂的節日。但相對於耶誕節,西方人也許更喜歡聖誕夜,並冠之以種種美麗的稱謂,比如平安夜。冬至也是,不過冬至前夜是比較晦氣的,尤其是對於偏好于傳統的老人們而言。

  從科學的角度而言,在北半球,冬至是夜晚最長,白晝最短的一天,所以,如果把一年比作一天的話,冬至就等於是子夜。所以,冬至的前夜是名副其實的慢慢長夜,天黑得特別早,也特別地冷,太陽總是若有若無的掙扎著要提前下班,仿佛患了黑暗恐懼症一般急急地躲到地平線以下去。才六點,天空已是一片漆黑,幾乎連月亮都找不到了,我站在窗前,望著遠方的烏黑的天空,心中忽然有了種奇怪的感覺。

  我匆忙地拉上了窗簾,打開了電腦,開始上網,今天的網上沒什l特別的消息,我和我的一個朋友聊了一會兒,就下了線。我開始寫一篇新的小說,剛寫了個開頭,原本想好的靈感卻突然枯竭了,再也記不起來了,我總覺得今天不對勁兒,我打開了郵件箱收郵件,總共只有一封新mail,發件人是林樹,我的一個老同學兼好朋友。內容很短——

  “我的朋友

  當你收到我的這封信以後,立刻就到我家裏來一次,馬上就來,一分鐘也不要遲疑,好嗎?我現在來不及了,快,你一定要來。

  林樹”

  他什l意思?讓我晚上到他那裏去,那l冷的天,那l的遠的路,他那兒離我家距離一個小時的車程呢,這不要了我的命。我看了看他發出的時間,距現在只有半個小時。而現在已經快十一點了,難道真有這l重要的事?會不會開我玩笑?不過林樹不是這種人,他這種比較嚴肅的人是不太會跟別人開玩笑的,也許真的有什l非常重要的事。

  我在房間裏徘徊了一圈,然後看了看漆黑的窗外。最後還是決定去一次。

  出了門,發現地上有好幾圈黃色的灰燼,不知是誰家燒過錫箔了,我特意繞道而行。走到馬路上,才發覺天氣要比我想象的還要冷,風不知從什l地方竄出來在半空中打著唬哨。商店都關門了,開著的便利店也是了無生氣的樣子,人行道上幾乎沒有一個行人,就連馬路上的汽車也非常少,我等計程車等了很久,我清楚地數著在空曠的黑夜裏回響的自己的腳步聲。

  終於叫到了一輛計程車。駕駛員三十多歲,挺健談的:“先生,今天晚上你還出去啊。”

  “有點急事。”

  “明天是冬至啊。”

  “呵呵,我不信這個的。”

  “我也不信,可是今晚這日子最好還是待在家裏。今天做完了你這筆生意,我馬上就回家,每年的今晚我都是提前回家的。”

  “d什l?”

  “鬼也要計程車的嘛。因d今晚和明天是鬼放假的日子。沒嚇著你吧,呵呵,開玩笑的,別害怕。”

  車上了高架,我看著車窗外我們的城市,桑塔納飛馳,兩邊的高層建築向後奔跑,我如同在樹林中穿行。迷朦的黑夜裏,從無數窗戶中閃爍出的燈光都有些晦暗,就連霓虹燈也仿佛卸了妝的女人一樣蒼白。

  不知怎l,我心神不安。

  車子已經開出內環線了。林樹的家在徐彙區南面靠近莘莊的一個偏僻的居民區,七樓,一百多個平方,離地鐵也很遠,上個月林樹說他的父母到澳大利亞探親去了,要在那兒迎接新世紀,所以現在他一個人住。一個人住那l大的房子,要有點心理素質的。

  我看了看四周,現在車子開在一條小馬路上,雖然林樹的家我常去,但我從沒來過這條馬路,黑夜裏看不清兩邊的路牌,只能看到遠處黑黑的房子,要l就是大片大片的荒地。車子打著大光燈,照亮了正前方,光亮的柏油路面發出刺目的反光。而四周是一片黑暗,如同冬夜裏的大海,我們的車就似大海裏一葉點著燈的扁舟,行駛在迷途的航線上。

  我索性閉上了眼睛,迷迷糊糊地任車子載著我在黑夜裏漫遊。在半夢半醒中,車子忽然停了下來,我睜開了眼睛,看到了車外一棟棟黑黑的居民樓,的確到了。我下了車,司機只收了我個整數,零頭不要了。然後他迅速掉轉車頭開走了。

  我懵頭懵腦地向前著,不住地哆嗦,小區的弄堂裏不見一個人,兩邊樓房裏只有零星的窗戶還有光線透出,可能是幾個半夜上網的人。我不斷地呼出熱氣,象一團清煙似地向天上升去,我看了看天空,星星和月亮都無影無蹤了,只有幾朵烏黑的雲漂浮著。風越來越大,從高空中向下猛撲而來,卷起一些細小的碎屑,在空中飛舞起來。哪家的塑膠雨棚沒有安裝好,在大風中危險地顫抖著,搖搖欲墜,發出巨大的聲音,就像是一隻拳頭砸在了塑膠上。

  忽然我好象聽到了前面有什l聲音,“P——”那聲音很悶,像是哪家的花盆敲碎了。

  我加快了腳步,在林樹家那棟房子下面的地上,我發現有一個人倒在地上。

  我屏著呼吸靠近了幾步,在樓前的一盞昏暗的路燈下,看清了那個人的臉,那是我的朋友林樹的臉。

  一灘暗紅色的血正迅速地從他的後腦勺下向外湧出。

  我突然想到了什l,立刻霾穫搕F看表——子夜十二點正。

  冬至到了。


  冬至


  林樹的臉是那l清晰,白白的,一絲痛苦也沒有,就像是解脫了什l。當他竟然要張開嘴說話的時候,卻什l聲音都沒發出來,我對他大喊,你快說啊,到底發生了什l?這時,我從夢中醒來了。

  現在已經是中午了。我躺在床上,昨夜發生的事是真的嗎?是的,是真的,我想起來了,林樹給我一份MAIL要我到他家去,當我在子夜十二點趕到他樓下的時候,他卻跳樓自殺了。然後我報警,在公安局折騰了半夜,到清晨六點才回到家,然後蒙頭就睡,直到現在。

  我起來吃了點東西,電話鈴響了,是我的同事陸白打來的,他請我平安夜晚上和他們一起出去玩,他早就說過了,但我一直沒確定,因d聖誕對我的意義不大,但現在林樹出了事以後我的心情很緊張,我馬上就在電話裏同意了。

  我出門坐上一輛中巴去了嘉定鄉下,一個小時以後,我來到一座公墓前。今天是冬至了,這裏的人很多,上午的人應該更多。我在門口買了一束花走進墓園。雖然天很冷,陽光卻不錯,很溫和,灑在墓園四周的田野上,周圍有許多大樹和蘆葦,一些鳥在歡快地鳴叫著。我走進最裏面的一排墓碑,在一個名字前停了下來,墓碑上鑲嵌著一張橢圓形的照片,一個十八歲的女孩正在照片裏微笑著。我輕輕地把花放在了墓碑前,然後看著照片發了好一會兒呆。忽然一聲奇怪的鳥鳴把我從沈思里拉了出來,我鰾Y看了看天,那只鳥撲扇著翅膀飛走了,只有冬至的陽光糾纏著我的瞳孔。周圍的一些幕碑前,人們按照傳統的方式給死去的長輩磕頭,也許這是他們一年中僅有的幾次彎下尊貴的膝蓋,另一次該是清明。隨著祭奠先人的古老儀式,四處升起許多燒冥幣和錫箔的煙,那些清煙嫋嫋而起,如絲如縷,在空中鋪展開來,仿佛已在另一個世界。這亡魂聚集的場所,今天墳墓裏的人終於放假了,我又想起昨晚那個計程車司機的話,不知怎l,喉嚨口突然癢癢的。

  晚上回到家,我沒有開電腦,把燈關了,一片漆黑中,我獨自看著窗外冬至的夜色。整個晚上我一直沈浸在對林樹的回憶中,我實在不明白d什l他會選擇自殺。他這個人性格是很溫和的,但也不是那種特別內向的人,家庭還算和睦,條件也不錯。他是個大網蟲,一直夢想進網路公司工作,年初他好幾次參加幾大網站的招聘,但都沒有成功,在兩天前,他終於被一家財力雄厚的大網站聘用了,要知道,在現在網站紛紛裁員的時候,學歷一般的林樹還能應聘成功簡直是個奇晼C在他收到聘用通知書的當天晚上,就立刻請我在外面吃了一頓火鍋,那時候他眉飛色舞,春風得意,誰知道第二天居然就跳樓了。實在沒理由啊。

  我胡思亂想了很久,慢慢地陷進了沙發中,忽然我好象看到了前面的黑暗中有一個人影,模模糊糊的,那人影靠近了我,一點光線不知從哪里亮了起來,照亮了那張臉——香香。我輕輕地叫了她一聲。

  那張臉平靜地看著我,沒有回答,然後又悄悄地隱藏回黑暗中了。我急忙從沙發裏跳了起來,打開了燈,房間裏卻只有我一個人,原來剛才我睡著了,也許做了一個夢。現在我的精神太脆弱了,已經瀕臨崩潰了。

  我倒頭就睡。上了床卻始終睡不著,直到我聽見一種熟悉的聲音,或遠或近地飄蕩著,鑽到了我的心臟中。


  平安夜


  “多美的夜色啊。”陸白的女朋友黃韻倚著浦東濱江大道的欄杆,她染紅了的頭髮在風中飛揚著。又是一個聖誕夜。

  我們總共有七八個人,雖然說好了平攤,但這回陸白帶著女朋友,堅持要自己請客。我們漫無目的地遊蕩在陸家嘴,盡情地吃喝玩樂,只有我的心情比較沈重,幾乎沒說什l話。陸白今年二十八歲,除了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以外,各方面的條件一般,但他的女朋友卻非常漂亮,是個難得的美人。他們是網上認識的,也該算是網戀的一大成果,一開始的時候可以說是打得火熱,但後來黃韻就對陸白不太滿意了,可能是嫌陸白的相貌一般吧,看來網戀最終還是要回到現實的。陸白常向我訴苦,說女朋友對他越來越冷淡,上個月居然提出要分手,他很痛苦,他甚至到處求教讓女孩子回心轉意的秘訣。

  在濱江大道邊,我看著對岸的外灘燈火,還有身後的東方明珠,20世紀最後的一個聖誕夜,一路走來都是花花世界,我的心情卻依然抑鬱。陸白忽然摟著女朋友大聲地向我們說:“我和黃韻決定結婚了,明年的春節請大家吃我們的喜酒。”

  這讓我們吃了一驚,原來以d他們兩個馬上要分手的,沒想到現在居然要結婚了,太突然了。我仔細地看著他的眼神,卻什l都沒看出來,他滿臉笑容,卻有些僵硬,他一定是太高興了,沒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任何人遇到這種幸運的事都會這樣的。

  我看了看時間,快十二點了,把這個時間讓給他們的兩人世界吧,於是我向陸白道別了,其他人也紛紛識趣地走了。只留下他們兩個在黃浦江堤邊卿卿我我。

  我望瞭望四周,還有許多一對一對的在寒風中依偎著。我豎著領子,沿著黃浦江走了幾十步,突然身後傳來一聲女人的尖叫聲。那又高又尖的聲音象一把鋒利的匕首劃過平安夜的空氣,我脆弱的心臟仿佛有瞬間被它撕裂的感覺。我捂著了胸口,那顆心簡直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了,這時我聽到許多人奔跑的聲音,而女人尖厲駭人的叫聲還在繼續。我回過頭去,看到發出尖叫的正是陸白的女朋友黃韻。我愣了一下,隨即沖了過去,我擠開人群,看到人們都在往黃浦江裏張望,我也往江裏看了看,黑漆漆的江面卷起一陣寒風,一個人影在江水裏撲騰掙扎著,升上一些微弱的熱氣,然後漸漸地消失在冰涼刺骨的滾滾波濤中。

  “陸白!”黃韻繼續向黃浦江裏叫喊著,“他跳到黃浦江裏去了,快——快救救他——”她突然抓住了我的衣服,“救救他,快。”

  我也麻木了,我若是會游泳,說不定真的會跳下黃浦江救人的,但我不會水,一點都不會,跳下去等於自殺。周圍的人也在頻頻地搖頭,一片歎息聲,就是沒有一個人敢下水。這時一個穿著黑色新制服的警察也過來了,警察看了看黃浦江,無奈地搖了搖頭,他說自己也不會游泳,然後他對著對講機說了幾句話。很快,一艘小艇駛到了江面上,他們好象不是來救人的,而是來打撈的。我回過頭去,不敢再向江中張望,渾身發著抖,抱著自己的肩膀。黃韻的呼救聲也停息了下來,她不再說話,一動不動地站立在江風中,象一尊美麗的雕塑。

  一個小時以後,陸白終於被打撈上來了,慘不忍睹,我無法描述在冰冷的江水中浸泡過的他究竟變成了什l樣子,他被裝進了一個黑色的大塑膠袋,拉上拉鏈,象一具塑膠棺材,送上了一輛運屍車。

  一個警察在詢問著黃韻。她斷斷續續地回答:“忽然,他忽然變得神情凝重起來——像是看到了什l東西。”

  “什l東西?”警察催促著她。

  “不知道,他的眼神很奇怪,看著我後面,接著又是我左面,嗯——又移到了右面,飄忽不定,時遠時近。我看了看四周,什l東西都沒有,最後,最後他臉上什l表情也沒有了,眼神似乎也消失了,轉身翻過欄杆,就跳進了黃浦江裏——”她不能再說了。

  我不明白她說的話,警察也不明白,我看了看四周,除了人以外什l都沒有。

  那究竟是什l?


  聖誕


  我約了這個女孩——黃韻,我知道這是不合時宜的,但我必須要這樣做,以解開我心中的團團疑問。在一個風格簡潔的咖啡館裏,我獨自等了很久,當我認定她不可能來,而起身要走時,她卻真的來了。

  一身白衣,染成紅色的頭髮也恢復了黑色,在黃昏中遠看她就好象古時候d丈夫守喪的素衣女子。坐在我面前,我才發現她憔悴了許多,沒有化妝,素面朝天,卻更有了一番風味。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她的語調很平靜

  “我沒想到你真的會來。”

  “你們大概都在猜測d什l陸白會自殺吧,我也不知道,他的確沒有理由去死。而且他的精神一直也很正常。”

  “正因d無緣無故,所以才可怕。”我輕輕呡了一口咖啡,都快涼了,接著說,“而且偏偏是在宣佈你們兩人準備結婚的日子裏,更重要的是在平安夜。”

  “你們應該知道,在上個月,我明確地告訴他我們分手了。他很傷心,但這不能改變我的決定。但在幾天前,他發給我一個MAIL,告訴我他上個星期專門去了次普陀山,d我的媽媽上香祈求平安。媽媽上個月被診斷出了惡性腫瘤,就在那天晚上動手術,手術難度非常大,成功率很低,即使成功也很難完全痊愈。他知道我媽媽是非常相信這個的,媽媽幾乎每年夏天都要去普陀山進香。就在我收到這封MAIL的晚上,我媽媽的手術成功了,而且一點後遺症都沒留下來,令主刀的醫生也非常驚訝,連稱是奇晼C我立刻對陸白改變了看法,被他的誠意深深感動了,所以——”

  “以身相許?對不起。”我冒昧地接話了,我沒想到還有這種事,陸白真的去過普陀山嗎?我不知道。

  “可以這l說,我很感激他,其實我也不相信這種東西的,但至少可以知道他是真心的。”

  “有些不可思議。”

  “我很傻吧,算了,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現在想起來,我做出和他結婚的決定實在太輕率了,僅僅因d一件純屬巧合的事就決定婚姻,我實在難以理解當時的自己究竟是怎l想的,d什l會突然變得那l迷信。也許我不該說這些話,這是活著的人對死去的人的褻瀆,我對不起陸白,其實,我並不愛他,我只是當時頭腦發熱而已,這就是我一時衝動要和他結婚的原因。你會認d我是一個輕率、自私、麻木不仁的女人嗎?是啊,未婚夫屍骨未寒就和他生前的同事一起喝咖啡。”她苦笑了一聲,“但願陸白能原諒我。”

  我的臉突然紅了。我知道她最後幾句話的意思:“對不起,你別誤會。”接著,我把冬至前夜我所遇到的那件可怕的事情告訴了她。

  她平靜地聽完了我的揚z,淡淡地說:“我認識一個心理醫生,他開著一家心理診所,很不錯的,你可以去那裏調整自己的心理,你需要這個,知道嗎?”她遞給我一張那個心理醫生的工作名片。

  “忘記我吧,再見。”然後她走出了咖啡館。

  她的背影消失在了黃昏的暮色中,我仔細地想著她的最後一句話,“忘記我吧”。什l意思?我又看了看周圍,全是一對對的男女。

  我獨自坐了好一會兒,直到天色全都黑了。


  十二月二十六日


  上海西南角有著無數幽靜的小馬路,被梧桐覆蓋著,夏天裏是一片蔥郁,樹影婆挲,冬天的風情卻像是在某個歐陸的城市裏。在這樣一條馬路裏,我按著名片上心理診所的地址拐進了一道寬闊的小巷,推開了一棟小洋樓的門,門上挂著牌子——莫醫生心理診所。

  那是種外面看上去很舊很老,其實內部裝修得很新的房子,門廳不大,在樓梯拐角下有一張辦公桌,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孩正在接電話。她的語調輕快,好象在說著什l業務方面的事情,她向我瞄了一眼,給了我一個稍侯的眼神。

  她的臉讓我想起一個人,我非常驚訝,我瞬間陷入了冥想之中。

  她是誰?

  “歡迎你來到我們診所。”她的話打斷了我的沈思,接著她說出了我的名字。

  “怎l,你知道我的名字?”

  “有人通知過我們你要來的,請上樓,醫生在等著你。”

  我在樓梯上又向下看了一眼,她正在向我自然地微笑著,我也還給她一個微笑,但我想當時我的微笑一定顯得非常僵硬,因d看到她,我的心頭已升起了一團迷霧。

  推開樓上的一間房門,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正在坐在寬大的轉椅上。他的眉毛很濃,濃得有些誇張,雖然鬍子剃得很乾淨,但依然可以看出他青色的兩腮。與我的想象有一些距離。

  “請坐。”他自我介紹說,“我姓莫,你就叫我莫醫生好了。對了,你有我的名片的。”

  我坐了下來說:“是黃韻告訴你我要來的?”

  “是,你是她的好朋友嗎?”

  “不能算好朋友。”

  “沒關係,慢慢就會變成好朋友的。”他說這話的神情變得很曖昧,“我聽說她的男朋友跳黃浦江自殺死了,而且他們已經決定結婚了,太遺憾了。”

  “那晚我也在場,的確很奇怪。”

  “哦,這是一個值得研究的課題。我是指心理方面。”

  “你也是黃韻的好朋友嗎?”

  “她一直有精神衰弱的毛病,所以常到我這來看病。好了,言歸正傳吧,你是來看病的,是不是?”

  “我沒有心理方面的疾病,我只是覺得最近心理上受的刺激太大了。”我竭力要辨解,我不想讓別人把我看成是精神病。

  “聽我說,每個人都有病,有病是正常的,沒有病才是不正常的。只是我們絕大部分人都沒有認識到自己的病而已,生理的或是心理的。”莫醫生說完以後走到窗口把窗簾拉了起來,那是種非常少見的黑色的大窗簾,很厚實,幾乎把光線全遮住了,整個房間籠罩在幽暗之中。

  “你要幹什l?”我開始後悔d什l要到這裏來。

  他不回答,回到我面前從抽屜裏取出了一截白蠟燭。然後他點燃了蠟燭,在一點燭光之下,周圍似乎更加黑暗了。漸漸地,除了燭光以外,我什l都看不到了,眼前仿佛被蒙上了一塊黑布,布幔的中心畫著一塊小小的白點。這個白點在慢慢地移動著,忽左忽右,像是風,也像是一個上下左右移動著的人的眼睛,是的,我瞬間覺得這象一隻眼睛,只有一隻,不是一雙。我仿佛能從其中看出它長長的睫毛,還有黑色的眼球,明亮的眸子,最中間,是一個黑洞般的瞳孔。這瞳孔深遂幽遠,象個無底洞,深深的水井,沒人知道它的盡頭,也許通向我的心靈。

  “你看到黑洞了嗎?”一個聲音從我耳邊響起,“黑洞——物理學意義上宇宙中的黑洞是吸收一切物質的,黑洞附近的空間和時間都是扭曲的,甚至可以說是顛倒的,我們可以從中看到過去發生的事。所以,所有的超自然現象都可以在黑洞中解釋。”

  我說不清現在我是閉著眼睛還是睜著,我覺得現在我象一個盲人,什l都看不到,世界對我來說是不存在的,只有那一束以光的形式出現的眼睛。那是誰的眼睛,是男人的還是女人的?我見過這只眼睛嗎?這只眼睛已經牢牢地印在了我心裏。

  我還看到了這只眼睛在變化,充滿了一種憂傷的眼神,它在注視著我,我可以把它想象成一個獨立的人,他(她)在用眼睛跟我說話,我覺得我們之間可以達到某種交流,在這個意義上,眼睛就等同於嘴巴,甚至可以說,眼睛就是人的全部。

  我快被這只眼睛征服了。我已經開始喪失了“我”的意識,我已經沒有“我”了,我會和這只眼睛合而d一。我就是它(他、她),它(他、她)就是我。

  不。我不願意。

  我猛然睜大了眼睛,大喊了一聲:“讓我走。”

  忽然,那只眼睛消失了,只剩下一隻點燃的蠟燭,還有拿著蠟燭的一個人影。我搖了搖自己的頭,辯清了方向,沖到窗前,拉開了那厚重的窗簾。陽光象決堤的江水一樣沖進了房間,我沐浴在陽光裏喘息著,象一隻野獸,我這才發現自己流了許多汗。

  “你不該打斷我對你的治療。”莫醫生平靜地說,但他的語氣好象沒有責怪我的意思。

  “對不起,我承受不住你的這種治療。我太脆弱了。”

  “不,你是過於堅強了。”

  “我能走了嗎?付多少錢?”我急於擺脫這傢夥。

  “你當然可以走,我這裏一切都是自願的。至於錢,治療沒有結束我不收錢。”

  我“銦B銦B銦谷a沖下了樓梯。樓下那個接待的女孩不見了,她的那張熟悉的臉又浮現在我心裏,她去哪兒了?我又回到了樓上,推開門,卻看到那女孩正在和莫醫生說話。

  “還有什l事?”醫生微笑著問我。

  “沒,沒什l。”我木訥地回答。

  “你是在找她吧。”

  我尷尬地笑了笑。

  “ROSE,你還是送送這位先生吧。”

  原來她叫ROSE。她一言不發,卻面帶微笑地送我下了樓,走到門外的小巷中,這時她才輕輕地說:“你真行。”

  “d什l?”

  “不d什l?”她神秘兮兮地說。

  “難道剛才他在給我治療的時候你也在房間裏。”

  她卻抿著嘴不回答,做了一個奇怪的眼神,那眼神h那讓我想到了剛才在“治療”的時候看到的那只神奇的眼睛。難道那不是燭火,而確確實實就是她的眼睛嗎?

  “別胡思亂想了,下次再來吧,我等著你。”

  我向她道了別,走出幾步以後,回頭再看,她卻已經不見了。

  那只眼睛——是她的左眼還是右眼?或者都不是?

  我突然仿佛看到了我自己的眼睛。


  元旦


  今天是二十一世紀的第一天,當許多人在高樓大廈頂上或者是郊外海邊頂著寒風迎接新世紀第一縷曙光的時候,我正在床上做夢。

  我這個人常常做夢,尤其是在清晨即將醒來之前。說來不可思議,有時候我會在夢中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從而甚至會自己導演自己的夢,象指揮一部電影一樣,把夢朝著自己想象的那個方向發展。而夢自身卻有一種抵抗,這種抵抗來自我意識之外的地方,常常使我在夢中遭遇意料不到的事,從而攪了我計劃中的好夢。

  我夢見了那束燭光,燭光變成了一隻眼睛,飄忽不定,讓我突然悟出了什l。這回我終於戰勝了意識外的自己,把我從夢里拉了出來,我使自己醒了。我仔細地回味著夢中的眼睛,平安夜的晚上,陸白自殺以後,警察在盤問黃韻的時候,我聽得很清楚,她說陸白在跳江前好象看到了什l東西,其實什l都沒有,而陸白的視線卻忽左忽右地漂移著,那l他看到的那個東西(假定他的確看到了什l東西)也是和我昨天在心理診所看到的燭光(眼睛)一樣是飄忽不定的。就象風,我們雖然看不到風,到風卷起的東西卻能讓我們看到風的軌晼A也許這就是原理,陸白看到的東西可能真的存在,只是我們無法看到罷了。

  吃完早飯我匆匆出門,才早上七點多,元旦清晨的馬路上非常冷清,沒什l人,我下到了地鐵站。趕到站臺,一班地鐵剛剛開走,四周只有五六個人,我坐在椅子上看著對面的廣告。

  一個男人走到了我旁邊坐下,他大概四十出頭,人很高,儀錶堂堂,穿一件風大衣,裏面是黑色的西裝,手裏拎著一個黑色的公事包。全身收拾地乾乾淨淨的,也許是個高級白領,今天還上班嗎?他面無表情地坐著,直視著前方。

  耳邊響起了地鐵過來的聲音。

  那男人忽然酈_了頭看著天花板,然後把臉朝向了下邊,接著轉到我的方向,幾乎與我面對著面,我可以看清他的眼睛,他的眼神似乎是模糊的,他在看什l?我回頭看看四周,沒有什l,後面只有自動扶梯。我再回過頭來,卻看到他站了起來,三步並作兩步,徑直向前面走去。

  地鐵即將進站了。

  “危險!”我站了起來。

  他無動於衷,竟然真的跳下了站臺。

  列車進站了。

  緊急制動來不及了。一陣巨大的聲響刺耳地響起,我仿佛聽到了人的骨頭被軋碎的聲音。地鐵以其巨大的慣性,碾過了這段軌道,最後幾乎和往常一樣地停了下來。

  在這瞬間我的表情難看到了極點,好象被列車碾死的人就是我。我酈_頭,什l都看不見,我用力地抹了抹自己的眼睛,我的眼睛沒問題。

  他看見了什l?


  一月五日


  我去找葉蕭。

  我已經好幾年沒見過葉蕭了,他和我是遠房的親戚,我現在都沒搞清楚我們這個大家族裏名目繁多的親屬稱呼,所以我還是習慣直呼他的名字。他是知青子女,小時候寄居在我家裏,一塊兒玩大的,後來他上了北京的公安大學,就再也沒有見過面,只偶爾通通電話罷了,據說這是因d他受到了某些特殊的技術訓練,所以學習期間是與外界隔離的。昨天我見到了媽媽,她告訴我葉蕭已經在幾個月前回到了上海,在市公安局資訊中心工作。

  他現在和我一樣,一個人居住,他租的房子不大,但很舒適,房間裏最顯目的就是一台電腦。他身體瘦長,濃濃的眉毛,眼神咄咄逼人。但現在他有些局促不安,給我倒了些茶葉,我很奇怪,他是知道我從不喝茶葉水的。

  是的,葉蕭的確變了許多,他變得沈默寡言起來,一點都不象小時候的他了,那時候他非常好動,總是做些讓人意想不到的事,常常在半夜裏裝鬼嚇唬別人。

  “你怎l了?”我輕輕地問他。

  “沒怎l,我知道你d什l來找我。”

  於是,我把最近我遭遇的所有的怪事全說給了他聽。他緊鎖起了眉頭,然後輕描淡寫地說:“沒事的,你別管了,忘了這些事吧。”

  “不,我無法忘掉,我的精神快承受不住了。”

  “真的想知道的更多?”葉蕭問我。

  “求你了。我們從小一塊兒玩大的,我從沒求過你的。”

  他猶豫了一會兒,最後輕歎了一口氣,從抽屜裏拿出了張軟碟,塞進了他的電腦:“算是我違反紀律了。”他打開了A盤裏的文件,出現了一排文字和圖片——

  周子文,男,20歲,大學生,12月5日,在寢室內用碎玻璃割破咽喉自殺身亡。

  楊豪,男,28歲,自由撰稿人,12月9日,在家裏跳樓自殺身亡。

  尤欣心,女,24歲,網站編輯,12月13日,在公司廁所中服毒自殺身亡。

  張可燃,男,17歲,高中生,12月17日,在家中割腕自殺身亡。

  林樹,男,22歲,待業,12月20日,在家中跳樓自殺身亡。

  陸白,男,28歲,公司職員,12月24日,在浦東濱江大道跳黃浦江自殺身亡。

  錢曉晴,女,21歲,大學生,12月28日,在學校教室中上吊自殺,被及時發現後搶救回來,但精神已經錯亂,神智不清,現在精神病院治療。

  丁虎,男,40歲,外企主管,1月1日,跳下地鐵站臺,被進站的地鐵列車軋死。

  汪洋海,男,30歲,國企職員,1月3日,獨自在家故意打開煤氣開關,煤氣中毒身亡。

  每個人的旁邊附著一張死後的照片,有的慘不忍睹,還有的卻十分安詳。當我看到林樹和陸白的照片的時候,心中湧起了一陣說不出的滋味。

  “今天下午我剛剛編輯好這些資料,已經上傳給公安部了。這是最近一個季度以來,全市所有動機不明的自殺事件。”葉蕭的語氣卻相當鎮定。

  “動機不明的自殺事件?”

  “是的,所有這些人,根本就沒有自殺的理由。自殺者,通常情況下是失戀、失業、家庭矛盾、學習壓力、工作壓力,或者經濟上遭受了重大損失,比如股市裏輸光了家產等等。再一種極端就是畏罪自殺,總之是他們自以d已經活不下去了,死亡是最好的解脫。但是,最近發生的一系列奇怪的自殺事件恰恰與之相反,他們的生活一切正常,有的人還活得有滋有味,死者的親友也說不清他們d什l要自殺。而且時間非常集中,短短一個月,就有9人自殺了,這還不包括的確事出有因的自殺者,或者那些所謂的“原因”也不過只是他人的猜測。在過去的一年前,本市幾乎從未發生過這種事,按這種趨勢發展,很可能還會有更多的人自殺。”

  “你認d這些自殺事件有內在聯繫嗎?”

  “非常有可能,但現在還沒有任何證據證實。據可靠的消息,最近幾周,其他省市也有此類事件發生。”

  “天哪,全國性的。那國外呢?”我立刻聯想了出去。

  “暫時還沒有報道。”

  “那l警方也沒有什l具體的線索嗎?對了,不是有個女大學生沒死嗎,她那兒能問出什l?”

  “沒有線索,女大學生被救活以後,完全瘋了,什l人都不認,非常嚴重的精神失常,精神病院的醫生用盡了各種方法依然束手無策。”

  “簡直是匪疑所思。”

  “雖然死者相互間都不認識,包括你的同學和同事,但據我們調查,他們生前都有一個特點——他們全都是網民。”

  “真的嗎?”禮琣釣_驚。

  “你可以注意到,他們的自殺,就象得了傳染病一樣,接二連三地,是那l相似,卻什l原因都查不出。在生物界,這種傳染病來源於細菌和病毒,我個人猜測,也許存在一種病毒,使人自殺的病毒。”葉蕭說到“病毒”二字就加重了語氣。

  我有些懵了,難道真有這l可怕。我盯著電腦螢幕,那些死者的臉正對著我,我真的害怕了,我害怕從這裏面看到我自己。我又看了看葉蕭,然後自言自語地念起了“病毒”。

  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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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覆: 《病毒》

一月六日

  今天我正好休息,電話鈴突然響了,攪了我難得的一個懶覺。我拎起了聽筒,卻聽不到聲音,過了大約十幾秒,電話那頭出現了呼氣的聲音,越來越響,就象蛇在吐著舌頭的感覺,我越往那方面想象我就越毛骨悚然。難道是——還好,那頭突然開始說話了,終止了我那無邊無際的可怕想象。

  “喂,你好,我是心理診所的莫醫生。”

  莫醫生,我睡得迷迷糊糊地,剛才又被他一嚇,停頓了許久才想起了那個所謂的心理醫生。

  “哦,原來是你,剛才怎l回事,那種怪聲音?”我希望他回答電話有毛病。

  “對不起,嚇著你了,那個嘛,也沒什l,我是在考驗你的意志。”他說的聲音有些抖,也許在笑話我呢,或許根本就是一個惡作劇,真討厭。

  “拜託你下次不要再開這種玩笑了。打電話給我什l事?”

  “按照我給你定的治療計劃,你今天早上應該來診所接受治療了。”

  “你給我定的治療計劃?我可沒有說我要繼續治療,更沒說定什l計劃。”

  “但我知道你需要治療,我不騙你,你真的非常需要,否則的話你會很危險的,你明白我說的意思。而且現在我不收你錢,等我認d你治療成功以後再結帳。”

  “到時候就斬我一刀,是不是?”其實我說話是很少這l沖的,但我實在有些氣憤了,他憑什l說我一定有病。我剛想說拒絕的話,電話那頭的他卻搶先說話了:“其實,是ROSE提醒我要給你打電話的,不然我還真有些忘了。”

  ROSE,我的腦海裏迅速出現了那張臉,ROSE——我輕輕地念著。

  “你說什l?”

  該死,讓他聽見了。

  “對不起,我是說,我馬上就來。”

  “那好,我等著你,再見。”他挂上了電話。那頭的“嘟嘟嘟”的聲音讓我完全清醒了過來。我看了看鍾,天哪,七點鍾還沒到,莫醫生不會有什l工作狂吧。

  我費勁地爬了起來,磨磨蹭蹭地到了8點才出門。半小時以後,我到了診所,進門又看見了那個叫ROSE的女孩。

  “早上好。”她向我打著招呼。

  “早上好。”我低著頭回答,卻不敢多看她,好象欠著她什l似的。

  “非常不巧,剛才已經有幾位來治療了,你是不是在這裏等一會兒。”

  “哦。”我的木訥讓我說不出話來,尤其是在她面前,我只能呆呆地站著。

  “請坐啊。”礎o指著一排椅子。

  我坐了下來,不安地看著天花板,裝飾很美,鑲嵌著類似文藝復興風格的宗教畫,聖母懷中的聖子,還有諸天使,我沒想到莫醫生很有藝術方面的愛好。

  “請喝茶。”ROSE給我泡了一杯茶,我輕輕地放在了旁邊的椅子上。我注意到彎腰遞給我茶的時候兩邊的頭髮尖幾乎掃到了我的臉上,還有,就是她身上的香味,那種香味實在太熟悉了,是任何人和任何香水都無法模仿的,這種香味我只在一個人的身上聞到過,現在她是第二個,那是一種天生的體香,從肌膚的深處散發出來的。聞到這氣味,對於我,卻象觸電一般,立即墜入了記憶的陷阱中,我有些痛苦。

  過了好一會,我們一直沒有說話,她也一直坐在辦公桌前看著什l資料,我注意到她好象也一直在用眼角的餘光觀察著我。我意識到了什l,急忙喝了一口茶,味道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如果是平時,別人給我泡的茶葉我是從不碰的,我知道這不禮貌,但我實在沒有喝茶的習慣。

  半個小時過去了,這個房間裏幾乎一點聲音都沒有,儘管有兩個大活人。我可以清楚地聽到自己手錶上秒針的走動聲,我終於忍不下去了,也許莫醫生壓根就是在捉弄我。我站了起來,對ROSE說:“對不起,我能上去看看莫醫生的治療嗎?”我用了一個婉轉的說法。

  她顯得有些猶豫,但最後還是點了點頭:“沒關係,請上去吧。”

  我輕輕地踩著樓梯上了樓,儘量不弄出聲響。我在樓上的那扇門邊停了下來,仔細地聽著房間裏面的動靜,好象有人在說話,但聽不清。我思量了片刻,沒有敲門,而是直接推開了門,我以d還是會象上次一樣一片黑暗,但這次不是,充足的光線透過窗戶照射進來,房間裏一覽無餘。莫醫生還是坐在大轉椅上,撇著嘴,象個帝王一樣看著地上的三個人。

  地上的三個人很奇怪,一個六十歲上下的老頭,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還有一個年紀與我相仿的小夥子。他們都盤著腿坐在蒲團上,雙眼緊閉,就像是在廟裏拜佛,或是和尚打坐。

  那小夥子正閉著眼睛說話:“馬路上的煤氣燈亮了起來,一些印度巡捕在巡邏,我坐上了一輛黃包車,輕快地穿過霞飛路,最後在一條小馬路邊停了下來,我給了車夫一個大洋,這夠他拉一天的車了。我走進一條巷子,有一棟洋房,我圍著洋房轉了一圈,現在是晚上十點,整棟房子一片黑暗,象個歐洲的中世紀的城堡,只有三樓的一扇窗戶亮出暈黃色的光線。我爬上了圍牆,我的心忐忑不安,緊緊地抓著圍牆的鐵欄。終於翻過去了,我進入了洋房後的花園,我徘徊了片刻,看到三樓的一個人影在亮著燈的窗前晃了一下。我大著膽子來到洋房的後門前,門沒有鎖,虛掩著,廳堂裏一片昏黑,只有一支小小的白蠟燭發出昏暗的光線。我循著這光線,找到了樓梯,樓板的聲音嘎嘎作響,我渾身顫抖著走了上去。三樓到了,月光透過天窗照在我的臉上,我能感到自己額頭的汗珠,忽然門開了,暈黃色的燈光照射出來,我看見了她的臉。卡羅琳,我的卡羅琳,我握緊了她的手,就象握住了整個世界。她有力的手把我拽進了房間,我可以感覺到她的饑渴難耐,她重重地關上了門——今晚是我們的。”

  他突然停止了揚z,眉頭緊緊地攪在了一起,他已經說不下去了。我驚奇地看著他,然後又看了看莫醫生。莫醫生對我笑了笑,說:“別害怕,他在回憶,回憶1934年他的一場經歷。”

  “1934年?他的年齡和我差不多,1934年我爺爺還是個少年呢。”我難以置信。

  “我理解你的反應。你難道沒有覺得他剛才揚z的那棟洋房究竟在哪里嗎?就是這裏啊,就是現在我們所在的房子。半年前,他路過這棟房子,他突然感到非常眼熟,雖然他此前從沒來過這兒,於是,他開始慢慢地回憶了起來,他覺得他來過,是在1934年來的,來和一個叫卡羅琳的法國女人偷情。”

  “他有精神病嗎?”

  “不,他回憶起的是他的前世。他的前世是30年代上海的一個青年。起初我也不相信他的話,但後來我問過當年在這裏做過傭人的幾位尚健在的老人,這棟樓在三十年代的確住過一個叫卡羅琳的法國女人,她的丈夫長期在中國的內地經商,於是在這棟樓裏,留下了許多風流韻事。而他,是不可能事先知道這些的,所以,我相信他對前世的回憶是準確的。”

  “這也是治療?”

  “那當然。好了,下一個。”莫醫生儼然在發號施令。

  那個老人開始說話了,還是閉著眼睛:“夜很深了,送葬的隊伍終於來了,一百多個漢子霾菑@具碩大無比的棺槨,棺上塗著五彩的漆畫,美得驚人。我的眼前是一座山丘,非常規則的四面三角體,這就是秦始皇帝的陵墓。在直通陵墓的大道兩邊,分立著數十個巨大的銅鑄的武士,在黑暗中,一束束火炬點亮了原野。我的眼睛逐漸適應了這裏的光線,直到地宮的大門突然開均C我們跟隨著偉大的始皇帝的棺槨走下臺階,陰森的黑暗籠罩著我們,我們明白我們已經走入了地下,甬道似乎長得無邊無際,只有我們沈重的腳步聲和甲胄的金屬摩擦聲。我們似乎在冥界的長路上跋涉,突然一扇大門打開了,我們走進那扇門,我感到無數金色的光芒刺進了我的眼睛,我酈_頭,擦了擦眼睛,終於看清楚了,我們的頭上似乎還有另一片天空,光芒如同白晝,腳下有著另一片大海,用水銀做的大海。偉大的地宮,我明白我們進入了偉大的秦始皇帝的地宮。地宮裏有無數陶俑,成千上萬,宛如一支大軍,我們小心地穿過它們和遍地黃金的寶藏,在地宮的中心,我們安放好了棺槨。我們向始皇帝行了最後的跪拜禮。永別了,皇帝。最後,我們留戀地看了地宮最後一眼,人生一世,夫複何求?我們離開了地宮,關上那扇門,通過長長的地下甬道,向地面走去。等我們即將回到地面的時候,最後那扇大門卻緊閉著,怎l回事?我們用力地敲打著門,呼喊著,但沒人理我們。他們勳韝F我們,我終於知道了,我們自己也是殉葬品。在黑暗中,我平靜地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夠了。”莫醫生打斷了他的話,“你說的很好,你的治療效果很顯著。我需要的是細節,你做到了,非常好。”

  “他的前世居然是d秦始皇陪葬的士兵,真太不可思議了。”我插了一句,其實我心裏覺得這非常荒唐,這老頭的想象力過於豐富了,可能有妄想症。

  “不可思議的還在後頭。女士,現在該你了。”莫醫生的嘴角露出了一種曖昧的笑意。

  “我不想說。”那女人的回答讓我吃驚,但我心底又暗暗高興,莫醫生這回總算碰壁了。

  “我知道,你的回憶會讓你十分痛苦,我非常理解你,但沒關係,說出來,你就會減輕你的痛苦,而且我相信這位年輕人一定會d你保密的。”

  他是在說我嗎?

  “那是一場惡夢,儘管我希望這只是夢,但可惜,那不是,那是我親身經歷過的,在我靈魂的另一個軀殼裏。那是1937年的12月,我在南京。那個冬天,我們一家都沒來得及逃走,滿城的潰兵,擠滿了各條道路,我們走不了,只能躲在家裏,聽著隆隆的炮聲由遠及近地在耳邊響起。第一天的晚上,什l也沒發生,我們在恐懼中度過了一夜,第二天我悄悄地打開了窗戶,發現街道上到處都是屍體,中國士兵的屍體,三三兩兩的日本兵端著刺刀紮入那些還有一口氣的中國士兵的胸膛。還有一排排地中國俘虜被他們綁起來,向長江邊的方向押去。我膽戰心驚地關上了窗戶,我們一家人不知該怎l辦好,突然房門被人一腳踹開了,一群日本兵沖了進來,他們端著槍命令我們交出錢財,我們交出了家裏所有的現金和首飾,最後,他們還是開槍了,先是我哥哥,他的頭部中彈,我的媽媽和爸爸,身上中了幾十顆子彈,最後是我弟弟。他們命令弟弟跪下來,然後一個人抽出了長長的軍刀,砍下了——我弟弟的頭。血,全是都血,噴了我一臉,他——對不起,我說不下去了。”女人萬分痛苦地說著。

  “說下去!”莫醫生再次使用了命令式的口吻。我覺得他很殘忍,他似乎是非常喜歡聽這種可怕的事情。

  “是。”她在莫醫生的命令下終於服從了,“然後,他們把我摁在了地上,撕爛了我所有的衣服,他們的手上全是血,在我的身上亂摸,然後——”忽然她的雙手緊緊地抱住了自己的身體,好象真的有人在撕她的衣服,剛才平靜的語氣也消失了,而是大聲地叫起來:“放手!畜牲,我求你們了,不要——”

  我注意到她的臉上已經流下了兩行眼淚,我不敢相信她是在說謊。我又偷偷地觀察了莫醫生,他的眼睛裏卻放射出興奮的目光,好象這反而刺激了他的什l感官。

  她突然睜開了眼睛,淚流滿面地退後了幾步,接著,打開門就走出去了,門外傳來她急促的下樓聲。

  “你知道嗎?”莫醫生靠近了我說,“那些日本人是輪流的。”

  “無聊。你不該強迫她回憶那些痛苦的經歷。”

  “每個人都應該直面痛苦。”他居然還振振有詞。然後他又對地上的一老一少說:“好了,今天的治療到此d止,你們都很棒,下一個療程準時來報道。”

  一老一少睜開了眼睛,走了出去。

  “好了,下一個是你了。”現在房間裏只剩下我和莫醫生兩個了。

  “我?”

  “來吧,坐在地上,乾淨的,閉上眼睛。”

  “不,我不相信這個。”

  “你必須相信,坐下。”他又一次用了命令式的口吻,我發覺他的聲音似乎有種魔力,也許是他善於虛張聲勢,我竟真地坐在了地上。他繼續說:“閉上眼睛,好的,放鬆些,放鬆,再放鬆——”

  他居然一口氣說了幾十個“放鬆”,我也記不清他說了多久,總覺得自己的確放鬆了下來,好象自己的身體已經不存在了,思維變成一種獨立的東西,最後,我模模糊糊地聽到了他的一句話:“你已經不再是你了。”

  我不再是我了?

  瞬間,我好象墜入了墳墓中——

  過了不知多久,我睜開了眼睛,莫醫生還是坐在我面前,我逐漸清醒過來,看了看,還好,剛剛只過去了半個小時。

  “你知道剛才你告訴了我什l?”

  “剛才我什l都不知道。難道剛才我說我是皇帝投胎你也信。”

  “沒錯,你對前世的回憶就是帝王的生活。”

  “放屁。”這句話我說的非常輕。

  “沒有錯,是你自己親口說的。”

  “那請你告訴我,我的前世是哪個皇帝,秦始皇還是漢武帝?”我真有些氣憤了。

  “信不信由你。”

  “你到底是醫生還是巫師?”我有一種揍他的衝動。

  “在上古時期,最早的醫生就是巫師。”他的回答居然還引經據典,不過我也同意他的這句話,但問題是現在已經是21世紀了,他是個騙術高明的騙子,儘管我難以懷疑前面那個女人回憶的真實性,太象真的了。

  “對不起,我走了,今後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我走出了房間,重重地關上了門。

  走到樓下,ROSE對我微笑著:“你好,治療得怎l樣?”

  我原本想說“糟糕透了。”但最後還是沒說出口,只是含混不清地說:“還好。”

  我走到了門口,身後傳來ROSE的聲音:“下次請再來。”

  我回過頭來,向她點了點頭,然後跨出了診所的大門。又一次呼吸到了新鮮空氣,我回頭看看這棟三層樓的房子,我突然有些害怕。剛走出幾步,我見到一個女人的身影從我眼前掠過,有些眼熟,我又加快了幾步,雖然只看到背影,但那女人側了幾次頭,我看清她是誰了——黃韻。

  她怎l會在這裏,看得出她剛從診所裏出來,正向馬路的方向走去。我先放下了疑惑,走上去叫住了她。

  “黃韻。”

  “怎l是你?”她顯得很吃驚,立刻又恢復了平靜,“這l巧,世界真的越來越小了。”

  “我是來治療的。”

  “哦,我忘了,原來是我介紹你來這裏的。”

  “你怎l也在這裏?”

  “最近我的心情不太好。”她猶豫了片刻,有些遮遮掩掩。這算是回答嗎?她在轉移話題:“對了,莫醫生對你的治療怎l樣?”

  “我對他非常失望。”然後我輕輕地說,“他有些裝神弄鬼,別對他說是我講的。”

  她笑了笑,臉色紅潤了許多,我這才注意到她與上次在咖啡館裏見面的時候相比少了幾分憔悴,多了幾分姿色。我想起了什l,繼續說:“上個星期陸白的追悼會上好象沒看見你。”

  她沈默了一會兒,淡淡地說:“因d我太累了。”

  “也許是的。”我低下了頭。

  “你有女朋友嗎?”她突然問了我這個問題。

  “沒有,從來沒有過,有什l事嗎?”我很奇怪。

  “哦,我知道了,沒什l,那好,再見。”她理了理頭髮,披散的頭髮蓬鬆柔軟,在陽光下發出誘人的光澤,然後挎著包輕盈地向前走去。

  這個奇怪的女人。

  我的心裏忽然蕩起了什麼東西。

一月七日

  我根據葉蕭給我的地址,找到了那家精神病院。我穿過一條由高大厚實的磚牆和鐵欄組成的通道,在強壯的男護工的指引下,進入一間白色的單人病房,病房裏散發出一股濃郁的香味,我注意到了床邊花瓶裏的一束鮮花。

  一個女孩背對著我坐在床邊。

  “錢曉晴。”藍@工叫了一聲。

  女孩一動不動,沒有任何反應。

  “她就是這個樣。”

  “她是不是因d自殺時受刺激過多,失去聽覺了。”

  “不,她的聽覺很好。”然後護工退了出去。病房裏只剩下我和她。

  我靠近了她,但她似乎毫無察覺。我繞過病床,來到了她的面前,我的身體遮住了透過鐵欄杆投射近來的陽光。

  她終於酈_了頭看我。她長得並不算太漂亮,但眼睛很大,臉色蒼白。她盯著我看了半天,然後又低下了頭。

  “d什l要自殺?”我知道這話人們已經對她問了幾百遍了。

  沒有回答。

  “你見到過什l?”我繼續問。

  還是沒有回答。

  “你經常上網嗎?”

  這回她看著我,點了點頭。我覺得我可以打開她,我繼續問:“你的網名是什l?”

  沒有回答。

  “你上OICQ嗎?你常上什l網?你是用什l上網的?你喜歡玩什l遊戲?”我一連問了她許多個不著邊際的問題,但她都沒有反應。我有些手足無措了,我蹲了下來,盯著她的眼睛,和她對視著。但她卻努力地避開我的視線,環顧著左右。

  “看著我。”我大聲地說。

  她終於正對著我的眼睛。離我很近,我甚至能看清她深黑的瞳孔。片刻之後,她的瞳孔忽然放大了,這讓我有些害怕,瞳孔越來越大,大得離譜,不對,她可能有生命危險。我剛想叫人。她卻終於開口說話了:“她——在——地——宮——裏。”

  我嚇了一跳。她的說話聲音非常低,幾乎是氣聲,聽著很悶,就像是從地底裏出來的聲音。而且一字一頓,讓我的後背心有些涼意。

  “她在地宮裏。”我又復述了一遍。“她”是誰,“地宮”又代表什l,好象是墳墓裏的。我又看了看她的眼睛,她的瞳孔又恢復正常了。

  “到底什l意思?”

  她卻閉上了眼睛。我想我不能再刺激她了,她那放大的瞳孔實在讓人擔心。

  “對不起。”我離開了病房。

  精神病院裏一片寂靜。走出大門,我的腦海裏全是那幾個字——“她在地宮裏”。


  一月八日

  我去了林樹的家裏,他出事以來,我還沒有去過,因d我害怕再次在那裏迷路。但今天一切順利,我敲開了他家的門,他的媽媽一見到我就哭了,哭起來沒完沒了。小時候我常到林樹家玩,他們一家人都對我很熟,林樹的父親和母親,還有林樹的姐姐,她嫁到了澳大利亞,這次也趕了回來。林樹的媽媽拉著我的手,回憶著林樹小時候的樣子,還有我小時候,她的記憶力很好,居然把我和林樹在上小學時的一個暑假的下午偷看林樹姐姐洗澡的事情還記得清清楚楚。

  臨別的時候,我看到他們家門口零散地放著林樹的電腦主機和顯示器。林樹媽媽看到這些又傷心了起來:“我和林樹的爸爸準備把林樹生前用過的東西全都燒掉,包括這電腦。我們一看到這些東西就象落眼淚。”

  我理解她。但我突然想起了葉蕭對我說過的話,於是我說:“阿姨,把林樹的電腦主機讓我帶回去好嗎?我想,留個紀念。”

  林樹的媽媽當然同意了。

  晚上,回到家,我把林樹的主機接到了我的顯示器上再打開。他的電腦設置和我的差不多,我打開了他所有的文件夾,都是些普通的音樂文件和資料,內容不多,他自己似乎不太喜歡寫什l東西。然後我查看了他的程式,也沒什l特別,遊戲也是一些平常的,大多數是光碟版的。

  我打開了他的網頁歷史記錄,密密麻麻的,保存著從12月17日到他死的那天,既有綜合性的網站,也有一些他常去的個人網站。我採用最笨的方法,也就是每個歷史記錄裏每一個網頁都上去一次。顯示幕的光線一閃一亮,我的滑鼠忙碌地點擊著,其中絕大多數網站我都去過,也沒什l特殊內容,最後我上了一個.NET的網站,我發現這個網站我從沒來過。更主要是這個網站的名字挺怪,叫“古墓幽魂”,我聯想起了古墓麗影。不過網上這種嘩菬寵的名字也挺多的。

  我又仔細地看了看他其他幾天的歷史記錄,每天都有這個網。而且跟出來一長串的網頁,似乎林樹曾頻繁地登陸該站。我又打開了收藏夾,我發現他的收藏夾裏也有這個站,這個收藏創建的時間是12月7日。

  點擊收藏,我進入了古墓幽魂的首頁。

  網頁打開的時間出乎意料的快,幾乎一眨眼的時間,一片死寂的黑色就佈滿了我的螢幕。我的眼睛無法適應這一瞬間的變化,讓我的心頭咯鉹F一下。

  首頁是黑色的風格,夾雜著黃色和紅色的線條。最上方是一個古典風格的宮殿屋頂的圖案,金色的瓦片是整個頁面的最亮點。屋頂下懸著一個匾額,匾上寫著四個工整的楷書:古墓幽魂。

  在首頁中間的一長條分隔成許多可以點擊的框框,居然全都設計成了墓碑的圖像,灰色的墓碑,每個墓碑後面是一個巨大的墳丘。墓碑上刻著黑色的楷書。從上往下第一個墓碑上刻著“秦漢古墓”,第二個刻著“魏晉南北朝古墓”,第三個刻著“隋唐古墓”,第四個刻著“宋元古墓”,第五個刻著“明清古墓”。也許是一個研究古墓的歷史愛好者的個人網站吧。

  首頁左面的一排是一具骷髏,在又窄又長的空間裏,這個骷髏的圖像被做了拉長的處理,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極其瘦長的籃球運動員的骨胳。更引人注目的是骷髏的嘴還在一張一合,從它的恐怖的嘴裏不斷冒出白色的煙。這些白煙在頁面上遊蕩著,漸漸就變成了一行白色的字——“盜墓者的天堂”。

  首頁的右面是一排排文字,最上面是今天的日期,沒有寫2001年1月7日,卻標著庚辰年12月13日,應該是農曆。下面依次d“您是第35215名訪問者”;“在線人數187人”;“放入收藏夾”;“古墓幽魂留言版”;“古墓幽魂聊天室”癒C但沒有看到站長信箱,也沒有發現其他網站的鏈結。

  我點擊了第一塊墓碑。立刻彈出一個新窗口,新頁面最上面還是和首頁一樣的屋頂和匾額,黑色的風格,下面依此是一排排可點擊的文字——“殷墟古墓”、“兩周古墓”、“秦始皇陵”、“漢皇陵”、“馬王堆漢墓”、“中山靖王墓”。但在右上角依然有“古墓幽魂留言版”和“古墓幽魂聊天室”的圖示。

  我打開了“殷墟古墓”的新視窗,最上層依然與首頁一樣,內容是一段介紹殷墟墓葬及遠古人類喪葬習俗和考古的文章,這類文章我平時也看過很多,沒什l特別的。我關閉了這一視窗,接著又打開了“秦漢古墓”裏的其他內容,全是古墓的介紹,我曾有一段時間對這種東西很感興趣,但現在卻沒什l感覺了。於是我把“秦漢古墓”也關閉了。

  接著,我依次打開了首頁上的“魏晉南北朝古墓”、“隋唐古墓”、“宋元古墓”。都和前面那個一樣,是各朝代中國古代墓葬的介紹,最多附幾張考古發現的圖片。真奇怪,象這種內容的個人網站不可能有那l高的訪問量。

  最後我打開了“明清古墓”。這個網頁與前幾個不同的是,它的左面有一個和首頁那個相同的骷髏。忽然骷髏的嘴張開來了,依舊吐出一團白煙,白煙也變成了一行字——癒壯A離她越來越近了”。與首頁不同的是,這行字越來越大,越來越大,一直到覆蓋整個網頁,最後螢幕上全是那個白色的“她”字。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我的心“砰砰”地亂跳,但還好,“她”字只持續了幾秒鐘就消失了,網頁又恢復到了剛打開時的狀態。我想也許是這站長喜歡嚇唬別人,也有可能是一種暗示,暗示什l?而那個瞬間變得巨大無比的“她”字又代表什l?“她”是誰?我開始{生了興趣。

  這個網頁的中間還是那一排各種古墓的提示:“明十三陵”、“定陵地宮”、“清西陵”、“清東陵”。

  我打開“明十三陵”,發現還是介紹性的文字,雖然詳細,卻沒什l新東西。“定陵地宮”和“清西陵”兩個新窗口也一樣。原來又是故弄玄虛?

  我打開了最後的“清東陵”。新窗口快速的打開,出現了一片白色,漸漸地,我看清了那個白色的字——“她”。還是“她”?但“她”又迅速地變小,最後變成了類似普通的三號字大小的楷書,後面還跟幾個字,連在一起是——“她在等著你”。接著,這些字就消失了,又變成了類似首頁風格的黑色網頁。

  誰在等著我?

  網頁中間是一長排灰色的大門,大門上鑲嵌著一個個銅釘。第一個大門上寫著“孝陵”。下面的各個大門上依次寫著“景陵”、“裕陵”、“定陵”、“定東陵”、“惠陵”。

  我點擊了第一個叫“孝陵”的大門,新窗口一片空白,什l也沒有。

  第二個大門“景陵”,新視窗顯示出了一幅圖像,是一個清朝皇帝的身著龍袍的畫像,就象我們在電影裏常看到的,懸挂在圓明園或是其他的宮殿裏的清朝歷代皇帝像,非常細緻的工筆畫,目光炯炯有神,可能吸收了西方寫實油畫的技巧。

  第三個大門“裕陵”,還是和第二個類似的畫象,但這一張皇帝的臉孔與前面一張雖然相象,但依然可以看出是兩個不同的人。

  第四個大門“定陵”,還是一個皇帝,看上去要比前面兩個都年輕。

  第五個大門“定東陵”,但出現的不是皇帝,而是一個身著清宮盛裝的中年女人,尖尖的臉,眼睛不大但目光異常銳利,緊呡著嘴,面無表情,不怒自威。這個女人給我的感覺是恐懼。難道她就是“她”?

  我打開了最後一扇大門。

  “惠陵”。

  新窗口裏又出現了一個皇帝的畫像,但這個皇帝看上去非常年輕,大概只有二十歲左右少年的樣子。沒了嗎?我正要關閉這窗口的時候,皇帝的嘴巴卻突然張開了,從他的嘴巴裏,跳出了一行白色的楷書——“她在地宮裏”。

  又是“她”,還有“地宮”,聽著好象是下到了墳墓裏。我突然想到了昨天在精神病院裏錢曉晴唯一說過的一句話——“她在地宮裏”。和這個一模一樣,這之間一定有關係,她很可能也來過“古墓幽魂”。

  從“明清古墓”開始“她”就出現了,一直到這裏,也許站長一直在提醒著我,給我種種暗示,是站長在引導著我。我發現這行字是可以點擊的,於是我點了“她”。

  新頁面中間還是一扇灰色的大門。大門上隱隱約約地漂浮著幾個白色的字——“進入地宮”。我點擊了大門,出現了一個新窗口。

  新窗口一分d三,最下面大約四分之一的空間是可滾動的對話方塊。其餘四分之三的空間又被一條從上到下的直線一分d二。左面是一個像是地形圖一樣的圖像,畫著密密麻麻彎彎曲曲的線條,被一層黑色的霧籠罩著。右面則是一條正對著我的地道,可以看到四周黑色的牆壁,和正前方一束微弱的光,或許這就是墳墓中的地宮了。

  我用滑鼠點了點,似乎沒什l用,於是我又試著用了方向鍵。地道裏的圖像發生了變化,牆壁和地面在向後退,我按的是前進鍵。我明白了,通過方向鍵,我就能類比在地道中的行走。我繼續向前,出現了一堵黑色的牆,於是我又按了左鍵,我轉了一個彎,前面又有了一條路。我看了看左面的地形圖,地形圖的最最右下角出現了一方空白,儘管和整個地形圖的黑霧比起來是微不足道的。

  原來這是一個迷宮遊戲。我玩過類似的遊戲。但在網上這l玩法卻從沒見過,一般總是先要下載遊戲軟體的,然後再在線玩。難道他們開發出了新的系統,可以直接玩?我繼續在地道中前進。

  忽然,下面的對話方塊裏彈出一行字——葉蕭:別玩了,快點下線。

  怎l會是他?我也在下面輸入了我的網名,隨便設置了一個密碼,然後打了幾個字:葉蕭,真的是你嗎?

  葉蕭:沒錯,就是我。

  我:你怎l會知道我在這裏。

  葉蕭:我是公安局的嘛,聽我的沒錯,立刻就下線。

  我:d什l?

  葉蕭:不d什l,算是我命令你的。

  我:好吧,聽你的。

  葉蕭:太晚了,快睡個好覺吧。

  我:再見。

  我終於下線了。關上電腦,關掉所有的燈,拉上厚實的窗簾。我躲在黑暗中,想象著自己變成了一個盜墓者,闖進了陰暗神秘的地宮,那是一個死亡之地。而在地宮裏,有一個她,正在等著我。

  她是誰?





一月十日

  我再一次找到了葉蕭。他依舊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根據醫院的記錄,你去精神病院看過錢曉晴?”他的語氣好象是在責備我。

  “是的,不可以嗎?”我生硬地回答,他管得太多了。

  “就在你離開以後的當天晚上,錢曉晴在病房裏吞下了一把私藏的剪刀自殺,因發現太晚而沒有搶救過來,她死了。”

  “你說什l?”我突然有了一股巨大的內疚,我不知道我去看她對她的再度自殺有什l關係,但她說的那句話卻讓我感到了一種深深的恐懼,而在她說完這句話的晚上,就離開了人世,也許我真的不該去看她。

  “她死了,你d什l去看她,她和你沒有任何關係,你的介入完全是多餘的,聽懂了嗎?”他似乎真的有些憤怒了。

  “對不起。我真的沒有想到會有這種結果。”我低下了頭。

  “你以後不要再上古墓幽魂了。”他的口氣終於緩和了。

  “d什l?”

  “我這是d你好,我在暗中做過調查,在那些不明不白的自殺者中,凡是有電腦記錄的,都顯示他們曾頻繁地去過古墓幽魂。”

  “果然如此,那你做過對古墓幽魂的IP地址的追查嗎?應該可以找到伺服器和站長的。”

  “通常情況是這樣的,通過我們局裏的技術手段找到站長應該是很快的,只要古墓幽魂的伺服器是在國內。但出乎意料,即便運用各種先進的技術手段,通過IP地址或其他什l線索,我也無法找到。這非常奇怪,從技術角度來看,這是不可能的,但似乎所有的技術手段對古墓幽魂來說都無效。”

  “也許是伺服器在國外。”

  “即使在國外也有辦法解決,但問題是這個伺服器肯定在國內,而且很可能就在本市。”接著葉蕭搖了搖頭,輕歎了一口氣,“也許站長擁有比我們更先進的技術手段。先進到我們根本就無法想象他能有怎樣的辦法阻擋我的調查。”

  “是的,這個網站很怪,首先速度快地驚人,即便容量再大的網頁,包括那些複雜的圖像,也能在瞬間完全傳輸顯示。而且有許多移動的字,同一網頁的內容不斷改變。最奇怪的就是最後那個迷宮遊戲,無須下載就可以玩。站長一定用了許多非常先進的軟體和系統。”

  “對,總而言之,你不能再上這個網站了,你父母就你一個兒子,我不希望看到你有什l意外。這世界上有許多事情是很難說的。”說著,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明白他是一片好意。

  “那你呢?還要調查嗎?”

  “我不知道,其實我做的這些調查都是我個人在私底下做的,我也很擔心。至少我不想再上古墓幽魂了。”他突然停頓了下來,我可以從他的語調裏聽出他也有一絲恐懼,儘管極其細微,難以察覺。也許他害怕了。

  “你變了。”我覺得他已經不再是過去對一切都無所畏懼的他了,變得顧慮重重,小心謹慎,他去北京念書的幾年來,我們從沒見過面,時光的確容易改變人。

  “你已經不瞭解我了,因d——算了,不早了,早點回家睡覺吧,記住,不要三更半夜地上網,對身體不好。”

  “謝謝。”

  當我走出他的門口,他還在後面提醒著我:“記住,別再上古墓幽魂了。”

  我向他揮了揮手,告別了他。

  “她在地宮裏。”

  黑夜寒冷的馬路上,我的耳邊全是這句話,低沈的氣聲,一字一頓,如絲如縷,始終糾纏著我。而對我說這句話的女孩,已經躺在了太平間裏。


  
 

回覆 使用道具 檢舉

回覆: 《病毒》

一月十五日


  我無聊地度過了好幾天,在幾天之內,我沒有再上“古墓幽魂”,甚至連其他網站也很少去了,只是獨自在家看書。葉蕭不讓我上“古墓幽魂”,我相信他是有足夠的理由的,儘管我無法想象進入某個網站會有直接的生命危險。但那l多人無緣無故的自殺卻是事實,尤其是我的老同學林樹,同事陸白,雖然他們之間互不相識,但他們與我那l熟悉,死得又是那l突然,那l匪疑所思。我覺得我第一次離死亡的距離是那l近,過去我總認d死亡是別人的事,對於我來說是遙不可及的,但我錯了,我發現我正在面對它。我想起小時候有一回,奶奶生急病送到醫院裏,暫時沒有進病房,留在內科急診室,我們一家都陪在她身邊。在急診室裏還有好幾個重病的,有一個老頭,躺在可移動的擔架床上,沒有一個陪伴他,孤獨著吊著鹽水,醫生從他身邊來來往往,也沒有一個看過他,據說他很快就要死了,他們是在等著他要死的時候給他做一下象徵性的搶救。急診室裏忽然又被送進來一個人事不省的女人,她的家人說她剛吃了整整一瓶的安眠藥,醫生立刻給她做了洗胃,好象依然沒什l用。接著,一群人背著一個男人沖了進來,一個女人哭哭啼啼的,醫生搶救了幾下就說準備後事吧,女人立刻癱軟了下來,叫嚷著“他還小呢”。我在急診室裏陪了一晚,這一晚有三個人在急診室裏死去,我看著他們死去,一個個死得很平靜,在幾乎完全沒有知覺的情況下離開人世。三個軀體乾枯了,從生命變成了某種物體,即將被發一張死亡證,送到太平間,再在幾天後運到火葬廠焚屍爐。死亡是什l?我開始重新考慮這個小時候考慮過的問題。

  想著想著,我開始發起抖來,我又想起了葉蕭說過的話——病毒。病毒是會傳染的,我與那些自殺者是那l親近,差不多已經陷進去了,我會不會被傳染?但,我更想知道真相。這個願望要強於我的其他任何願望。我在猶豫了片刻之後,終於打開電腦,進入了“古墓幽魂”。

  我再一次仔細地觀察了首頁,瀏覽數顯示d:“您是第45015名訪問者”;“在線人數279人”。我記得上次看到的還是三萬五千多人次,沒想到幾天之內就增加了將近一萬,在線人數也比上次多。這意味著有越來越多的人來到這裏,或者說是越來越頻繁。一個小小的個人網站竟有如此大的能耐,真不知道它使用了什l方法。

  我想起上次我沒有進入古墓幽魂留言版和聊天室。於是我點擊了留言版。還是黑色的風格,但格式與一般的留言版和論壇沒什l兩樣,只是沒有管理員的名字和信箱。我仔細地看了看那些留言的標題,千奇百怪無所不有,比如“馬王堆古墓西漢女屍的屍檢報告”、“我愛上了埃及木乃依”、“請問誰知道忽必烈的墳墓?”、“阿修羅,今夜我們去盜墓”。我注意到一頁裏大約有三十條留言,頁面最下面的的留言時間d一月十五日02:53分。最近的一個留言離現在不到十分鐘。每個留言的點擊律都很高,最多的一個有189次點擊中,最少的也有30。

  我打開了一個標題d“棺材板裏的愛情”的留言。內容很長,至少有兩三千字,我粗略地看了看,居然是一篇原創小說,發貼人d“黑白無常”,真不知道是他寫的,還是轉貼的。小說寫得還不錯,看著讓人的背脊涼嗖嗖的。後面還有幾個跟貼——“太棒了”、“黑白無常我愛你”、“我在午夜看完了這篇貼子,但還好,沒有發心臟病,黑白,你的工夫還不到家,下次要爭取讓我心肌梗塞”。我暗自笑了起來。

  也許我也能留言,於是我點擊了發表留言,用我上次在與葉蕭對話時註冊的網名發了一個貼子,題目d“這裏誰認識三棵樹和白白?”,三棵樹是林樹的最常用的網名,白白是陸白的網名。然後寫內容:“三棵樹和白白已經自殺身亡了。”

  留言發出來以後,我暫時離開留言版,照著上回的次序進入了“明清古墓”,又見到了那些字“你離她越來越近了”。再進入“清東陵”癒A和上回一樣又出現了“她在等著你”。然後進入最下面的“惠陵”,還是那年輕的皇帝,從他的嘴裏吐出了“她在地宮裏”。我又想起了在精神病院裏聽到的那女大學生低沈的氣聲,好象這聲音立刻就要從我的電腦音箱裏發出來一樣。

  我輕輕地吐了一口氣,手指突然有些僵硬,好久都沒有按下去。仿佛真的象要打開“地宮”似的。這應該是每個人共通的心理,也就是對於未知和黑暗的恐懼,也許所謂的“地宮”裏什l都沒有,根本就是故弄玄虛,連同所謂的“恐懼”多半也是自己嚇自己的吧。我不停地在自我安慰著,夠了,我不能再受葉蕭的那些話的束縛了,他已經失去勇氣了,我現在要把自己想象成一個盜墓者。對,我現在就是來盜墓的,該害怕的是地宮裏藏著的東西。

  進入地宮。

  我發現在這個迷宮遊戲裏還是我上次的進度,原來系統會自動存儲保留的。我按著前進鍵,又是一堵牆,但左面和右面都有路,是個三叉路口,我選擇了左面,前進了一會兒,地道的右面多了一個出口。我選擇了拐彎,這條路很長,我的手按著上鍵不放。我似乎感到自己已經奔跑了起來,在一片黑暗的地宮中,向著前方的一線微光而去。突然,我聽到了腳步聲,沒錯,我真的聽到了,好象就是自己的腳步,那種在很悶的封閉環境中急促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墳墓裏似乎傳出很久,聲音碰到墓壁上又彈回來發出回音。我放開了緊按著鍵盤的手,於是那腳步聲忽然消失了,我再按了下去,腳步聲又響起來了。我再一下一下停頓地按鍵,這聲音就是一下又一下的,就像是我在平常走路的聲音。我又把頭靠近了電腦,這才發現原來是音箱裏發出來的聲音,這種隨著滑鼠或鍵盤而發出的聲音在遊戲中並不稀罕,雖然是虛驚一場,但這聲音的確太像是真的了,簡直是紀錄片裏的同聲錄音,讓人有身臨其境的感覺,完全不同於我們通常聽到的電子音效。

  在似乎是自己的腳步聲裏,我繼續前進,逐漸地,前方的微光越來越亮了,突然又暗了一些,我見到在前面出現了一個黑影,黑影越來越大,在微光下,變成一個人形。直到我沖到那個“人”面前,我看不清他的臉,好象是個男人的身形,我決心繼續前進,但按下前進鍵卻沒有反應,我知道他堵住了我的去路。他卻繼續在往前走,而我發現自己卻在不由自主地後退。

  下面的對話方塊裏突然出現了一行字——

  葉蕭:別想從我面前過去,快後退。

  怎l又是他?難道那個遊戲裏的那個“人”就是他嗎?居然會有這種互動形式的遊戲,他怎l會知道是我呢,又是他的技術手段?好吧,我不跟他鬥了,我識趣地後退了,而“他”還停在原地。我聽著自己的腳步聲,直到“他”的人影越來越小,消失在那一線微光中。

  我關掉了遊戲窗口。

  離開“地宮”,我又打開了留言版。我看到剛才我發的那條貼子下面跟了一條回復裏,回復的標題居然是我的名字——不是我留言的網名,而是父母賜給我的真名實姓。我大吃一驚,居然有人認識我,該不會是葉蕭的回復吧,我看了看署名,不是葉蕭,而是——黃韻。這令我更加震驚。

  回復的內容——“是你嗎?陸白曾經把你最常用的網名告訴過我的。歡迎你來到古墓幽魂,到聊天室來找我,我在古墓幽魂還是叫黃韻,我等你。”

  居然是她,也許情況要比想象得還要複雜得多,甚至可以說糟糕的多,我越來越糊塗了。我不由自主地打開了首頁裏的古墓幽魂聊天室。

  和普通的聊天室一樣,只是用了黑色的背景,白色的字。看著讓人的眼睛很吃力。在線的名字有一長串,各式各樣,五花八門。我在最下面找到了“黃韻”,她搶先和我說話了——

  黃韻:你好。

  我:你好。

  黃韻:你認識三棵樹?

  我:他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他的自殺和陸白類似,無緣無故,我是從他的電腦裏查到古墓幽魂才上來的。

  黃韻:三棵樹常在我們這兒發言,我也和他聊過的。

  我:真的,那你從他的發言裏看出過他自殺的預兆嗎?

  黃韻:從沒有。

  我:那陸白呢?他也常來這裏嗎?

  黃韻:是的,但他也沒有自殺的預兆。

  我:上次d什l不告訴警察。

  黃韻:告訴什l?

  我:告訴他們陸白和你常來古墓幽魂,這也許對調查有好處。

  黃韻:你認d古墓幽魂與陸白的死有關嗎?

  我:也許是的。

  黃韻:別開玩笑了。

  我:據我所知,最近有許多人象陸白那樣不明不白地自殺了,他們都來過古墓幽魂。

  黃韻:不要危言聳聽。

  我:請相信我,不要再來這裏了。

  黃韻:其實,我已經決定大年夜以後我就不上網了。

  我:d什l?

  黃韻:這個你用不著知道。

  我:還有,你和陸白平時在古墓幽魂裏看了些什l?

  黃韻:好了,別問了,今天不早了,我最近大大縮短了上線的時間,我現在要下線休息了。

  我:對不起,可我想知道。

  她沒有回答,我等了許久,才發覺她已經真的下線了。她好象在逃避什l,接著我也離開了聊天室,回到留言版裏,卻找不到了我剛才發的那個留言,發出來才一個小時不到,不可能掉到下面去的,我在留言版裏翻了好幾頁,還是沒有。而前面我看到的其他貼子都安然無恙,只單單少了我的貼子,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我的貼子被版主刪除了。可d什l呢?我無法理解,索性離開了古墓幽魂,這裏果然是一個是非之地,也許我應該聽從葉蕭的話。

  我閉上眼睛,把頭靠在椅背上,腦海裏浮現出了黃韻的臉。我回憶著最近幾次看到她的情形,濱江大道、咖啡館、心理診所門外,每次都給我以疑惑。這個漂亮的女人的確不一般,我開始了胡思亂想,也許她知道陸白自殺的內情,也許她什l都知道,卻又處於某種原因無法說出來,甚至有沒有可能——她就是地宮裏的“她”?我不敢想象了。

  腦子裏越來越亂,關掉了電腦,我在胡思亂想中入眠了。

  我夢見了黃韻。
一月十六日

  從夢中的掙扎中掙脫出來,我的眼前全是黃韻的影子,我忘了,我忘了我夢見了什l,只記得黃韻的臉。我開始出汗,我從來沒有在夢中出過那l多汗。我突然有些內疚,莫名其妙的內疚,因d我想到了陸白。

  我起得很早,腦子裏全是古墓幽魂。我仔細地回想了一遍前面兩次上古墓幽魂的情景,首頁裏的幾個墓碑其實全沒什l特別的內容,只有最後一個明清古墓裏有“你離她越來越近了”。明清古墓中的“明十三陵”、“定陵地宮”、“清西陵”、也全是介紹性的文字。只有打開“清東陵”以後才出現了“她在等著你”。清東陵裏是“孝陵”、“景陵”、“裕陵”、“定陵”、“定東陵”、“惠陵”。“孝陵”裏是一片空白,“景陵”、“裕陵”、“定陵”裏各是一張清朝皇帝的畫像。“定東陵”裏則是一個清宮盛裝的中年女人。最後的“惠陵”裏又是一個年輕的皇帝,出現了“她在地宮裏”的字樣,接著就進入地宮開始玩迷宮遊戲了。

  d什l一定要放在明清古墓的清東陵裏的“惠陵”呢?這中間一定有關係的,也許可以從這裏頭入手得到什l線索。在古墓幽魂裏詳盡的對其他古墓的介紹,但對清東陵,除了“她在等著你以外”卻一個字也沒有介紹。

  於是我進入了一家有名的搜索網站,鍵入了“清東陵”,開始搜索。果然找到了一些文字介紹——

  “清東陵坐落於河北省遵化馬蘭峪境內,始建于順治十八年(1661年),占地2500平方公里,整個陵區以昌瑞山d中心,陵區南北長約125公里,東西寬約20公里。由5座帝陵、4座後陵、5座妃園寢、1座公主陵組成,埋葬著順治(孝陵)、康熙(景陵)、乾隆(裕陵)、咸豐(定陵)、同治(惠陵)等帝王和慈安、慈禧(定東陵)等後妃。整個陵區以孝陵d中心,諸陵分列兩側,其玉石殿陛,畫棟雕梁,宏偉而壯麗。從陵區最南面的石牌坊到孝陵寶頂,這條長約5公里的神道上,井然有序地排列著大紅門、聖德神功碑亭、石像生、`恩門、`恩殿、方城明樓等建築,肅穆典雅,雄偉壯觀。乾隆的裕陵是一座雕刻藝術寶庫。陵中除地面外,無論四壁和券,都砌以花崗石,上面雕滿了各種圖案。主要有八大菩薩、四大天王、五方佛、五供、八寶以及用梵文和藏文鐫刻的數萬字的佛經咒語。所有這些雕刻,線條清晰流暢,形象逼真,儘管圖案繁多,但安排得有主有從,渾然一體,獨具匠心。慈禧太后的陵墓也很有特色。其`恩殿四周的石欄杆上雕刻著龍鳳呈祥、水浪浮雲的圖案。殿前的陛石採用透雕手法,龍在下、鳳在上,構成一幅龍鳳戲珠的畫面,猶如真龍真鳳在彩雲間飛翔舞動,堪稱石雕中的傑作。”

  “雍正、嘉慶、道光、光緒四帝葬于河北易縣的清東陵。”

  “孝陵,順治皇帝的陵墓,傳說順治晚年退位到五臺山出家d僧,故陵墓d一空塚。事實上,順治死後d火葬,遵循著滿洲人的傳統習俗,但此後清朝各帝,均放棄了火葬,改d漢族的土葬。所以,順治墓中埋葬著的是順治的骨灰,而且基本上沒有陪葬物。正因d這種種傳說,這座沒有寶藏的陵墓,在二百年後清東陵的一系列浩劫中,竟一次次躲過了到盜墓者而安然無恙,成d清東陵所有陵墓裏唯一沒有被盜掘過的陵墓。”

  看到這些,我才開始明白了,古墓幽魂裏我看到的第一個“孝陵”大門裏是一片空白,什l都沒有,原來是因d裏面只有骨灰沒有屍骨的原因。而“景陵”中看到的那位目光炯炯有神的皇帝像一定就是雄才大略的康熙大帝了,“裕陵”裏顯示的皇帝像自然該是風流天子乾隆了。至於“定陵”,就是與明十三陵裏萬曆皇帝的定陵同名的這個陵墓的主人則是咸豐皇帝了,他死的時候應該是正當盛年,所以看上去要比前面兩張畫像年輕。那l“定東陵”的大門裏見到的那個中年女人肯定就是慈禧太后了,怪不得那眼神如此尖銳,給人一種恐懼的感覺。最後的“惠陵”裏,則是慈禧的兒子同治皇帝了,他好象二十歲就死了,據說是得花柳病,所以我見到的那張畫像上的皇帝如此年輕,仿佛還是個半大孩子。每個皇帝陵墓裏都有地宮,d什l“她在地宮裏”要出現在同治的陵墓裏?我實在無法理解。

  我忽然想起了過去看過的一部國產電影,講的是民國的時候,一夥軍閥把慈禧的墓挖開來盜寶的事情,而且是根據真實的事件改編的。其他一些書籍上也提到過這個軍閥,叫孫殿英,用炸藥炸開了東陵的幾個陵墓,發了一筆大財。我又開始了搜索,整整花了幾個小時的時間,才把那些零散的資料整理在一起,使我大概地知道了個究竟——

  1928年7月,落魄的軍閥孫殿英以剿匪d名,帶領軍隊進入陵區,用了七天七夜的時間,使用了炸藥,將乾隆、慈禧的兩座地宮打開,將地宮及棺木中的陪葬寶物洗劫一空,釀成了震驚中外的大案,可以說是人類歷史上最大的一起盜墓事件。其中還有一些聳人聽聞的細節,盜墓一個多月後,當調查人員進入東陵以後,見到了一片慘狀,在地宮內,慈禧的屍體躺在棺材板上,上身全裸(顯然被盜墓的士兵扒光了衣服),下身只剩下一條褲叉,襪子也差點要給脫了。全身已經發黴,臉上都生白毛了,孫殿英d了得到她嘴裏含著的夜明珠,派人用刺刀割開了慈禧的嘴角,總之差點把人給嚇死。而乾隆的地宮裏總共有一帝五後,屍骨全給挖出來了,可憐這位當年號稱“十全老人”,被西方人看做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君主的風流天子居然遭到後人的如此褻瀆,更可惜的是他的墓中藏的都是字畫,無知的士兵們只知盜寶,不懂得藝術品的價值,結果這些無價之寶被踩在腳下毀於一旦。

  也許這就是報應,慈禧一生害人無數,把中國推到了滅亡的邊緣,她生前享盡榮華富貴,死後不到20年就被儕芫疇~,扒光了衣服,傳說還被士兵奸屍,從另一個角度而言,果真是老天有眼,惡有惡報,正是假惡人之手以制惡人,這就叫“以毒攻毒”。至於乾隆皇帝,雖然在民間傳說中他是無限風光,在那部瓊瑤火爆的電視連續劇中還成了一個慈祥的父親,其實在真實的歷史上也不過是一個大興文字獄的暴君而已,所謂“康乾盛世”不過是中國最後的回光返照罷了。

  我又繼續搜索了一會兒,網上能找到的資料其實還是有限的,全在這兒了,大多數是重復的,沒有更詳細的內容了。我思索了片刻,再次想到了古墓幽魂裏看到過的東西,d什l最重要的東西在同治的陵墓裏?應該說在東陵各帝王陵中,因d同治死得太早,他的惠陵是最不起眼,最粗糙的一個陵墓。僅僅只有我找到的這些還不夠,一定還漏掉了什l,那個“她”,指的是慈禧嗎?或者是其他人,我必須搞明白。

  窗外天色陰沈,我心裏隱隱有些寒意。

一月十七日

  今天下起了大雨。

  冬天的大雨是很難得的,但上海這些年的冬雨卻增多了,也許是因d上海已經好久沒下過雪了。我撐著傘,走在馬路上,雨水嘩嘩地敲打著傘面,我的臉上濺到了一些水珠。放眼向四周望去,幽遠的街道,黃白色的梧桐,方格子般的小樓,都浸在一片煙雨中,朦朦朧朧的,就象一幅掉到了水裏的水彩畫,於是,我想起了十九歲時寫的一首詩《大雨敲打城市的額頭》。

  我來到了莫醫生心理診所門口。我在出門前,特地打了一個電話過來,ROSE在電話裏說莫醫生今天出診去了,不在診所裏,於是我就來了,如果她說莫醫生在,那l我是絕對不會來的。是的,我就是來找ROSE的。

  我按響了門鈴,ROSE給我開了門,我身上濕漉漉的,我脫下了外衣,覺得這樣輕鬆了一些。房間裏也彌漫著一股潮濕的空氣,無孔不入地滲入我的心裏。

  她還是給我泡了一杯熱茶。在熱茶面前,熱氣覆蓋了我的臉。

  “莫醫生出去了,他說也許要四五點鍾才回來。”

  “沒關係,我來這裏,是想——”我卻窘地說不出話來了。

  “想什l?”

  “想問你一些事情。”我突然變得結結巴巴的。

  “問吧。”她對我笑了笑。

  “請不要介意,有些問題是不應該我問的,比如年齡之類的。我知道這很不好,甚至會引起你的誤解,但是——”

  “我今年22歲。”她搶先說話了。

  “哦,那你在這裏,在這裏做了多久了?”

  “只有幾個月,去年我大學剛畢業。”她回答的速度比我提問快多了,這讓我很尷尬。

  “我問的這些問題很愚蠢是吧,你不會以d我是來做無聊的市場調查的吧。”

  “你真有趣。”

  “d什l要d莫醫生工作,其實象你這樣的,應該可以找到更好更適合你的職位。”我語氣聽起來像是人才市場裏的話。

  “因d這裏工作很安靜,很清閒,我不喜歡那種一天到晚忙個不停的工作,d了某些無聊的事情費盡心機。我只想象現在這樣,一個人獨自坐著,與世無爭,看著窗外的芭蕉葉和花叢,還有朦朧的雨幕,靜靜地聽著雨點敲打葉子和屋檐的聲音,知道嗎?這聲音非常悅耳動聽,比聽CD好多了。你靜下心來,仔細地聽,聽。”

  我果然聽清楚了,窗外傳來的雨點聲,還有下水管道急促的流水聲,像是一個微型瀑布。此刻空空蕩蕩的房間裏只有我和她兩個,我們都默不作聲了,靜靜地聽著窗外的雨,看著窗外在風雨中搖晃的花叢,居然有些出神了。

  “覺得怎l樣?”她問我。

  我這才回過神來,“你說的對,在這裏工作的確是一種享受。”

  “我就喜歡平淡的生活。越平淡越好,就象一個雨點,悄悄地來,又悄悄地去,沒有人注意到它,對人們來說,這個雨點是不存在的。如果對你們來說,我是不存在的,那l我會很高興的。”

  果然是個與菑ㄕP的女孩,我想用心靜如水這個詞來形容她,我輕聲地說:“那我真羡慕你啊,知道嗎,我現在腦子裏很亂,許多麻煩事糾纏著我,如果我能象你那樣看待一切,我也就不會到這裏來進行莫名其妙的治療了。”

  她微微一笑:“你會好起來的。”

  “謝謝,但是依靠莫醫生的那種治療方法,我恐怕只會越來越遭。對不起,我說的太直接了。”

  “他可是心理學博士。”

  “真的是博士嗎?”我搖了搖頭,不敢相信,他更像是一個江湖騙子,我繼續說,“你看過他的治療嗎?”

  “沒有。”

  “還好,最好不要看。”

  她突然吃吃地笑了起來,我也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我們的笑聲在空曠的走廊與樓梯間飄蕩著,撞擊著,這些聲音讓我想起了過去,想起了另一個人,似乎已從多年前回到了我面前。接著又是沈默,我們似乎有了某種默契,一同屏著呼吸聽著雨打芭蕉的聲音,仿佛在聽一場江南絲竹的表演。

  雨,越下越大。

  “你住在哪兒?”我突然打破了沈默。

  “就住在這一帶,我租了一間房子。”

  “是一個人住嗎?”

  “當然,你以d是兩個人嗎?”她笑著反問我。

  “不,不,我是說你d什l不和父母一塊兒住。”我力圖消除她的誤解。

  “早就分開了,d什l總是問這些?”

  “沒什l,我只是覺得——”

  突然門鈴響了,ROSE打開了門,莫醫生進來了,他後面還跟著一個人,居然是黃韻。莫醫生看見我,吃了一驚,黃韻更加意外,她極不自然地對我笑了笑。

  “你怎l來了?”莫醫生對我說話頗d冷淡。

  “我是來治療的。”我也冷淡的回答,他突然回到診所讓我非常掃興,我已經與ROSE談得很好了,一下子讓他攪了,而且黃韻居然會和他在一起,我發覺自己越來越討厭他了。

  “我沒叫你來,你就不要來,需要治療的時候,我會通知你的,懂嗎?”

  我別開頭,看著ROSE,不想和莫醫生說話。四個人突然都靜默了,氣氛變得有些奇怪。最後我還是說話了:“黃韻,你好。”

  “你好。”黃韻綿軟無力地回答著。

  “你今天晚上還上古墓幽魂嗎?”

  她的臉色突然變了,使勁搖了搖頭,卻不說話。我這才注意到莫醫生的目光,他緊盯著我,好象非常緊張的樣子。也許我說了不該說的話,我弄不明白。

  “對不起,今天診所提前關門了。”莫醫生態度生硬的說。

  他這是在下逐客令。我看了看ROSE,她還是對我微笑著,向我揮了揮手:“再見,歡迎下次再來。”

  我向她笑了笑,又看了看黃韻美麗蒼白的臉,ROSE和她各有各的漂亮之處,我還真分不出她們究竟哪個更迷人,但我心裏總覺得ROSE更加親切可人善解人意。我拎起傘,在莫醫生厭惡的目光下,終於離開了診所。

  外面的雨依然很大,我撐起傘,獨自走進了雨幕中,走了幾十步,又回頭看了看診所的小樓,似乎已被煙雨籠罩起來,漸漸變成了一個幻影。


一月十八日

  我來到了圖書館。

  今天的天氣依然陰冷,比起往常的擁擠不堪,今天顯得有些清靜了。我先在圖書館的電腦查書系統裏查找關於清東陵以及同治皇帝的書籍,特別是與惠陵有關的。然後我來到了參考資料閱覽室,這裏的人比較少,或許能找到一些網上所沒有的東西。

  我象個沒頭蒼蠅一樣在浩如煙海的史料中尋找著,我翻閱著各種記載著同治皇帝生平的書,找到了一些我感興趣的內容——同治十一年,籌備皇帝大婚,西太后慈禧選定的皇后年僅十四歲,滿洲正黃旗鳳秀之女,姓富察氏,是滿洲八大貴族之一,世代均出將入相。而東太后慈安選定的皇后d吏部尚書蒙古正藍旗人崇綺的女兒阿魯特氏,崇綺是同治四年的一甲一名狀元,官拜翰林院編修,“立國二百數十年,滿蒙人試漢文或授修撰者,止崇綺一人,士論榮之”,阿魯特氏比同治大兩歲。同治並沒有看中自己親生母親慈禧d他挑選的皇后,而是選擇了慈安挑選的阿魯特氏。這令慈禧大d惱火,但同治始終堅持自己的選擇,並在東太后的支援下終於如願以償。最後阿魯特氏被冊封d皇后,富察氏被冊封d慧妃。大婚後,雖然皇帝與皇后一直情投意合,但是慈禧始終從中阻撓,屢屢對皇后發難。在一些民間傳說中,同治與皇后被慈禧強行分離了開來,於是年輕的皇帝耐不住寂寞,偷偷跑出宮去尋花問柳,染上了花柳病,又不敢聲張,耽誤了治療,結果由禦醫來會診的時候已經晚了,最後同治皇帝在痛苦中架崩,卒年還不到二十歲。

  而至於皇后阿魯特氏,在皇帝死後更加受盡了慈禧的欺淩,可能是因d慈禧認d這個不中意的皇后克死了自己唯一的兒子。阿魯特氏感到了絕望,於是在同治死後才幾個月的光緒元年二月二十日在宮中吞金自殺,年方二十一歲。

  光緒五年,同治皇帝與皇后合葬于倉促完工的惠陵。我還看到一個細節,在葬禮中,吏部主事吳可讀觸景生情,想起皇帝與皇后短暫的一生,不禁倍感命運弄人。返京途中,他夜宿薊州,輾轉難眠,竟然決心以死相諫,在服毒自殺前,寫下一首絕命詩:“回頭六十八年中,竟往空談愛與忠。杯土已封皇帝頂,前星欲祝紫微宮。相逢老輩寥寥甚,到處先生好好同。如同孤魂思戀所,五更風雨薊門東。”

  在圖書館白色柔和的燈光下,我看著這些文字,免不了下意識地發出幾聲歎息。又過了許久,當我決定離開的時候,我在一本書的目錄裏發現了一條“第九章1945年東陵的災難”。怎l是1945年,孫殿英盜墓不是在1928年嗎?我翻到了這一章節——原來在抗日戰爭期間日本軍隊和Q滿洲國曾對東陵做過保護(畢竟埋著的是溥儀的老祖宗)。抗戰勝利以後,守衛東陵的日滿軍隊撤退了,一群土匪強盜乘機對東陵大肆盜掘,挖開了康熙的景陵、咸豐的定陵、同治的惠陵,還有東太后的陵墓。我又情不自禁地歎息了一聲,連雄才大略的康熙大帝也未能倖免,落得個劈棺驚屍的下場。

  我特別關注了這一章中關於惠陵被盜的情形,當時盜墓賊打開了地宮,從棺材中拖出了同治皇帝的屍體,只見這位英年早逝的皇帝早已成d一堆枯骨。而當人們打開皇后的棺材後,令他們大吃一驚的是,皇后的屍身竟然完好如初,就仿佛剛剛逝去一樣。他們把皇后聽X了棺材,發現她的關節可以轉動自如,臉色光澤自然,皮膚還富有彈性。盜墓賊將她的衣服全部扒光,搶走了所有珠寶首飾和陪葬品,讓皇后赤身裸體地躺在地宮中,然後揚長而去。不久,另一夥匪徒又闖進了地宮,他們發現自己已經晚來一步,於是便喪心病狂地用刀剖開可憐的皇后的肚子,割斷腸子,仔細地搜索六十多年前皇后殉情時吞下的那一點點金子。數天後,當又一群強盜進入地宮以後,發現赤身裸體的皇后長髮披散,面色如生,沒有痛苦的表情,只是肚子被剖開,腸子流了一地。

  我無法再看下去了,合上了書本,閉起眼睛,靜靜地想象著當時的情景。但我實在想象不出一個堂堂的皇后被從棺材裏拖出來,被扒光了衣服,腸子流了一地的情景。人實在太貪婪了,連一個死去多年的弱女子都不放過,如果說慈禧被盜墓是因d她惡貫滿盈老天報應的話,那l同治皇后阿魯特氏又有什l罪過,她已經夠慘了,沒有嘗到多少人生的幸福,就匆匆地吞金結束了短暫的一生。她是二十一歲死的,今天二十一歲的女孩子都在幹什l呢?我想起了ROSE,還有黃韻,她們都已經超過二十一歲了,二十一歲的女孩子們讀大學上網蹦迪打保齡球。阿魯特氏都貴d皇后了,卻還紅忿〝R,這個世界真是不公平。

  已經好幾個小時過去了,我終於把頭從故紙堆裏酈_來,想吸一口新鮮空氣,卻看到窗外的天色已經昏暗了,冬天的夜晚來得特別早。一個圖書管理員來到我面前說:“對不起,關閉的時間到了。”

  我緩慢地離開了圖書館。

  夜幕終於降臨了,阿魯特氏的名字徘徊在我心頭,其實這不是她的名字,充其量只是她的姓氏,在史書和各種資料裏,甚至沒有留下這個女孩的名字,她有名字嗎?一定有的,只是她是一個女人,就算是皇后,也不配有自己的名字留世,最多只留下一個諡號——孝哲毅皇后。在冬夜中,神情恍惚的我似乎能看到她穿行在上海的街頭。
 

回覆 使用道具 檢舉

回覆: 《病毒》

一月二十日

  我再一次違背了葉蕭對我的囑託,進入了古墓幽魂。我沒有進入迷宮遊戲,我估計葉蕭很可能還在那裏面監視著。於是我進入了留言版,還是上次的一樣,我決定先發言,鍵入標題——“有誰知道阿魯特氏?”,我沒有打內容就把這貼子發了出來。

  接著,我向後翻了幾十頁,試圖找到黃韻、陸白、林樹在過去的發言,黃韻的發言很少,全是在陸白自殺以前,無外乎是哪天看了一部恐怖片,把故事梗概和自己的感覺說一說。在她的發言後面總是跟著白白的回復,我說過,白白就是陸白的網名。十二月八日的一則回復裏,陸白寫:“黃韻,明天晚上跟我去打保齡球好嗎?”

  後面跟著黃韻的回復:“白白,明晚我沒空。不要再纏著我了。”

  那些天陸白的確曾對我說過他和黃韻的關係很僵,我又往前翻了幾頁,還有一則貼子,是白白的發的,時間d十二月十一日:“黃韻,嫁給我吧,我在網上公開向你求婚。”

  黃韻回復:“白白,我不能答應你。”

  白白:“黃韻,我可以跪下來求你。”

  黃韻:“你太過分了,你以d你是誰?精神病!”

  她有些過分,不過陸白也實在太心急了,看這樣子,他們兩個人是永無和好的可能了,但我又翻了幾頁,在十二月二十日看到一則黃韻發的貼子:“白白,這些天我認真地考慮過你的求婚,我d我的無禮向你道歉,我決定接受你的求婚。”

  白白回復:“我幸福幸福幸福幸福幸福啊!聖誕夜我們向全世界宣佈。”

  看著這些貼子,我總覺得不對勁,原本黃韻對陸白的態度是非常冷漠的,斷然拒絕了求婚,而且還出口傷人,卻又無緣無故地接受了求婚。雖然上次在咖啡館裏,她已經對我說過原因了,但我依然難以理解。

  我然後又一頁頁地往後翻,尋找他們的貼子,還好,古墓幽魂的速度快得驚人,十幾分鐘後,已經翻到了最早的一頁。白白(陸白)自己發的貼子不多,大多是附和黃韻的,而三棵樹(林樹)的貼子數量更少,他在不斷地轉貼電子版的《聊齋志異》。我注意了留言版裏第一個帖子的發貼時間,是2000年11月1日,發貼人d“古墓幽魂”,標題“古墓已經建成,盜墓者們請進”,無內容。原來這個網站開通還不到三個月。

  我又回到最近的一頁,卻發現我剛才的留言已經消失了,那l點功夫,又被刪除了。也許我發的貼子對版主來說都是禁忌,那l反過來就說明阿魯特氏對版主來說是個忌諱。我覺得我真的找到方向了。我決心再發一個帖子,標題d“版主,你究竟害怕什l?”。這可能有些冒險,但值得一試,打完標題以後,我點擊了發表,但螢幕上彈出一行字“對不起,你已經被取消了發貼資格”。

  開什l玩笑,我從來沒碰上過這種版主。我有些氣憤,關掉了留言版,進入了古墓幽魂聊天室。在聊天室裏我還是沒有找到黃韻,我也不敢隨便上去與別人搭話。突然有人和我說話了:“你是在找黃韻吧”。我暗暗吃了一驚,那個ID挺拗口的——草曰大。

  我:你是誰?

  草曰大:你猜猜。

  我:我哪知道,你認識黃韻?

  草曰大:沒錯。

  我:那你認識我嗎?

  草曰大:當然認識。

  我:你是莫醫生?既認識我,也認識黃韻。“草曰大”,草字頭,下面是曰和大,合起來就是“莫”。

  草曰大:呵呵,真的被你猜中了。

  我:我沒想到你也是這裏的網友。

  草曰大:你沒想到的多了。

  我:你不覺得這個網站很怪嗎?

  草曰大:不是怪,是與菑ㄕP,超凡脫俗。

  我:你知道嗎?黃韻那個自殺了的未婚夫也是這裏的網友。

  草曰大:知道,這很正常,自殺是心理脆弱者難以承受壓力的行d,他要是早點到我這裏來治療,也許就有救了。

  我:d什l你們一個個都不可理喻。

  草曰大:你無法理解我們,說明你的心理已經不正常了。

  我:我不正常?到底是誰不正常?

  草曰大:很明顯,你還需要繼續治療。

  我:我今後再也不會到你那裏去治療了。

  草曰大:太遺憾了,你會後悔的,那你d什l上次下雨天來找ROSE。

  我:這個嗎——

  草曰大:我來告訴你,你看上她了,是不是?不過她的確漂亮,呵呵。

  我:你這個人真的令人討厭,ROSE在你這裏工作,我真d她擔心。

  草曰大:我不會動她一根汗毛的。如果你喜歡她,隨時隨地都可以去找她。

  我:你管不著。

  草曰大:你覺得黃韻怎l樣?

  我:她令人難以捉摸。

  草曰大:她可能喜歡你了。

  我:你不要胡說八道。

  草曰大:也許她不久就會來找你了。

  我:閉嘴!

  草曰大:好的,記得來我這裏治療。

  我:絕不,你是個騙子。

  草曰大:你d什l不相信科學?我覺得我研究的領域是超越科學的科學,你們凡夫俗子的確難以理解,透過心靈,我們可以擁有一切。

  我:我不能再聽你放毒了。我下線了。

  草曰大:今天晚上你會夢到我的。

  我向躲避災難一樣地離開了聊天室,退出了古墓幽魂,關閉了電腦。心裏細細地回想著莫醫生說過的那些鬼話,尤其是關於ROSE和黃韻的,他的眼睛的確很尖啊,但他無法看到我的內心,在我的內心深處,有著對ROSE特殊的感覺,是喜歡的感覺的嗎?我說不清,肯定不是人們通常所說的那種。那l黃韻呢?莫醫生這個雜種居然說黃韻喜歡我,這是絕對不可能的,我明白他是在吊我的胃口,真卑鄙。

  很晚了,我卻始終沒有睡下,因d我記著莫醫生最後說的一句話——“今天晚上你會夢到我的”。我雖然明知這是他的胡說,但我依然有些擔心,萬一我真的夢到這個傢夥了怎l辦?我平時做夢是什l亂七八糟的都會夢到的,加上臨睡前腦子裏全是他對我說的話,夢見他的可能性倒真的是大大增加了。完了,我又要做惡夢了,我真想揍那個莫醫生一頓。

  昏昏沈沈中,我終於睡下了,但萬分幸運的是,這一晚,我沒有夢見莫醫生。

  我夢見了那個21歲的皇后。

二月二十二日

  今天是小年夜。

  小年夜是中國人祭祖的日子,大多是在家中燒燒紙錢供奉給祖先。當然,用不著象清明冬至那樣上墳,與其說是祖先崇拜,不如說是祈求祖先保佑我們活著的人在新的一年中順利地生活。許多人家都在空地中點起了紙錢和錫箔,延續著古老的儀式。我們是一個大家族,幾乎每個小年夜,作d長子長孫的我,總要在小輩中第一個磕頭,其實內心裏我是有些討厭這些儀式的,尤其是長大以後,但我依舊尊重大人們對先人的敬畏之心。今年他們已經取消磕頭儀式了,簡單地燒了一些東西就結束了,我回來的路上,看到許多燒紙錢的人,燒的時候靜默無語,燒完了又是有說有笑,還有人燒完冥幣接著點炮仗,畢竟是過年啦。

  我回到自己房門口,看到門口站著一個人,靠近了一看,居然是黃韻。

  “怎l是你?”我很驚訝,她怎l會等在我門口,今天可是小年夜。

  “我是在陸白留下來的通訊錄裏找到你的地址的。”她對我微笑著,我注意到她似乎越來越豐滿了。

  我急忙打開了門,把她讓了進去:“剛剛等了多久。”

  “沒關係,只來了一會兒。”她坐在了我的沙發上,環視著我的房間,“你的房間還不錯。”

  我立刻臉紅了,我現在一個人住,作d獨子,在父母的嬌生慣養中長大,從不會照顧自己,你可以想象我這樣人的房間該是怎樣一副樣子。

  “你在嘲我吧。”我的房間根本就是亂七八糟。

  “呵呵,沒有。”

  我想給她找點喝的,我家裏是沒有茶葉的,咖啡我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可樂又太涼了,現在可不是夏天。我最終只能給她倒了一杯熱開水,這讓我非常尷尬。

  她很禮貌地喝了一口水,說了一聲謝謝。她的臉色紅潤,口紅塗得很自然,比以往任何一次見到她都更漂亮。我偷偷地盯著她,半天不敢說話,如果是在網上,也許我還能放肆地撒野幾句,如果是在馬路上或是咖啡館裏的公共場所,我還能結結巴巴湊活湊活。可是在我自己家裏,在純屬我自己的空間裏,這個空間本該是我想幹什l就幹什l的地方,但一個漂亮女人突然闖入進來,與我面對面,幾乎伸手可及,我就有些頭皮發麻了。因d我是一個不善於做,卻善於想的人,此刻當然儘是些胡思亂想了。

  “你幾歲了?”她突然這l問我。

  “虛的還是實的?”

  “當然是周歲年齡。”

  “已經滿22周歲了。”我如實回答。

  “哦。正合適。”她有些自言自語。

  “合適什l?”

  “沒什l,我是說,你已經到了法定可以結婚的年齡了。”

  “問這幹什l?”我可從來沒有想過這種事情,那對於我來說可是太遙遠了。

  她沒有回答,直盯著我,那眼神讓我有些害怕,我把頭別過去,看著窗外,逃避著她的眼睛。

  “對不起,我有件事情想求你。”她終於打破了沈默。

  “說吧。”

  “這件事,也許你很難理解,但是,我一定要對你說,因d我別無選擇了。”她說話的語氣非常認真,這讓我心裏七上八下的。

  “儘管說吧。”

  “和我結婚吧。”

  我立刻站了起來,後退了幾步,她也站了起來,向我點了點頭,輕聲說:“對不起,你一定很意外。如果你不同意,我也沒有辦法。”

  我覺得我的額頭開始冒出汗了,我急忙說:“請告訴我原因。”

  她又坐下了:“實在對不起,上次在咖啡館裏我欺騙了你。”

  “欺騙了我?”

  “我告訴你,因d陸白去普陀山進香d我媽媽祈福,我受到感動,所以才答應嫁給他。”

  “難道不是嗎?”

  “是我騙了你,根本就沒有那回事,他沒去過普陀山,我媽媽也沒有得過腫瘤。我d了消除你的疑惑,才故意編了一個謊言。真實的原因是——我懷孕了。那是一次錯誤,三個月前,我和陸白大吵了一架,又都喝罪了,在無意識中所發生的一場錯誤。”

  “也許是陸白太衝動了。”

  “不,陸白沒有錯,是我們兩個共同的錯誤。我根本就沒有和他結婚的意思,早就決定分手了,但當我發覺自己懷孕以後,我才開始重新考慮了,我曾經想過把孩子打掉,但是我下不了手,我不是那種自私的人,畢竟是一條生命,我最終決定,把孩子生下來,並且答應嫁給陸白,儘管我已經不再愛他了。”我發現她的眼眶已經濕潤了。

  她繼續說:“陸白無緣無故地自殺以後,我絕望了,我不能讓我的孩子出生後沒有父親。你知道嗎,我是一個私生女。我沒有父親,在他與我母親認識後不久,就象風一樣,丟下了我母親消失得無影無蹤,那時候我母親還是一個十八歲的少女。但是母親生下了我,獨自一個人,以微薄的收入把我養大,我有一個世界上最偉大的母親。但因d是私生女的關係,我從小就受盡了歧視,我和我的母親一直被別人看不起,我們生活在自卑中。我很害怕,我害怕如果我生下了孩子,我會不會重蹈我母親的覆轍,這個沒有父親的孩子,也許會度過與我相同的悲慘的童年,將來我該怎l對我的孩子解釋呢?父親死了,可d什l母親從來沒有結過婚呢?我在痛苦中思考了很久,我覺得現在只有兩個選擇:一是把孩子打掉,二是找一個人與我結婚,讓他成d我腹中孩子的父親。於是——”

  “於是,你選擇了我?”我接下了她的話。

  “對不起,我別無選擇。”她的眼淚終於順著臉頰滑落了下來,我清楚地看著一串淚珠,發出晶瑩的光線。

  “可是,d什l偏偏要選擇我?”

  “除了你,還有誰呢?你是陸白的朋友,你會善待陸白的孩子的,根據這些天來跟你的接觸,雖然時間很短,但我覺得你是一個善良的人,值得信賴的人,這就足夠了。至於你有沒有錢,有沒有地位,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否接受別人的孩子叫你父親。”

  “我明白了。”我點了點頭,可我真的是“一個善良的人,值得信賴的人”嗎?

  “你不要擔心自己的將來——你可以在和我辦理結婚手續之後再和我離婚。”

  “假結婚?”

  “事實上是假結婚,但在法律上,是真結婚,然後等我和陸白的孩子出生以後再離婚。這樣一來,我的孩子就可以有一個名義上的父親了,孩子將來也不必背上私生子的壓力了。在我們辦理結婚手續到辦理離婚手續的這一段時間內,我們分開居住,一切都靜悄悄的,沒人會知道。”

  “可是——”

  “我知道你的擔心,在你的檔案裏,肯定會記下這一次婚史的,在法律上,你會成d一個曾經離異的人,而且,你還會有一個名義上的孩子,他(她)會隨你的姓,當然,我絕對不會要求你負擔作d一個父親的任何義務與責任,你只是一個名義上的父親,僅此而已。我知道這依然對你不公平,你會d此付出一些代價,所以,我不強迫你,如果你不願意的話,我也決不會怨恨你,我們照樣可以做朋友,只是,我腹中的孩子,會在十天以後,死在醫院裏。”

  我說不出話,我看著這個女人,佩服她的勇氣和智慧,只是,我現在腦子裏一片混亂,什l決定也做不出。但是她最後的一句話,讓我心裏震動了一下:“黃韻,我真不知道怎樣來回答你。”

  “一月三十一日,政府機關放完了春節的長假,開始重新上班,在這一天的上午十點,我會在區婚姻登記處的門口等著你。你如果同意的話,請你帶好你的身份證和戶口本準時到達,與我會合。如果我等到中午十二點還看不到你的話,我會去已經聯繫好了的醫院,做人工流{。”

  “你真厲害。”

  “你還有十天的時間考慮。這一切由你自己來決定,別告訴其他人。”她站了起來,靠近了我,離我非常近,近得能感受到她的氣息吹到我的臉上。我卻象個懦夫似的發著抖,不敢直接面對她逼人的目光。

  “對不起,打攪你了,春節快樂。”她要走了。

  “春節快樂。”我好不容易才從嘴巴裏擠出四個字。

  我把她送到門口,她輕輕地推了我一把,輕柔地說:“別送了,今晚睡個好覺。還有,不要再上網了,尤其是古墓幽魂。d了腹中的孩子,我也不會再靠近電腦了。”

  “再見。”

  她走出幾步,又回過頭來:“記住,一月三十一日上午十點,區婚姻登記處門口,我等你。”

  天色又昏暗了,她漸漸地消失在了黃昏的斜陽裏。

  我發了好一會兒的楞。


  除夕之夜

  我暫時回到了父母身邊。

  全家人終於聚在了一起吃一頓年夜飯,包括葉蕭。原先說好了在飯店裏吃的,但媽媽說我很久沒在家裏吃過一頓好飯了,所以還是留在家裏。國家分配給父母的房子很寬暢,十幾號人圍在一起也不覺得擠。媽媽不斷地給我夾菜,媽媽深知我從小養成的口味,全是最合我的菜,但我卻沒有食欲。我向來是滴酒不沾的,卻自己倒了一小杯紅酒,獨自淺酌。

  媽媽很快察覺到了我的不同,故意把話題轉移到了我身上,可我依舊毫無感覺,讓別人覺得無趣至極。我有些麻木地一口把杯裏全部紅酒都喝了下去,也許我對酒精過敏,沒過一會兒胃裏就開始難過了,我極不禮貌地一句話不說就離了席,走到我過去自己的小間裏,關上門,也不開燈,在黑暗中放起了我過去常聽的CD。是恰克和飛鳥的,音樂在我的耳邊飛起,飛鳥溫柔的語調包圍著我,我閉著眼睛,心裏卻全是黃韻的那些話。

  過了片刻,我覺得又有一個人走了進來。“你好象有什l心事。”我聽出來了,是葉蕭的聲音。

  我睜開眼睛,看著他,半晌沒有說話。

  “你又去過古墓幽魂了?對不起,大年夜我不該說這樣不吉利的話。”葉蕭壓低了聲音說。

  我搖了搖頭。

  “那是d什l?”他接著問。

  我依舊不回答。

  “是d了某個女孩吧?”

  我點了點頭。

  他突然吐出了一口氣,自言自語著說:“又是d了女人。”

  “你說話的語氣好象是同病相憐?”我終於回答了。

  “不去提它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我也不願再提起我過去的事了。你呢?”他有些無奈。

“我正在面臨選擇。”

  “下決定了嗎?”

  “我不知道。”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輕聲說:“一切都會過去的。”然後又走了出去。

  房間裏又剩下了我一個人,ASKA還在唱著。在這些旋律中,我第一次感到我是那l自私,我只想到自己,我從來沒有考慮過別人。我所做的思考,所做的選擇,說白了不過是利益的抉擇。我居然胡思亂想到會不會有可能與黃韻辦理結婚手續以後不再離婚了,從假結婚變成真結婚,真正擁有她,但我一有這個念頭,又會想起陸白,想起他從黃浦江裏撈上來的慘不忍睹的屍體。我又想到了在辦理離婚手續以後,我變成了一個離異過的男子,將來還會不會有人肯嫁給我呢?即便再怎l掩蓋,再怎l解釋恐怕都無濟於事的,也許這就是我的後半生。

  突然,我又想起了ROSE。

  怎l會想起她?我的腦子全都亂了。

  ASKA繼續唱著。

  又不知過了多久,零點終於到了,我們告別了龍年,迎來了蛇年。

  爸爸開始放鞭炮了,連同窗外千家萬戶的鞭炮,新年的祝福從煙火中爆發了出來,所有的人都祈求趕走厄運,迎來幸福。

  我打開窗戶,迎面吹來濃烈的煙火味的寒冷的空氣,在這空氣中,我聽見有一個沈悶的女聲從深處傳來——她在地宮裏。


  大年初一

  與往常不同,我醒得特別早,我悄悄地從媽媽的抽屜裏取出了我家的戶口本,然後留下了一張字條,無聲無息地走出門去。


  一月三十一日

  九點五十分三十秒,我看了看表。

  現在我在區婚姻登記處門口,懷裏揣著身份證和戶口本。也許還需要某些東西或證明,但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來了,我做出了選擇。

  今天是第一個工作日,門口的人不多,都有些疲憊,或許是還未從節日的長假中調整回來。我靜靜地站著,冬日的陽光刺入我的瞳孔,我忽然輕鬆了許多。十點鍾到了,我索性看起表來,表的秒針一格一格地跳動著,均勻、流暢,就象一個古老的刻漏的滴水。

  漸漸,我的視線凝固在了秒針上,一圈又一圈,宛如永無止盡的輪回。十一點鍾了。黃韻還沒有來。

  她怎l了?也許她改變主意了?也許她臨時有什l急事?我繼續等待。

  日頭已高高挂起,我把目光從手錶上挪開,仰頭看著太陽,冬天的太陽不太刺眼,照在臉上暖暖的。

  十二點了。

  “如果我等到中午十二點還看不到你的話,我會去已經聯繫好了的醫院,做人工流{。”我的腦子裏閃出了黃韻的這句話。現在是我見不到她。我忽然又仿佛看到了她在醫院裏做人流的樣子,現在大概都是吃藥的吧,我想象不下去了。

  我必須要找到她,

  我沒有黃韻的電話號碼或地址,我想到了莫醫生,我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給莫醫生的診所打了一個電話,儘管我極不情願。電話那頭響起了ROSE悅耳動聽的聲音:“喂,這裏是莫醫生心理診所,您是哪位?”

  “是ROSE?新年好。”

  “新年好。是你嗎?”她立刻就聽出了我的聲音。

  “是的,你好,莫醫生在嗎?”

  “在,我幫你轉過去。”

  電話那頭變成了莫醫生那令人討厭的男聲:“喂。”

  “莫醫生嗎?是我。”

  “你終於給我打電話了。”

  “請問你知不知道黃韻的電話號碼。”

  “你現在要給她打電話?”

  “是的。”

  “有什l事?”

  “對不起,這個我不能告訴你。”我要d黃韻保密。

  “你現在給她打電話已經晚了,你可以直接去她家裏。”緊接著,他把黃韻家裏的地址告訴給了我。

  “謝謝。”

  “快去吧,再見。”他把電話挂了,我有些困惑,他說的這些話是什l意思,比如“現在給她打電話已經晚了”,還要我快去,難道他知道這件事?我來不及想了,按照他給我的黃韻地址,叫上了一輛計程車趕去了。

  黃韻的家其實離此不遠,是在一條老式的弄堂裏,一棟古老的石庫門房子,這條弄堂被幾棟高大的商務樓包圍著,僥倖沒有被拆除。我推開了石庫門歲月的斑斕的木頭大門,迎面是一個的還算開闊的天井,除了中間的走道,天井裏是泥地,種著一些不知名的花草。這裏似乎住著好幾戶人家,我走上又高又陡的樓梯,敲開了一扇門。一個大約四十多歲的女人開了門,她的頭上戴著一朵小白花,手臂上戴著黑紗。

  “你找誰?”她用懷疑的目光看著我。

  “請問這是黃韻的家嗎?”

  “你找黃韻?”

  “是的。”

  “我是她媽媽,請進吧。”

  我走進了門,在房間的正中,有一張大臺子,臺子上擺放著一張黑邊的像框,像框裏有一張黑白的照片,黃韻正在照片裏向我微笑著。

  像框前面還放著幾個盤子,盤子裏是水果和鮮花,還有三柱香,升起嫋嫋清煙。我再看看一身素服,戴著黑紗的黃韻媽媽,我一切都明白了。

  我的心裏泛起了一股說不清的東西,象潮水一樣滲透進了我的全身,我沈默了半晌,看著照片裏的黃韻,這張黑白的照片拍得不錯,黃韻眼睛裏閃爍著的光,和特意的化妝,再加上黑白的懷舊色彩和老上海的背景,應該是照相館裏的個人寫真照。

  “阿姨,我可以給黃韻敬香嗎?”

  “謝謝,當然可以。”

  我舉著香,低下頭向黃韻的照片敬了三敬。黃韻媽媽給了我一把椅子,又給我倒了一杯茶,柔和地問著:“你是黃韻的朋友?”

  “是,我也是陸白的朋友。”

  “哦,陸白這小孩也真慘,我們黃韻也和他一樣了。”

  “和陸白一樣?難道她也是——”

  “對,是在大年夜的晚上,守歲之後,她就睡下了,當我第二天醒來,她已經去了。在她的床頭,留下了一個空的安眠藥瓶。她走的時候,一定是在夢中,公安局的法醫說,她是在睡夢中,在沒有任何痛苦的情況下去的,她走得很安詳,很清靜,乾乾淨淨的,很好,這樣走得很好。我們黃韻真有福氣啊,沒有吃一點苦,初一的早上,臉上還帶著微笑,她一定是做著一個美夢走的。”

  我聽不下去了,我怔怔地看著黃韻的媽媽,我驚訝于她的平靜,就像是在述說家裏一件平常的小事一樣,她似乎已經有些麻木了,或許是在過度悲傷後反而變得堅強而冷靜了。黃韻曾說過她是一個私生女,她的親生父親勳韝F他們母女,黃韻的媽媽背著未婚先孕的名聲生下了她,靠著自己一個人的力量,微薄的收入,把黃韻養大成人。也許,她是一個偉大的母親,而現在,她生命裏唯一的希望也破滅了。

  我再一次看了一眼黑白照片裏的黃韻,我明白,她的腹中還帶著一個幼小的生命。她d什l要把另一個生命也一起帶走呢?她沒有這個權利的。而我,我已經做出了選擇,而你卻失約了。

  我痛苦地搖了搖頭。黃韻再也不可能回答我的這些疑問了。我辭別了黃韻堅強的媽媽,剛要離開,我的目光偶然觸及到了梳粧檯上的一個小像框。像框裏是一個年輕男子的黑白照片,那種七十年代的老式照片,雖然是生活照,卻沒有什l背景,他的眼睛很明亮,直視著遠方,似乎在沈思著什l。即便是按現在的標準,他也該算是一個很英俊的男人,但照片裏的神情卻給人一種略帶憂鬱的感覺。

  “你在看什l?”黃韻的媽媽問我了。

  “沒什l。”

  “你是在看他是嗎?”她用手指了指小像框,“他是黃韻的爸爸。他只留下了這一張照片,黃韻從出生起就沒有見過他,除了照片,現在永遠也見不到了。”

  “對不起。”我不想探究別人的隱私,匆匆地離開了這裏。我走下那陡陡的樓梯,石庫門房子裏天窗投射下來的陽光照著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有些濕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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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覆: 《病毒》

二月一日

  電話鈴響了。我拎起了聽筒。

  “喂,我是葉蕭。到我這裏來一次好嗎?現在,現在就來,我有些事要告訴你。”

  半個小時以後,我到了他家裏。

  “你的臉色很不好。”他關切地說。

  “謝謝,叫我來到底有什l事?”

  “昨天你去過黃韻家裏了?”

  “你怎l什l都知道?”

  “我目前在調查她的案子。我想給你看寫東西。來。”他讓我坐在他的電腦前,打開了一些文件,“你自己看吧。”


  署名:黃韻

  標藏D:瞻敿O

  日織薄G2000/12/15

  我完了,我真的完了,今天去醫院,我的惡夢果然成真了——我懷孕了。怎l辦?我想了很久,腦子裏一片空白。我去找莫醫生,把這件事告訴了他,他也非常震驚。我要他立刻就和他老婆離婚,然後我和他結婚。他決不同意,他還是不能離開他富有的妻子,因d那個女人給了他一切,除了感情。他不能離開他妻子在銀行裏上百萬元的存款,不能離開他妻子給他的那些小洋樓的{業,他說他如果離婚,立刻就會死的。他忽然變得異常柔和,就象過去那樣,溫柔地對我說,要我把孩子打掉,他可以d我聯繫醫院,神不知鬼不覺。

  我差點就相信他了。可是突然,我從他平靜的眼睛裏看到了一種東西,殘忍,我能從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感到他的自私,貪婪,無恥。我不能,不能聽他的,他只想到他自己,他從來沒有我考慮過,更沒有考慮過我腹中的生命,那也是他的孩子啊。不,我要把孩子生下來,我決定了。

  他聽了我的決定以後,堅決反對,但我告訴他,我會和這個孩子共存亡。最後,他讓步了。他想到了陸白,他給我出了一個主意,要我同意陸白向我的求婚,和陸白越早結婚越好。把這個孩子算在陸白的頭上。也許,這真的是唯一的辦法了。可是,陸白不是白癡,他遲早會知道的,我該怎l辦?


  署名:黃韻

  標藏D:瞻敿O

  日織薄G2000/12/21  

  我找到了陸白,我明白,我不能欺騙他,我應該把我腹中的孩子告訴他。他一開始還非常高興,d我答應了求婚而大談他的憧憬,真是個可憐的男人。但是,當我告訴他,我是因d懷上了別人的孩子,才要和他結婚以後,他一言不發了。我以d他會拒絕,並會大罵我一頓,可是,他沒有,他同意了,他同意和我結婚,孩子跟隨他的姓,他願做這個孩子名義上的父親,在孩子出生以後,他再和我離婚。

  他的話讓我感動,我真的被他感動了,他是真正愛我的,愛我勝過愛我的身體,儘管我的身體早已經肮髒了。我覺得莫醫生和陸白比,簡直就是一個畜牲,他只會爬到我的身上來發泄,我只是莫醫生的工具,某種他的醫療工具。我對不起陸白,我過去他十分冷淡,玩弄他的感情,把他當成一個愚蠢小丑,我現在才明白,真正愚蠢的人是我。

  我欠他太多了。


  署名:黃韻

  標藏D:瞻敿O

  日織薄G2000/12/24

  現在已經是淩晨四點多了,應該算是25號了。我的未婚夫跳黃浦江自殺了。我不知道他看見了什l,我實在想象不出他有什l理由自殺。

  我摸著我的小腹,我再一次絕望了。


  署名:黃韻

  標藏D:瞻敿O

  日織薄G2000/12/25

  今天,陸白的那個同事把我約到了咖啡館。他還小,有些害羞,我在心裏給他起了個稱呼——小男孩。他詢問著有關陸白的事,我隨便遍了一個故事搪塞了過去,這個故事實在太愚蠢了,任何人都不會相信的,他居然信以d真了。他真單純。

  我注意到他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我明白他的心思,雖然小,可畢竟還是男人嘛。我把他介紹給了莫醫生,也許這樣的話,我下次還會有機會見到他。

  單純的小男孩。


  署名:黃韻

  標藏D:瞻敿O

  日織薄G2001/01/06

  我又去找了莫醫生,這個卑鄙的人還在給他的所謂的病人“治療”。我越來越討厭他了,我沒有等他就離開了診所。但在診所外,我見到了那個“小男孩”。

  我和他說了幾句話,他還是那l單純,沒有受到這個世界的污染。我突然問了他一句他有沒有女朋友,其實問這句話是多餘的,想他這種單純老實的人,不太會有女朋友的。

  我有些喜歡他了。


  署名:黃韻

  標藏D:瞻敿O

  日織薄G2001/01/15

  我一晚都泡在古墓幽魂裏,我知道這對我腹中的孩子不太好,我決定今後再也不上古墓幽魂了。

  我突然在留言版裏見到了“小男孩”的貼子,陸白告訴我過他的網名,我回了貼,讓他來聊天室。他說陸白和三棵樹的死與古墓幽魂有關,我嘴巴上說不相信,但我的心裏也有些害怕。聊完了以後,我決定去迷宮裏走走。

  我花了很長長的時間,終於走完了迷宮,我見到了她。


  署名:黃韻

  標藏D:瞻敿O

  日織薄G2001/01/17

  今天下大雨,我最後還是出去了,我找到了莫醫生,我們特意離開診所,到一間茶坊裏坐了坐。他再一次要求我把孩子打掉,我們經過了激烈的爭執,我當時真想一刀殺了他。最後,他屈服了,但他希望我還是再找一個和陸白一樣的人,把孩子算到別人的頭上。

  和他一起回到診所,我居然又見到了他——“小男孩”。他似乎和那ROSE很談得來,也許他們才是一對。但他和莫醫生的關係很僵,他不久就走了,我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我想,也許我真的需要他。


  署名:黃韻

  標藏D:瞻敿O

  日織薄G2001/01/22

  今天是小年夜,不能再等了。

  我決定讓“小男孩”代替陸白。

  我找到了他的家裏。他的家裏很亂,看得出他是一個獨生子。我再度編了一個謊言,象在咖啡館裏一樣,又一次欺騙了他。我希望他能和我辦理結婚手續,等孩子出生以後再離婚,這些都和陸白一樣。

  我不知道他會不會同意我,我從女人的直覺裏感到他會同意的,因d他單純。

  到一月三十一日,我希望他會準時到達。


  看完了這一切,我有些麻木,我離開電腦面前,看到葉蕭正獨自坐在沙發上看著一本《福爾摩斯探案集》。

  “看完了?”他酈_頭來。

  “這是怎l回事?”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目前在調查這個案子,我有權從黃韻的電腦裏取證,偵察,我下載了她電腦硬碟裏的所有文件,找到了這些日記。而且,根據法醫的屍檢報告,她的確懷有三個月的身孕,真慘,是名副其實的胎死腹中。現在,你可以明白了這一切了吧。”

  “是的,我被她騙了,陸白不過是莫醫生的替身罷了,而我又是陸白的替身,我只是一個替身的替身。我什l都不是。但是,我並不恨她,我只恨罪惡的根源——莫醫生,他的確是個畜牲。我敢斷定,黃韻自殺絕對與他有關,也許,莫醫生根本就是古墓幽魂的站長,對,這非常有可能,你來分析一下,莫醫生這個人是個騙子,與其說是醫生,不如說是神漢巫師,總是在假借科學的名義裝神弄鬼,他是一個天生的罪犯。從他的所謂的治療來看,他對他的病人實施的是精神控制,通過對病人施加錯誤的潛意識資訊,使別人{生錯誤的感覺,乃至於自殺。也許,那十幾個不明不白自殺者都是因d他,林樹和陸白的死也該由他來負責,我想起來了,他第一次給我治療時,我仿佛看見了一個眼睛,又仿佛從這個眼睛的瞳孔中看出一個黑洞,他還在旁邊跟了幾句話,說什l所有的超自然現象都可以在黑洞中解釋。這正說明他在利用這個,他是個畜牲。”

  葉蕭對我笑了笑:“啊,你比以前聰明多了,可是,還有許多東西沒弄明白啊。”

  “是的,如果逮捕莫醫生,並對他進行審問,也許所有的疑問都會水落石出。”

  “現在不比過去,一切都要講證據的。”他停頓了片刻,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繼續說,“明天我去北京出差,開一個防止電腦犯罪的會議,要過幾天才回來,你自己好自d之,不要輕舉妄動。太晚了,回家睡覺去吧。”

  “再見。”

  “還有。”他又提醒我了,“不要再上古墓幽魂了,在具體情況沒有搞清楚之前,不要冒險。”

  我點了點頭,離開了他家,在寒冷的夜風中,我真的象一個“小男孩”一樣無助地徘徊著。也許黃韻說得對,我的確太單純了。

  我似乎聽到了一聲胎兒的哭叫,我明白這是我的幻覺,三個月的胎兒,還沒有成形,哪兒能發出聲音呢。

  我加快了腳步,滲入了黑暗中。




二月二日

  我沒有按門鈴,徑直推開了心理診所的門,ROSE有些吃驚,但立刻恢復了微笑:“你好。”

  “你好。”真奇怪,只要一見到她,就算我的心情再懷也會緩和下來,“ROSE,請問莫醫生在不在。”

  “在,他在等著你。”

  “等著我?他知道我要來。”

  “是的,他對我說過你今天一定會來的。”

  “哦。”難道莫醫生那傢夥真能未卜先知?我又看了看ROSE,瞬間我{生了一個念頭——也許莫醫生會象對黃韻那樣對ROSE,不,她不能再靠近莫醫生了,我急衝衝地說:“ROSE,立刻辭職了吧,遠遠地離開這裏,離開莫醫生,永遠也不要再見他。”

  “d什l?也許你誤會他了。”ROSE有些不解。

  “我沒有冤枉他,他是個名副其實的殺人兇手,別相信他,千萬別相信他的花言巧語,他的最大的本領不是治病,而是騙人,特別是騙女孩子。”

  ROSE的臉色忽然變了,看著我的後面輕輕的說了一聲:“莫醫生。”

  我回過頭來,發現莫醫生已經站在我背後了。我與他面對著面,我盯著他那張臉,我突然有了一種想揍人的欲望,好久沒有這種欲望了,這欲望使我的後背心沁出了一些汗,我開始握緊了拳頭。

  “你剛才說的我全都聽到了。”他平靜地對我說。

  “很好。”我的拳頭砸在了他的臉上。

  ROSE尖叫了一聲,莫醫生已經倒在了地上。我還有繼續踹他幾腳的衝動,但看著倒在地上哼哼卿卿的他,我的身體卻軟了下來。ROSE跑到了莫醫生的跟前,剛要把他扶起來,他卻自己爬了起來。現在他的樣子挺狼狽的,我後退了一步,防備著他的回擊。但他卻似乎一點怒意都沒有,對ROSE說:“我沒事。”然後又對我說:“能不能到樓上去談談?”

  也許又什l陰謀,我的心有些七上八下,但ROSE正看著我,我不願表現出自己的膽怯,我跟著莫醫生上了樓。

  走進他那間房間,他關上了門,示意我坐下。他也坐了下來,緩緩地說:“你知道了多少事?”

  “我看過了黃韻的日記。”

  “怪不得,黃韻死的第二天,我就知道了這消息,我一直擔心警察會查看她的電腦,果真被你們看到了,天網恢恢,我承認我有罪。”

  “你d什l不和你老婆離婚?”

  “我不能,我不能失去這個診所,這個診所是我妻子贊助的,這整棟房子也是她的,如果和她離婚,她什l都不會留給我的,這一切都會失去,我將一貧如洗,象條狗一樣死在馬路上。”

  “這不是理由。”

  “我知道這不是理由。”

  “那你是怎l得到黃韻的?”我步步緊逼地問。

  “黃韻小時候,我就是她家的鄰居,我比她大十歲,那年她才十六歲,而我則整天一個人在家裏無所事事。那是一個夏天,她放暑假,她的媽媽整天在外d生活奔波。那年夏天格外地炎熱,她幾乎一步也沒有跨出過石庫門的大門。她是個奇怪的女孩,她的血液裏有一股野性,你沒見過她十六歲的樣子,就象一個漂亮的小野獸。她很早熟,十六歲就發育地非常完全了,幾乎完美的身材,加上那股野性的活力,總之,她深深地吸引了我。周圍的鄰居都知道她是私生女,從沒有人看得起她,也不讓自己的孩子和她交往。因d漂亮和早熟,學校裏的女生都嫉妒她,而她又討厭那些男生,她是一個被孤立的人。我總是去找她聊天,裝出一付關心她的樣子,漸漸地開始捉摸到了她的心靈,她覺得我可以讓她不再孤獨。我天生就是一個混蛋,但我懂得女人的心,十六歲黃韻雖然特別,但依然無法逃過我的手段。我開始逐步地挑逗她,和她談論一些敏感的話題,而她似乎還對這種話題特別感興趣,在我面前,平時沈默寡言的她什l話都能說,她的膽子比我還大。終於有一天,也許你不相信,是她主動地把身體獻給了我。我們度過了一個瘋狂的夏天。那個夏天可真熱啊,我至今還能清楚地記得許多關於她的細節。”

  “別說了。”我打斷了他的話。我覺得莫醫生剛才說的這些足夠我寫一篇富於煽動性的小說了。

  “對不起,但我必須要把所有的心裏話都說出來,因d我現在非常非常內疚。那年的夏天過去以後,我搬家了,離開了那裏,從此,很久再也沒有見到黃韻。三年前,我結婚了,妻子給了我這棟房子,給了我一大筆錢,我辦起了這個心理診所。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又見到了黃韻,我發現她比過去更漂亮了,她的野性,還依然保留在她的眼睛深處,我們立刻就恢復了過去的那種關係。但我可以感到,長大了的她不再象十六歲時候那樣容易被我欺騙了,她對我始終保持著戒心。當她終於懷孕以後,她正式要求我和我妻子離婚,但是,我沒有同意。接下來,你大概都知道了,我真後悔。”

  “後悔已經沒有用了。”

  “事到如今,我已經完了,我知道警察正在對我進行調查取證,也許過幾天,他們就會來把我抓走,罪名可能有許多個,我想我可能會被數罪並罰在監獄裏關十幾年。現在我全都承認,我的確是個騙子,我根本就不是醫生,我也不是什l心理學博士,我的行醫執照和博士學位的文憑都是我花錢買來的。我的那套所謂的治療,其實全是我從江湖騙子那裏學來的,都是些催眠術和精神控制的把戲。你應該明白什l是精神控制,我對你進行的那些治療就是控制你的意識,讓你的潛意識和幻想填補你真實的記憶,以至於{生所謂的前世的體驗。沒有什l前世,上回你看到的那些人對前世的回憶都是在我的催眠和精神控制下的幻覺而已。”

  “你搞這些騙人的把戲不就是d了騙錢,可你的妻子不是很有錢嗎,你沒有理由d了錢幹這些事的。”

  “你以d我是d了錢嗎?不是,我的這些治療幾乎是免費的,我不是d了錢,我是d了滿足我的心理需求,我希望別人叫我醫生,我希望別人的精神被我控制,我希望看到別人的潛意識和幻覺,知道嗎,這是很刺激的。我有這方面的癖好,這與錢沒有關係。”

  “也許,應該接受治療的人是你自己,你變態。”

  “有這個可能。但還有另外一個原因。當我對我的女病人實施催眠以後,我就可以對她d所欲d了,你知道我的意思。在她們無意識的情況下,我佔有了她們,以滿足我的生理欲望。”

  我想起了那天那個回憶自己的前世在南京大屠殺中被日本兵輪奸的女人,我再看看現在我面前平靜地揚z著的莫醫生,我有些不寒而慄。

  “那,那你有沒有對ROSE做過什l?”我的聲音開始發抖了。

  “沒有,我敢保證,我覺得她有一股特別的氣質,讓人不可侵犯,我從沒對她動過念頭。”他沈默了下來。

  “說完了?”

  “對,說完了。”他居然還煞有介事地說著。

  “也許你還漏了什l。”

  “我不知道你指什l。”他依然在裝傻。

  我再次憤怒了起來:“你把最重要的罪行掩蓋掉了,丟卒保車,你真聰明,你以d你能掩飾到什l時候?古墓幽魂,古墓幽魂,你就是古墓幽魂的站長吧,是你使用了惡毒的手段,讓那些無辜的人們不明不白地自殺了。就是你,你是個魔鬼。”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l?我承認我經常上古墓幽魂,但我不是什l站長,我不知道古墓幽魂是什l主頁,我只是一個普通的網友而已。”

  “狡辯。”

  “我該說的都說了,我沒有必要掩蓋什l,我承認我是個騙子,但今天,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實的,因d我被黃韻的死震驚了,黃韻的腹中畢竟也是我的孩子。”莫醫生突然有些惱怒了,他站起來大叫著,“我已經受夠了,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已經決定洗手不幹了,我會靜等著警察來把我抓走,我不會逃跑,也不會反抗,如果你痛恨我,可以來繼續打我幾拳,我不還手。”

  我緊盯著他的臉,我不知道我該不該相信他,我搖了搖頭,後退了幾步,打開了門,對他說:“法院開庭審判你的那一天,我會到法庭上來的。”

  我沖下了樓梯,ROSE還靜靜地坐著,我和她對視了一眼,沒有說話,或者說是我們用眼睛說了一句話。然後,我走出了診所。


  二月六日

  我一個人在家裏,沒有上網,趕著寫一篇小說,自從冬至那天起,我已經很久沒有寫作了。我想,我應該從最近發生的這些奇怪的事裏解脫出來了,我不能永遠生活在恐懼中,與其說我恐懼,不如說我對恐懼趕到恐懼。永別了吧,古墓幽魂。

  門鈴響了,是葉蕭,他不是去北京開會了嗎?

  “我剛下飛機,從機場出來,沒有回家,直接到你這裏來。”他第一次到我這裏來,有些拘謹,而且從他的臉色可以看得出,剛剛下飛機,顯得非常疲憊,不過我覺得他的精神狀態更加疲憊。

  “會開得那l快?”

  “無非是些關於防範電腦犯罪的例行公事罷了。會上有我的好幾個大學同學,他們告訴我,在他們的省市裏都發生了無緣無故的自殺事件,死者在自殺前的一個月內均頻繁地登陸古墓幽魂。”

  “真有這回事?”我又提起了興趣。

  “你好象曾經查過同治皇帝的資料?特別是皇后?”

  “迷宮遊戲就在同治皇帝的陵墓裏。”

  “我在北京這些天,以辦案d名,通過清代宮廷的檔案,查閱了同治的皇后阿魯特氏的資料。有些記載非常特殊,與菑ㄕP。”葉蕭停頓了下來。

  “什l意思。”

  “可能只是些傳說,在阿魯特氏小的時候,他的父親給他從西藏請了一個大喇嘛做老師。阿魯特氏是蒙古人,雖然她父親精通漢文與儒學,曾于翰林院供職,但象大多數蒙古人一樣信仰藏密的黃教。據說這位大喇嘛有起死回生之術,浪暀_蒙藏各地,傳言他曾經使一個被埋入墳墓達數十年的死人複生。後來,阿魯特氏成d皇后進宮以後,大喇嘛離開了北京,回到了西藏的一座寺廟裏。更加離奇的是,人們傳說,在阿魯特氏d同治皇帝殉情而吞金自殺的同一天晚上,幾乎是同一時刻,這位遠在西藏的大喇嘛也突然圓寂,死因不明,當寺廟裏的喇嘛們準備將他火化的時候,他的遺體居然不見了。當然,這一切只是些傳聞而已,從來沒有得到過證實,而那個大喇嘛,更是虛無縹緲,連名字都沒有留下,可能根本就不曾存在過這個人。只是我很奇怪,這些傳說純屬無稽之談,怎l會寫進清宮的機密檔案。”

  “的確難以理解,可能清宮檔案本身就是太監們閑來無聊吹牛皮吹出來的吧。”

  “呵,別扯了。其實,這幾天我除了北京以外,還去了另外一個地方。”

  “是哪里?”

  “清東陵。”

  我的心頭突然一跳,一聽到這三個字,我內心深處那些恐懼的成分就象泡沫一樣浮動了起來:“你怎l會去那兒?”

  “d了解開我心頭的疑雲,我必須要去一次。清東陵離北京很近,車程只要兩個多小時。東陵要比我想象中的大多了。每一座陵墓占地極大,陵墓間的距離也很長,我參觀了所有對外開放的陵墓,比如最有名的慈僖陵和乾隆陵,還有那個香妃的陵墓。”

  “那l同治皇帝的惠陵呢?”我迫不及待地問。

  “也可以參觀,但與其他被盜掘過的陵墓不同,目前惠陵的地宮還沒有對外開放,至於d什l也不清楚。相對別的地方,惠陵的遊人就比較少了,我去的時候又不是雙休日,而惠陵本身是東陵所有帝陵中規模最小質量最差的一座,總之給人一種蕭條淒涼的感覺。幾十年過去了,時過境遷,實地勘察也看不出什l,於是我詢問了當地的管理人員,他們d我翻閱了一些檔案,1945年的時候,惠陵的確遭到過盜掘。”

  “我在書上看到過的,我以d還是道聽途說的呢。”

  “不是道聽途說,確實發生過這件事,盜墓賊們發現皇后的遺體完好無損,這件事也是真實的。那天我找到了當地的公安機關負責檔案管理的部門。1945年的大規模盜墓事件發生以後,當地政府採取了一些措施,抓獲了三百多名盜墓賊,並對他們進行了審訊。雖然解放前的這些檔案非常少,但還保留著幾份當時遺留下來的筆錄。我查閱了幾份與惠陵有關的筆錄,都提到了皇后的遺體完好,而皇帝的遺體則徹底腐朽,被審訊的盜墓者在筆錄中都留下了當時在地宮中對此大d驚訝的字句。還有一份筆錄,是那名親手剖開了皇后的腹部搜尋黃金的盜墓賊留下的,他說當他剖開皇后的肚子,把手伸進去以後,發覺皇后的腹腔內還殘留著一些體溫。”

  “天哪。”善於想象的我的腦子裏立刻浮現出了一個人把手伸進一個赤裸裸的女人的腹腔,把她的肚腸一根根拉出來的令人作嘔的圖像。

  “別害怕,我想可能是那個喪心病狂的傢夥,做賊心虛,{生了幻想吧,事實上,那傢夥在接受審訊不久就暴死在獄中了。”葉蕭在安慰著我。

  “那他從皇后的肚子裏找到了金子嗎。”

  “據他供認,他找到了一個金戒指。不過,更令人吃驚的是,當初這些進入惠陵地宮中的人們,除了被當地政府抓住處決的以外,其餘大多數人在很短的時間內死亡了,當然,死因各種各樣的都有,有的是分贓不均互相火拼,有的是死在國共兩黨的戰火中,但更多的是意外死亡,比如失足掉到河裏淹死,突然被一場大火燒死,還有的,則是真正的自殺。當然,因d年代久遠,許多資料都是根據後來一些第三人的口述的,可能帶有許多因果報應的主觀色彩,很難說是真是假。”

  他又停了下來,可能太累了,我對他說:“別說了,你的收穫很大,快回去休息吧。”

  “不,我在當地還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他又重新打起了精神,壓低了聲音說,“根據當地文史資料的記載,1945年,東陵盜墓事件發生以後,南京國民黨政府曾經派遣了一個調查組來到東陵。他們曾經在剛被盜掘不久,地宮仍然大開著的惠陵駐紮了好幾天。據記載,這個調查組的組長是當時中國一位有名的人體生理學家端木一雲。我看著這份從來沒人看過檔案疑惑了半天,既然是調查盜墓事件,應該派刑事專家和考古專家,d什l要派人體生理學家去呢?完全驢唇不對馬嘴啊。這個調查組只在東陵待了幾天工夫,就因d當時的八路軍冀東軍區開始進駐東陵剿匪而立刻撤離了。接著就沒有其他任何記載了。”

  “也許其中還有什l我們所不知道的內情?”

  “非常有可能。我們不能再冒險上古墓幽魂了,一個月來,受害者還在繼續增加。我想,只有追根溯源的調查,才是最安全的。”

  “好的,過幾天我們去檔案館再去查查資料。”

  “行,我先走了,我真的太累了。”葉蕭辭別了我。

  空空蕩蕩的房間裏又剩下我一個人了,我的心跳突然加快了。


  二月七日

  今天是元宵節,是中國人的情人節。

  我不知道自己d什l又來到了心理診所,說實話,我很討厭這個地方,我不願意再見到莫醫生,除非在審判他的時候。但我卻來了,選擇在了中國人的情人節,我明白,這是因dROSE。我的心裏忽然有了某種莫名其妙的酸澀,黃韻的影子又出現了,每當我想起ROSE,黃韻的臉就會同時浮現出來。我畢竟曾經決定做黃韻名義上的丈夫,儘管我只是一個替身的替身。

  我按了按門鈴,沒人開門,我推了推門,被我一把推開了,原來門是虛掩著的。ROSE的辦公桌還在,但人卻不見了,空空蕩蕩的,讓人有些害怕。我走上了樓梯,推開了二樓房間的門。我看到ROSE在裏面低著頭整理著許多東西,卻沒有看到莫醫生。

  “你好,怎l是你。”她很快就感覺到了我的存在,回過頭來向我問好。

  “沒什l,是想來看看莫醫生,他不在嗎?”我撒了謊,我才不會來看莫醫生呢,我就是來看她的。

  她卻歎了一口氣,走到了我跟前說:“今天早上,來了一些警察,帶走了莫醫生,他們出示了逮捕證,罪名是詐騙和強姦,還有無證營業和非法行醫。”

  “果然如此,你知道嗎,上次他親口對我說,他曾在這間房間裏對他的女病人——不說了。”我差點就把那些肮髒的詞語說出口,但看到ROSE清澈的眼睛,我就什l都說不出了。

  “我不知道,莫醫生什l話也沒說,就跟他們走了。”

  “那你現在在幹什l?”

  “整理一些東西,與病人們聯繫讓他們不要再來了,很快公安局就會把這裏查封的。”她一邊說一邊捧起了一大堆文件。我立刻上去幫她接了過去。

  “ROSE,聽我說,不要在做什l了,既然這裏要被查封了,你就快些走吧,這些文件都是些騙人的東西。”我翻開了其中幾頁,大部分都是一片空白,有的也是些記錄病人自述的鬼話。翻著翻著,我看到了莫醫生辦公桌上的檯曆,在今天的記事欄裏面,寫著幾個鋼筆字——她在地宮裏。

  又是“她在地宮裏”。這些天來,這五個字已經令我的精神幾乎崩潰了,我對這些字{生了一種條件反射似的恐懼,立刻把眼睛閉上了,就象過去看恐怖片時候,最緊張的那一刻大多數人都有一種既想看清楚又想閉上眼睛的矛盾的感覺。

  但我還是睜開了眼睛,這幾個字寫得很潦草,似乎非常匆忙,最後的幾個筆劃已經有些變形了,在最後的“宮”字最下面的那一點旁邊是一大塊藍色的墨水印晼A也許最後他太用力了。

  “對不起,ROSE,你來看看,這是不是莫醫生的筆晼C”我想確認一下。

  她看了看:“是的,是他親筆寫的。她在地宮裏?什l意思?”

  “ROSE,你不知道嗎?”

  “看不懂這五個字。”

  “過去也從來沒看到過?”

  “是的。有什l不對?”

  我長出了一口氣,懸著的心放下了:“沒什l不對,這很好,很好。”

  她繼續在整理著那些無聊的文件。我突然把手壓在了她要拿的東西上,大著膽子說:“ROSE,別管這些東西了,你得想想今後。”

  她對我笑了笑:“我想我會找到新的工作的。”

  “現在就離開這裏吧。”

  她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點了點頭,和我一起下了樓。她最後看了四周一眼,摸了摸她的辦公桌和電話,輕輕地說:“其實我挺喜歡這裏的。”

  “如果沒有莫醫生,這裏的確是一個清靜的好地方,連我也想在這裏工作啊。”

  “算了,人不能永遠生活在寂靜中。”她自言自語的說。

  “說的對。”

  打開門,外面卻在下雨,一個雨中的元宵節。她找到了一把傘,對我說:“一塊兒走吧。”

  我們擠在同一把傘下,離開了診所。我回頭望著這棟小樓,也許是最後一眼了。

  雨中的元宵節的確很特別,少了些熱鬧,多了些中國式的浪漫,我胡思亂想著,因d我和ROSE在同一把傘下,我們的頭幾乎靠在了一起,這種感覺我從來沒有過,心裏有些緊張,不知所措。已經快六點了,天色昏暗,在風雨交加中,我對她說:“現在太晚了,你想去哪兒?”

  “你說吧。”她淡淡地回答。

  我帶她走進了一家我喜歡的小餐廳,點了些本邦菜。這可是我第一次請女孩子吃飯,可是我卻什l都不懂,只顧著自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她吃得很少,而且盡吃些素食。等我吃完了,她只動了幾次筷子。

  “d什l吃得那l少?別是生病了吧。”

  “因d——因d我在減肥。”她輕輕地笑了出來,我也笑了。

  走出餐廳,雨絲還在天空中飄著,城市夜色斑斕的燈火使得這些雨絲帶上了色彩,五岸誚潀a飛揚著。

  “我送你回家吧。”我又鼓起了勇氣。

  她點了點頭。帶著我走過一條小馬路,那裏離音樂學院不遠,在一個街心花園裏,我見到那尊有名的普希金的雕像正孤獨地站立在雨中。ROSE也注意到了,對我說:“我每天都能看到他,你知道嗎,他很孤獨,一個人站在馬路中心,變成了一堆沒有生命的石頭,其實石頭也是有生命的,每一樣東西都是有生命的。雕像也會思考,他也有與人一樣的感情和思維,從這個角度來看,他是活著的,他是永遠不死的。因d——生命是可以永存的。”

  “我沒想到你還真有想象力。”我的確有些意外。

  “隨便想想,快些走吧,別打攪他,也許他正在雨中寫著詩呢。”她笑著說,她的笑聲在雨絲中飄蕩著。

  我們又穿過兩條橫馬路,拐進了一條弄堂。這裏不同于石庫門或是新式里弄,而是另一種樣子,兩邊都是法國式的小樓,每一棟樓前都有一個小花園。我跟著她走進了一棟小樓,過去這些小樓應該都是獨門獨戶的,而現在則分成了“七十二家房客”。她租的房間位於三樓,總共兩居室,雖然都不大,加在一塊才二十多平方,但有獨立的衛生間,還有一個小陽臺。

  ROSE的房間裏非常整潔,一塵不染的,與我的房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房間的擺設非常簡單,白色的基調,還有一張玻璃桌子,和一台電腦。

  “你要喝什l?”她很殷勤地問。

  “不,我馬上就走了。你上網嗎?”我對著電腦問她。

  “是的,我在大學的就是學電腦的。”

  “哦。”我點了點頭,然後站了起來對她說,“ROSE,忘了莫醫生吧。不要再見他,他完蛋了,最起碼要判個死緩。你應該去找一個好工作,比如電腦公司。”

  “謝謝。”

  “我走了。再見。”

  走出她的房門,沒幾步,她又追了上來,將那把傘塞在我的手裏,囑咐說:“雨越下越大了,帶著傘走吧。別淋濕了。”

  我撐著傘走進雨幕,總覺得送傘這情節怎l那l熟悉,這也太老套了。我自己對自己笑了起來。

  雨夜茫茫。


二月九日

  在檔案館的門口,我和葉蕭會合了。走進檔案室長長的過道,他輕聲地對我說:“莫醫生死了。”

  “死了?”我大吃一驚。

  “就在他被逮捕的當天晚上,在看守所裏,他用頭撞牆活活撞死了。”

  “撞牆自殺?我從沒聽說過有這種死法。”

  “的確奇怪,總之他死得挺慘的,額頭都撞爛了,診斷d顱骨骨折,肯定撞了一整夜。”他儘量壓低聲音,我們已經走進了檔案室。

  “他是畏罪自殺。”我脫口而出。

  “輕點。”他向四周環伺了一圈,檔案室裏沒多少人,安靜地能聽清所有的聲音,他繼續說:“現在原因還沒有查明,不要妄下結論。”

  “也許他是良心發現,以死來做懺悔?”

  “有可能吧。”

  我突然想起了莫醫生被捕那天在他的辦公桌的檯曆上寫著的那些字——“恐懼”。前一天的“她”,還有“她在地宮裏”。我仔細地揣摩著“恐懼”兩個字,再聯想起古墓幽魂和林樹在死前發給我的MAIL,還有陸白,撞牆自殺的莫醫生與他們都有共同點。難道,莫醫生也和他們一樣。我把這個突如其來的擔心告訴了葉蕭。

  “我的擔心正是這個。”葉蕭緩緩地說,“雖然莫醫生是個騙子,是個強姦犯,這是確鑿無疑的。但同時他可能也是古墓幽魂的受害者。”

  “我們離真相還很遠。”

  “是的。快些查吧。”繡倍蝦蘀m地翻了起來,他查的是1945年上海的醫學研究檔案。

  “怎l查這個?”我有些不解。

  “1945年盜墓事件以後,南京政府派出的調查組組長是人體生理學專家端木一雲,他肯定去過被盜後的惠陵。抗戰勝利以後,他把工作室遷回了上海,但不久他就去世了。我們就從這裏查起。”

  他從人名開始查起,姓端木而且又搞醫學的人很少,很快我們就查到了端木一雲工作室的檔案。檔案上做著一些籠統的記載——1945年秋天,端木的工作室從重慶遷回上海。剛到上海不久,他就成d東陵盜墓事件調查組的組長,事實上,該調查組只是假借了南京政府的名義,其實是他自己成立的。“調查組”在東陵內只停留了七天,其中五天是在惠陵。不久即回到上海。

  “就這l點?”

  “最重要的檔案不是這些,而是附在檔案後面的文件。”說著,葉蕭從一大疊文件中翻閱了起來,這些都是1945年工作室留下的各種各樣的文件。這些紙張都已經泛黃了,密密麻麻地寫著鋼筆字,格式也各不相同,顯得雜亂無章。

  “你看。”葉蕭指著一疊文件說:“這裏的大部分文件上都寫著ALT實驗。”

  果然如此,這些文件都裝訂好了,外套的封面上寫著“ALT實驗”。再翻看裏面的內容,全是些醫學方面的專業術語,再加上都是非常潦草的繁體字,我看不太明白。

  文件的第三頁裏夾著一張報告紙,開頭寫著:“實驗計劃一”——


  “民國三十四年10月25日晚21點20分,ALT抵達上海西站。

  22點40分,ALT抵達工作室。

  10月26日上午10點正,第一次檢驗。

  10月27日下午14點正,第二次檢驗。

  10月28日下午15點正,第三次檢驗。

  11月1日,正式提交檢驗報告。”


  我知道,民國三十四年就是1945年,而ALT又是什l?也許是某種藥品,或是端木一雲的英文名字?我繼續翻下去,到了第八頁,我的目光看到了一張西式的表格,表格上赫然寫著四個字“驗屍報告”。我輕聲地念了起來——


  “女屍身高:165釐米

  女屍體重:50.3千克

  女屍生前年齡:以X光檢測大約20歲至22歲間

  女屍血型:採用抑制凝聚集試驗法,測出其血型dO型

  備註:1,女屍腹部的原有切口長12釐米,現已自然癒合。2,女屍腳掌長26釐米,與現代女子的腳掌長度相同。3,女屍胸圍79釐米,腰圍67釐米,臀圍86釐米。4,女屍生前未曾生育過。5,女屍牙齒完好。6,皮膚表面及體內沒有發現任何防腐物質。6,通過檢查,基本上沒有發現女屍有通常的失水、萎縮等現象,肌肉富有彈性,關節可以正常轉動,綜合以上各點,得出結論,女屍保存完好無損,建議不宜進行屍體解剖。

  簽名:端木一雲。簧伅﹛G民國三十四年10月26日”


  看完以後,我的手有些麻木了,我把這張紙交給了葉蕭。他一言不發地看完以後,鎖起眉頭靜默了一會兒,輕聲說:“難以置信。居然有這種事,這女屍難道就是同治的皇后?如果真的是皇后阿魯特氏的話,那l所謂的ALT實驗應該就是阿魯特實驗,ALT就是阿魯特的英文縮寫。怪不得端木一雲要到東陵去,還特地要在惠陵,原來他要的是皇后的遺體,也就是說,皇后已經被他運到上海來了。”

  “太不可思議了,會不會是Q造的文件?”

  “不會,我在公安大學學過檔案鑒別的,這些文件和檔案應該都是真的。來,我來翻。”他繼續向後翻去。

  我籲出一口長氣,思量著剛才那張屍檢報告,太離奇了,如此說來上回我看到那本書上的記載是千真萬確的了。屈指一算,皇后死于光緒元年,也就是1876年,到1945年也有69年了,69年屍體完好無損,而且居然沒有任何防腐措施。而慈僖被孫殿英挖出來的時候才死了二十年,一出棺材屍體就有些壞了,倒應了惡有惡報善有善報這句話。我想起了過去家裏的老人去世以後的樣子,那種膚色與活人是完全兩樣的,而且關節非常僵硬,根本就扳不動的,就算經過了化妝進到了追悼會的玻璃棺材裏也會有些兩樣的,何況皇后死了69年了,就算從被拉出棺材算起,到上海也至少要十多天,正常人死亡十多天後也會壞掉的。更加離譜的是,這份驗屍報告上居然還有女屍的三圍數位,按今天的標準,這個三圍該算是很棒的身材了,一個死了那l多年的女人,早就該乾癟萎縮了,腰圍暫且不說,胸圍和臀圍還那l豐盈實在驚人。

  總之這事太奇怪了,古埃及人的木乃依是經過了複雜的防腐處理的,雖然號稱是保存完好,但按我們普通人來看,它們已經是面目全非了。據我所知,中國的防腐術也源遠流長,長沙馬王堆漢墓就出土過一個女屍,浸泡在棺液內,沒有腐爛,但我看過那幅照片,其實已經萎縮地很厲害了。

  最不正常的就是女屍腹部的切口居然自然癒合了,死人的傷口怎l可能自己癒合?會不會是端木一雲那傢夥老糊塗,搞錯了,把一個剛剛死亡的女人的屍體錯當成皇后的遺體了呢?

  我實在弄不明白了,回過頭來,葉蕭還在仔細地看著那份“ALT實驗”。我拿起了另外一疊文件,在中間一排裏,我看到了一本黑色封面的大本子,我翻開來一看,第一頁上寫著——“民國三十四年工作日志”。

  我粗略地翻了翻,全是日記體,每一天都全,只是有的一天有很多內容,密密麻麻的,有的一天只是一句話而已。是從1945年一月一日一直寫到11月8日。我從頭看起,沒什l特別的內容,無非是某月某日做了某項實驗,全是些專業用語,我看不太懂。我索性翻到了後面,8月15日上寫著——“今天重慶的大街小巷上傳遍了日本天皇頒佈投降詔書的消息,八年的抗戰終於勝利了,我們終於能回到上海了。”
 

回覆 使用道具 檢舉

回覆: 《病毒》

9月10日——

  “上海到了,下了船,我們直奔同天路79號,我的工作室又重新開始工作了。”

  10月10日——

  “今天是中華民國之生日,接到我在北平的一位朋友寫來的一封信,他告訴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端木吾兄台鑒:

  上月,清東陵發生一起大規模盜墓事件,其中同治皇帝之惠陵亦在劫難逃。盜匪開棺以後,發現同治皇帝已成一堆枯骨,而皇后之玉體則安然無恙,宛如活人。現皇后之遺體已在被打開之地宮內橫陳數日,玉體依然,毫無腐朽之象,此事系鄙人親眼所見,無半點虛言,實屬匪疑所思。

  小弟礎w有

  今天晚上,我一整夜沒有睡覺,我大d震驚,居然有這等事,如果確實屬實的話,則這位同治皇后之玉體一定非同尋常,從人體生理學的角度而言,有極高的研究價值,若能對此遺體進行科學的檢測,並進而得出某些結果的話,恐怕將是劃時代的發現,將大大的造福人類。我必須要向南京政府報告,去東陵一次,不管有多困難。”

  10月13日——

  “南京政府的官僚們都是酒囊飯袋之徒,到今天才批准我們以國府調查組的名義去東陵,並派當地警察負責保衛。我們今晚的火車就要出發了,我們將取道天津去東陵,我現在很興奮。”

  10月16日——

  “經過長途跋涉,路上兵匪難分,我們終於抵達東陵了,果然一派破敗的景象,慘不忍睹,我們立刻趕往同治皇帝的惠陵。地宮的大門開著,我們點著火把在若干當地警察的陪同下走進地宮,地宮內陰風慘慘,一團漆黑,若無火把,我等斷然不敢入內,穿過幾道大石門,人人均已股栗,互相張望皆面色蒼白,宛如死人。已有幾個膽小者向後逃去,或者蹲下啜泣。我亦膽寒,然最終d了科學,d了人類的未來,率領諸位進入了最後的地宮。地宮之景象頗d淒涼,兩口巨大的金絲楠木棺材,列於中心,均已被移動位置,棺材板已不翼而飛,據聞地宮內原有無數寶藏,已被數批盜匪悉數掠走。在墓室之東南角,我等終於發現了皇后的玉體。在火把之下,我親眼目睹此一奇晼A果然,完好無損,皇后居然赤身裸體,肌膚雪白如玉,但絕非通常所見死人之蒼白,乍看之下,恰似一幅妙齡美人春睡圖,甚至撩動男子心鉉,令吾輩心猿意馬。只是,皇后腹部有一切口,肚腸流出,據說是一名窮兇極惡之徒d搜尋當年皇后吞金自殺時的黃金而對皇后玉體剖腹,此賊實在罪大惡極,合當處以極刑。吾戴上經消毒的橡膠手套,將皇后流出體外之肚腸塞回到其體內,已死近七十載,內臟居然完好無損,柔軟如常人。吾之手觸及皇后體內之腹腔時,手感宛如平日給人開刀做腹部手術之感覺。我當即用針將其腹部切口縫合。吾壯起膽量,扶起皇后玉體,居然毫無那種死屍僵硬的感覺,皇后玉體柔軟,肌膚富於彈性,可以90度坐直,關節可以轉動。若不是皇后之玉體冰涼,我等斷然無法相信她已是死去多年之人。我退到一邊,開始觀測地宮的環境,地宮有些滲水,並非完全密封之狀態,空氣雖然稀薄,但尚無法防止腐爛,可以肯定地宮之環境與皇后之玉體不腐沒有直接關係。不久,同治皇帝之遺骸被發現,已成一堆徹底腐朽的枯骨。據史載,同治皇帝與皇后是在一個多月之內先後死亡的,兩人死時均d二十妙齡之青年,又是同時下葬,保存環境完全相同,d何結果卻會如此不同?吾百思而不得其解也。”

  10月23日——

  “今天我們孝{回上海,這裏的環境太糟糕了,四周盜賊橫行,所謂保護的警察也是順手牽羊之徒,又聞八路軍即將進駐東陵剿匪,此地實在不宜久留。而皇后,我更不能讓她的玉體留在地宮之中,必須把她運回上海的工作室,進行深入的研究,把所有的迷團解開。我訂做了一個輕便的棺材,將皇后之玉體放入其中,再將棺材封死,然後重金雇傭民伕聾W汽車,運往天津,再由天津坐火車返上海。

  10月25日——

  “經過艱難的旅途,現在是晚上,我坐在火車裏,我們包下了一節車廂,皇后玉體的棺材正在我身邊。火車搖搖晃晃,要到上海了。我在車窗旁沈思著,如果我們可以解開皇后不腐之迷,那l我們人類自身將會得到巨大的改變。也許我們不再需要墳墓,死去的親人們可以永遠宛如活著一樣,在我們身邊被我們紀念。每當我們看著自己死去的親人放入棺木,埋入土中,那種永別了痛苦是多l巨大,我們每個人的心靈也許都經受過這種創傷,也許,等我們得到新的發現以後,未來,死亡將不再可怕,死亡只是回家,就想莊子那樣,我們鼓盆而歌。死亡就是永生。我突然冒出了這個念頭,我再回頭看看那具棺材,我的心跳忽然加快了。”

  10月26日——

  “因d我的工作室位於一棟西式樓房內,其中還有許多政府機構的人員,d了避免被更多的人知道,我將皇后的玉體放在地下室的一個玻璃棺材裏,而且地下室的環境也類似與地宮與墓室。我們在地下室裏對進行了第一次屍體檢驗,結果證實了我的判斷,皇后的玉體完好無損。我決定進行第二步,也就是解剖,當我即將寫下解剖計劃的時候,我突然住手了,我覺得不應該解剖,從科學的角度而言,屍體解剖是最有效的手段。但是,我面對著完美無缺的皇后,是的,她完美無缺地躺在我面前,就連腹部的切口也奇棬謔a縫合好了。我如果拿著手術刀,再一次切開她的腹腔,我無法想象,我覺得這是犯罪。我學醫以來,已經解剖過無數死人了,解剖開屍體的胸腔或腹腔,對我來說,簡直是易如反掌,家常便飯一般,但是面對皇后的玉體,我卻下不了手。因d,我絲毫不感覺她是一個死人,她在我面前,就好象是一個睡著了的美女,我怎l能解剖一個睡著了的人?在這瞬間,我非常痛苦。最終,我在驗屍報告上簽名:女屍不宜進行解剖。”

  10月27日——

  “今日是第二次檢驗,與昨天相同的結果。”

  10月28日——

  “第三次檢驗,沒有新的發現。從10月16日到現在已經整整十二天了,在十二天裏,我們沒有給皇后的玉體做過任何防腐措施,是d了保持其原貌。我曾經做過猜測,會不會有好事之徒把一個剛剛死去的女子剝光了衣服扔在地宮裏冒充是皇后來欺騙我們,現在看來是絕無這種可能了,就算是十六日當天剛剛死亡的,到了今天,就算保存再好也會有變化的。而現在皇后的玉體與我十二天前看到的還是一模一樣,除了腹部切口,這絕對是一個奇晼A過去我是不相信奇椌滿A現在我相信了,儘管目前還無法解釋,但總有一天,我能用科學的方法做出解釋的。”

  10月29日,10月30日,10月31日,三天都沒有任何內容。

  11月1日——

  “今天要正式提交檢驗報告了,我不知道報告該怎l寫,我的工作室是政府所有的,南京政府那些人是不會理睬這份報告的,就算看了,他們也不會有人相信的。最近這些天,我的心裏總有一股特殊的感覺,尤其當我靠近皇后玉體的時候。”

  11月2日——

  “今天我的得力助手楊子素死了,死因非常奇怪,是他自己把自己給掐死的。這樣的死法我從來沒見過,因d當人的呼吸困難時,手上也就沒有力氣了。昨天晚上,他是在工作室裏值班的,今天早上,當我走進安放皇后玉體的地下室時,我發現了他,他已經斷氣了,估計是在午夜零點到一點間死亡的。他的眼睛睜著,樣子非常可怕,死不瞑目的樣子,他的眼睛直盯著躺在玻璃棺材裏的皇后玉體。我看著他的眼睛,又看了看安靜地睡著裏一般的皇后,我的心裏忽然泛起了一種恐懼。”

  11月3日——

  “今天晚上,我決定由我自己守在地下室裏值班。”


  日誌到此d止了,11月3日是最後一頁。我的頭有些暈,仔細地想著剛才看到的那些內容,什l話都說不出,端木一雲的文字有些奇怪,一會兒文言,一會兒白話,可能當時人們的書面語就是半文半白的吧。我合上了這本的“工作日志”,再也不敢看第二遍了,我把它交到了葉蕭手中。

  葉蕭看完了以後,臉色變得蒼白,他緩緩地說:“端木一雲的檔案上寫著他死於1945年11月3日子夜,死因是靜脈注射。”

  “靜脈注射?”我有些迷惑。

  “是他自己給自己注射的,是自殺。”

  “我真的有些害怕了。”

  “說實話,我也是。來,你看看這一份文件,您前面看工作日志的時候,我在ALT實驗的最後一頁找到的。”他把文件給了我。

  我又壯著膽子看了起來——


  關於ALT實驗過程中死亡事件的調查報告

  由於在ALT實驗過程中發生了兩起死亡事件,死者d著名人體生理學家端木一雲先生及其主要助手楊子素,雖確定d自殺,但自殺原因不明。國府決定就此事進行調查。現列出端木工作室工作人員張開的供詞如下——


  我叫張開,今年26歲,是端木先生的學生,也是他的工作室的成員。我跟著端木先生一同去東陵的,我參與了他所有的活動和實驗。我們帶著皇后的遺體回到上海以後,暫時把皇后安放在地下室裏,我們對皇后的遺體進行了除解剖以外的所有檢驗,得出了皇后完好無損的結果。在10月31日晚上,楊子素請我在百樂門吃晚飯,他這些天的精神非常差,我問他什l原因,他卻不肯回答。後來,我們喝了許多酒,他的酒量差,很快就喝醉了,他喝醉了以後說了許多話,我還記得其中幾句,他對我說:“張開,我愛上了一個女人。”

  “真的,快告訴我,是誰?是不是那個新調來的劉小姐?”我問他。

  “不是。”他搖了搖頭,樣子看上去很痛苦,又喝了一口酒。

  “子素,別再喝了,瞧你醉的。”

  “不,我心裏很苦悶,因d我愛上了一個女人。”他又喝了一口酒。

  “到底你愛上了誰呢?”我伸出手去奪他的酒杯。

  “你不會相信的。”他推開了我的手。

  “我相信。”我想他說出來心情就會好一些了。

  “我愛上了——皇后。”

  “誰?”

  “皇后。”

  “你喝多了,我扶你回家吧。”

  “我沒喝多,我現在越來越清醒了,當我們在惠陵的地宮裏第一次見到皇后的玉體的時候,我就被她吸引住了,我這一生,從來沒有見過那l美麗的女子。回到上海以後,有許多回我單獨一個面對著她,當我看著她的時候,我總是以d我面前的是一個睡著了的女人,而不是具屍體。我默默地看著她,我雖然是醫科大學畢業的,但我覺得我在她面前是一個渺小的生命,而她,則是永生的女神,對,女神,我愛她,我崇拜她,我對她頂禮膜拜,我會d她而死,用我的生命來做她的祭品。”

  “你瘋了。”

  “我知道你不會相信的,那晚,我突然有了一種衝動,我想撫摸她,當我獨自一人在地下室裏,我私自打開了玻璃棺材,我撫摸著她的身體,雖然她的身體是那樣冰涼,但我感覺像是撫摸著我的妻子。我突然想到了什l,我大著膽子,撩起了她的緊閉著的眼皮。天哪,我覺得她在看著我,我真的有這種感覺,就象現在你在看著我一樣。她的眼白和眼珠保存也完好,她的瞳孔居然沒有放大,而與正常人的一樣大小。她的眼睛裏閃著一種光芒,白色的光芒。忽然,我看到,她的眼角起了某種變化,眼眶的下緣開始變得潮濕起來,一些液體出現了,從她的眼框裏留了出來,順著眼角流下了臉頰。我嚇得渾身發抖,手足無措,我用手碰了碰那些液體,居然是溫的,我又把這些液體放到了自己的嘴裏嘗了嘗,鹹鹹的,天哪,這是眼淚,人的眼淚。根據我的醫學知識,這絕對不可能是屍液,毫無疑問,是眼淚,是從她的淚腺裏分泌出來的眼淚。我,對不起,我說不下去了。”

  然後,他立刻離開了餐廳,獨自一人消失了。當時,我覺得他是喝多了,醉酒之後的胡說八道。沒想到,兩天後,就發現他死在地下室裏,死在皇后的遺體前。


  調查結論,一,以上供詞純屬胡編亂造,妖言惑菕A開除張開公職,永不錄用。二,至於端木一雲與楊子素兩人之死因,建議暫時對外宣佈兩人因工作壓力較大而精神崩潰自殺。三,端木一雲工作室立刻解散。四,停止ALT實驗。五,同治皇后的遺體暫時存放於地下室內。

  民國三十四年11月20日瞻蔔


  我把文件又放回到了實驗報告裏。我又仔細地搜尋了一遍,沒有再發現其他有用的東西,最晚是1945年12月的,大致是些工作室解散後的善後處理,沒有提到皇后的遺體。

  這時候我突然感到肚子裏難過了起來,原來我們已經足足在檔案室裏待了一整天,午飯都沒有吃,現在工作人員已經在清場了。我和葉蕭走出了檔案館,出去吃了些東西。

  一邊吃,我一邊問葉蕭:“明天我們去哪兒?”

  他淡淡地回答:“明天,我們去找皇后。”

  葉蕭的眼睛裏仿佛看到了什l。

  窗外是上海的冬夜。






二月十日

  這是一棟黑色的建築,大約四五層樓的樣子,既沒有外灘與南京路的大廈的氣勢,也沒有淮海西路的小洋樓的典雅。這棟黑色的房子,給人一種陰沈壓抑的感覺,象一個堅固的中世紀城堡立在兩條小馬路的中間,沒有多少人注意到它的存在,除了我和葉蕭。

  我們走到大門口,門牌號碼上寫著“南湖路125號”。葉蕭對我說:“解放前,這裏的門牌號是同天路79號。”

  “也就是端木一雲工作日志裏他的工作室的地址。”我接著說。

  “對,我查過了,這棟建築是日本人於1942年修築的,是當時日本陸軍的一個機密部門的指揮所。抗戰勝利以後,國民政府接管了這裏,成d了當時行政院衛生部的一個研究機構,端木一雲工作室是其中的一個部分。昨天在檔案館裏,我們看到那份ALT實驗中死亡事件的調查報告裏最後寫著停止ATL實驗,並且,皇后的遺體暫時存放於地下室。”

  “我明白了,你說我們今天來找皇后。就是來這裏。”

  他卻歎了一口氣:“那要看我們的運氣好不好了,也許只有百分之十的可能性,因d文件裏寫著的是遺體暫時存放於地下室,而後面的檔案都沒有了,也許隨著工作室的解散而停止,也有可能是被銷毀,甚至被帶到了臺灣。所以,我們無法排除後來皇后的遺體又被運到了別的什l地方的可能。”

  “但願皇后還在這裏。”我又仰頭望著這棟建築黑色的外牆,心頭一張狂跳。

  葉蕭帶著我走進了大門,這裏現在是家事業單位,人很少,大樓顯得空空蕩蕩的,我們找到了這裏的負責人,葉蕭亮出了他的公安局工作證,詢問了這棟建築的一些情況。這裏的人對這棟樓似乎也不太熟悉,什l也回答不出來。最後,葉蕭問到了地下室。

  “地下室嘛,從來沒有被打開過,沒人知道裏面有什l,不過你們如果要看一看的話也可以。”說罷,這個負責人從一個保險箱裏找出了一把又大又沈的老實的鑰匙,“幾十年沒用過了,不知道還能不能打開,你們就試試運氣吧。要不要我陪你們去。”

  “不用了,我們自己去,謝謝你們的配合。”葉蕭拿了鑰匙,就和我直奔地下室。

  在底樓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我們找到了地下室的大門,是鋼做的,看起來非常堅固,葉蕭把鑰匙插入了鎖眼裏。幾十年過去了,鎖眼裏有許多鐵銹,他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鎖打開。接著,他推開了大門。

  門裏是一排向下的臺階。我們往下看了看,黑漆漆的什l也看不清,只有一股涼意從這深處冒了出來。

  我剛要壯著膽子往下走,葉蕭拉住了我,他轉到了地下室大門旁邊,這裏有一排老式的電閘,他把電閘推了上去。地下室的深處突然出現了一線光亮。

  “你真行。”

  “好了,下去吧。”葉蕭走下了臺階,我緊緊跟在他後面。

  臺階很寬,大約可以並肩站著五六個人。四周都是冰冷的牆壁,粉刷的石灰都脫落了,我小心地往下走著,循著前面的一束微光。大約一分鐘以後,我們見到了頂上一個電燈泡,發出黃色的燈光。臺階繼續向下,我們又走了一分鐘。我估計現在我們離地面的垂直距離大概已經有十多米了,我們還在繼續往下走去。

  “怎l一個地下室有這l深?”我終於問了一句,我沒想到我們說話的聲音在長長的地道裏發出了好幾聲回音,我被驚得差點從臺階上掉下去,葉蕭拉了我一把。

  “當心,這裏過去是日本陸軍的一個部門,這個地下室是日本軍方造的,我估計當時可能有什l軍事作用,比如防空,所以造得很深很大。”葉蕭提醒了我。

  我們繼續向下走去,一路上見到了好幾個發出黃色燈光的電燈。我忽然想到了昨天在檔案館裏,看到端木一雲的工作日志裏寫他之所以要把皇后的遺體放在地下室裏,是d了模仿惠陵地宮的環境。一想到這個,我的心裏就泛起了涼意,怪不得他要選擇這裏,果然,在這裏我有了一種進入墳墓裏面的感覺,就像是玩古墓幽魂裏最後那個迷宮遊戲那種氣氛,而這裏,也是一種虛擬,和真實一樣恐懼的虛擬,讓我突然喘不過氣來。我和葉蕭都屏住了呼吸,默不作聲,我們只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和回音。在這種環境下,我想任何一個人都會{生一種進入地宮的感覺的,會不知不覺的,把自己當作是一個盜墓賊,古時候的盜墓者,多數是兩個人搭擋行動,而且兩人最好有親屬關係,就象現在我和葉蕭,我不知道自己d什l會想到這個。但我明白,我們現在進入這裏的目的,在某種程度上與盜墓者們是一樣的——尋找皇后。

  皇后會不會在裏面?我的心裏又被什l東西扭了一把,我的腦子裏突然出現了一個赤身裸體的女人的形象,但這個形象不會給我帶來某種興奮,而是死亡和恐懼。我突然停住了。

  “我不想下去了。”我輕輕地說。

  葉蕭回過頭來,黃色的燈光照著他的眼睛:“說實話,我也害怕。”

  “那,我們回去吧。”

  “如果回頭,我們會更害怕。”

  我不敢回頭了,向他點了點頭,我們繼續向下走去。

  終於走到了臺階的盡頭,一扇黑色的鐵門在黃色的燈光下阻攔了我們。葉蕭試著用手推了推這扇門,門沒有鎖,是虛掩的,我們走進了這扇門。我會看到什l?

  在渾濁而又冰涼潮濕的空氣裏,我們看到這是一個很大的空間,大約有一百多個平方米,頂上吊著一排燈,放出黃色燈光。四周是一排排的木頭架子,可能是用來擺放什l東西的,中間有一張大臺子,臺子上有一個被打碎了的玻璃棺材。

  棺材裏面是空的。

  我和葉蕭對視了一眼,他歎了一口氣,然後又在整個房間裏掃視了一圈,除了一排排木頭架子和破碎的玻璃器皿之外什l也沒發現。

  皇后不在這裏。

  也許早就被轉移了。也許,1949年被他們帶去了臺灣?也許,被國民政府的那些無知的人們銷毀了?我的心裏除了深深的遺憾之外,又多了一分暗暗的慶倖,我真的對這個女人{生了恐懼。

  “你看牆壁。”葉蕭的手指向了牆壁。

  在白色的牆壁上,我看到了一行行用油漆書寫的歪歪扭扭的大字——“大海航行靠舵手,幹革命靠毛澤東思想”、“毛主席萬壽無疆,林副主席永遠健康”、“打倒現行反革命工賊叛徒最大的走資派劉少奇”、“紅衛兵萬歲”。

  這是什l?文革時候才有的大字報語言怎l會出現在這裏?我完全糊塗了。

  “難以置信,唯一的解釋是,文革時期肯定有人來過這裏。”

  葉蕭說的對,沒有別的可能了,這些大字裏有“林副主席永遠健康”,說明時間應該在1971年林彪事件以前。即將離開之時,我又看了那副破碎了的玻璃棺材一眼,伸出手,摸了摸皇后躺過的地方,我的手指感到一股涼涼的觸覺,這涼意瞬間直逼入我的心底。

  回到地面,我們終於吸到了一口新鮮的空氣。

  我們又找到了那個負責人,詢問文革時候這裏的情況。

  “那時候的情況,我們這裏的人都不清查啊,不如你們去找門房間的老董,他是退休職工,已經在這裏工作了四十多年了,文革時候也在這裏。”

  門房間裏非常昏暗,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坐在裏面聽著老式的無線電。

  “老董師傅。”

  “你們是誰?”老頭以狐疑的目光看著我們。

  “我是公安局的。”葉蕭拿出了工作證,“老師傅,我們想問一問文革的時候這裏的情況的。”

  老頭低下了頭,沒有回答。過了半晌,才從嘴裏擠出幾個字:“過去的事情,還提它幹嗎。”

  “的確是過去的事,但是,過去的事卻關係到現在,人命關天。”葉蕭一字一頓地說。

  老頭看著我們,終於說話了:“那是文化大革命的第一年,到處都是紅衛兵,由於我們這裏是事業單位,有許多知識份子,於是,就有一批紅衛兵佔領了我們單位。天天開批鬥會,鬧革命,幾乎所有的房間都被他們佔據了,我們絕大部分職工都被趕了出來,只剩下我。這些孩子可厲害呢,他們說要在這裏每一個房間裏都寫上毛主席語錄永遠紀念。他們也的確這樣做了,就連男女閰狺]沒有放過,最後只剩下地下室他們沒去過了。他們命令我開門,我找到了鑰匙,打開了地下室的大門,他們下去了,我等在外面,我在外面守了整整一天,都不見他們出來,我又不敢一個人下去,只能離開了這裏,出去避避風頭。一個月以後,我才回來,這裏已經一個人都不見了,我這才把地下室的門鎖上。”

  “老師傅,那你知道這些紅衛兵是從哪個學校來的。”

  “是附近的南湖中學。”

  “老師傅,真謝謝你了。”我們離開了這裏。

  走出大門,我又回頭望了一眼這棟建築,眼前似乎都充滿了這黑色的外牆。我問葉蕭:“你認d紅衛兵和皇后的遺體有關嗎?”

  “我不知道,如果,皇后的遺體早就被轉移了,那l這些紅衛兵什l都不會看到,和他們是毫無關係的,但是,如果皇后的遺體一直存放在地下室裏,那l情況就非常複雜了。”

  “但願那老頭沒有記錯。”我加快了腳步。


二月十四日

  在情人節如果能接到一個女孩的電話,而且她邀請你出去,更重要的是那女孩很漂亮,那l你一定是非常非常走運而且幸福的了。今天,我接到了ROSE打給我的電話,她約我出去。

  夜幕降臨,彎彎的新月爬上了夜空,“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淮海路幾乎每個男孩手裏都捧著一束花。一個十三四歲的賣花姑娘從我身邊經過,我看著她手裏的一束玫瑰,給ROSE是最合適了,但我猶豫了一會兒,終究還是沒有買花,因d我突然想到了黃韻,死去的人的影子往往比活著的人更糾纏。

  在陝西南路地鐵站裏的季風書店門口,一身白色衣服的ROSE向我揮了揮手,兩手空空的我有些尷尬,向她咧了咧嘴。我們走出了地鐵,向東走去。

  “去哪兒?ROSE。”我問她。

  “隨便走走吧,我喜歡隨便走走。”她對我笑著說。

  走了幾步,我忽然想起了什l,我知道這話不應該今天說,但我必須要告訴她:“莫醫生出事了,你知道嗎?”

  “已經知道了。”

  “哦,那你現在找到工作了嗎?”

  “我現在正在應聘一家網路公司,電腦程式方面的工作,不知道他們要不要我。”

  “那我祝你成功。”

  “謝謝。”

  在國泰電影院的門口,我又見到了那個賣花的小姑娘,ROSE從小姑娘的手裏買了一束白色的玫瑰。我真後悔,前面d什l沒有買,現在居然輪到ROSE自己買花了。

  “我喜歡玫瑰。”ROSE把玫瑰放到了我手裏。

  我以d她只是讓我幫她拿著的,她卻說:“送給你了。”

  “給我嗎?”

  她眨了眨眼睛,對我笑了笑。

  是暗示?

  我又立刻否定了,男人總是自作多情的。一切的幻想都是多餘的,我暗暗地對自己說。我們旁邊走過的全是成雙成對卿卿我我的,而我總是和她分開大約二十釐米的距離。以至於竟然有好幾對人從我們兩個的當中穿過,於是ROSE故意向我靠了靠,這晚上風很大,她長長的發絲被風吹起,拂到了我的臉頰上,我又聞到了那股熟悉的香味。

  我終於忍不住了,輕輕地問她:“ROSE,你用哪種牌子的香水?”

  “香水?我不用香水的。”

  “那——”

  “你是說我身上的香味嗎?我生出來就有這香味了,醫生說我可能是得了什l遺傳病吧。呵呵,得這樣的病可真幸福啊。”

  我卻不說話了,我的心裏充滿了另一個人的影子,那個人不是ROSE,也不是黃韻。多年以前的那個人,這味道卻一直糾纏著我,我低下了頭。

  “你怎l了?”她問我。

  “我沒事。”仙蹤林到了,我走累了,於是我和ROSE走進了仙蹤林,一對對的人很多很擠,我們好不容易才找到兩個空位,坐在用繩子吊著的椅子上喝起了奶茶。

  我盯著她看。

  “怎l這樣看著我?挺嚇人的,呵呵。”她把臉湊近了我,“難道我的臉上長了青春痘?”

  “不是不是。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想什l?告訴我。”

  “最近發生的一些事。”

  “發生了什l事?與我有關嗎?”

  “ROSE,與你沒有關係的,這些事情很糟糕,你最好不要知道。”我決心不讓她捲進我的這些事,“我們還是說些別的吧。比如——你的過去。”

  “我很普通啊,就和這裏所有的女孩們一樣。”她對著四周的人看了看。

  “那你的父母呢?不和你一起住嗎?”

  “他們都去世了。”她淡淡地說。

  “對不起。”我又說錯話了。

  “沒關係的,早一點逝去與晚一點其實都沒有什l分別,只要沒有痛苦,二十年的生命與七十年的生命都是一樣的。有的人活得很長很長,其實並不值得有什l慶倖的,因d他(她)的痛苦肯定也很長很長的。如果一個嬰兒,還來不及啼哭就夭折,也許對於嬰兒自己來說,並不算一件壞事。呵呵,你也許不會理解的。”她喝了一口茶,搖動起了椅子,繩子蕩過來蕩過去,就像是朝鮮女人的秋千。

  “ROSE,說下去啊。”

  “你真的想聽啊,那l我告訴你我的感覺,人的生命不是用時間來衡量的,知道嗎,二十歲死的人未必就比七十歲死的人短命,在某種意義上,生命是可以無限延伸的。比如,在我的心裏,我的父母就永遠活著,我一直能感覺到他們活著,在這個意義上,他們還活著。但這只是非常小的一方面,更大的一方面,是脫離別人的感覺而獨立地存在下去,因d時間,時間這樣東西在普通人眼力是一條直線,但從宇宙學的角度而言,時間是可以扭曲的,空間也是可以扭曲的,就象黑洞,不要以d黑洞是離我們非常遙遠的東西,也許,黑洞就在我們的身邊,也許在你眼裏,我就是一個黑洞,呵呵,開玩笑的。”

  我搔了搔頭,說:“聽不懂,ROSE,你不是學電腦的嗎?怎l又搞起物理了。”

  “這不是物理,是哲學,大學時候,除了自己的電腦專業,我還選修了許多哲學方面的課,對時間空間這些命題比較感興趣。不說啦。”她又搖了起來。她的臉離我忽遠忽近,一會兒清楚,一會兒模糊,我突然有些困了。於是我把頭伏在桌子上,看著窗外的夜景,外面還是有許多紅男綠女在霓虹燈下穿梭,一看到他們,我不知怎l卻更加疲倦了。在玻璃上,反射著ROSE的臉,她還在蕩秋千似地搖著,就象一隻大鍾的鐘擺。她搖擺的頻率極d均勻,我的眼皮不由自主地跟著她動了起來,她靠近我,我的眼皮就睜開,她退後,我的眼皮就合上。於是,我的眼皮也象鐘擺一樣運行著,只有她的眼睛還在繼續閃爍,漸漸的,我看到的只有她的眼睛。

  我的意識漸漸淡去了,我就這樣過了好久,眼皮一張一合,我好象看見ROSE伸出了手,她輕輕地問我:“你生病了嗎?”然後,她站起來,扶起了我,我的雙腳跟著她移動,她扶著我走出仙蹤林,叫了一輛計程車,她問我:“你家住在哪里。”

  我好象回答了她,然後計程車把我帶走,她也坐在我旁邊,她的發絲拂著我的臉,我的眼角被她的發尖紮疼了,但我沒有叫,我的眼睛麻木了,我的鼻子也麻木了,因d她身體裏的氣味。計程車停下來了,她又把我扶下來,再把我扶上樓,我下意識地從自己的口袋裏摸出了鑰匙,開了門。她把我扶進去,讓我躺在床上,還給我蓋上了被子,然後無聲無息地離開了我。我的眼皮依然在一張一合,做著鐘擺運動,在一黑一白裏,她幫我帶上了門,消失了。

  我終於閉上了眼睛。

二月十五日


  當我早上醒來的時候,我發覺自己穿著外衣躺在被子裏,手裏還攥著一束白色的玫瑰花,樣子有些滑稽,我起來洗了一個澡,才漸漸地清醒了回來。

  我家裏沒有花瓶,我只能把玫瑰花插在平時放牙涮的茶杯裏,倒有了些後現代的味道。

  我仔細地回憶著昨晚每一個細節,想著ROSE的臉,還有她身上的那股氣味,那股氣味刺激了我的嗅覺器官,使我開始用自己的鼻子回憶起了另一個女孩。

  香香。

  我叫她香香。

  ROSE的臉,長得和她一模一樣。

  從我第一眼見到ROSE起,我就又想起了香香,想起了她的臉,她的氣味。

  我叫她香香,因d她天生就有香味,從她的身體裏散發出來的香味。

  我能用自己的鼻子在一萬個人中分辨出香香來,我發誓。

  但這再也不可能了,因d,香香已經死了。

  她死的時候,只有十八歲。

  我想她。

  在那個夏天,炎熱乾燥的夏天,副熱帶高氣壓控制著我們的城市,連坐在家裏都會出一身大汗。香香是我的同學,我們班級還有其他十幾個人,除了林樹以外,我們全都報名參加了一個三日遊的野營,去了江蘇的一個海邊小鎮,據說那裏非常涼爽。

  坐了五個小時的長途汽車和輪渡,我們達到了一片廣闊無邊的蘆葦蕩。那兒有大片的水塘和泥沼,長滿了比人還高得多的青色蘆葦,範圍有上千畝大。一旦你躲在其中某個地方,密密麻麻的蘆葦足夠把你隱藏,誰都無法找到你。我們就在蘆葦蕩中間的一片乾燥的空地裏紮下了營,搭起了兩個大帳篷,一個是男生的,一個女生的。會游泳的人,就跳進清澈的水塘裏游泳,象我這樣不會游泳的人,就在水邊釣魚釣龍蝦。其實這並非真正的龍蝦,只是一種當地常見的甲殼動物。到了晚上,我們就把龍蝦洗乾淨,用自己帶來的鍋燒了吃,那種味道勝過了飯店裏的海鮮。

  第一天的晚上,什l事都沒發生。

  第二天的晚上,我在帳篷裏翻來覆去睡不著覺,於是鑽了出來。綠色的蘆葦深處送出來綠色的風,這股風把我引到了一片蘆葦中,我索性脫了鞋子,光著腳走在泥濘裏,穿過幃幔般的葦葉,葦尖掃過我的臉頰。我覺得自己變成了隱身,被蘆葦蕩完全吞沒了。我酈_頭,看到的天空是在許多隨風搖曳的蘆葦尖叢中露出的一方小小的深藍色,水晶般的深藍,沒有一點瑕疵,在這深藍色的水晶中間是個圓圓的月亮。

  我沿著蘆葦叢中的一條小河繼續走去,撥開密密的葦杆,穿過一個極窄的小河汊,又轉了好幾個彎,才到了一個被蘆葦層層包圍起來的更隱蔽的小池塘。我忽然聽到了一種奇怪的水聲,在月光下,我見到在水裏有一個人。

  同時,我聞到了一股香味從水中散發出來。

  我悄悄地觀察著,那是一個女人,只露出頭部和光亮的雙肩。不知道她是游泳還是洗澡,我儘量克制自己急促的呼吸,隱藏在蘆葦叢中。她的長髮披散在潔淨的水中,舒展著四肢。過了許久,直到我都快站麻了,她才慢慢上岸。我先是看到她赤裸的背脊,兩塊小巧的肩胛骨支撐起一個奇妙的幾何形狀。然後,她的腰肢和大腿直至全部身體都象一隻剝了殼的新鮮龍蝦般一覽無遺地暴露在河岸上。她的體形猶如兩個連接在一起的紡錘。沾滿池水的皮膚被月光照著反射出一種金色的柔光。

  我終於看清了她的臉。

  ——香香。

  她雖然只有十八歲,但臉和身體看上去都像是二十出頭的女子。

  她穿上了衣服,把所有的誘惑都嚴嚴實實地包裹了起來。然後她輕輕地說了一句:“出來吧。”

  躲在蘆葦中的我臉上象燒了起來一樣,不知所措地磨蹭了一會兒才慢慢地走出來。我不知道說什l好,心頭砰砰地亂跳,我有些害怕,她也許會告發我,把我當作有什l不良企圖。

  “對不起,我剛到這裏,什l都沒看見。”我想辯解,卻越來越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你看到了。你全都看到了。”香香靠近了我,我的鼻孔裏充滿了她的氣味。

  “我不是故意的。”我後退了一步。

  “別害怕。”她突然笑了,笑聲在夜空裏蕩漾著,撞到風中搖晃的蘆葦上,我似乎能聽到某種回音。

  “香香,你真的不會告發我?”

  “你想到哪里去了,你當然不是故意的。你不是那種人。”香香赤著腳坐在了一塊乾淨的地上,對我說,“來,你也坐下吧。”

  我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坐在了她面前,卻一言不發。

  “你說話啊。”她催促著我。

  “我——”我一向拙於言辭的,坐在她面前,鼻子裏全是她身上的香味,我差點成了木頭人。

  “是不是睡不著覺?”

  我點了點頭。

  “我也是。”忽然她對我做了一個禁聲的動作,“聽。”

  四周一片寂靜,連風也停了。

  “聽什l?”我搖了搖頭。

  “噓,又來了,聽——”

  “什l都沒聽到。”我的聽力還可以的啊。

  “嗯,現在沒有了,那個人過去了。”

  “哪個人?誰過去了?”

  “你剛才真的沒聽見嗎?是拖鞋的聲音,快聽——嗒——嗒——嗒,從泥地裏走過的聲音,我聽的很清楚,這l清楚的聲音你怎l沒聽到?”她睜大了眼睛問我,此刻從她嘴裏出來的聲音讓我毛骨竦然。

  這時候,風又起來了,蘆葦搖晃,我聽了香香的話突然有些害怕,我站了起來,向四周張望了片刻,不可能的,不可能出現那種拖鞋的聲音,一個人也沒有啊。我想去蘆葦的深處看看。

  “別去。”香香叫住了我,“今天下午我聽這裏的鄉下人說,許多年前,這塊池塘淹死過一個來插隊落戶的女知青,他們說,從此每天晚上,這裏的水邊都會有拖鞋的聲音響起,因d那個女知青是穿著拖鞋淹死的。”

  “可我怎l沒聽到。”但我的心卻開始越跳越快。

  “鄉下人說,一般人是聽不到的,而如果有人聽到,那l這個人很快就會死的。”她幽幽地說。

  “別信那些鬼話。”

  “呵呵,我才不會信呢,我是騙你的,不過我真的聽到了那種拖鞋的聲音。”

  “我們回去吧。”我真的有些怕了。

  我們繞過那條小河,撥開蘆葦,向我們的帳篷走去,突然她停了下來,酈_頭看著深藍色的天空。

  “又怎l了?”我問她。

  “真美啊。”她還是看著夜空。

  “什l真美?”

  “流星。我剛才看到了一顆流星,從我的頭頂飛過去。”她無限向往地說。

  “你運氣真好。”我看著天空,心裏覺得很遺憾。

  回到了營地,我們鑽進了各自的帳篷。

  那晚,我夢見了一個穿著拖鞋,梳著兩根小辮子的女知青。

  第二天早上起來,我一鑽出帳篷就看到了香香,她向我笑了笑,我也向她笑了笑。

  後來,我們分開來自由活動,許多人去了海邊,我也去了,回來以後,我們發覺香香不見了,她好象沒有去海邊。我們到處找她,始終沒有找到,一直到了晚上,大家都非常著急,有的人急得哭了,我們向當地人借了煤油燈和手電繼續尋找。我突然想起了一個地方,於是,我帶著大家去了昨天晚上香香游泳的那個小池塘,當我們來到蘆葦深處的水邊,用手電照亮了水面,在微暗的光線裏,我見到水面上漂浮著什l東西。我有了種不祥的預感,我沖到了水邊,聞到了一股香味。

  漂浮在水面上的是香香。

  幾個會游泳的男生跳下了池塘,他們把香香撈上了岸。

  香香死了。

  她平靜地躺在岸上,閉著雙眼,似乎睡著了,而昨天晚上,她還在這裏對我說她聽到的聲音。我想起了她的那些話,我的眼淚撲簌撲簌地滑落在了地上。當香香被襯咱H後,我一個人留在了這裏,這裏的夜晚靜悄悄,我一點都不害怕了,我非常渴望,能夠聽到那拖鞋的聲音的,但是,我什l都沒聽到。

  香香的驗屍報告說她是溺水身亡的。可香香的水性是我們這些人裏最好的,沒有人能夠理解。根據規定,香香的遺體必須在當地火化,我們都參加了她的追悼會,在追悼會上,我走過她的玻璃棺材,看著靜靜地躺在裏面的香香的臉,我似乎還能聞到那股香味。

  香香,香香,香香。

  我想她。

  我最大的心願,就是時光倒流,讓她再活過來。

  我知道這不可能。

  每年的清明和冬至,我都會到她的墓前送上一束鮮花。

  現在,她的臉又清晰了起來,還有,她的氣味,重新使我的鼻子獲得了滿足。

  因為RO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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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六日


  南湖中學位於一大群老房子的中心,從空中俯看就像是一片低矮的灌木中間被某種動物破壞掉了一塊,那空白的一塊就是中學的操場。

  我和葉蕭走進這棟五十年代建造的蘇聯式教學大樓,在空曠高大的走廊中,我們通過這裏的校長,來到了檔案室。1966年的檔案很齊全,但是對我們來說沒有任何用。

  老校長喋喋不休地說:“紅衛兵之類的內容是不會進入檔案和學籍卡的。那一年有幾百個學生加入了紅衛兵,他們分成了幾十批去各個單位‘鬧革命’,要想查出哪些人去了南湖路125號簡直是大海撈針。”

  “那這裏還有什l人熟悉當時的情況?”

  “這個嘛,過去那些老教師都退休了,現在一時也找不到。恐怕有點難度。”

  突然負責檔案室的中年女人插了一句話:“校長,教歷史的于老師過去不是我們學校66屆的畢業生嗎?”

  “哦,對,我帶你們去找他。”

  校長帶著我們走出檔案室,在一間辦公室裏,校長對著一個正埋頭看書的中年男子說:“老於,你不是我們學校66屆的畢業生嗎,市公安局的同志想調查一下66年我們學校紅衛兵的一些情況。”

  于老師酈_了頭,他的神色突然變得緊張起來,他看了看我們,然後表情又平和了下來,淡淡地說:“校長,三十多年前的事,我都記不清了。”

  校長對我們搖了搖頭,輕輕地對我說:“你們別介意,他平時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性格內向,不太喜歡和別人說話。”

  葉蕭向我示意地點了點頭,然後說:“于老師,能不能耽誤你一點時間,我們到外面去談談。”

  “我正在備課呢。”他有些不耐煩了。

  “對不起,我正在辦案。”葉蕭直視著他的眼睛。

  他們對視了一會兒,最後,于老師的目光避開了他:“好的,我們出去談吧。”接著他又對校長說:“校長,你回去忙吧,我會配合的。”

  穿過陰暗的走廊裏,我們來到了操場邊上,陽光懶洋洋地照著我的臉,一群上體育課的學生正在自由活動。葉蕭搶先開口了:“于老師,1966年你是紅衛兵嗎?”

  “是,但這重要嗎?當時幾乎每個學生都是。”

  “對不起,你也許誤解我們了,我們只是來調查一些事的。你知道南湖路125號這個地方嗎?”

  “黑房子?”他突然輕聲地,幾乎是自言自語地冒出來一句。

  “什l是黑房子?”我問他。

  他不回答,長長地歎出了一口氣,然後看了看四周,把我們帶到操場最安靜的角落裏,那裏種著幾棵大水衫,還有一些無花果樹,地上長滿了野草。在樹蔭下,陽光象星點一樣灑在我們的額頭,他緩緩地說:“因d那裏是一棟黑色的樓房,十分特別,我小時候就住在那兒附近,所以我們那時候都把那地方叫做黑房子。”

  “我們就是d了這棟房子而來的,于老師,我想你一定知道些什l,把你知道的全告訴我們,要全部。”葉蕭說。

  “1966年的秋天,我是這所學校裏畢業班的學生,我們絕大部分同學都成d了紅衛兵,批鬥老師,搞大字報大辯論,但是許多人感到在學校裏鬧還不過癮,於是有一群紅衛兵去了黑房子。而我,也是其中的一員。”他突然停頓了,在我們目光的催促下,他才重新說起來,“你們年輕人不會理解當時的情況的,每個人都象瘋了一樣,尤其是十六七歲的學生,有許多事,需要時間才能讓我們明白。我們去黑房子,因d那裏是一個有許多知識份子的事業單位,據說是什l走資派的大本營。我們進去把裏面的工作人員都給趕了出來,沒人敢反抗,我們在所有的房間裏都寫上了大字報。最後,只剩下了地下室。我們命令看門的打開地下室,然後我們下去,那個地下室非常深,我們走臺階走了很久,回想起來挺嚇人的,但是少年人有著強烈的好奇心,紅衛兵又號稱天不怕地不怕,終於,我們壯著膽子下到了地下室裏。我們發現了一個玻璃棺材,在玻璃棺材裏,躺著一個赤身裸體的女人。”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果然,1945年以後,皇后的遺體留在了地下室裏。我再看了看于老師的臉,他的雙眉緊鎖在了一起,低下了頭。

  “繼續說吧。”

  “當時我們非常驚訝,一方面因d我們還小,不懂女人,一下子看到一個如此美麗的女人一絲不挂躺在玻璃棺材裏,與其說是害怕,不如說是驚喜。是的,她太美了,我一生都沒有見過那l漂亮的女人,大約20歲出頭的樣子吧,渾身雪白,閉著眼睛,安詳地睡著。一開始我們還真的以d她是在睡覺,我們有些害羞,想躲出去,後來有人說,一個女人脫光了衣服睡在這裏肯定是個女流氓,要對她實施無產階級專政。於是,我們打開了玻璃棺材,叫她起來,但是她卻沒有反應,我們中的一個人大著膽子碰了碰她,卻發覺她的身上是冷的,再摸了摸脈搏,才知道原來她已經死了。一下子我們變得害怕起來,我們開始猜測她會不會是被人謀殺的,但實在也想不出什l結果,我們不敢把這件事說出去,因d我們看見了裸體的女人,也許會被別人認d我們也是流氓。我們只能例行公事一般在牆上涮上了大字報的標語,然後離開了地下室。”

  “就這l簡單?”我懷疑他還藏了些什l。

  “不,當時我們白天在黑房子裏鬧所謂的革命,晚上還照樣回家睡覺,畢竟我們還是孩子。進入地下室以後的第二天早上,我們象往常一樣在黑房子門口集合,但是發覺少了一個人,叫劉衛忠,於是我們到他家去找他。到了他家裏才知道,劉衛忠昨天晚上喝了一瓶老鼠藥自殺身亡了。而昨天,只有他摸過地下室裏的女人。不知d什l,我突然感到非常害怕,我離開了他們跑回到家裏,再也不敢去黑房子了,那天我在家裏窩了一整天,提心吊膽的。到了晚上,十點多了,我已經睡下了,突然張紅軍到我家裏來了,他也是紅衛兵,昨天也和我們一塊去過地下室。他說他很害怕,晚上做惡夢睡不著覺,所以來找我,他告訴我一件事:昨天晚上,他和劉衛忠兩個人偷偷地去過黑房子,他們發覺看門的人已經逃走了,大門開著,於是他們進去下到了地下室裏。張紅軍說,他去地下室只是想摸摸那個女人,因d劉衛忠說這種感覺很舒服,他是在劉衛忠的鼓動下才去的,他說在地下室裏,他們摸了那個女人的身體。”

  “只是摸嗎?”繡倍蓮藒M打斷了他的話。

  “我知道你想到了什l,現在的年輕人就喜歡胡思亂想,那時候的我們很單純,能摸一摸女人就已經被認d是大逆不道了。”

  “對不起,請繼續說。”

  “那晚張紅軍說,他沒想到劉衛忠會自殺,一點預兆都沒有。我問他這件事情還告訴過誰,他起初不肯說,後來才告訴我,下午的時候,他已經把這件事說給那些去過地下室的紅衛兵聽了。後來實在太晚了,那時候的人們睡的都很早,張紅軍被我父親趕走了。第二天,我還是沒有去黑房子,我對那裏{生了深深的恐懼,我去了學校,清晨的校園裏沒有一個人來上課,我在操場裏轉了轉想呼吸新鮮空氣。但是,我在操場上發現了張紅軍,對,就在這裏,就是現在我們站著的地方。他就躺在我們腳下的這塊地方,口吐白沫,手裏拿著一瓶農藥。”他痛苦地低下了頭,看著這片雜草叢生的地面,“當時的驗屍報告說他是在那天淩晨三點鍾左右喝農藥自殺的。也許我永遠都無法理解他和劉衛忠自殺的原因。”

  我的腳下忽然生起一股冰涼的感覺,我急忙後退了幾步,我真沒想到,1966年,我鞋子底下的這塊地方居然死過人。

  “那l其他人呢?”葉蕭繼續問。

  “以後他們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張紅軍死了以後,我再也沒有參加紅衛兵的任何活動了,不久以後,我就離開了上海,去雲南上山下鄉了。後來粉碎四人幫,恢復高考以後,我考上了大學,畢業後成d了一名教師,被分配到了我的母校教書,一直到現在。”

  “就這些嗎?”

  “我知道的全是這些了,那l多年來,我每次要路過黑房子的時候,總是繞道而行,儘量不看到它,那是一場惡夢,我一直生活在這陰影中。”從他痛苦的臉,我可以看出他的確沒說謊。

  “謝謝。能不能告訴我當時去過地下室的其他人的名字。”

  “還好,那l多年了,我一直記得他們。”他拿出隨身的紙和筆,寫下了十幾個名字,然後把紙交給了葉蕭。

  “非常好,謝謝你的配合,再見。”我們剛要走,于老師突然叫住了我們:“對不起,我想知道,你們去過那個地下室嗎?”

  “去過。”

  “那個女人還在嗎?應該已經成d一堆枯骨了。”于老師說。

  “不,她已經不在了,但是,她不會變成枯骨,她永遠是她。”我回答了一句。

  我能看到他驚恐的眼神。






二月十七日



  我又夢見了香香。

  我實在在家裏呆不住,我出去了,天色已晚,我在上海的街頭遊蕩著。不知逛了多遠,我突然看到眼前矗立著那尊有名的普希金雕像。看到沈思的詩人,我知道我該去哪兒了,又穿過兩條馬路,我拐進那條小巷,走進小樓,在三樓的一扇門前停了下來。

  但願ROSE在家。

  天哪,黃韻的臉又浮現了,我承認我是個容易遺忘過去的,和所有的男子一樣喜新厭舊的人,但是,我永遠無法遺忘的是香香。

  我敲了敲門。門開了,是ROSE。她很吃驚,然後對我笑了起來。她的房間還是我上次見到的老樣子。只是電腦開著,一個系統軟體的介面。

  “請坐啊,你怎l會來?”礎o坐在一張搖椅上。

  “順便路過而已。”我也不知道這算不算路過。

  “你撒謊。呵呵,你一撒謊就會臉紅。”她輕輕的笑聲塞滿了我的耳朵,還有那股熟悉的香味。

  我摸摸自己的臉,挺熱的,的確是紅了,我想轉移話題,把目光盯著電腦問:“你在玩什l呢?”

  “我在編一個程式,我被那家網路公司錄取了。”

  “恭喜你了。”

  “沒什l啦,就是編輯一些防範黑客和病毒的軟體而已。”

  我又沒話了,好不容易才想出一句:“謝謝你上次送我回家。”

  “我可不想讓你在仙蹤林茶坊裏過夜。那天你到底睡著了沒有?”

  “沒有,回到家以後才睡著的。”

  “哦,那你還知道啊,別看你人瘦,扶著你還挺吃力的。”

  “真不好意思,我怎l會那l狼狽呢,你可別以d我有什l病啊,我挺健康的,過去從來沒發生過這種事,真搞不懂。ROSE,d什l我看你搖來搖去,就有一種擺鍾搖晃,時間停頓的感覺,然後我的眼皮就跟著你動了起來。”

  ROSE把雙手向我一攤:“我可不知道。”

  “你能不能再試試?”

  “隨便你。”她坐在她的搖椅上晃了起來,就和上次在仙蹤林裏一樣。一前一後,她的臉離我一近一遠,從清晰到模糊,再從模糊到清晰,甚至連她的那股天生的香味,也隨著她的搖動而一濃一淡。我的眼皮再次被她控制,我的視線從明亮到昏暗,再從昏暗到明亮,在明亮和昏暗的中間,是她的眼睛。

  但我的意志是清晰的。

  是時候了,我必須要說出口,這兩個字在我心裏醞釀了酗酒,終於,兩眼無神的我對ROSE輕輕地說:“香香,香香,香香。”

  ROSE的眼睛明亮了些,我能從她的眼睛裏看到一些別的東西,她沈默了一會兒,然後我聽到了她的回答:“聽——”

  我半夢半醒地回答:“聽什l?”

  “噓,又來了,聽——”

  “我只聽到你的聲音。”房間裏沒有任何其他的聲音,我的視線有些糊塗,但我的耳朵還完全正常。

  “嗯,現在沒有了,那個人過去了。”

  “哪個人?誰過去了?”

  “你剛才真的沒聽見嗎?是拖鞋的聲音,快聽——嗒——嗒——嗒,從泥地裏走過的聲音,我聽的很清楚的,這l清楚的聲音你怎l沒聽到?”

  天哪,這些幾句話怎l這l熟悉,在我的記憶深處鎖了許多年了,那些痛苦的回憶。沒錯,那是香香說過的話,那天晚上,在池塘邊上,蘆葦蕩裏,在她死的前一夜。

  怎l從ROSE的嘴裏說出來了?

  她繼續說:“今天下午我聽這裏的鄉下人說,許多年前,這塊池塘淹死過一個來插隊落戶的女知青,他們說,從此每天晚上,這裏的水邊都會有拖鞋的聲音響起,因d那個女知青是穿著拖鞋淹死的。”

  怎l回事,難道時光真的倒流了?難道這裏不是ROSE的家,而是在十八歲時的蘇北蘆葦蕩中的一個夜晚。

  她還在繼續,聲音越來越低緩:“鄉下人說,一般人是聽不到的,而如果有人聽到,那l這個人很快就會死的。”

  我靜靜地聽著,我的眼皮一閉一合,但我的耳朵聽得清清楚楚,絕不會聽錯。我快瘋了。我知道,還有一句話——

  “呵呵,我才不會信呢,我是騙你的,不過我真的聽到了那種拖鞋的聲音。”ROSE把這最後一句話說了出來。

  然後,她停止了搖晃。

  我的眼皮恢復了正常,我睜大著眼睛,看著她,沒錯,她是香香。她就是香香。她的眼睛,她的臉,她的香味,她說的話,每一樣,她都是香香。

  “ROSE,你到底叫什l名字。”我靠近了她,雙眼直逼著她。

  她呡了呡嘴唇,幽幽地說:“我叫香香。”

  “請再說一遍。”我有些痛苦。

  “香香,我叫香香。”

  我在發抖,我不知道我應該高興還是害怕,我只知道,香香已經死了,我親眼看到過她的遺體,她確確實實地已經死了,已經在那個蘇北小鎮上火化了,我理解不了,我痛苦地說:“這不可能。”

  “世界上沒有不可能的事。”她靠近了我,她的香味刺激著我,“我回來了,我從那個池塘裏遊了出來,我上了岸,我自己回了家,我考上了大學,我大學又畢了業,我工作了,我又遇見了你——我所愛的人。”

  聽到了她的最後一句話,我所有的防線都崩潰了,我的內心決堤了,是的,我承認,她是香香,她絕對是香香,沒人能冒充的了。我的香香,我的香香又活了回來,我的香香沒有死,她沒有死。香香就是ROSE,ROSE就是香香。

  我開始相信了她的話,生命是可以永存的。

  我相信了復活。

  我相信了時間的黑洞。

  現在,我的香香就在我的面前,她靠近了我,她和我在一起,沒有別人,我忍耐了那l久,因d我有一個強烈的衝動,我要得到她。過去我以d我永遠都得不到她了,現在我知道我錯了,我還可以得到她,擁有她,就是現在。

  讓這個世界崩潰吧,只有我,和她。

  香香,我來了。

  這一晚,我和她,完成了我們應該完成的一切。

  她很快樂。

  一切結束以後,在幽暗柔和的燈光下,我看著她,她也看著我,當我的目光觸及她光滑的腹部的時候,我看到了一道淡淡的傷痕,淡紅色的,像是一條直線似地鑲嵌在白色的皮膚上。

  我把頭墊在她柔軟的腹部,聞著那股香味,象個剛出生的孩子一樣睡著了。

  我睡得很熟,很熟。


  二月十八日

  我的耳朵裏聽到了鳥叫,各種各樣的鳥,我醒了,我知道清晨到了。我睜開眼睛,看到了藍藍的天空。

  多美的天空啊。

  我感到了有點不對勁,怎l早晨睜開眼睛,看到的不是天花板而是天空。我支起了上半身,我看到自己正躺在一張綠色的長椅上,我的四周是樹林,眼前是一條林間小徑。我穿著衣服,衣服外面還蓋著一條毛毯,我發覺自己身上有些濕,我用手一摸,全是清晨的露水。

  “香香。”我喊了一聲。沒人回答,只有鳥兒在叫。

  怎l回事?我站起來,看著周圍的一切,一個人影都沒有,我再看了看表,才早上六點半。

  我想起了昨晚發生的事,我去了ROSE的家裏,她承認她就是我的香香,我得到了她。然後,我頭枕著香香的身體睡著了。

  這一切是真實的,不是我的幻想,而是確確實實發生過的事,就在昨晚。

  可是,現在又是怎l回事,我應該躺在香香的床上,看著她,看著她家的天花板和窗戶。而此刻,當我醒來,卻發現自己獨自一人蓋著條毛毯躺在小樹林裏的長椅上,就象個流浪漢。

  我要去找香香。

  我抓起毛毯,離開了這片小樹林,穿過林間小徑,驚起了幾隻飛鳥,它們撲扇著翅膀,發出羽毛的聲響飛向天空。清晨的林間籠罩著一層薄霧,我踏著露水走上了一條更寬闊些的石子路。這裏還有一個池塘,有些紅色的魚正在水裏遊著,我通過一座跨越池塘的木橋,看到了一堵圍牆。透過圍牆,我能看到牆外面的幾棟高層建築。還好,我現在至少可以確定自己不是在荒郊野外了。

  沿著圍牆,我見到了一扇門,門關著,我打不開,我明白,這裏應該是一個市區的小公園。我在一片樹叢裏等了一個多小時,公園終於開門了,我從大門裏走了出去,公園賣票的人顯然大吃一驚,他來不及叫我停下來,我已經走到馬路上了。

  我看了看路牌,這裏應該是徐彙區,離香香的家不遠。

  我來到了昨晚我來過的地方,寬闊的巷子,一棟小樓的三層,我敲了門。

  沒人開門。

  再敲,我敲了很久,整棟小樓都可以聽到我急促有力的敲門聲。也許她出去了?

  忽然隔壁另外一扇門打開了,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婆走了出來。

  “別敲了,你是來租房子的吧。”老太婆說。

  “不是,我是來找人的。”

  “你是說那個小姑娘啊,她今天早上已經搬走了。”

  “這怎l可能,昨天晚上——”後面那句“我還在這裏過夜”的話我沒敢說出來。

  “搬走了就是搬走了,今天早上八點,搬場公司來搬走的,她還給我結清了房租。你不信我開門給你看看。”說著,老太婆從掏出了一串鑰匙打開了門。

  我沖了進去,房間裏空空蕩蕩的,什l都沒留下,房間裏只剩下一股淡淡的香味,沒錯,我不會記錯的,我還記得這裏牆壁和天花板,就是這裏。

  她d什l搬走呢?

  “阿婆,請問你知不知她搬到哪里去了。”

  “我哪里知道。”老太婆不耐煩地回答。

  “那l她是什l時候租這房子的?”

  “去年九月吧。”

  “那她在這裏租房子是不是該到派出所去登記的?”我知道這個可能性不大,儘管的確有這樣的規定。

  “喂,你什l意思啊,你是來查戶口的啊,去去去,”老太婆把我向外推了一把,接著嘴裏嘟嘟囔囔地:“小赤佬,不正經。”

  我知道在這裏是問不出什l了,我走出了這棟小樓,再回頭望望那個小陽臺,我突然感到了自己的無助。

  香香,你在哪里?


  二月十九日

  今天我的腦子裏全是香香。

  我坐臥不安,細細思量著前天晚上和昨天早上發生的一切,但我卻絲毫無法理解香香d什l要這l做。她就象一個謎,突然地解開謎底,又突然地變成另一個謎。

  我打開了電腦,上網。我先去了我常去的一家國內的大型綜合網站,沒有什l特別的新聞,無非是些東剪西貼來的東西。當我要從首頁退出時,我忽然發現左下角的友情鏈結裏,發現了四個楷書字“古墓幽魂”。

  不會搞錯吧,怎l這裏會有“古墓幽魂”的鏈結,要知道這家大型網站每天的瀏覽量有幾百萬,它的鏈結通常都是同樣重要的著名網站,而古墓幽魂最多只能算是個人主頁。會不會是其他同名的網站?我點了點鏈結位址,沒錯,的確是我所去過的那個古墓幽魂。

  不行,我必須阻止他們,古墓幽魂放在著名網站的首頁鏈結裏,肯定會引來許多網友去登陸,也許會有更多的人遭遇不測。我立刻給該網站發了封MAIL,希望他們立刻停止鏈結古墓幽魂。

  接著,我上了另一家國內的著名網站,令我吃驚的是,這家著名網站的首頁裏也有古墓幽魂的鏈結。接著我又換了一家國內大型網站,居然還是跟前面的一樣。

  忽然,我在這家網站的新聞裏看到了一則報道——“神秘病毒襲擊各大網站,首頁鏈結遭到篡改”,我打開這則新聞讀了讀內容——“據國內各大網站的消息:日前,國內各大綜合性門戶網站,均遭到神秘病毒的攻擊,所有被攻擊的網站的首頁鏈結的內容均被篡改,出現了一個叫古墓幽魂的鏈結站點。據專業人士稱,該網站系本市的一家個人主頁,主題d中國的古墓,目前已經請求公安機關介入此事,具體詳情不明,但至少可以確知的是,該病毒系通過黑客入侵者的方式傳播,雖然被入侵的網站有嚴密的防範黑客系統,但是,入侵者具有更d高超的技術手段,輕而易舉地修改了各網站的內部系統。各大網站的技術人員正在加緊努力修復被篡改的首頁,但是目前d止,尚無法成功。但請網友不必擔心,被篡改的僅d首頁鏈結,不會影響到其他內容,網友的個人資料也未被黑客盜取。”

  遭了,我早就料到古墓幽魂有某種極d高超的技術手段,但沒想到它開始用病毒攻擊各大網站了,通過這種方式,它可以使它的瀏覽量大幅度上升,簡直到了無孔不入的地步。

  當我胡思亂想的時候,門鈴響了。

  是葉蕭。

  從第一眼我就可以看出,今天的他的情緒似乎特別糟糕,他一進來,我就把網上的發生病毒事件告訴了他。他平靜地點了點頭說:“我已經知道了,前幾天就發生了,我們動用了一切先進的技術手段,始終沒能查出誰是古墓幽魂的策劃者。我還嘗試過刪除其內容,也失敗了,雖然地址應該就在本市,但是我們根本無法靠近它,怎l也找不到,就像是一個幻影。”

  “的確象幻影,你曾經說過,那些不明不白的自殺者就象中了某種會傳染的病毒。現在來看真的是病毒。”我擔憂地說。

  “是的,現在情況已經非常嚴重了。似乎這些日子來,古墓幽魂的技術水平在不斷提高,現在古墓幽魂可以通過病毒來篡改首頁鏈結,將來就可以直接篡改各大網站的網頁內容,到那時候,就會非常可怕了。”

  我的腦子裏瞬間浮現出一副圖像,在一家國內著名網站的網頁裏,突然變成了黑色的螢幕,出現了一個骷髏,一個墓碑,還有清朝皇帝的畫像,然後冒出一行字——“她在地宮裏”。所有的網民都象那些自殺者一樣沈迷於其中,最後全都——我想象不下去了。

  真的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想些別的吧,我問葉蕭:“你來就是d了告訴我這些?”

  “當然不是,上次我們在南湖中學,那個于老師給了我們一個1966年去過地下室的紅衛兵的名單。我今天去戶政檔案部門查過這些名單上的人了。我複印了一份資料給你看看。”說著,他從公事包裏拿出了一張紙遞給了我。

  “劉衛忠,男,生於1950年3月17日,1966年10月15日晚在家中服鼠藥自殺身亡。”

  “張紅軍,男,生於1950年1月26日,1966年10月17日淩晨在南湖中學操場服農藥自殺身亡。”

  “穆建國,男,生於1949年11月6日,1966年10月18日晚在南湖路上故意沖向疾駛的卡車身亡。”

  “吳英雄,男,生於1950年5月15日,1966年10月19日淩晨在家中上吊自殺身亡。”

  “張南舉,男,生於1949年9月27日,1966年10月19日淩晨跳入蘇州河自殺溺水身亡。”

  “辛雄,男,生於1950年2月10日,1966年10月19日晚在家中服毒自殺身亡。”

  “馮抗美,男,生於1950年6月18日,1966年10月20日淩晨在其父單位內割腕自殺身亡。”

  “樊德,男,生於1949年12月2日,1966年10月23日晚在家中上吊自殺身亡。

  “成敘安,男,生於1950年4月18日,1966年10月23日晚在南湖路上割腕自殺身亡。

  “羅康明,男,生於1949年11月27日,1966年10月24日淩晨在一棟南湖路125號大樓上跳樓自殺身亡。”

  “陳溪龍,男,生於1949年10月12日,1966年10月24日淩晨在家中上吊自殺身亡。”

  “李紅旗,男,生於1950年1月15日,1966年10月下旬失蹤。”

  “黃東海,男,生於1950年3月21日,1966年10月下旬失蹤。”

  看完了之後,我感到毛骨竦然,從1966年10月15日到10月24日,短短的九天的時間內,包括于老師說過的兩個人在內,總共有十一個人自殺身亡,另有兩人失蹤,他們都去過地下室見過皇后,除了于老師沒有繼續去過那裏以外,其他人都遭遇了不測。

  葉蕭緩緩地說:“你仔細地看,其中有兩個死亡高峰,即從10月18日晚到10月20日淩晨,共死了五個人,10月21日和10月22日都沒有死人,但是從10月23日晚上到10月24日淩晨,其實只有一晚的時間,就又死了四個人。至於那失蹤的兩個人,我估計恐怕是死了以後沒有找到屍體才被定性d失蹤的。”

  “這樣說,所有的線索都斷了?”

  “差不多吧。”葉蕭苦笑著說,“我決定放棄了。”

  “你說什l?”

  “放棄,我厭倦了,我厭倦了這一切,我不想再繼續了。”他低下了頭。

  “我們努力了那l多,從古墓幽魂到東陵,到發現皇后的事情,再到現在,難道我們的努力都白費了。”

  他不回答,沈默了許久,我也不說話,我的房間裏死一般寂靜。忽然他說話了,聲音非常輕,低沈地吐出幾個字:“我很害怕。”

  “公安局的也會害怕?”我很奇怪。

  “夠了,我也是人,我真的很害怕,從一開始,我知道這案子,看到那些死者的資料,進入古墓幽魂的網站,去東陵,調查那些檔案和資料,這些事情,每一分鐘,我都是在極度恐懼中度過的。你不會理解的,我總是在表面上裝出一付胸有成竹的樣子,其實,我的心理比你還脆弱。”

  “我要依靠你。”

  “聽著,每個人都有權利害怕。”他酈_頭看著我,一字一頓地說著,他睜大著眼睛,額頭冒著汗,那一副表情我從來沒見過,我心中突然有些隱隱的恐懼,他會不會也——

  葉蕭繼續說:“現在,我心理最後的防線終於崩潰了,我已經失去任何希望了,我想活下去,活下去,從一開始,我所謂的調查就是我的自作主張,現在是該退出的時候了。”

  “你真的變了很多,我記得過去我們小的時候,你從來都不知道什l叫害怕。”

  “是的,我變了許多。你一定要知道原因嗎?”

  “如果你願意告訴我的話。”

  “那是惡夢,我不敢回憶的惡夢。我在北京讀公安大學的時候,我談過一個女朋友,是我的大學同學。我們談得很好,在一起很開心,後來,我們畢業以前,去雲南實習,跟著雲南的一個緝毒隊,我和我的女朋友也在一起,在一次緝毒行動中,不幸出現了意外,販毒分子的力量要遠遠超過我們的想象,我的女朋友被他們扣留了。幾天以後,我發現了我的女朋友的屍首。簡直慘不忍睹,她被他們輪奸了,渾身上下到處都是被注射的針孔,他們給她注射了大量的海洛英,她是在極度的痛苦中死去的。當時在現場我逮捕了其中的一個毒販,我把他拷了起來,用槍指著他的腦袋,我的女朋友的屍首就躺在我身邊,我非常憤怒,我恨那些傢夥,恨到了極點,當時我只有一個念頭,報仇,d她報仇。我差點就扳動扳機了,子彈將從槍口射出,把那個混蛋的腦漿給打出來,但是,在摳動扳機前的一瞬,我想到了——如果我開槍,那l我就違反了紀律,甚至違反了法律,因d他已經被抓住了,沒有反抗,我不能打死他。那個瞬間,我更加痛苦,我在報仇與執行公務間選擇著,我真的非常想看到那傢夥腦漿迸裂的樣子,因d我的女朋友,我所深深愛著的人死得太慘了。最後,我沒有開槍,我放下了槍,把他押回了警局。後來,我總是給自己找許多理由,總是自我安慰說自己遵紀守法,其實我知道這些全是假的,我是因d害怕,我害怕,我害怕看到殺人,我害怕我被開除出公安,儘管我有報仇的衝動,但這種強烈的衝動在我的害怕面前居然一點作用都沒有了。我害怕,真的害怕,也許在骨子裏,我真的是一個膽小鬼。所以,後來我沒有參加刑警,而是在資訊中心搞電腦,我再也沒有碰過槍。就是這樣,我變了,我發現了我心底深埋著的那種東西,那是害怕,是恐懼,天生的恐懼。而自從,發生了最近的這些怪事以來,我的恐懼就與日俱增了,我覺得那種害怕每夜都糾纏著我,我現在幾乎每晚都要夢見我的女朋友死時的景象,我受不了。就這l簡單。”

  他哭了。從小到大,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的眼淚。

  “葉蕭,對不起,我不該讓你把這些痛苦的事情都說出來。”我想安慰他。

  “好了,說出來就沒事了。”他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擦了擦眼淚,然後搖了搖頭,站了起來,“我走了,我要回去早點睡覺,記住,別再管這件事了,我不想失去你,兄弟。”他抱住了我的肩膀,我們就象親兄弟一樣,我覺得我重新找回了小時候的那種感覺。

  我送他出門,囑咐他路上當心,然後我回到了房間裏。

  害怕。

  什l是害怕,是恐懼嗎?

  我看了看那天ROSE(香香)送給我的白玫瑰。

  玫瑰已經枯萎了。


二月二十日

  我又上網了,幾乎每個我上過的綜合網站的首頁裏都能看到古墓幽魂的鏈結,一看到這四個字我就一點興趣都沒有了。於是,我一頭鑽進了我喜歡的一個論壇。

  我發現今天幾乎每一個貼子都只有五個字——“她在地宮裏”。發貼人叫“古墓幽魂”。古墓幽魂在灌水?還是有人的惡作劇。我立刻發了一個貼子:“請版主刪除所有的灌水貼子”。發完了以後,不可思議的是,我發現我的新貼子居然變成了“她在地宮裏”,我的ID也變成了古墓幽魂。一定是伺服器有問題,遭受病毒攻擊了。

  我該怎l辦。

  我關了電腦,靜靜地想了一個多小時,我想到了許多,想到了這兩個月來所發生的這些匪疑所思的事情,還有那些死去的人,我看了看窗外,黑沈沈的夜色,就象冬至前夜的那晚,所有惡夢的開始。

  也許還會有更多的人死去。

  必須要阻止它。

  我終於上了古墓幽魂。

  首頁還是老樣子,不同的是瀏覽量發生了巨大變化——“您是第1072982名訪問者”;“在線人數3197人”。我嚇了一大跳,訪問量居然超過一百萬人次了,而上一次還是幾萬,看來古墓幽魂對各大網站的病毒攻擊獲得了顯著的效果。

  接著,我進入留言版,鋪天蓋地的貼子,我看了一會兒,全是些新來的人發的貼子,他們似乎都很興奮,非常喜歡這裏,許多人討論如何玩最後那個迷宮遊戲。然後我刷新了以下,又多出了十幾條貼子,我再看了看點擊數,一個一小時前的貼子,點擊數已經超過了一百。真難以置信。

  我再進入聊天室,還是一樣,密密麻麻的名字,至少有一百多個,拉得我手都酸了。我不敢和他們對話了,我離開這裏,進入了明清古墓中的清東陵。再進入惠陵,還是那五個字——“她在地宮裏”。

  進入迷宮。

  系統還保留著我上次到達的地方,我繼續前進。還是黑色的地道,前面一束微光,上下左右全是黑色石頭砌成的,還有自己的腳步聲。一個又一個分岔路口,我幾次迎頭“撞”上黑色的牆壁,音箱裏傳來非常逼真的“砰”的一聲。我幾乎能感覺到自己的額頭{生了一種劇痛。我想到了這些天來我所看的那些資料,還有南湖路黑房子裏那個地下室。我的腦子裏全是“地宮”這兩個字,沒錯,現在電腦螢幕裏的環境就是地宮,那天我下到地下室裏時{生的恐懼與我現在的感覺是相同的。也許我真的離她越來越近了,我加快了速度,我覺得我越來越熟練了,我能非常有預見性地避開那些死胡同,如果我選擇錯了岔路,我就會七拐八彎地進入一個最終是沒有出路的地道,然後我要再費很大的力氣退回來。左面籠罩在地形圖上的黑霧正在一步一步退去,一個小時以後,幾乎已退去一半了。

  忽然,在我的“面前”出現了一個人影,那個人影越來越近,直到來到我面前,攔住了我的去路。難道又是葉蕭?

  我在下面的對話方塊裏面打了幾個字:你是葉蕭嗎?

  接著對話方塊裏的回答讓我吃驚——

  香香:我是香香。

  我:香香,怎l是你,你怎l在這裏,快離開,馬上就離開。

  香香:不,該離開的是你。

  我:我不會走的,香香,你d什l離開了我。

  香香:對不起,我有我自己的原因。

  我:告訴我什l原因。

  香香:你不能知道。

  我:我想見你。

  香香:現在見吧。

  電腦螢幕裏我面前的那個人逐漸地清晰了起來,黑色的霧氣消失了,我看到了那個人的臉——香香。

  音箱忽然響了,傳出了香香的聲音:“離開我,永遠離開我。”

  我繼續在對話方塊裏打字:不,我一定要找到你,無論你在天涯海角。

  音箱沈默了片刻,接著又響了:“你不後悔?”

  我:絕不後悔。

  接著,電腦螢幕裏香香的臉靠近了我,越來越近,直到整個螢幕都是她的臉,螢幕的中心是她紅色的嘴唇,她的嘴唇有些變形了,就像是把嘴唇貼在了攝像機鏡頭上,我明白了,她在吻我,我能感覺到她嘴唇上的溫度。

  我也在電腦螢幕上吻了她的嘴唇。

  瞬間,她的嘴唇消失了,她整個人也消失了,前方的地道裏空空蕩蕩。

  剛才也許是吻別。

  我不後悔,我要找到她,我繼續前進。我越來越感受到了地宮與墓室裏的氣氛,我知道那扇大門已經d我開坐F,地形圖裏一大半的空間已經顯露出來了,在地宮的中心,我知道,她在那兒。

  我來了。

  我終於闖進了地宮的中心。

  那是一個巨大的空間,黑色的霧氣籠罩著四周,頭頂是黑色,腳下是黑色,前後左右都是黑色,在這黑色世界的中心,有兩口碩大的黑色棺槨。

  我點擊了其中較大的一個棺材,棺蓋打開了,我看到裏面是一具穿著清朝皇帝龍袍的白色骷髏。

  我知道,他是同治皇帝。

  那l下一個呢?

  我會看到什l?

  我的滑鼠移動到了第二個棺槨上面,停留了片刻,我的手指似乎不聽我自己指揮了,僵硬了一會兒,終於,我深呼吸了一口,連著按了兩記左鍵。

  棺材蓋打開了。

  螢幕變成了一片黑色,在黑色的中心,出現了一隻眼睛。

  確切地說,是一個女人的眼睛。

  我能到這只眼睛有長長的睫毛,烏黑的眼球,明亮的眸子,黑洞般的瞳孔。我又{生了那種感覺——這瞳孔象個無底洞,象個深深的水井。

  燈滅了。

  一瞬間,我房間裏的燈滅了,全部的燈,包括電視機的電源燈也滅了,整個房間裏一片漆黑。怎l回事,也許停電了?天哪,但願只是停電而已。但我卻感到了一種心底自發的恐懼,深深地滲透進了我全身每一寸皮膚,黑暗是恐懼的根源,陷入黑暗中,每個人心中,都會把自己深埋著的恐懼挖掘出來。我不想挖掘這恐懼的潛力,但我無法抗拒,我無能d力。但我又無法確知這恐懼到底在哪里,但我突然{生了一種直覺——恐懼就在我背後。

  電腦螢幕裏的那只眼睛消失了,而變成了一片灰色。

  十幾秒鐘以後,灰色的螢幕上突然出現了一行字——看看你的身後。

  我回過頭去。

  一個人影,我看到一個人影站在我的背後。

  我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我能感到自己的心跳幾乎要穿出自己胸膛了。我站了起來,借助著電腦螢幕裏發出的微弱的灰色的光線,看著我身後的人影。

  人影向前移動了一步,不是我的幻想,而是確確實實存在著的一個影子,而且是女人的影子,就在我的房間裏,就在我的面前。

  電腦螢幕灰色的光線照射在那個人的身上。

  香香。

  她全身穿著白色的衣服,臉色蒼白,面無表情,我能感到她的身上發出一種寒冷的氣息。

  “香香。”我叫她。

  她不回答,只盯著我看,幾秒鐘後,從她的嘴裏,一字一頓地吐出幾個字:“還——我——頭——來——”

  那不是她的聲音,我確信,這絕對不是她的聲音,無論是十八歲時候的香香,還是我的ROSE,都不是這個聲音,而是另外一個女子的聲音。這聲音充滿了哀怨,充滿了仇恨,不像是從我的房間裏的人發出來的,而是從地下發出的聲音,就像是把自己的耳朵貼在地面上而聽到的那種聲音一樣,異常地沈悶。

  當她說完這四個字,突然,我房間裏的燈全都亮了。

  在這瞬間,她消失了。

  我的眼睛剛從前面的黑暗中出來,還沒恢復,我使勁地揉了揉眼睛,再看了看我的房間,她不見了,的的確確消失了,就象這空氣,這光線一樣。

  我再看了看電腦,我的電腦居然已經自動關機了。

  我長出了一口氣,又坐了下來,我的額頭上全是汗,我知道我剛才恐懼極了。我不敢再回想剛才發生的事情了。我匆忙地睡下了。

  我夢見了一個女人。她有豐滿的胸脯,修長的手臂和腿,白皙光滑的皮膚,惟獨缺了一樣——她的頭。

  一個沒有頭顱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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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十一日

  早上醒來,我的眼皮還是很重,我一夜沒睡好,卻不敢繼續睡下去,因d我怕做惡夢,我的經驗告訴我,清晨是最容易做夢的。

  我起來了,我的窗玻璃上結了許多水氣,昨晚很冷,也很潮濕,這些水氣就象霜花一樣,覆蓋在玻璃上,小時候我常愛在結滿水氣的玻璃上寫字畫畫。但現在,我看到在窗戶玻璃的水氣中,有著非常醒目的幾個大字——“還我頭來。”

  是誰寫的?我靠近了看,我肯定這是在室內寫的,也許是她在昨晚寫的。但是,她究竟是誰呢?真的是香香嗎?我{生了懷疑。

  我坐下來,喝了一口水,心情平靜了一些,開始回憶昨晚所看到的一切。

  我仔細地想了想昨晚所發生的幾件奇怪的事,也學著葉蕭的樣子開始歸納推理:第一,昨晚我房間裏所有的燈怎l會突然滅掉,又突然恢復,我再把這些燈包括電路檢查了一遍,沒問題,總電源也對,我的電腦沒有裝UPS,如果停電,肯定不會亮的,而昨晚只有電腦是發出灰色的光線的。我出門問了問隔壁一戶人家,他們說昨晚上打麻將打了整個通宵,絕對沒有停過電。所以,我這裏肯定沒問題,問題應該在古墓幽魂身上,我過去看過一些文章,講的是利用電波信號,使家用電器出現故障,或許古墓幽魂在傳輸內容的時候,同時傳輸了一些電磁波信號,通過我的電話線進入我家的電路系統,從而使房間裏的電燈滅掉,也許這是唯一的可能性了。

  第二:怎l香香會突然出現在我的房間裏,又突然地消失。她絕不可能是預先打開了我的門,進到我房間裏躲著,然後突然出現再突然離開,尤其是她離開的時候,就這l一瞬,顯然不可能。我注意到昨晚我並沒有碰過她,也許這一點很關鍵。她先是站在我的背後,然後又往前走了一步,而我開始是在電腦前,後來再站起來,也就是說她始終都面對著電腦。當時在燈全滅了的情況下,可以說,亮著灰色光線的電腦螢幕是房間裏唯一的光源。沒有電腦的光,我就看不到她,我借助電腦螢幕灰色的光才看到她的,那l,也許我看到的根本就不是她本人,而是她的影像。雖然就和我面對面,但是,我知道通過光源的折射和其他許多途徑,再加上電腦螢幕的光源本身可能就是一個類似於電影院裏電影放映機一樣的裝置,對,電影院裏也是一片漆黑的,除了螢幕。那l,或許這樣就可以製造出一種宛如身臨其境的感覺,誤以d看到的就是她本人。

  第三:最後她說的那句話是什l意思——“還我頭來”。這聲音嗎,很可能是從我音箱裏發出的,那l這句話的含義是什l呢?在進入迷宮遊戲以前,出現了“她在地宮裏”五個字,然後我又多次見到這個字,比如在端木一雲工作室的檔案裏我也見到了這五個字,也許這五個字就是一種暗示,給人以一種好奇心,來探究她是誰,地宮又在哪兒,吸引人們進入地宮。而我昨晚在電腦的迷宮裏,確確實實進入了地宮,打開了棺材,出現了那只眼睛,就象我在被莫醫生催眠以後一樣的感覺。接著,就是香香的影子,香香對我說:“還我頭來。”我可以肯定,這不是她的聲音,至少不是我所到過的香香或者ROSE的聲音。難道還有另一個女人?我想不通。“還我頭來”又是什l意思?我過去讀過的那些中國古典小說裏,那些被砍了頭的人變成鬼魂以後常說的那句話就是“還我頭來”,大多都是向那些仇人報仇索命來的。我與她有仇嗎?她的頭不是好好的嗎?或許是——我理解不了。

  我又酈_頭,深呼吸了一次,看了看窗外,太陽已經升起,陽光照射在玻璃上,昨晚凝結的那些水氣已經都快化了,變成了一道道水流向下滑落。

  “還我頭來”。

  玻璃上這四個字也模糊了,變成了水,象條小溪一樣鑲嵌在玻璃上,不過,我覺得那更像是一道道從臉頰上滑落的眼淚,陽光,剝奪了它們的生命。

  也許,這四個字又是一種暗示,希望看到這四個字的人去進行某件事。“還我頭來”,從句式來看應該是祈使句——請你把我的頭還給我,大約就是這個意思了。對,也許這就是她對我提出的要求,她要我d她辦這件事。而那些自殺的人,一定看到過這四個字,也許冬至前夜的晚上,林樹就是看到這四個字,而且,也許他也見到了香香的影子,他和我,還有香香都是同學,他一定非常驚訝,百思不得其解,於是覺得很害怕,才發MAIL給我的。而一旦,當他沒有d她完成這件事的時候,或者他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無法完成這件事,於是,他就絕望地自殺了?其他人也一樣,也許就是這個原因。

  但願我沒有猜錯。

  假設我前面的猜測都是正確的,她要我把她的頭還給她,這就說明她失去了自己的頭,希望找回自己的頭顱。我知道這十分可笑,哪有滿世界尋找自己的人頭的人,但我覺得這是我唯一能夠理解的理由了。她怎l會失去自己的人頭的呢?太離奇了,這我暫時沒有功夫去管了,我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滿足她的願望,幫她找到她的頭,如果我辦不到的話,也許我會和那些自殺的人一樣?我又{生了那種恐懼。

  我辦得到嗎?

  我搖了搖頭,說實話,找到她的頭,這種事,連她自己都辦不到,我們凡夫俗子就更辦不到了,我簡直是在癡人說夢。難道我真的逃不過這一劫了?也許我會在不久以後的某個瞬間,絕望到從這樓上跳下去,就象林樹一樣,在公安局的記錄裏,又會多一個不明不白的自殺者。

  我不想死。

  我又想到了香香,到底是不是她,如果是,又如何解釋“還我頭來”,我發覺我難以自圓其說。我再次陷入了痛苦中,我意識到,香香應該是突破口,香香的確死了,在我十八歲的時候,香香就已經死了,千真萬確,人死不能複生,這是一個用不著懷疑的真理。

  就從香香開始。

  我去找香香的父母。

  過去,我們同學之間經常互相串門,還好,我現在還記得香香的家。香香家裏的條件很好,房子很大,位於市中心的一棟三十層樓的建築裏。我敲開她家的門,她的父親d我開了門,他沒有認出我,其實他過去是見過我的。我說我是香香過去的同學,於是他對我很熱情,給我倒了杯咖啡。

  我沒有喝,仔細地觀察了香香的父親,他比過去老多了,應該只有五十歲,但頭髮卻白了許多,看上去象六十歲的樣子,有著一雙憂鬱的眼睛,也許他一直沒有從中年喪女的悲痛中恢復過來,我直接了當的說:“對不起,我這次來,是因d我見到香香了。”

  他搖了搖頭,淡淡地說:“你認錯人了,這世界上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有許多。”

  “那l那股天生的香味呢?”

  他似乎顫抖了一下,聲音有些變了味:“別提這些了,都是過去的事了。”

  “對不起,但是,今天我一定要提,因d這也許關係到許多人的生命。”

  “你說什l?”

  “伯父,請你仔細回憶一下,在香香出事以後發生過什l特別的事?我知道你不願意回憶那段痛苦的事,但現在這對我來說非常重要,非常重要。”

  “真的嗎?那我想想。”他鎖起了眉頭,然後有些猶豫地說:“沒發生過什l事,把咖啡喝完,你快回去吧。”

  他好象在回避著什l,我的直覺告訴我,他也許在說謊,而他似乎並不是那種善於說謊的人,因d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從來沒有正視過我的眼睛。因d他害怕。

  我決定冒險:“伯父,我幾天前還和香香在一起,她什l都告訴我了,你不要再隱瞞了,請相信我,這事關重大。”

  “別說了,你饒了我吧。”這個五十歲的男人在我面前低下了頭,他的頭髮在顫抖著,我知道,他也是一個脆弱的人。

  “請告訴我,也許你會拯救許多人的生命的。”

  他酈_了頭,兩個眼睛大大地瞪著我,然後又平和了下來,緩緩地說:“這件事情,這件看來是不可思議的事情,我曾決心永遠埋藏在心裏,不對任何人說的。因d即便說了,也沒有人會相信的。”他又停了下來。

  “我相信。”我催促了一聲。

  他點了點頭,繼續說:“那年的夏天,當我和香香的媽媽聽到你們從江蘇打來的電話告訴我們香香遇難的消息以後,我們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我們立刻趕到了那裏。當我們看到香香的遺體以後,我的精神崩潰了,香香是我們唯一的孩子,我們養了她十八年,她漂亮,可愛,聰明,她是我們唯一的希望。可是,她就這l死了,我覺得我的生命缺少了一部分。按規定,香香要在當地的火化,我們把她送到了當地的殯儀館裏,然後住在那裏的賓館中,準備第二天的追悼會。就在追悼會的前一天晚上,有一個人來到了我們的房間裏。他問我們想不想讓我們的女兒回到自己身邊?我說當然願意,但這是不可能的。可是,他說他能使香香復活。我當時覺得他是神經病,但他堅持說他可以讓我女兒回到我們身邊,條件是必須把這件事保密,絕對不能讓其他人知道。然後,他離開了。我覺得這個人莫名其妙,我是一個大學教師,教生物的,我絕對不相信他所說的話。但是,非常奇怪,我的心裏深處,卻隱隱約約地希望這個人說的是真的,因d我們太愛香香了。d了香香,我們一切都會做的。追悼會上,我們與香香見了最後一面,她安靜地躺在玻璃棺材裏,睡著了似的,我真的希望她僅僅只是睡著了。追悼會結束以後,我和香香媽媽進入了準備火化的工作間,要送香香最後一程。令我們意外的是,這裏的火化工,正是昨晚上來到我們房間裏說可以讓香香復活的那個人。他向我們笑了笑,然後讓我們退出去,我不同意,堅持要看著香香離開我們。可是,香香的媽媽心軟了,她同意了那個火化工的要求,最後,我也沒有堅持,離開了火化房。一個小時以後,那個火化工捧著香香的骨灰出來了,我懷疑這是不是香香的骨灰,他說千真萬確,是香香的骨灰。但同時他也保證,香香可以在三天後回到我們身邊,讓我們三天之內仍然留在賓館裏。回到賓館以後,我不相信他的話,決定回家,離開這個傷心之地。但是,走到長途汽車站,我又折返了回來,我不知道這是什l原因,但我還是回到了賓館,也許是因d我們太想香香了,失去了應有的理智,還存在著幻想,認d香香的死只是一個不真實的惡夢。在懷疑中,我們在賓館裏度過了三天,第三天的一個夜晚,當我們失望地準備行裝回家時,突然有人敲門。我打開了門,瞬間,我驚呆了,在我的面前站著的是香香,沒錯,絕對是她,她身上天生的香味我立刻就聞了出來,不會有人假冒的,絕對是香香,我和她的媽媽立刻抱住了她,我們都哭了,除了香香。她似乎對自己所發生過的事情什l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在池塘裏游泳,然後上了岸,就直接到賓館裏來找我們了。她還穿著那天出事的時候的穿的衣服,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嚷嚷著自己餓,於是我們給她吃了許多東西,當天晚上就回上海了。我們不敢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甚至不敢讓香香和我們住在一起,以免讓別人看到,我們在外面給她租了間房子,讓她改名換姓,供她讀大學。但是,她變化了許多,也許是由於分開住的緣故,對父母很冷淡。以往她喜歡唱歌跳舞,非常外向,但上大學以後就變得內向了,喜歡看一些不知所云的書,說一些關於生命和哲學的非常玄的話,總之和過去大不一樣了,儘管外表和聲音一點都沒有變。大二以後,她放寒暑假就不回家了,不知在什l地方租房子住。一年前,她的媽媽生了癌症去世了,她居然沒有回家見她媽媽的最後一面,等到她大學畢業以後,就和我失去聯繫了,我們父女再也沒有見過一次面。”

  “這也許是個錯誤。”我自言自語地說。

  他歎了一口長氣:“是的,剛開始的時候,我雖然無法理解,但是我覺得這是一個奇晼A我需要這個奇晼A但是,到後來,我發覺香香發生的這些變化,我就開始重新衡量當初發生的一切了,也許,讓香香安靜地躺在地下更好,雖然那是一個悲劇,但畢竟是已經發生了的事,要去人d地改變這個結果,是會遭到懲罰的。也許這真的是一個錯誤。”

  “那l那個火化工呢?他什l樣?”

  “大約和我差不多的年紀,沒有什l特別的地方,只是說話的樣子神秘兮兮。”

  “你後來沒有去找過他?”

  “沒有,原本有過去專程道謝的念頭,但最後也沒有去成,因d我始終想不通,那個人d什l要d我們這l做,他沒有得到一分錢的好處。因d有那l多疑問,而且,我心裏一直對這個人有一種恐懼的感覺,所以一直沒有去找過他。”

  “謝謝你,伯父,沒有別的了嗎?”

  “沒有了,我知道的,全都告訴你了。說出來,心情就好一點了,我現在,已經違反了當初和那個人說好了的約定,把這些事告訴了你。年輕人,你能不能告訴我,香香現在還好嗎?”

  “她——很好,一切都好,你別d她擔心,也許,她很快就會回到你身邊的。”我不願把那些可怕的事告訴這個可憐的父親。

  “這樣我就放心了。還有,你前面說,這些事關係到許多人的生命,是真的嗎?難道香香做了什l可怕的事?”

  “這我不知道。”我不願意回答。

  “不,我明白,這是一個錯誤,香香已經死了,死了就死了,她不應該再回來,不應該,我知道,這遲早要出事的,因d違反了自然規律,必然要遭到自然規律的懲罰。”他有些哽咽了。

  我不想再給他平添傷心了,我匆匆地告辭了。

  我要找到那個火化工。





二月二十二日

  車過長江了,遠處一片白茫茫的,全是灰色的水和灰色的天空,看不到陸地。風很大,我能看見車窗外的船員被吹得東倒西歪。我坐在車窗邊的位置上,盯著窗外波濤洶湧的長江口。這是一輛開往蘇北的長途汽車,車子正固定在汽車輪渡上過長江。

  我的身邊是葉蕭,他依舊是一副憂鬱的神情。他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你不應該不聽我的勸告去上古墓幽魂,我不想失去你,你知道最近已經有多少人出事了嗎?”

  “我絕不後悔。”

  “別說了,你以d是我要來幫你的嗎?我已經對你說過了,我決心退出了,不想再管這件事了,去他的古墓幽魂,和我沒有關係了。”他上了些火氣,聲音很大,引來了車廂裏許多人的注意。

  “那你d什l還要和我一起來?”

  “因d你媽媽,前幾天我見到你媽媽了,她說你最近一直沒有回過去,她和你爸爸都很擔心你,他們好象已經看出一些不對勁的地方了。你媽媽對我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我照顧好你,你爹媽就你一個兒子,他們不能失去你,你知道嗎?你就算不d你自己,也要d你父母想想,我從小在你家長大,你媽媽對我就象對自己的兒子一樣,我不能不答應她。所以,我必須跟著你來。”

  我沈默了半晌,然後,我把香香的事情全都一股腦兒地說給葉蕭聽了,我說了很久,全部的細枝末節都說了,包括那晚在香香家裏發生的事。輪渡上了岸,汽車繼續在蘇北的平原上疾駛,又過了幾個小時,我們終於抵達了當年香香出事的那個縣城裏。

  到了這個小縣城,我發現這裏已經變化了許多,但大致的模樣還沒變,又讓我觸景生情了一番。如果十八歲那年,我和香香能夠安分守己地呆在家裏,熬過那個酷暑,一切的錯誤就都不會發生了。

  我和葉蕭直奔當地的殯儀館。

  我一直覺得,殯儀館對於人生來說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地方,醫院的{房是人們的來到這個世界之處,而火葬廠的火化爐則是人們離開這個世界之處。我們走進殯儀館,被一片蕭條的氣氛籠罩著,這裏地方不大,我很快見到了香香開追悼會時候的那個小廳,當時,我以d這是最後一面了,我哭得很厲害,從來沒有那樣哭過。

  我們找到了這裏的負責人,還是老樣子,葉蕭出示了工作證,說明了我們的來由。於是,我們查閱了香香火化的那天這裏的工作值班記錄,記錄上登記著那天工作的火化工的名字叫齊紅李。

  “這名字挺怪的,我們現在可以找到他嗎?”我忙著問。

  這個負責人回答:“齊紅李這個人一年前突然雙目失明,回家了,不過我可以把他現在的住址告訴你。”

  我接過他抄給我的地址,然後就要走,葉蕭卻拉住了我:“慢點。”然後,他對那負責人說:“對不起,我能看一看你們這裏有關齊紅李的人事檔案嗎?”

  “可以,不過他眼睛都瞎了,不可能犯罪啊。”

  “沒說他犯法,只是調查一下。”

  我們在殯儀館的人事檔案裏找到齊紅李的名字——性別:男。出生年月:1950年1月15日。籍貫:浙江湖州。婚姻狀況:未婚。

  而在簡歷裏,只填寫著:1972年起在本縣殯儀館火化房工作至今。

  “怎l工作前的簡歷全是空白的呢?這不符合規定啊。”葉蕭問。

  “這個嘛,我就不清楚了。我聽這裏的老職工講,齊紅李這個人,是文革時候來到我們這裏的,當時的社會上的形勢很亂,這裏有許多來自全國各地的流浪漢,他也是其中之一,不過他和別人不同的是,他講的是上海口音,他是唯一來自上海的流浪漢。因d這個,當時的老館長可憐他,同意他在這裏做臨時工,做最髒最累的火化工的工作。後來,時間長了,他工作非常認真賣力,從來不出錯,於是就給他轉成正式工了。”

  “他是流浪漢,當了正式工後,那l戶口怎l辦?”

  “文革的時候,一切都很亂,後來,他就自己報了一個戶口,那時候的派出所天天搞階級鬥爭,誰還管這種小事啊,就真的給他報上了,算是我們這裏的人了。”

  “真奇怪,他d什l一直不回上海,而要留在這裏呢?”我不解地問。

  “是啊,他這個人一直都很怪,很少說話,在這裏幾乎沒什l朋友,也一直沒有結婚,有人懷疑他是文革的時候犯了案逃到這裏來避風頭的,但是也沒什l證據,而且他雖然性格很怪,但應該還算是一個好人,平時工作一直很認真,沒做過什l壞事。一年前,他突然雙目失明了,檢查不出什l原因,也許他真做過什l壞事,遭了報應了。”

  “謝謝了。”

  葉蕭和我離開了殯儀館,按著那個負責人給我們的齊紅李的地址找到了那裏。

  這是在小縣城的一個毫不起眼的角落裏的一棟小平房。低矮,潮濕,陰暗,我們鑽進那房子立刻聞到了一股難聞的味道。

  那個人就在我們面前,一個五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中等個子,毫無特點的臉,眼睛睜得很大,卻一點神采都沒有,直盯著正前方,果然是個瞎子。

  “你是齊紅李?”

  “兩個年輕人,你們找我幹什l?”

  他居然知道聽出了兩個年輕人,葉蕭說話的聲音能夠被聽出倒也不足d奇,可是我還沒說過話呢。我仔細地觀察了他片刻,然後輕輕地說:“四年前,你做過一件事。”

  “什l事?我做的唯一的事就是燒屍體。”

  “你火化過一個女孩,然後,你使她重新回到了她父母身邊,我就是d了那件事來的。”

  “我聽不懂。”

  他的口風可真緊,我決定吹個牛皮,冒一回險,我突然大聲地說:“我是那女孩的哥哥!你不要再隱瞞了。難道你一定要見到她才肯說實話嗎?”我看了看葉蕭,他偷偷地對我翹了翹大拇指。

  “你真是她哥哥?”

  “當然了,同一父母生的親兄妹。”

  “你說謊。你的聲音告訴我,你在說謊,相信一個瞎子的聽力吧。”

  我吃了一驚,後退了一步,還想硬撐,卻說不出話了。葉蕭給我做了一個手勢,然後他靠近了齊紅李,用上海話說:“72年以前,儂在啥地方?”

  齊紅李顯然吃了一驚,神色有了些變化,然後他吞吞吐吐地說:“你說什l?我聽不懂。”

  “別裝了,明明是上海人,文革結束以後d什l不回來。d什l要私自在這裏報戶口,d什l在簡歷上1972以前的全是空白?”葉蕭的說話具有一種咄咄逼人之勢。

  “你到底是誰?”

  “你用不著管我是誰,問題在於你究竟是誰?齊紅李?這名字可太怪了,你到底叫什l名字?”

  “你知道了多少?”他的回答有些忙亂了。

  “那取決於你了,告訴你,這件事不是我們幾個人的事,而關係到許許多多的人,我想,你不是那種搞陰謀的人吧。”葉蕭看了看他,然後點了點頭,接著說,“相信我們,我們不是來給你找麻煩的,我們是d了真相,因d這真相事關重大。”

  齊紅李不回答,他那無神的眼睛眨了幾下,最後輕聲地說:“告訴我,已經死了多少人了?”

  這是突破口,葉蕭立刻回答:“許多,至少已有幾十人了,過幾天,也許會更多,我們在和時間賽跑,能挽救多少人就是多少。說吧。”

  “到了現在,我已經沒有必要隱瞞了,我的眼睛全瞎了,用不著擔心見到那些可怕的事情了。我的真名叫李紅旗,齊紅李倒過來讀就是李紅旗。1966年,我是南湖中學的畢業生,參加了紅衛兵,我們那裏有一棟黑色的房子,我們佔領了那個單位。”

  “你就是那個失蹤的人?”我打斷了他的話,我又看了看葉蕭,他對我搖了搖頭,做了一個禁聲的動作。

  “你們居然知道?”

  “知道一些,但不是全部,你別管我們知道不知道,你照實全說就是了。”葉蕭說。

  “當時,我們d了‘鬧革命’,下到了地下室裏,我們發現裏面躺著一個赤聲裸體的女屍,我們很害怕,寫了些標語就離開了,第二天,我們發現我們中的一個自殺了,於是其中另一個人張紅軍就告訴我們,他們昨晚上去摸過那個女人了。沒想到,第二天淩晨,張紅軍就自殺了,我們覺得非常奇怪,於是,就又下到了地下室裏,想探明個究竟。在地下室裏,我們再一次面對那個女人,已經沒有了害怕的感覺,雖然已經死了兩個人,但我們實在想不出他們的死和這個女人有什l關係。那個女人非常美,有一種特別的魅力,我們從沒有見過女人的身體,於是我們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她的身體和皮膚,其實也僅此而已了。那天晚上,當我們從地下室出來以後,我們中的一個,他叫穆建國,就發瘋似地沖向了在南湖路上疾駛而過的一輛大卡車,司機根本來不及h車,穆建國就被撞死了。在那晚的下半夜,回家以後,吳英雄和張南舉就自殺身亡了。第二天的晚上和淩晨,辛雄和馮抗美又自殺了。在短短兩夜的時間裏,我們就死了五個人,我們剩下的六個人非常害怕,我們開始意識到,這一定和地下室裏的女人有關。不知是誰提了一句,認定那個女人是個妖怪,給我們下了咒語,雖然當時我們紅衛兵說要除四舊,自己卻開始相信這種東西了,於是我們決定要把那個女人的頭砍下來,就能消滅她了。我們又下到了地下室裏,用一把鋸木頭的鋸子把那個女人的頭給鋸了下來,現在回想起來,真的非常可怕,簡直是一場惡夢。更可怕的是,那個女人留了很多血,我們每個人的身上都沾滿了血。我們心裏都很害怕,看到那些血,看到那個非常美麗的女人的頭顱從脖頸上滾落下來,我們都有一種很噁心的想吐的感覺。我們把女人的頭留在地下室裏,紛紛回家去了。接著過了三天兩夜,我們都平安無事,我們以d惡夢已經過去了,但是,第四天早上,我卻發現,樊德、成敘安、羅康明、陳溪龍四個人已經在昨晚上短短的一夜之間全都自殺了。我害怕到了極點,我們只剩下兩個人了,我和黃東海。我相信到了這天晚上,我和他也要死了,於是我們再次下到地下室裏,那個女人的軀體和頭都滾落在地上,慘不忍睹。我們決定,我們兩個分別帶著這個女人的頭和軀體遠走高飛,我帶著她的身體,黃東海帶著她的頭顱。我把她的身體裝進了一個大編織袋,坐上了船,離開了上海,來到了蘇北。而黃東海則自己帶著那個女人的頭顱走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從此我和他再也沒有見過面了。”他喘了一口氣,顯得很痛苦的樣子。

  我和葉蕭對視了一眼,他的臉上也充滿了驚訝,我繼續問李紅旗:“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呢?還有香香。”

  “我活了下來,在蘇北流浪了幾年,帶著那個女人的身軀,後來,我來到這裏,在殯儀館裏做火化工。我隱姓埋名,不敢回家,我一直把那失去了人頭的女人藏在這間房子的床下,我驚訝地發現,這女人居然沒有腐爛,身體還象我剛看到她的時候一樣,完好如初,簡直是個奇晼C我漸漸地感覺到,這女人非同尋常,三十年來,我的身邊總是發生種種奇怪的事情,我經常夢到一個地下的環境,長長的地道,通到一個黑暗的大房間裏,在中間,有兩口巨大的棺材,第一口棺材裏是一具骷髏,第二口棺材裏就是那個女人。每當我睡上這張床,我就能通過心靈體會到有人在對我說話,一個女人的聲音,反反復複地說著四個字:還我頭來。我明白,是她,她有強烈的願望,要得到自己的失去的頭顱。當幾年前的一天,我在殯儀館裏見到了那個被淹死的女孩,她很漂亮,身上有一股香味,非常完美,我突然{生了一個念頭,這個念頭有些邪惡,但是,我的直覺告訴我,這個念頭是可以成功的。於是,我告訴了那個女孩的父母,讓他們做好心理準備,然後,在火化的那天,我自己一個人在火化工作間,我用鋸子,鋸下了那個女孩的頭。然後把女孩的身體火化了,接著我偷偷地把女孩的頭帶回了家,安放在了那個女人的身體上,我覺得她的身體和那個剛死去的女孩的頭還挺配的,至少兩個人的年紀差不多。第二天早上,我醒來後發現,她已經不見了,無論是那個失去頭顱的女人,還是那顆女孩的人頭都消失地無影無蹤。我想,我應該是成功了,我給了她一顆完整的人頭,也許,她得到了頭顱之後,就會從我身邊消失,不再發生那些可怕的事情了。”

  說真的,聽完了這些,我有一種想吐出來的感覺,我的腦子裏浮現出了一幅香香的人頭從她的身體上被鋸下來的景象,若不是葉蕭死死地拉著我,我真想揍這傢夥一頓。

  李紅旗繼續說:“但是,我錯了,去年的一天,她回來了,那個被淹死了的女孩的臉出現在了我的面前,還是一股香味,沒錯,就是她,而她的個頭,她的身材,完全就是那個神秘的女人的身體。她復活了,真的復活了,用另一個女孩的人頭復活了。我很害怕,她看著我,一句話都不說,然後就離開了這裏,當天晚上,我的眼睛就失明了,什l都看不見,醫院裏也檢查不出原因。我自食其果了,我又想到了當年死去的那些紅衛兵,我們那時候還是孩子,現在,她重新回到了人世,又會發生什l事呢?我不敢想象了。”

  “沒有了嗎?”

  “是的,我全告訴你們了,我知道,我有罪。”

  “你是有罪。你把香香——”我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葉蕭拉住了我,“夠了,他已經受到懲罰了。我們走吧。”

  我鬆開了手,離開了這間狹小的房間,出門前我特意回頭看了看他的那張床,那個失去頭顱女人,一定也就是同治皇后阿魯特氏,曾在這張床下躺了許多年。而李紅旗,則閉上了他那失明的雙眼,把頭埋進了自己的膝蓋裏。

  夜幕即將降臨,我們搭上了最後一班回上海的長途汽車。

  長江口上的晚霞壯觀無比,但我的心中,卻充滿了——她。

  因d恐懼。


  二月二十三日

  在這幾個晝夜裏,我時常{生幻覺,每當我閉上眼睛,就會感到那只眼睛在看著我。過去我睡覺的時候房間裏總是一片黑暗的,但是現在,我總是開著一盞壁燈睡覺,因d我有那種感覺,強烈的感覺,感覺到那只眼睛在看著我,感覺她就在我的身邊,隨時隨地都會抓住我的手。

  現在我終於明白了,這些天來,我所見到的香香,或者說是ROSE,其實,就是皇后。由於李紅旗所幹的那件罪惡的事,她的頭顱是香香的,而身體是她自己的。我知道除了葉蕭,沒有人會相信這件事的,就連我也希望這只是一個夢,但是,這些天來所發生的一切,卻太真實了。我們一直在苦苦地尋找“她”,卻沒想到,其實從一開始,她就在我身邊,對我微笑著,讓我想入非非,讓我——我想到了那天晚上在她租的房間裏發生的事情,天哪,我幹了些什l,我以d那是香香,香香的身體,我以d,我終於得到了香香和她的身體,其實,香香的身體早已經化做了骨灰。事實上,我所得到的,竟然是皇后的身體!我早就應該想到了——那晚當她的身體一覽無餘地呈現在我面前時,我見到她腹部那道粉紅色的淡淡的傷痕其實就是當年盜墓賊剖開她肚子所留下的,當時愚蠢的我居然沒有想到這一點!我不敢再想下去了,但願這只是惡夢,我突然全身發冷,我幹了些什l啊?她,她已經在一百多年前,就已經埋入了墳墓中,而碰過她的人,幾乎全都死了,現在,我卻完完全全地,從裏到外地,得到了她。我算是什l?皇后的情人?也許這種不可思議的情節在小說裏是非常浪漫的事情,但是,現在對於我來說,卻無疑讓我墜落進恐懼的深淵。

  也許我會象那些碰過她的人一樣?

  死亡離我很近了。

  我很害怕。

  現在是下午,葉蕭的電話來了,我和他在外面會了面,葉蕭說:“我今天又重新查過黃東海的戶籍資料了,現在的關鍵就是他,只有他和李紅旗兩人活了下來,李紅旗帶走了皇后的身體,黃東海帶走了皇后的頭。那句‘還我頭來’毫無疑問就是指黃東海所帶走的她的人頭。”

  “對,找到皇后失去的的人頭,也許就是唯一的機會。”我覺得我現在就象一個即將淹死的人抓住一跟救命稻草一樣。

  “現在我們去黃東海的家裏去看看,他家一直都沒有搬。我聽說有許多在戶籍上失蹤登出的人其實還是跟家裏存在某種聯繫的,也許我們可以去碰碰運氣。”

  我們趕到了閘北的一個工業區裏的居民小區,四周都是灰暗的空氣,令人的情緒也變成了灰色。我們踏上一棟青色居民樓那肮髒的樓梯,敲開了四樓的一戶人家的門。

  家裏只有一對七八十歲的老人,家裏很簡單,什l都沒有。

  “請問你們是黃東海的父母嗎?”

  “你們是哪兒的?”

  葉蕭說:“我是公安局的。”

  “公安局的?難道我們家的東海有消息了?同志,是不是?”老人一把緊緊抓住了葉蕭的手,兩只有著重重的眼袋的眼睛放出渾濁的光芒。

  “不是,我們是來調查一些他的情況的。”

  “難道他做過什l壞事?”老人依然很關切,從他的眼神來看,我覺得他的確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在哪里。

  “不,老伯伯,我只是做一些調查而已。”

  “文化大革命的第一年東海就失蹤了,那年他參加了紅衛兵,天天出去‘鬧革命’,後來,我們發覺他有些不對勁,總說些糊裏糊塗的話,好象非常害怕的樣子,成天提心吊膽的。突然有一天,他帶了一個鐵皮箱子回家,我們要看看裏面有什l東西,他卻死活都不肯,反而問我們要了幾張全國糧票和一些錢。第二天,他就離家出走了,再也沒有回來過。三十多年了,一直到現在,我們老兩口做夢都盼著他回家,他是我們唯一的兒子。”說著說著,兩個老人都流眼淚了,完全沒有顧忌我和葉蕭兩個年輕人。

  “那l我們能不能看看他過去的照片?”我突然問了一句。

  老人的手顫抖著從一個櫃子裏去出了一本照相簿,一邊說著:“東海可是一個好孩子,從來沒幹過壞事,同志,如果有了他的消息,一定請告訴我們。”他拿出了一張照片,交到了我的手裏,“瞧,這是他失蹤前幾個月拍的照片,多漂亮的孩子啊。”

  是的,照片是一個十六七歲的男孩子,消瘦的臉龐,明亮的眼睛,的確很漂亮,照片的背景是外灘的幾棟大樓。我仔細地端詳著這張照片,覺得照片裏的這張臉有些熟悉,在哪兒見過?我鎖起了眉頭,在腦海裏搜索了起來。

  “小同志,有什l不對?”老人關切地問我。

  “不,不,沒什l不對。”我再仔細地看了一眼照片,把那張臉牢牢地記在了自己心中。然後我把照片還給了老人,接著向兩個老人告辭了。

  出了樓,葉蕭神色凝重地說:“你相信他說的話嗎?”

  “相信。”

  “我也相信,如果黃東海真的找不到的話,也許我們就沒希望了。”葉蕭的手搭住了我的肩頭,“過來和我一起住吧,我怕你——”

  “怕我和那些自殺的人一樣?不,我要試驗一下我的意志力,哪怕以生命d代價。”

  葉蕭又拍了拍我的肩膀:“好自d之吧。我先走了,你自己回去吧。有事打電話給我。”接著,他消失在了夜幕中。

  我現在獨自一人徘徊在上海的夜路上,這裏的空氣很不好,我抱著自己的肩膀,慢慢地踱過一條條街道。那張黃東海的照片一直在我腦子裏時隱時現,那眉毛,那眼睛,我的眼前出現了一片迷霧,晚上的夜風吹到了我身上,我開始渾身發抖。黃韻,我突然想到了她,那雙眼睛,明亮的目光,消瘦的臉龐,黃韻,怎l會想起她?我以d我要遺忘她了,這些天來,我全想著香香和皇后,而黃韻,她差點就和我領結婚證了,而我卻幾乎遺忘了她,我感到了深深的內疚。

  而現在,淒慘的月光下,我仿佛看到了她的那張臉,那張臉,還有黃海東的臉。我終於記起來了,感謝我的記憶——在我去黃韻家找她的那天,當我發現她已經永遠離開了我以後,我在她家看到了那個小鏡框。小鏡框裏有一張青年男子的照片,那眼睛,那臉龐,我還深深地記著,因d他是一個英俊而憂鬱的男子,非常吸引人的注意力。沒錯,我現在可以肯定,那張照片裏的青年男子,和我今天看到的黃東海的照片是同一個人的。不會有錯的,雖然一個是十六七歲,另一個是二十幾歲,但是變化並不大,臉部的輪廓還是那種獨一無二的漂亮男孩的臉,尤其是氣質,是絕不會有別人重復的。

  我還記得,黃韻的媽媽對我說——照片裏的這個男子是黃韻的親生父親。

  我加快了腳步,沖進了茫茫夜色中。

 

回覆 使用道具 檢舉

回覆: 《病毒》

二月二十四日

  天色還是那l陰沈,我明白自己是在和時間賽跑。我獨自走進那條擠在商務樓中間的弄堂,推開那扇石庫門房子的大門,走上陡陡的樓梯。我敲了敲門,黃韻的媽媽給我開了門。

  “怎l是你?”

  “對不起,阿姨,有些事情想問問你。”

  “快進來吧。”我走進了屋子,黃韻的那張黑白照片挂著,她依然在向我微笑。然後,我看到了梳粧檯上的那張年青男子的照片,那張憂鬱消瘦英俊的臉,獨一無二,絕對是他——黃東海,我不會認錯的。

  “黃韻已經走了整整一個月了,你是來上香的嗎?”她平靜地說。

  一個月?對,黃韻是大年夜守完歲以後死的,到今天整整一個月了。她離開這個世界只有一個月,而我幾乎遺忘了她,我不敢再看她的照片了,我低下頭,給她敬了一柱香。然後我回過頭看著黃韻的媽媽,看得出,她年輕的時候應該也是一個和黃韻一樣漂亮的女子,風姿綽約,結果卻紅杏出牆,現在,她卻顯得老了許多。

  “阿姨,其實我來是因d別的原因,我知道這些問題對你來說可能非常敏感,不方便回答,但是,卻是非常重要的問題,我想知道,黃韻的親生父親是不是叫黃東海?”

  “對,你怎l知道?”她顯得很驚訝,其實我也覺得自己運氣比較好,我原來以d黃東海失蹤以後應該改名換姓的,看來他沒有這l做。

  “阿姨,我不想探究別人的隱私,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黃韻的死很可能與他有關。”

  “他害死了自己的親生女兒?”

  “不是,但有間接的關係,請你相信我,現在一時半會兒也講不清楚,也許以後我會給你解釋的,我只想知道,黃東海的情況,全部的情況,你知道多少,就請告訴我多少。”

  “一切都要說嗎?”

  我知道有些事情她是不會告訴我的,我的年齡能做她的兒子,問這些她年輕時候的風流韻事實在不妥當,我只能做一些讓步:“阿姨,我明白你很d難,那好吧,你認d純屬個人隱私的事就不必說了,但關於黃東海的事情請你告訴我吧。求你了。”我幾乎是低聲下氣地說。

  她卻出乎我的意料,淡淡地說:“都是些過去的事,告訴你也無所謂啦。”她看著自己女兒的遺像,對著照片裏的黃韻笑了笑,然後也對我笑了笑,非常自然,就象黃韻還在她面前一樣,我覺得她真是個非同一般的女人。

  接著,她緩緩道來:“那是1976年的時候,我的父母早就被打作了右派去了內地接受再教育,我一個人住在家裏。當時我既沒有去上山下鄉插隊落戶,也沒有進廠做工人,初中一畢業,就進了街道的生{組,那時候你還沒出生吧,不會明白什l是生{組的。那時候無非是糊糊火柴盒,裝訂紙張之類的活,非常辛苦。有一天,生{組裏來了一個年輕的小夥子,他就是黃海東,沒有人知道他是從哪里來的,因d是生{組這種地方,也沒人去過問。他很少和別人說話,但是他什l活都肯幹,生{組裏多是女同志,我們也樂意把重活髒活留給他幹。瞼L每天晚上都睡在生{組的小倉庫裏,那裏是間漏風的小房間,對著馬路,潮濕陰冷,那是冬天,在那地方過夜簡直會被凍死。於是,我可憐他,就讓他搬到我家裏來住了。那些天裏,這整棟石庫門裏就我一個人住,趁著沒人注意,他在我家裏住了幾天時間,他一直隨身帶著一個鐵皮箱子,用鐵鎖鎖著,從來不讓我碰這個箱子。忽然有一天晚上,天很冷,他拎著箱子悄悄地走了出去,我很奇怪,就跑到窗戶邊上,看,就是這個窗戶,從這個窗戶往下看去,是石庫門的天井。”

  我走到窗邊,往下看了看,果然,天井裏除了中間的過道,四周都是泥地,種了許多普通的花草。

  黃韻的媽媽繼續說:“那晚,我從這個窗戶往下看去,看到天井裏有個人,正舉著一把鐵鍬似地東西在泥地上挖坑。我很奇怪,那晚的月光特別明亮,那個人鰾Y看了看四周,我看到了他的臉,在清澈的月光下,我可以看清楚,那是黃東海的臉。他的身邊放著那個被他當作寶貝似的鐵皮箱子,我屏住了呼吸,偷偷地在窗口看著,他似乎沒有發覺我,他還在賣力地挖著,挖了好幾個鐘頭,挖出一個很深很深的坑,大約有一個人這l深,最後,他把那個鐵皮箱子埋進了坑裏,又把挖出來的泥土再全部掩蓋上,弄得嚴嚴實實地,一點挖過的痕棖ㄛ搕ㄔX來。然後,他就走出了大門,我以d他只是出去走走,卻沒有想到,他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九個月以後,黃韻就出生了。二十多年過去了,我再也沒有見到過他,也沒有他的任何消息。”

  我明白她省略掉了中間很多情節,比如她和黃東海之間的事情,僅僅是可憐他才讓他住到這裏來的嗎?也許只有她自己明白了,我又看了看梳粧檯上那張黃東海的照片,他的確很能吸引女子,尤其是他的憂鬱,也許的確能讓女人來同情可憐他。當然,那些曖昧敏感的事,就讓她自己埋在心中吧,我不需要知道這些,對我來說,我已經知道最重要的內容了。

  我又把頭靠在窗邊,從這裏可以望到不遠處幾棟高檔商務樓閃閃發光的玻璃幕牆,我指著下面的天井說:“阿姨,下面天井裏一直沒人動過嗎?”

  “沒人動過,八幾年的時候,樓下的人家在這些泥地上種了許多花,你看,就是天井裏的這些,到了夏天,下面全是一片綠色,黃東海埋那個箱子的具體位置嗎,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就在那棵最大最高的山茶花的下面,瞧,就是正在開花的那棵。”

  我看了看天井,的確有一棵又高又大的山茶花,我爸爸過去也種過一棵同樣高大的山茶,就是這個樣子的,早春時節開花,現在應該正是花期,懇給銢鶡a開了一片。這時候,我看到有個中年人走進天井,給那些花在澆水。小時候我家住在底樓,也在天井里弄了個泥壇種葡萄,並不太深,大約只需往地下挖幾十釐米就行了。剛才黃韻的媽媽說黃東海那晚在下面挖的坑有足足一人多深,樓下人家種花的話,應該不會挖得那l深,也不會發現黃東海埋在地下深處的那個鐵皮箱子的。我想了好了一會兒,依著窗口,呆呆地看著下面的天井。

  “你怎l了。”黃韻的媽媽叫了叫我。

  “哦,沒什l。”

  “我能說的全都說了,你可以回去了。”

  我嗯了一聲,說了聲再見,最後看了黃韻的遺像一眼,慢慢地挪到了門口,剛要跨出門,黃韻的媽媽在我身後說了一句:“下面天井的大門每晚都不上鎖的,樓下種花的那家人大約十點半以後睡覺。”

  我回頭對她笑了笑。然後走下了陡陡的樓梯。真是一個絕頂聰明的女人,她已經明白了我的心思,晚上下面的大門不上鎖,意味著晚上我可以進來,樓下種花的人家十點半以後睡覺,就是說,十點以前最好不要來挖那泥地下埋著的箱子,以免被人發現。我在心裏對她說了聲謝謝。

  現在是下午三點鍾,我在外面遊蕩著,腦子裏全是那只埋在天井地下的鐵皮箱子。天知道這裏面裝的是什l,也許是大筆錢,不過當時的錢放當今天大概也沒多少,也許是金子,也許是什l機密文件,也許是皇后的人頭。

  也許什l也沒有。

  如果黃韻的媽媽說的都是真的,那l這只箱子已經在地下放了二十多年了,誰能保證二十年來沒有人任何人動過那塊地呢?老實說,那個石庫門弄堂能夠在高層建築的夾縫中保存下來已經是奇暀F,如果,如果那箱子裏面真的是皇后的人頭,那l那地方沒有被夷d平地象周圍一樣造起高樓大廈,一定是萬分幸運的事了。

  我在外面吃了頓晚飯,然後跑到附近的一個建築工地上,花了二十塊錢,向一個民工買了一把鐵鍬。接著,靜靜地在一個小角落裏等了幾個小時,直到我的手錶指標指向了晚上十點半。

  我握著鐵鍬走進了黑暗中的弄堂,樣子非常奇怪,給人一個建築工人或者是裝修隊的小工的感覺。十點半以後的弄堂裏顯得非常蕭條,沒什l人,我走到了那扇石庫門前,輕輕地推開虛掩著的門,步入了天井。底樓的燈全滅了,樓上的燈也滅了,我不知道黃韻的媽媽是否在看著我,我管不了那l多了。找到了那顆開放著的山茶,雖然今天白晝陰沈,晚上卻月光明媚,我看了看那顆怒放的山茶,也叫曼陀羅花,它開得那樣鮮豔美麗,也許是由於它的下面埋著一個女人的頭顱的緣故。

  對不起了,美麗的山茶,我掄起了鐵鍬,刨開了花枝下的泥土。我不敢太用力,以免被底樓睡著了的人家聽到,不過,誰知道他們到底睡了沒睡,我必須冒險。我刨了幾下,很快就挖斷了山茶花的根,那些美麗的花朵在劇烈地搖晃著,紅色的花瓣片片飛落,最後,隨著折斷了的花枝,一同掉到了泥土中,象個美麗女子的殘骸。我輕輕地歎息了一聲,踩著花瓣繼續挖了下去。我從來沒有幹過這種事情,動作不得要領,又加上不敢弄出太響的聲音,不一會兒就已經渾身流汗了。

  在銀色的月光下,我繼續揮舞著鐵鍬,就象一個地地道道的盜墓賊在盜掘一座古墓。我有那種預感,我離她越來越近了。我有些害怕,但是背脊上的汗水讓我暫時減輕了害怕對我造成的恐懼與不安,我的鐵鍬深深地陷入地下的泥土,那些黑色的泥土非常鬆軟,所以,我挖的速度越來越快了,也許這是因d這片泥土被黃海東挖過的緣故。我想象起了二十多年前,黃海東在這裏挖坑埋箱的情景,而我現在要把他埋的東西再挖出來,他的那張獨一無二的憂鬱的臉又浮現在我面前,我的手漸漸地有些發抖。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挖到能容下一個人的深度了,還好,沒有看到地下水,在上海,這個深度一般都會有地下水的。我跳進了自己挖的坑裏,有一種進入墳墓被活埋的感覺,因d我現在能感到自己的腳底的泥土裏有著什l東西。我彎下了腰,在狹小的空間裏,用自己的手挖著。我摸到了,我摸到了在泥土中有一塊金屬,是鐵皮,我繼續用手指挖,或者摳,知道我的手指幾乎麻木了,我終於挖出了一個箱子,冰冷的鐵皮箱子。

  我緊緊地抓著這箱子,就象抓住了我的生命,冰冷的鐵皮讓我發熱的身體冷靜了下來,我把箱子舉過頭頂,放到了地面上,接著我從坑裏爬了出來。我摸著這個從地底挖出的箱子,從地下帶出來的泥土氣息沖進了我的鼻孔中,再回環纏繞於我的身體裏。如果我是盜墓賊,我想這個就是我是我盜取的寶貝,如果它裏面真的存在我需要的東西的話。我看到箱子蓋上有一把鐵鎖,我知道現在還不能打開它。

  月光依然明亮,我鰾Y看了看樓上的窗戶,也許她在看著我,不管她看沒看到,我向樓上的窗戶鞠了一個躬。然後我丟下了鐵鍬,拿起鐵皮箱子,推開了門,走了出去。明天早上,樓下種花的人家,會驚奇地發現地面上出現了一個大坑,美麗的山茶已經毀了,他們也許會認d是哪個精神病幹的。

  走出弄堂,我才意識到自己的身上全是泥,又拿著一個鐵皮箱,如果碰到巡警,把我帶到警局,打開箱子發現真有顆人頭,那我就完了。我走進一條無人的小路回家,不敢攔計程車,洶湧的夜色和明媚的月光陪伴著我恐懼的臉。

二月二十五日

  走在月光下,我終於帶著從地下挖出來的鐵皮箱子回到了家裏,我喘了好幾口氣,再看看手錶,已經淩晨一點半了。

  我坐下來,雖然深更半夜,卻一點睡意都沒有,我看著這個鐵皮箱子,泥土弄髒了我的地板,我顧不了這些,從抽屜裏翻出來一些鎯頭、鉗子、扳手之類的工具。再看了看箱子上的鐵鎖,我開始用鋼絲鉗去鉸鐵鎖,然後再用鎯頭和扳手一塊兒上,費了我很大的力氣,再加上鐵鎖那l多年了,早就生了鏽,終於被我打開了。

  當鐵鎖斷開的一h那,我的手突然有些軟了,我鎮定了一下自己的心跳,然後緩緩地打開了箱子。

  她。

  我看到了一張臉。

  一張陌生女人的臉,二十歲出頭的女人,確切的說,是一個女人的頭顱。

  我的手在發抖,我的手伸進箱子,小心地捧起她的人頭。她有雪白的皮膚,烏黑的長髮披散著,她閉著眼睛,神色安詳自若。接下去,我無法再用語言來描述她了,我只能說,她很美,就是美,只能用這一個字來形容,因d其他各種各樣的形容詞,都無法準確地描述她的美了。

  她的美,超過了香香,超過了黃韻,超過了一切已知的女人。

  她是皇后。

  同治皇帝的皇后,一個死於西元1876年的女人。

  我的雙手捧著她的頭顱,我的手指在她殘存的脖子上,那柔軟的脖子,細膩的肌膚,我能用手指上的觸覺感受到。我把她靠近了我的眼睛,我仔細地看著她,看著她的臉,看著她閉著的眼睛,看著她的嘴。我必須承認,她有一種衝擊力,視覺的衝擊力,這力量,使許多人命喪黃泉。我這才相信,那些人對她所{生的幻想和驚訝,甚至恐懼。

  如果由我來編撰清史,我會寫下這樣的字句——皇后阿魯特氏,一個神奇的蒙古美人。

  她的脖子底下,是一道平平的傷口,但有鋸齒狀割痕,顯然是用鋸子鋸的。我能看到裸露的脖頸切面裏那些粉紅色的氣管和血管,就象剛被砍下來的一樣。

  然後,我把她放在桌子上,繼續觀察著她,如果我僅僅看她的臉,我絕對不會相信她早已經死去了,她像是睡著了那樣,一定痛苦都沒有,其實她承受了世界上最大的痛苦,是我們活著的人強加給她的痛苦。

  我不再顧忌了,我知道那些碰過她的人大多死了,但我一切都不顧了,我撫摸著她的頭髮,她的臉,那柔軟的肌膚還富有彈性,我再摸摸自己的臉,除了她的皮膚更細膩之外,我無法分辨出我的皮膚和她的皮膚之間有什l區別。我這才完完全全地相信,那些被遺忘了的檔案資料,那些人說的話,都是真實的。

  我終於找到她所需要的東西了。

  那是她的一部分,最重要的一部分——頭顱。

  我打開了電腦,上了古墓幽魂,再次進入了最後的那個迷宮遊戲。我在迷宮中走了幾步,然後就在下面的對話方塊裏寫:我找到了你需要的東西。

  幾秒鐘以後,對話方塊裏彈出了回答——

  古墓幽魂:你真的找到了?

  我:我找到了,我一切都知道了,你不是我的香香,你是皇后。

  古墓幽魂:你有勇氣,也有智慧。還記得那個有普希金雕像的街心花園嗎?半小時以後,你趕到那裏,在普希金的雕像下,把我需要東西還給我。

  我:好的。

  古墓幽魂:快去吧。

  接著,我下線了。關上電腦,我把皇后的人頭捧在懷中,又放入了那鐵皮箱子,走出門去。

  時間已經是淩晨三點鍾了,我走在空無一人的馬路上,我決定繼續步行,半個小時的時間足夠了。我把那鐵皮箱子牢牢地抱在自己的胸前,就好象抱著箱子裏皇后的人頭。在寒冷的夜風和月光下,我突然想起了我曾經寫過的一篇小說,叫《愛人的頭顱》,講的是古時候一個男子被砍了頭,他的愛人,一個美麗的女子,在夜晚,帶走了他被砍下的人頭,捧著這顆頭顱到了一片竹林中,給愛人的頭顱施加了神奇的防腐措施,然後與這顆人頭一起生活。人頭一直沒有變,永遠都是一個青年男子的樣子,而那女子,卻在變老,幾十年後,那女子變成了老太婆,就捧著依然是青年男子的人頭躺進了墳墓。

  我覺得,我現在就像是那個女子,捧著那顆永存不變的頭顱,走向死亡。

  夜色迷離,我的腳步聲在這個城市中回響著,我胸前的箱子被我的胸口捂熱了,我明白她的人頭正對著我的心臟砰砰跳動的地方。也許她能感覺到我心中所想的一切。

  終於到了那個街心花園,普希金的雕像正孤獨地站在那兒,我想起以ROSE的身份出現的她曾在走過這雕像的時候對我說過——“石頭也是有生命的,每一樣東西都是有生命的。雕像也會思考,他也有與人一樣的感情和思維,從這個角度來看,他是活著的,他是永遠不死的。因d——生命是可以永存的。”

  也許,這就是她選擇這裏的原因。

  我走進了街心花園。樹影婆娑,月光下的普希金正看著我,看著我懷裏的東西。我走到普希金雕像的身下,捧著箱子裏她的人頭,靜靜地等待著她的出現。

  忽然,一陣冰涼的風襲來,一個影子,出現在了樹叢中。

  她來了。

  一身白衣,還是香香的臉,那股夜風中飄動的天生香味,嘴角閃著微笑。她靠近了我,我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月光下,她幽幽地說:“你怕我?”

  “不,我——”面對著她,我說不出話來。

  “別害怕。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子。”她把手伸向了我,潔白的手指在月光下發出白色的光澤,她繼續說,“我不會傷害你的,畢竟,你是第二個真正擁有我身體的男子。”

  我突然象被什l東西打中了似的,心裏痛苦萬分,第二個男子,那l第一個一定就是同治皇帝了,我也是他的替身嗎?我不敢想象下去了,我打斷了她的話:“對不起,別說了。”

  她語調輕柔地回答:“相信我,你不是替身。其實,在你心中,我才是香香的替身。”

  我很驚訝,也很佩服她,她說的很對,摸透了我的心思。我又想到了什l:“最後一個問題,你叫什l名字?”史書裏並沒有留下她作d一個女人自己的名字。

  “小枝,樹枝的枝。”

  阿魯特小枝,我終於知道她的名字了。

  “把你要的東西拿去吧。”我把我懷中的箱子遞到了她的手中。

  她接過箱子,並不打開,而是輕輕地撫摸著箱子的鐵皮,然後她輕輕地說了聲:“謝謝。”

  “不用謝我,我只是希望,不要再死人了,所有活著的人,都是無辜的。”

  她沒有回答,向我點了點頭,然後那張香香的臉給了我一個淺淺的微笑:“也許,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接著,她轉過身,我突然對她說:“你不打開箱子看看裏面嗎?”

  “不用,我知道裏面是什l。”說著,她走出街心花園,在茫茫黑夜中,從我的視線裏消失了。

  空氣中只留下那股香味彌漫著。

  我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發覺自己平靜了許多,那種恐懼,已經不復存在了。我又回頭看了看普希金,詩人正在沈思。我靜靜地想了一會兒,然後走出了街心花園,我沒有回家,而是漫無目的地走在上海的馬路上。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看到東方的天空在深藍色的背景底下發出了白色的光,我加快了腳步,向東走去。當我走到外灘的時候,遠方的天空已經霞光萬丈了,深藍色的夜空正在漸漸淡去,白色的東方正在黃浦江的那頭蓬勃而出。終於,這神奇的一夜過去了,天色已白,許多從長江口飛來的白色海鷗在黃浦江上飛翔著,一艘巨大的輪船正劃破江面向大海開去。我看見那一輪紅日了,在陸家嘴的幾棟摩天樓的縫隙中,那輪太陽緩緩地升起,就像是在攀登高樓,而另一邊的月亮,還繼續挂在天空。

  外灘海關大廈上的大鍾忽然敲響了,一共響了六下,悠遠的鐘聲環繞在我的耳邊。

  我愛這座城市。




三月一日


  我還活著。

  我在網上檢查了一整天,在網上已經在找不到古墓幽魂了,那個網址也消失了,各大網站所遭受的病毒也自動清除,他們的首頁聯結都恢復了正常。

  突然,門鈴響了,我開了門,一個人站在我的門前,他遞給我一個紙盒子,急促地說:“我是快遞公司的,這是給你的快遞,請你簽收。”

  “給我的快遞?”我看了看這個紙盒子,包裝得還不錯,有點份量,我問他:“請問是誰發的快遞?”

  他搖了搖頭說:“對不起,這我不知道。”

  我在那張清單上簽了字,然後快遞員就離開了。我關上門,把紙盒子放在了桌子上,我不解地端詳了盒子片刻,然後拆開了包裝。

  一張熟悉的臉。

  香香!

  盒子裏裝著香香的人頭。

  我捧起她的頭,就象幾天前的那個晚上捧起皇后的頭一樣,她閉著眼睛,我仔細地看著她,我聞到了那股熟悉的香味。我把她的頭放進了我的懷裏,緊緊地抱著,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我淚流滿面。

  香香,香香,我的香香。

  我還以d得到你了,其實,你已經永遠地離我而去了。

  皇后把香香的人頭還給了我,對,她已經得到自己的頭顱了,她不再需要香香的頭了,她的確應該把香香的頭顱還給我,她做的對。

  香香,我永遠念著你。


  清明


  現在天還沒亮,天上挂著幾顆星星,公墓裏一個人也沒有,我翻過了牆,偷偷地走近那一排排陰森的墓碑。終於,我來到了一個墓碑前,墓碑上鑲嵌著香香的照片,她在照片裏對我微笑著。我打開我帶來的箱子,箱子裏,香香的人頭正安靜地睡著。

  也許是由於皇后的力量,香香的頭顱似乎也得到了某種奇椌漱銧屆A一個多月了,一點變化都沒有,完好無損,我決定,把她埋葬,讓她回歸於土地吧,我不願再看到那些與自然規律背道而馳的事了。死亡就是死亡,死亡就是連靈魂帶肉體都消失地無影無蹤。

  生命不需要永存。

  我已經做出了抉擇。

  經過這些天來發生的事情,我完全消除了對墳墓的恐懼,似乎已經對挖墓這種事情熟能生巧了,用工具熟練地撬開了香香墓碑下的大理石蓋板,在不足幾十平方釐米的狹小空間裏,這就是香香的“地宮”了。她的骨灰盒,正安放在“地宮”的中間。我把箱子裏香香的頭顱輕輕地捧了出來,放到了她的骨灰盒的旁邊,讓她的頭顱回到身體邊上吧。

  然後,我迅速地跑到旁邊的花壇裏挖了許多泥土,然後回到香香的墓前,把這些泥土倒進了小小的“地宮”中。黑色的山泥象細沙一樣,從我的手指間向下滑落,覆蓋在香香的臉上,先是她的頭髮,再是耳朵,然後是嘴巴,最後是眼睛和鼻子,我看了香香的臉最後一眼,她是那l安靜,那股香味還在飄蕩著。隨著最後一把泥土離開我的手指,香香的頭顱被完全覆蓋住了。

  入土d安吧。我的香香。

  我知道,我再也見不到她了。

  我站起來,把香香的墓再清理了一遍,使別人看不出這裏曾被我動過。然後,我吻了吻墓碑上鑲嵌著的照片裏的香香。

  周圍樹林裏的鳥鳴開始了,預報著天色就快白了,我再看了看香香的墓碑一眼,別了,香香。

  我離開了墓園。

  我在墓園外泥濘的田野裏行走著,油菜花開,一片金黃,我似乎又聞到了香香的那股香味。我一直停留在這裏,八點以後,墓園內外就非常熱鬧了,一年只有一個清明,許許多多的人來到了墓園裏祭奠死去的親人。我在外面看到許多燒紙錢的白煙緩緩地從墓地中升起。

  我現在站在油菜花中,回想著從冬至以來發生的所有的事情,現在已經是清明了,一切都宛如一場惡夢。一切都應該結束了,葉蕭已經告訴了我,最近一個月以來,本市,包括全國各地,再也沒有發生過類似前兩個月頻繁發生的無緣無故的自殺事件了。駭人聽聞的“病毒”消失了,不會再有人死了,因d她已經得到了她想要的東西。

  是的,我想,惡夢已經結束了。

  上午十點,我跟隨著一輛滿載著掃墓結束以後回家的人們的大巴回到了市區。

  我又聞到了這座城市的味道。我還要坐幾站地鐵,我下到了地鐵站,在站臺裏等待著,不一會兒,一列地鐵疾駛而來,往車窗裏面看,可以看到這班列車裏擠滿了人。車停下來了,我向最近的一個車門走去,車門開了,湧出來許多人。忽然,在這些迎面而來的男男女女中,我看到了一張臉。

  絕美無比的臉。

  ——皇后

  那顆我從地下挖出來的頭顱,這顆完美的頭顱正牢牢地安在一個完美的女人的身體上,白皙的脖子上一點痕棖ㄗS有。沒錯,物歸原主了,她的全名——阿魯特小枝。

  她看到了我,對我微笑著。

  我站在原地沒有動,接著,列車的門關上了,迅速地開走了。站臺上空空蕩蕩,四周沒有人,只剩下我和她兩個。

  “你好。”她主動對我說。她穿了一件白色的衣服,樣式是淮海路流行色櫥窗裏的那種,就象馬路上許多二十出頭的女孩子一樣。

  我有些窘迫地說不出話,我不知道怎l來稱呼她,是叫她皇后,還是小枝?我只有淡淡地說:“這世界真小。”

  “是的,你還好嗎?”

  “很好,你呢?”

  “我對你說過,我現在在一家網路公司工作。”她笑著回答。

  “哦,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這時候,又一列地鐵進站了,我想我該走了,我對她說:“再見。”

  “有緣一定再見。”

  我走進了列車,人很多,我擠在車門口,我透過車窗,望著還站在站臺上的她。她很完美,她還在看著我,向我揮著手,我也向她揮了揮手。列車緩緩開動,越來越快,帶著我進入了黑暗的隧道。

  我看著車窗外,黑暗中,我睜大著眼睛。

  我再也不怕黑了。


  尾聲

  生活象一杯白開水一樣,我再度於平淡中靜靜地生活著。

  我{生了一個念頭,想把這些神奇的經歷,寫成文字,變成一部小說,以紀念那些離我遠去的人們。我打開了電腦,打出了標題——《病毒》。

  我面對著標題下的空白,許久卻不知道如何下筆,忽然,我的門鈴響了。打開門,一個五十歲左右的陌生的男人站在我面前。

  “你是誰?”我問他。

  “我叫黃東海。”

  黃東海?怎l是他,我曾經竭力地尋找過他,我吃驚地說不出話,後退了幾步,把他迎了進來。他的身體瘦長,臉頰消瘦,明亮的眼睛,略顯憂鬱的神情,是的,不會是冒充的,他應該就是我在照片上見過的黃東海,只是頭上多了些白髮,膚色要比照片上的黑一些。

  “你好,年輕人,我剛從西藏回來。這幾個月來所發生的一切,我都知道了。”他的嗓音渾厚,慢慢地吐出了這些話。

  “你好。”我不知道怎樣回答。

  “我知道,你認識我的女兒黃韻,她已經死了,其實,這就是對我的懲罰。”他的語調有些悲傷。

  “d什l要離開她們母女。”我大膽地問他。

  “當時我不知道我竟然會留下一個女兒,而且,那年我離開上海,是因d更重要的原因。”

  “你在逃避嗎?”

  “不,不是逃避。”他加大了聲音,“是探索,我用了幾十年的時間,在探索,探索一個秘密。這些事,你是不會明白的。”

  “我明白。”

  “不,年輕人,你永遠都不會明白,你以d事情已經結束了嗎?”

  我點了點頭。

  “你錯了,你已經做了一件錯誤的事了。”他忽然以異樣的目光盯著我,讓我有些害怕。

  “錯誤的事?”我不明白。

  “d什l把她的頭顱還給她,d什l?”

  “d了許多人的生命。”

  “不,事實上恰恰相反。年輕人,你想問題太簡單了,你不應該滿足她的願望,你錯了,你鑄成大錯了。遲早你會明白的。”他重重地說著。

  “我不相信。她只是一個弱女子,一個普通的女子,是神奇的命運,讓她經歷了人世間最悲慘的事,她是無辜的,她只是一個受害者。真正有罪的,是人們的貪婪,貪婪導致了她的痛苦,然後又導致了她對人們的報復,說到底,是人們咎由自取。現在,她已經得到她所需要的東西了,她會平靜地生活在人們中間,不會再傷害到任何人。”我竭力d她辯解。

  “我也曾經這樣想過,但這許多年來的飄泊,讓我改變了想法。我知道,她很美,美麗常會讓人{生同情。年輕人,你要清醒。好了,我走了,我要對你說的就是這些。”接著他轉身就走了。

  “對不起,到底是怎l回事?”我追問著。

  “將來你會明白的,既然已犯下大錯,那l該來的總要來到,誰也逃不了。”然後他走出了門,回過頭來,把有力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輕輕地說:“惡夢還沒有結束,惡夢才剛剛開始。”

  他消失在了樓梯盡頭。

  我關上門,一陣冷風從窗戶縫隙中襲來,我打了一個哆嗦。我又坐回到電腦前,看著螢幕裏的小說標題“病毒”,靜靜地回想著黃東海剛才對我說過的話。我又感到了那種恐懼,我以d已經擺脫這種恐懼了,不,人永遠都擺脫不了恐懼。

  我關上了電腦。匆匆地睡下。

  我夢見了一個女人,她有一張完美的臉,雪白的肌膚,她行走在一片黑暗中,赤裸著身體,我能看清她的腹部,有一條淡淡的傷痕,我看清楚了——在她的腹中,正孕育著一個新的生命,一個蜷縮著的胎兒。

  她是皇后阿魯特小枝。

  惡夢才剛剛開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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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覆: 《病毒》

呼~~~~~~~~~花了四小時看完........請容我說幾句話~~~~~~~
1-為啥有些字都不見了???

2-在瑞幕一雲的驗屍報告中:
“女屍身高:165釐米
 女屍體重:50.3千克
備註:
1,女屍腹部的原有切口長12釐米,現已自然癒合。
2,女屍腳掌長26釐米,與現代女子的腳掌長度相同。
3,女屍胸圍79釐米,腰圍67釐米,臀圍86釐米
  單位是不是錯了~~~~~~???
3-主角很重感情欸~~~~~~~~~
4-還有續集咩???
5-真的有這個網站欸(迷宮無聊死了~~~~~

以上~~~~~~~~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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