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之狂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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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孤濤海,寂靜平洋

南方頂點,航行的牧場



日記:

1025麥奇娜之年,仲夏季

  我又聽到了外面傳來的歌聲,如果我是在海上的水手,一定會像那本詩集裡所寫的情節一樣,被詩蓮迷惑,回不了家。

  可可亞拆繃帶的聲音讓我分神,他說那只是海浪啪打礁石的聲音,我看著他潰爛的傷口仍然沒有復原。

  每次到有月亮的夜晚就會出現的歌聲 最近越來越頻繁





「妳瘋啦!」

「你才瘋了!笨蛋!不要再去抓你的傷口了。」

  看來約莫二十幾歲的青年,可可亞拿起手邊偷藏的金屬湯匙,用缺損的地方把手臂上結痂之處刮掉,他自己看著有點發黑的髒血流出來,拿起地上的繃帶擦掉後,接著又把膿汁擠掉。



「你以為我高興阿?」

  可可亞的臉有點發白,在那個石窟牢房裡唯一的一扇窗,不過那也稱不上是窗,而是隨隨便便鑿出來的洞口,就在一個成年男子伸長了手也搆不到的高度上,大概是一個人能爬出去的大小,不過有好幾根黑色的,直徑有兩公分的鐵條擋著那月光唯一能進來的地方。那月光被鐵條硬是分成幾道光束,寂靜的白光打在可可亞的臉上。



  無法言喻的感覺在手臂上遊走,像是被火焰灼燒的疼痛,也像是被好幾千萬的螞蟻给啃食一樣。可可亞雖然嘴巴上沒說,但那張滿是污黑色塊給弄髒的臉上卻落著幾顆豆大的汗珠。



  破舊的衣服,缺損殘破的下襬,單薄的劣質棉料做成的衣衫。



「跟馬塔尼借藥吧,可可亞…」

  同樣穿著灰色破舊衣衫的少女開口說話,她褐色的眼睛盯著可可亞的傷口不放,但是可可亞的眼睛卻出現了異樣的光,嘴邊似乎閃過微笑。



「埃珥,我跟妳說過吧。」

  那傷口已經被可可亞給擠出黃色澄清的液體,可可亞拿比較乾淨的白色布條往手上一圈一圈的纏繞。



「求他不如讓我去死,我已經存到三百五十七歌那【註1,很快的就可以帶妳離開這鬼地方了。」

「說的也是!」

  少女忽然小聲的笑了起來,卻又難以隱藏那驚喜的雀躍,她拉著自己的袖口遮著自的笑臉,一邊偷偷的、小心翼翼的跑到那男孩的身邊。



「我這裡也有!我這裡也有!你看!」

  從挖開的牆腳邊出現了一個塊石頭,她把石頭挪開一點點又見到下面有一個跟牢裡的土色一模一樣的袋子。

「我今天去幫卡他卡哈魯夫人洗衣服的時候,卡他卡哈魯夫人額外給我的賞錢呢!」

  埃珥高興的拿出一個銀幣,好像刻意被抹上一層土的銀幣,在被埃珥摸過而掉落塵土的地方露出了它本來閃閃發亮的質地。

貴族們偶爾也會有出手大方的時候,多半是在其他貴族的面前或是在特殊的時候,賞給奴隸一、兩枚的銀幣,證明自己的仁慈也證實自己的財力。



「這樣的東西有兩個!」

「哇!妳好厲害,這樣我們就有五百五十七歌那了。」

「加上我之前存的是七百八十九歌那阿!」

  埃珥不平的吼著,但卻刻意壓低聲量同時又望向牢外一眼,穿越過黑色鐵條牢門的視線,那裡有一個拿著鞭子走動隨意放肆大笑的大肚皮男人,不時的隔著被撐緊的襯衫搔搔他那渾圓下垂的肚皮。



  真的是很癢吧,好像永遠也搔不到癢處般,三不五時就抓著肚皮。



「妳之前存的?傻瓜!那是妳的嫁妝阿!」

「呀給尼就噗居要呀裝嚕哇。(嫁給你就不需要嫁妝了阿。)」

  用被可可亞一手抓住兩頰的嘴巴說話,埃珥的嘴巴被擠的像樹上飛啼著的小鳥一樣嘟著。

「我可不想娶妳,妳知道吧,跟妳生的小孩一定是又笨又蠢。」



  說是這麼說,但是在可可亞的臉上卻是一派輕鬆自容,開懷的笑著。

「明天跟我一起去市集吧,我說服了露可跟妳換。」



「那些軍人不是都不用奴隸的嗎?那個女軍人有什麼好?」

「人家是貴族,貴族就會用奴隸,人家救過露可,妳跟她換一下也不會怎樣吧。」

  埃珥拍拍自己的臉,紅腫發酸的兩頰,一邊再把得來不易的銀幣藏好。

「換阿換阿,不然我也不能去看麥奇娜的祭典了。可可亞你說過的喔!」

  埃珥用那沾滿泥土的手指指著可可亞的鼻子。佯裝嚴厲的口氣說道。

「你說要帶我去吃冰的,可不能後悔阿。」

「反正是悲痛日【註2,妳愛怎麼吃就怎麼吃,嫩豬!」



sa……salaninnuin



  隨著海浪聲而起的,時而像女人在低聲呢喃,時而像男人在朗誦的聲音,只有在海浪啪打沿岸的礁石才會出現的聲音。



「我又聽見了!可可亞!我真的沒有聽錯!」

「管他的,妳不要聽外面的聲音就行了。」
「那到底是什麼聲音阿?好奇怪,每次到祭典的時候都……」


「大概是詩蓮【註3吧,妳知道,牠們的歌聲連睡夢中的人都會被迷惑,妳想想…」

  可可亞把臉湊近埃珥的面前,悄悄的低聲說著。

「為什麼,波夏跟娜娜會死在海邊還一臉幸福的樣子?」





註釋:

1.歌那:奎留大陸上的通用貨幣,一歌那可以買三至四個蘋果,五歌那可以買一瓶次等的餐前酒。

2.悲痛日:主神麥奇娜為了彌補自己的配偶神-亞卡斯連同破壞女神所犯下的罪過,在自己的創世年之後又再度出現修補天地,而修補天地期間用自己的血肉償還亞卡斯的罪卻還不能尋回自己的丈夫而悲慟不已,這期間則以一日紀念,稱為悲痛日。這一日之內參加麥奇娜祭典的人無論尊卑一律免費享用祭典司公會所提供的餐點。

3.詩蓮:古希臘海妖Sirens,她們半身是美女,半身是鳥,擅於歌唱,總是在岸邊唱著淒美動人的歌聲,媚惑往返於海上的水手,讓他們的船不由自主地駛向岸邊的礁石,撞個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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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節:



日記:

1025年,麥奇娜之年仲夏季

  馬塔尼那個販子每次都把我們辛辛苦苦賺來的歌那抽走當佣金,今天跟可可亞一起才賺到5歌那真可恨。

  原來那個東西叫提琴,他有點髒不過眼睛很漂亮。





「祭典司這次的活動怎麼都辦在城內呢?」
  埃珥抱著用藤竹編成的大簍子,眼見裡面放著一顆比一顆還大的鮮綠色果實,她臉上那些汗珠一粒粒的掉落到果實上。

  黃昏時分的陽光恰恰好灑落在那一大片的沙灘上,城內的邊防,土磚砌成的走道,這一段長長的路徑對外並沒有設立圍牆,從這裡正好可以一覽那一大片平靜的海洋。陽光將整座城市與沙灘岩石照映同一色調,海風拂過岸上城牆邊圍種植的樹木緩慢進入城內。
大概在埃珥後方四公尺不到的,於那一整面高聳的城牆裡駐守的士兵也能知曉從外面吹進箭孔的海風。

「是因為波夏跟娜娜……」
  可可亞從前方的樓梯口下的房門出來,拉著一台木製的小型推車。他雙眼盯著看海看得出神的埃珥。
「妳是不是忘了這些祭祀用的樹果有多重了…」

「為了兩個我們這種奴隸就不把祭典活動辦在海邊?這次一定是你頭殼有問題!」
「胡說什麼,嫩豬,都說了是妖怪惹的禍,這下好了,妳想看的活動是不可能在城裡辦的。」

「可可亞…你打算什麼時候拿?」
  把那一簍裝著綠色樹果的大簍子放上推車,可可亞推著它走過一道行人專用的石橋下,再彎過一個彎走進一個小巷口。跟在身後的埃珥輕輕的出聲詢問。
只見他從懷裡掏出一顆小小的好似發育不良的紅蘋果,偷偷的塞到埃珥的手裡。

「哇哈!」
「吃小聲點,嫩豬,我可不要被抓去當祭品。」
「知道了啦。」

  剛剛還是放晴的天氣終於轉陰,可可亞抬頭看了一陣子接著又把目光移回前方。

  埃珥滿足的咬著兩三口就可以吃完的果實,可可亞忽然嘆了一口氣,接著使勁的將推車轉向,那個巷子原本只能容的下兩個身材適中的成年人通行,而那個木製的簡易推車現正在兩條巷子的十字交叉口處於過與不過的尷尬窘境。

「直走不行嗎?」

「前面是貧民窟,上次徵稅之後,那裏的窮人就越來越多。」
  可可亞沒有說,可是推著推車的手指卻因為用力而發白,埃珥幫忙調整推車頭的位置。
「妳聽好,以後我們變成了平民就要交稅,更以後我們就會變成跟他們一樣,雖然不用被人打…」
「雖然是貧民窟…我們還是直走吧。」


「……」
「用衝的。」
「妳看後面。」

  穿著黑色長袍,佩帶金色飾品的人一個接著一個經過,然而那一條他們所行走的大道上卻沒有任何聲音傳過來。
「悲痛日時祭司不能說話,經過祭司身邊也要靜默無聲,那個隊伍會很長,而且跟我們要去的地方還是反方向。」
  可可亞那好似有說不出有什麼苦楚的模樣,兩眉緊蹙,但埃珥也好不到哪裡去。
  
  這個世界表面看來風平浪靜,但帝國之間的私下較勁仍非常的常見,一點點政治上的不如意便有可能要花費金錢或是軍隊勢力才有辦法將不穩的局勢壓下來。
  無法正式開戰是有理由的,位於帝國西方的黑色山脈,鐸林爾山脈上居住了千年的住民,黑色的精靈,少了龍族和白精靈的庇祐,山下的人類不能再消耗任何一絲可利用的戰力。因此龐大的資金需求便使得下層階級的帝國人民窮困的苦不堪言。
  貧民會生下盜賊與殺人犯,他們都是這麼說的。

「直走吧,可可亞,祭司比貧民可怕,不是這麼說的嗎,冒犯祭司就要當心晚餐。」
「……快點過來我這一邊,嫩豬。」

「準備好了嗎?一聽到我說出的暗號就請使出吃奶的力氣跑。」
「我知道了!」
  兩人把雙手都放到了把手上,還好他倆偏瘦的身軀並不會讓他們卡在巷子內,看到前方對樓在三、四樓層之間曬著的衣物,兩人躡手躡腳地往前走去。


  巷子內的一處,正有一個小孩子放聲哭叫,身邊那個身簡陋衣衫蓄鬍的中年男子正在努力的安慰他,一邊擦著臉頰上的汗,甚至是哀求著那孩子能靜下來,從窗戶裡,微微掀開布簾觀看的人在所多有,只是沒有人聲,這裡靜的很多。
  那個女人探了一眼之後隨即抱緊懷裡的孩子,一臉憔悴的愁容,小聲的哄著希望小寶寶快快睡著。

「昨天那個呢?」
「死了,祭司也從那邊過去了,被聽到了吧。」
  布廉後細微的讓人聽不見的竊竊私語。

「這整座城市裡就只剩下這些東西,祭典跟交不完的稅。」
「不要再說了。」
「一家人都不在了。」
  掀起退色已久的舊窗簾,望向斜對角的一戶人家,那裏好像就特別的安靜,由於沒有門也沒有窗的關係,那些用來遮掩的布簾順著偶爾經過的微風飄動一角。
「那一家人都不在了。」

「孩子餓了就會哭。」

  巷子的那一端總是能隱隱約約的聽到一些聲音,是安眠曲。巷子的地上開始出現了一點一點的小黑點,空氣中也開始蔓延著一股悶熱的窒息感。但是樂曲並沒有停息,倒臥在巷子邊的幾名流浪漢也沒有一絲一毫想把身軀移開的意志,雨就這樣下了,沙沙沙的下在土磚鋪著的地上。

  巷子的這一端傳來喀啦喀啦地聲音,輪子輾過土磚尖細縫的聲響,穿過雨勢漸大的巷子內。埃珥跟可可亞並沒有因為雨勢而加緊腳步。

  左邊的流浪漢盯著那藤簍瞧,右邊的人家掀開了窗簾久久不放,後面傳來了聲響,前面漫起了霧。埃珥的心底直發毛,握著把手的雙手越握越緊。
「跑!」

  二話不說,嬌小的埃珥立即和可可亞拔足狂奔!車輪輾過的水漥都被漸起好幾道的水花,被衝散的積水處,那些水被漸的到處都是,原本蹲在巷子邊的流浪漢及醉醺醺酒鬼被地上的汙水波及而清醒,才知道前方才剛剛狂奔而過的兩人,後方又有兩三名衣屢殘破的男子跟著急追。

  雨勢轉大的況下,已經不是起初那般如細線綿延的雨絲,而是斗大如珠的雨滴啪啦啪啦的打在兩人的臉上。這條巷子的交會口相當多,但兩人只能選擇筆直的往前方找尋出口。


啪!


  從一邊小巷裡伸出了一隻蒼白如蠟的手臂,強而有力的拉著埃珥,埃珥另一隻死抓著推車手把不放的手就這樣順勢也把推車連同可可亞拉入灰暗的小巷內。

  直到後方那陣急促的腳步聲便成前方的,之後漸而無聲。

「嗯!」
  那隻蒼白的手不知何時早已按上埃珥的嘴。

「真是抱歉,那是供品吧。」
  沉穩的嗓音字埃珥右上方傳來。那聲音的主人是有著一雙蒼綠色眼睛的男人。

「知道的話就請別為難我,這裡的東西是一顆也不能少的。」
  可可亞一把拉過埃珥到他身後,眼裡出現一種怕是連埃珥都沒見識過的嚴厲。

  對方直視著可可亞的臉,雙方之間存在著一股不可言喻的氣氛,只能知道對方除了那雙明亮的眼睛之外,還有一頭灰銀的髮色。

「那個……很謝謝你…」
  聲音的主人讓對方轉移了視線,埃珥拉著可可亞的衣袖,從他身後只露出那一隻眼睛看著對方。
「從那邊…」他指著可可亞的身後說道:「出去之後再直直走,會看到帝國軍騎兵隊本部,往右走經過都集市,應該就能看到祭典場了。」

  話一結束,可可亞立刻轉身離去,一句話也不說的拉著缺一大角的推車離開。
「謝謝你!」埃珥彎下腰給了對方一個大大的行禮式,那是身為奴隸本來就要做的事情,對於不是奴隸身分的人,男性要稱為先生、閣下,女性要尊稱夫人。
  因為奴隸根本不歸屬於社會的任何一種階層。


「不用對我行禮。」

  聽出對方聲音裡有著一種不耐,埃珥急忙把頭抬起來,對於有身分階級的人,奴隸是不能違抗的。

  蒼白如皙的臉,剛毅的眼神與緊抿的嘴唇,透著莫名的悲傷感,如果不是那一身舊舊的、沾上污漬的白色襯衫跟手邊一把褪色的樂器,以及蒙上些許灰塵的臉,她就要以為對方是有來歷的高尚貴族了。




【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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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我需要你

犧牲跟奉獻



我需要你

發亮的銀幣

未能成眠的記憶

還有清幽的樂曲



  面對祭壇上擺著的甜美果實,幾隻又香又肥美的烤豬,華美的黃金杯與銀杯上各有精雕細琢的金鳥與女神像,裡面盛裝的是鮮紅的或青綠色的芳香濃郁美酒,織有如太陽散發日冕以及流水般的雲彩抽象圖案的布匹,正被身穿純黑色祭服的祭司一匹一匹的張開來,披掛在樓牆上、襯墊在桌面上,平鋪在地面上。

  像埃珥跟可可亞這樣身分的人頂多穿戴整齊的衣裳,然後在右手臂上佩帶代表當年祭祀的神祇圖案的臂章。今年的當角乃是主造人類以及人魚,創海洋,鑲星辰的女神,麥奇娜,七主神之一,埃珥手臂上所佩帶的正是象徵主神麥奇娜的星辰圖樣。


「終於搬完了,可可亞,你看我拿到的麵包!」
  不算頂新鮮的麵包,不過算是很不錯的了,在這個時代之中即使有,但也為數不多的人會對無身分的人好。更何況是真心真意的。

  無論身分跟地位,一律享有美酒佳餚,在這悲痛日之中仍屬下層階級之間口耳相傳的笑話。

  知道埃珥好不容易才搶來的麵包,只要不是發霉的就好,可可亞手裡拎著兩只半透明的瓶子,這讓埃珥輕輕的竊笑。
「我等一下要順便去安哥維爾先生那邊搬酒,會幫妳拿一點酒回來的,所以…」
「老約定!我會到那邊去等你的,你也要快點來呦!」

  雨還沒有停歇。埃珥是死也不願意抱著辛辛苦苦才得到的麵包往來時的路回去,就算窮人所配給到的食物永遠比他們還要多的多,仍然避免不了被搶的風險。

  路上的行人在雨後便疏散了不少,現在天上只剩下零落的雨滴,眷戀著地上的一切而無法殆盡。

  埃珥勉強一手抱著麵包一手遮雨,用跑的方式在各戶人家的屋簷下躲雨。她抱緊懷裡的麵包,就怕雨把麵包給打溼了。也許可可亞要去很久呢!她這樣想著,那個安哥維亞以前就對可可亞說過好多次要收養他的意願,不過可可亞好像都會說些什麼讓那位安哥維亞既能對可可亞的拒絕一點也不感到生氣,也能把店裡的酒分一些給可可亞。於是這樣一來,在一天的工作之後,憑著埃珥她自己努力工作後所得到的額外獎賞,有時也能喝到可可亞拿回來的酒。就在那個可可亞找到的小屋內。


「這邊的醉漢還真多,明明才正要開始進行祭典的祈禱的說。」
  因為根本不知道那些倒在路邊的人裡面有沒有貴族之類的人物存在,埃珥只能小聲的嘟囔抱怨。


「啊!」


  那是下午才救過她跟可可亞的男子,如今他身上只披著一件灰灰的斗篷,拉起帽子遮住自己的臉,他就這樣蹲在路邊,雨水沿著斗篷的邊緣緩緩的滑下,落在前額的銀色髮絲也沾上了水珠,像是落在銀白色的蜘蛛網上的水滴一般。頹廢,他一點也不在意來來往往的那些行人的目光,也不介意馬車經過時所漸起的水花會不會「噗」的一聲就往他的臉上撲去。

「你餓了嗎?我這裡有麵包喔。」
  女孩子的聲音。埃珥跑過街拿了一條最大的麵包遞給那個人。對方先是注意到埃珥她那雙已沾上泥濘的腳趾,還有那雙還算完整的籐製夾腳涼鞋之後,才抬起頭來看著那個拿著麵包還要用手遮雨的埃珥。


「妳會被搶的,不怕嗎?」
「不會啦,世界上沒有比我還要窮的人了。」

  埃珥好像發現了什麼東西,沒把對方的話都聽進耳中,把懷裡那些麵包通通都塞到對方的懷裡之後走入旁邊的小巷子裡翻東西。

  終於翻出一樣藍色的,有點歪歪斜斜的東西。她費了一番功夫才把那個東西給撐開,有點傾斜的傘骨,勉強可以用,不過是個會滲水的傘。

「你不介意吧,走吧,請你吃我珍藏的起司喔!」
  一把抓過對方的手,埃珥也沒問他願不願意,對方還來不及說些什麼就被拉著走,難為那男人有著高高的個子,埃珥還得替他撐傘,倒底是誰比較為難?

「妳不怕我會抓妳去賣?」
「真是謝天謝地,如果你要把我賣掉的話,那我還要感激你。」
  對方的眼神從原本流露出的憤怒轉為疑惑,他一手抱著麵包一手還得被埃珥拉著。
「馬塔尼是壞東西,他遲早會把我納作他自己的奴僕,到時候要替他做很多骯髒的事啊!你把我賣了,我就可以不用顧到別人,還能想辦法解束自己的生命。」
「……那麵包…」
「如果你要抱著我的麵包跑掉,我也沒關係,我頂多是被罵而已,但是你不吃東西會死的吧。」

  眼前的這個孩子能笑瞇瞇的對自己說著像是一點也不在乎生命輕重的話,也絲毫沒有畏懼的意思,她走在自己的面前,忘了她是不可以這樣拉著自己走的,無視於階層之間不成文的規定,雖然自己比她高大,卻好像也沒有可以掙脫她的力氣存在。

  走出城內,來到城郊處穿過幾條小徑,一段泥濘的路把埃珥唯一的一雙鞋子給弄髒了,在前面的那些高聳的樹林裡已經可以看到一間小屋,不算破舊的,但是屬於不會有人想要靠近的石砌灰色小屋,它的牆腳都長滿了青苔,攀爬在牆面的不知是屬於哪一種藤類的植物,它的大門出入口就緊靠在小徑路邊,那是一扇黑色的木門,如今已被雨水給沾濕。

  推開大門,裡面除了一種潮溼的沾黏感和些許傢俱久置的霉味外,再沒有什麼其他會讓人不適的感覺。

「真是不好意思,木材已經濕了,不能讓你喝熱的東西。」
  放在桌上的乾淨碟子裡,麵包有些被打溼了,埃珥一邊把起司拿出來切開一邊準備幾碟乾淨的碟子。


「好像有什麼奇怪的聲音。」
  還沒有切完起司,空氣裡就瀰漫起濃濃的起司味。埃珥轉過頭來看著那扇黑色的大門。男子背門而坐,第一次的鈴聲響起。


「好像不是可可亞…」


  第二次的鈴聲響起。鈴鐺的聲響啷啷兩聲,利刃一般椎心的痛楚朝著人的心臟狠狠地刺了一刀,埃珥手上的刀子應聲落地,一臉的驚恐卻發不出聲音喊叫,好像早已知道會見到了什麼東西,刷的一下滿臉慘白。是一種說不出的無力感,四面八方的壓力沒來由的朝著自己襲來。不安惶恐的陰森寒冷。

磅!框啷!
「不要出聲。」
  男子瞬間推倒埃珥,將她抱在懷中,一手捂著她的嘴巴。可惜糟蹋了桌上的麵包,那是埃珥好不容易才拿到的,如今跟著桌上的盤子還有那一大塊的起司一起摔落到地面上沾上了泥巴。

  埃珥輕聲喘氣,僵硬的身軀靠在男子的胸膛上,雖然有一種厚實感,但無暇再去注意這時候的身分關係甚至是男女授受不親這檔子事,剛剛那種讓人極為不適的感覺讓她相當的反胃。

  總不能吐在他的手上吧。

  那個一直沒有停止過的鈴聲,先是在重物落地聲,接著是叩叩的代表禮貌的敲門聲過後,聲音就進到屋子裡了,聲音的節奏沒有改變,跟著那個淺淺的腳步聲一起,像風一樣的輕,只是象徵性般的那樣採著地面,答答答的在屋子裡繞了幾圈,每走兩三步便出現兩下啷啷的鈴聲。

  踩到碎碟子的聲音也只是規律的參雜在其中。若說要少了什麼,就是呼吸聲。

  要怎麼說?仍然有一種惡寒冰冷的感覺,鈴聲寂寞的兀自響著,不會停歇,又刺又麻的感覺一直不停的侵襲腦部,毛細孔劇烈的收縮,埃珥的冷汗直流。不知道屋子裡還有什麼東西,應該說是什麼都沒有才對,小小的一間屋子,那聲音繞著四周沿著牆面攀爬蔓延久久不散,屋子外面在那重物落地聲後就再也沒有什麼聲音傳來,只是那個雨聲也好像永遠傳不進來這間屋子裡一樣。

  埃珥緊閉雙眼,但越是這樣那些聲音就越來越刺,讓心臟無法負荷,直到聲音隨著掩門的聲響而跟著一同結束。

  宣告消失的鈴聲好像是假的一樣,很快的就被空氣隱蝕,消失在小徑的另一頭。


「那是維克特的送葬隊。」
  鬆開了手的男人說道:「怎麼了?」

「什麼隊?」氣若遊絲,埃珥的背後已被汗水浸濕,現在她正在大口大口的呼吸,但卻止不住殘留的驚恐跟寒意。

「一般人很少會有像妳這樣的反應。」
「什麼反應?」
「很好的反應。」
  這孩子還沒有站起來的力氣,只能坐在男子兩腳的膝蓋間,整個人幾乎可以說是攤坐著,只有那個上下起伏雙肩證明她還有應對的反應。

「以前在戰時的人生活的很不容易,不死在戰場也會因為鄉間嚴重的傳染病死去,就算是人死了也只能往路邊隨便一襬。那時候有個人死了唯一的一個兒子,他親手打造一個棺木不想讓自己的兒子在路邊任他腐爛,拿起繩子就拖著棺木往城郊出去,有一戶住在郊外的居民看見了,大概是覺得不忍心,出門去送給對方一枚銀幣當做他兒子在黃泉路上的花用,接著這個老人走了很久很遠,有一些人選擇送上鮮花。」
「你說的這個習俗我知道,可是剛剛那個?這不是以前窮人才會用的葬禮嗎?可是可可亞跟我說在精靈分據時代之後,像這樣的習俗跟儀式都被廢止了,為什麼會這樣?這又不是什麼壞事。」

「後來被居心不良的人利用了。其實應該說是,因為後來演變成有些無法獻出的人,會感同身受失去家人的痛苦而跟在棺木的後面為亡者祈禱,但那樣的話就很容易引來一些黑暗的魔物。」


「那個原本是為了要幫無力將親人下葬的人的忙,因為到最後卻被利用,變成將生者靈魂帶走的…」
「所以剛剛那個!」
「妳很幸運,那個鈴聲不是每個人都可以聽到的。」
「我不想聽到啊,根本就不想聽到!」

「雖然是這樣…」他站起來說著:「那些都是『不能成眠的記憶』,這個給妳。」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枚銀幣,交到埃珥的手上,那沉穩的嗓音依舊沒有改變。
「『我需要你,犧牲…奉獻,發亮的銀幣』,這個東西會救妳的,留著。」


  等到可可亞來的時候,埃珥一人獨自留在屋內,聽過男子留下的那段話,讓可可亞蒼白了臉的,是犧牲跟奉獻這幾個字。




【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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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那裡才是起點?

樹上的白眉鳥殷殷詢問

沒有起點

旅人答的熱切

一個圓圈也沒有終點






「沒錯,齊桑貝爾閣下,奴才什麼都不知情,誠如您所說,這花瓶是被打破的。」

  可可亞俯身跪在地上,一隻腳默默踩住埃珥的衣角,如今跌個四腳朝天的埃珥很難爬起來好好的跪在主人的面前。

「蒙德安里王子殿下珍愛的古董花瓶,就算是鞭打你們一千次、一萬次,也難消吾心頭之恨。」

  兩名手持長刀的侍衛上前,主子那種極為不悅的神情一下子就轉而漲紅了臉,他握緊手杖用力的敲擊地面兩下,清脆的聲響在室內環繞引起諾大的迴音,可可亞的腳還用力的踩在埃珥的衣服上,那不長眼的侍衛就算要拖也得先「請」可可亞挪一下「尊腳」才行。


「承蒙大人恩澤眷顧…」
「住口!要你們此等下賤種族進入貴族宅邸已違背宗禮、降齊桑貝爾男爵的身分,豈容你開口說話!」

「大人…」
  可可亞低著頭緩緩的看了侍衛一眼,那兩名侍衛立即怔了一下,接著他又把視線轉回地上那些破碎的殘塊,輕聲開口說道:「溫司洛。」

  這叫男爵頓時瞪大了眼睛,緊握手杖的手指無力的鬆開,他看著這沒將頭抬起來過的男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原本在男爵身旁準備再度破口大罵的管家被男爵硬生生的遏止。

  侍衛也停下動作,埃珥咳了幾聲,掙脫侍衛粗魯的手臂急忙趴在那冰冷的大理石砌的地上,動都不敢動一下。

  可可亞這時才開口說:「就算是斐拉榭納的街道,也會有不識物的收藏家將價值連城的寶物廉價賣掉而不自知。」

  埃珥沒有看到可可亞的眼神,不過這沉靜異常的口吻是從那日不愉快的恐怖經歷之後,便一直跟著可可亞,像是惡魔被附身一樣,一刻都沒離開過可可亞的唇邊。

「如今主神的祭典已經開始,想必在此時染上奴才們污穢骯髒的血液,必然會大大的降了男爵大人身為貴族的榮耀。不如讓奴才去尋找『名鑄劍家』溫司洛所做的陶器吧。」


  一出口的話語讓男爵的嘴閉的更緊,除了那加重語氣的四個字之外就是可可亞話裡的另一層意思。


「去找吧,否則我會把那女的交給王子殿下等候祭典之後處裡。」

  他一定在生氣,從沒見過他那種眼神跟語氣,如果剛剛跟男爵對話的時候他也是這樣的話,那也就可以解釋為什麼他不把頭抬起來的原因了。不過,奴隸跟主人說話的時候本來就不應該看主人一眼,連不經意的一眼都會被鞭笞致死。

  可可亞那種好像與生俱來的嚴肅感,讓他現在看起來根本就不像是開玩笑,埃珥只能靜靜的跟在可可亞的左後方,亦步亦趨的緊緊跟隨。


「知道嗎,一個鑄劍家跑去玩泥巴。」
「是!…我不知道……」
「原因是,他這人很奇怪,明明是替人類鑄劍的人類,卻在那一場百年戰爭中替人魚鑄造長刀跟戰槍,還一度學習黑精靈的法術,替黑精靈製作弓箭、匕首。」
「黑精靈?那他不是活的很久了,都有幾千歲了吧!」
「是將近一百,他跑去中央山脈找黑精靈,最後看見自己的家人被活埋才跑去玩泥巴,因為跟黑精靈的盟約,所以他的壽命被延長了五十年,怎麼樣都死不掉,只能等著壽終正寢。」

  可可亞走到一間老舊的店舖,裡面所陳列的東西有從大如象牙一般的雕刻,乃至細小如米粒的獸骨,有比神殿內還要絕美驚艷的黃金首飾,也有像路邊隨處可見的小石子。

  如白雲輕柔的色彩充盈整間店舖。


「對了,其實我跟那傢伙很熟的。」

  可可亞從頭到尾都面不改色,縱使埃珥心裡想笑也笑不出來,一路心驚膽顫的連答話的聲音都在發抖也變小的多,剛剛才闖了一個大禍,正想著可可亞是不是要就這樣帶著自己逃命就此亡命天涯,誰知道可可亞就這樣一路默不吭聲走來斐拉榭納這個人聲鼎沸的古董買賣中樞街道。


「是你啊,終於要來拿回屬於你的東西了?」
「沒有的事,喂,我是來拿溫司洛的花瓶的。」

  從櫃檯後面掀開布幕而出來的一位老者,他的眼睛實在是瞇的不能再小了,要不是因為看見他那長的落地的白長鬚而發出的讚嘆聲,那老者說不定還不會發現站在可可亞身邊的那個嬌小的客人。

「喔!喔!」不過老者也同時發出了驚嘆聲,用沙啞的嗓音緩慢的說道:「妳是…就是妳吧…」他的手顫顫的發抖,路也走的不穩,他穿了一身的長袖白袍,十分緩慢的拉開屋頂的布簾讓陽光透進來,店裡四周因此而變的更加明亮,那些銀器玉盤盈盈的透著光,連散落在空中的灰塵也變的無比奇妙。
「妳是埃珥吧,小子常常提起妳呢,呵!呵!呵!」
「喂,我要拿溫斯洛的花瓶。」

「這年頭…進來的年經人不是財大氣粗的囂張跋扈,就是多了幾隻手…東搞一個西偷一個……」
「是…是啊,不過您怎麼會認識可可亞呢?這麼高級、漂亮的地方。」
「哈哈!妳說呢?其實是…」

「不要說!」

  可可亞漲紅著臉大聲喝斥眼前這無視於他的對話,那老者順手往後一指,示意讓可可亞自行進入,接著又撫摸自己及地的白色美髯,一遍又一遍的打量埃珥。

「他第一次來到這個城市的時候…我就看出他是個作奴隸的料。」
「這個也看的出來?」

  老者從抽屜取出一只煙斗,將煙草一點一點的塞入壓著,即使如此,仍不忘摸著他的鬍鬚。

「是啊,因為他生性就是這樣,有理也說不聽,果然沒幾個月後就被抓去當奴隸。不過要五百歌那啊,我那時候沒有錢所以沒救他,現在有錢了他卻不要我救。」
「我知道可可亞很傻,但沒想到他這麼天殺的傻呢。」


  翻開那個沾泥的舊布包,可可亞不禁苦笑一聲,布包的旁邊放著黑色的鎧甲,如今它已經失去光澤,就算它毫無缺損,連一絲絲的刮傷都沒有,但從它精巧的製作手工手法來看,它必定曾是個能保護主人不受傷害,也能襯出其主人凌人氣勢的一流防具,但如今也不過是個再普通也不過的廉價裝飾品。

  布包裡放的花瓶,正是與在男爵家那只被打破的一模一樣的花瓶。

  難怪那時的男爵臉色大變。

  現在這個被髒掉的粗布所包裹的,是擁有比那只被打破的花瓶還要更加精美的雕飾,更加鮮豔的色料,比那花瓶還要明亮的光澤。兩樣經過時間洗禮的東西,鎧甲已然黯淡,剩下那個花瓶,時間就像是把它給忘了一樣,沒有讓它跟著四季而改變。


  一聲苦笑能改變什麼?埃珥不用死了,這個花瓶也無足輕重。


「怎麼可可亞不是天生的奴隸阿?」
「本來就沒有天生的奴隸,那是最初的戰俘,妲.拉契曼族,這些人最後都被敕命要生生世世為奴,他們的語言最後都被視為只有奴隸才說的語言,後來因為黑睿迦勒女皇的命令,帝國的奴隸才結束了不人道的對待。」
「可是我們還是奴隸啊。」
「就算女皇在神通廣大,也不能看見地上的昆蟲在做些什麼。」

  老者菸斗里的煙草好像永遠也抽不完似的,他滿意陶醉的一口一口吐著煙圈。

「妳會明白的,他不會讓妳當一被子的奴隸。」




「哇!你看你看那是什麼!」
「……」
「巴爾斯蘭,出來就是要開開心心的啊。」
「在下並沒有什麼意思,夏綠蒂小姐,妳也應該要回家了。」

  少女高興的拉著身穿藍色軍服軍官的手臂,一來到街上便四處觀看新奇的小玩意,這個攤子的東西引起她的興趣,那個攤子的東西也好有趣。

  身邊陪同的那位軍官,軍服穿的直挺,看不出一般男人在逛街時會有的不耐,或是趁機拉住女孩子的小手趁機吃吃對方的豆腐。他一隻被拉住的手臂也只是輕鬆自然的垂伸著,既不插入口袋,也不拉著什麼,兩手都是空空的。

  要說是不方便的話,少女應該會先嫌棄那名軍官佩帶在左腰上的長軍刀。


「站住!抓住那個小偷!」

  從那日以來一直的好天氣,如今被一個男子的叫喊聲喚回巴爾斯蘭的心思。

「夏綠蒂小姐,請您退後吧。」
「巴爾斯蘭?」

  人潮因那一叫聲和晴天寧靜的衝突而散開,腰間的長刀已經出鞘,下一秒巴爾斯蘭就緊跟著那名他人口中所喊的竊賊追去。


「可可亞,他就這樣免費的給了你這個花瓶啊,不付錢的話真的可以嗎?」
「這個東西本來就是我的,還好妳打破的不是別的花瓶。」
「真的不是我打破的啊!我說了啊!哇啊!」

  後方傳來一陣猛烈的重擊。埃珥遭受到撞擊之後又接著撞著了路邊的攤販,這一撞就讓兩個攤販應聲而毀,另一邊的馬車幸好讓車伕拉住了韁繩,前頭的兩匹馬立著身來抬起兩腳嘶啼,馬嘴邊的口沫溢在嘴邊,兩、三個小娃娃跌坐在馬車前被驚嚇到眼淚在眼框中直打轉。


「你這個傢伙!」
可可亞一邊咒罵一邊把壓在埃珥身上的人拉開,那個花瓶就被可可亞連同布包啣在嘴上。


「損失會由帝國審判庭裁決後進行賠償。」

  藍衣的軍官將撞倒眾人的犯人一手抓起,灰銀的長髮與冰冷的語調瞬間和整片炙熱的晴空成了對比。

  可可亞認出那個軍人,就是那日在小巷子裡拉了埃珥一把的窮酸樂家,只不過現在他的那雙凌厲的眼神與傲人的態度,氣質根本就與當日那個孱弱不堪的男人截然不同。



【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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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巢下有蛛網

蛛網上有蜘蛛掛

白眉鳥等雨下

誰等誰?

旅人在說悄悄話




  祭典要舉行將進一個月。

  剩下不到五天的時間,全城都還處在情緒高漲的熱絡之中。

  幾乎是說,奎留大陸上的眾多國家,他們帝國自身的所有活動都會暫緩舉行。

  麥奇娜,在七主神之中代表悲傷與生命的女神。在以神名命名的大陸上,眾神輪流統治大陸上的一切,為期一年。唯獨這位女神,以祂為名的年次,就有兩年,不相連的兩年,第一次是整年的夏天,第二次是整年的冬天,是主宰生命一切尤其重要的一位女神。



「每次到了這個時候就有很多持劍級以上的軍官排休假。」

「恕屬下直言,大人,您有好多假都沒有排呢,是想提早退休嗎?」

「亞溫里,部隊就是我的家。」

「……」

  說話溫吞有禮的男子坐在會議桌的一端,高挺的鼻樑跟有稜有角的薄唇,可惜右耳缺了一角,優雅中的驕傲,交錯寧靜與虛無的氣息。黑色的長巾把眼睛蒙著,長巾的一端則靜靜的淌在他的肩上,銀絲織成的吼獅象徵帝國的精神與氣概,既威猛,又無情。

  時間會因此而靜止下來,只因他寂寥的氣息與畫中人那般的優雅坐姿。


「從軍將近二十年來,我在這裡發呆的次數比回家的次數還多。」
  背對自己的部下,坐在另一邊的他用兩手枕著頭。掛在那一面牆上的,是一整面用特殊色料上色的織布。如弦月一般的大陸,崎嶇起伏的山脈也能像在空中鳥瞰那樣鮮明真實的宏偉。

  海洋在那張織布上緩緩掀起波浪,唯獨在左下角處的洶湧與左上角處的平靜,阻斷了潮浪之間的規律安祥。

  那些是一種不平靜的安穩。誰都到不了的地方。


「你怎麼不休假?唉,整個軍隊裡就只有你跟我的假最多。」

「在下不喜歡夏天。」

「你跟巴爾斯蘭一樣,不過看他那副臉大概是連其他的三季他都不喜歡。」

「巴爾斯蘭大人?對了,他託在下轉話給您,說夏綠蒂小姐在阿耶兒德橋那裡。巴爾斯蘭大人說他…不想曬黑。」




「先去看一下吧。」巴爾斯蘭緩緩說道,冰冷的語調與筆挺的軍服和四周的暑氣格格不入。

  這些痕跡在太陽曬過以後就更加清楚,是那天雨後的泥濘被拖曳過的痕跡,如不銳利的刀口在人的肌膚上劃過一般的殘忍。既寬且深的痕跡連延至天邊的那一方。

  身穿紅袍的老祭司將手杖固定在他的正前方,兩手放在離地面一吋處。從指間流洩出的藍光瞬間轉為慘淡的煙霧。

「雖然只有一點點,不過還不能確定是不是從中央山脈那裡下來的黑精靈。大人是否要請來神官幫忙?」

「不用了,別在這時候搞出事,他們現在已經很忙了。」

  祭司收起手杖,忽然,看見那被腐蝕的一端如被蟲蛀過的骨骸,正緩緩的冒著黑煙。

「看樣子不是黑精靈了。」
「有人把這裡淨化過了。」巴爾斯蘭說,他兩只寶石般的眼睛,冷視著地上那位祭司鑿出來的洞裡逐漸冒出黑煙的土。「正好,祭典後再通報神官處裡,先做結界。」


  如絲線般綿密的幾頭黑蛇從杖底不停的竄出,最後都消散在空氣裡。

  他記著那一枚銀幣。不起眼的小屋彷若半消失在樹林之中,樹林中自有一種灰白色的霧氣盤繞在樹的根部,緩緩流動,將透過灰綠色葉間那僅存的溫暖日光一併和入。

  巴爾斯蘭那張如冰雕砌的臉始終沒有一點表情。

  三名祭司張開手臂朗誦咒語,比他們身上的紅色還要深沉的暗紅色光線自掌心溢出,在空中劃下由三種圖形以及古文字構成的陣式。每個陣式一共三層,最後碎裂消逝在空氣中,發出清脆聲響。




「臭小子!竟然把我妹妹丟在那個地方,巴爾斯蘭!」




「真是謝謝妳救了我!」少女洋溢著朗朗的明亮笑容,讓任何人都為之一醉的動人鮮明。

「哪裡呢!小姐您是千金之軀啊,那麼,我就先走了。」

「等等……」她拉住埃珥的手腕,兩手緊緊的握住埃珥的手掌,兩隻水汪汪的杏眼炯炯有神,有著連女人見了也會驚艷的美貌。

「我的名字是夏綠蒂.赫洛沙,不嫌棄的話請妳告訴我妳的名字。」
少女掌心的熱度漸漸傳入埃珥的心裡,對於自己骯髒的手臂對方反倒一點也不在意。

「是……是埃珥…」

「埃珥,好可愛的名字,咦?」
用力甩開夏綠蒂的手,恐懼扭曲了埃珥的臉,顫抖的手相互緊握。

  站在夏綠蒂身後的兩名軍人,其中一個全身上下散發如那狂獅的駭人的氣息,厭惡的眼神盯著埃珥不放,長巾上,繪繡的唯妙唯俏的銀色吼獅在風裡奔馳。

  另一個以長巾蒙眼的軍人則是直挺挺的站著不動。


「啊…我什麼都沒做啦!」

  這大概是連日來的倒楣事中,最倒楣的一件事了。埃珥一邊這樣想著一邊拔足狂奔,逃離對方視線所及的範圍。

「看樣子,軍人真是一種,討人厭的職業。」

「亞溫里?」夏綠蒂漲紅著臉,亞溫里微微頜首示意。

「……等一下,在哪裡看過她,等等……」就要想起對方的面容,消失在記憶的另外一面,好像只要輕輕的一翻就會知曉鏡子裡面究竟是映著什麼。

「大哥!」
「站住!喂!那個女的!」同姓赫洛沙的軍人正想追去,儘管他早已明瞭越是想記起的東西,越容易融化消失在腦海的深處,就算抓到了人還是不能想起對方的身分背景,他就是有一種衝動想要追過去。

  夏綠蒂只能攔住這個昏頭的兄長,「請你維護好軍人的形象!大哥!」她這麼喊著。




  毫無緣由的恐懼所產生的憎恨,還是因為無止境的憎恨所產生的害怕?兩種說不清的感覺正慢慢的腐蝕埃珥的大腦。

  那一隻獅子,過去曾有雙手染血的軍人在刑場毫不留情的處決掉犯下大錯的奴隸,王公貴族,穿著美麗的華服像是要赴約盛會那般的坐在高台上。那是他們說的,帝國偉大的情操,非凌虐,而是痛快的給他們一刀。祭司會唱著救贖的哀哀歌謠冷眼旁觀。

  不想見到軍人,埃珥想著,難道那個女孩子是貴族?他怎麼會有那麼淒厲的眼神?

  沒有可可亞在身邊,埃珥忽然覺得肩膀上正擔著揮之不去的沉重感。


  是那一間小屋啊,埃珥擦去滑過眼睛的汗水。那日男子說的故事這時一字不差的拂過埃珥的耳際,鈴聲似乎又從遠方傳來。

  空氣中漫著一股焦味,苦澀的,刺鼻的味道。

  不能在待下去。感覺快要不能呼吸了,心跳持續的加速,思考也遲滯不前。埃珥轉身就跑,赤足的雙腳重重的踏在因曬乾而變的堅硬厚實的泥土上,發出響亮的聲音。




  在那一間小屋,黑色的大門被推開,銀髮與月光相應,如白光自絲綢之中散發出來,藍衣的軍人望著漸漸消失在小徑上的人影。






【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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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



蜘蛛盜走白眉鳥的巢

白眉鳥傷心啼叫




  月亮遺漏了一地的溫柔,沒把他的光收回到他的身邊。

  巴爾斯蘭在這間不甚起眼的小屋等待了好幾天。

  沒有任何人煙之處,連貓頭鷹也會因為那一輪皎潔明月而沉醉不已。

  地上的泥土早已被劇烈的日光曬的堅硬龜裂。連石子都不能在埋入土中,那樣做的話也只會讓土壤跟著粉碎。

  因此,那一天所遺留下來的痕跡便沒有再更改過。


  月亮的光芒在地上傾洩搖曳,整個夜晚像沐浴在這銀色的緩慢浪潮之中,沁涼。



「可可亞,還差六百歌那呢。」


  石窟內早已息燈,已上樹梢的月輪將足跡落在岩壁上,稍稍反射,最後的一點光華撫著岩壁而進入昏暗的牢房裡。


  手裡拿著一根細樹枝,地上的某一部分已被怪異的符號佔盡。埃珥一臉憂愁的望著正在包紮手腕的他。幾日以來都不曾間斷過的動作,彷彿永遠也不會痊癒的傷,結痂的疤脫落後,只剩焦黑如炭的痕跡依附在皮膚上。如黑蛇漆黑的鱗片,一邊纏緊手臂,一邊向他優雅誘人的頸間前進所留下的痕跡。


「算了。」疲憊的他說道:「想不想一次賺個夠?」

「當然想啦!」埃珥將聲音壓低,順手抹去地上的痕跡來到可可亞的身邊,興衝衝的問道:「從計劃到現在都過了五年,五年才賺三百八十一歌那!」

「所以啊,讓妳做一件事,想不想進去神殿看看裡面有什麼?」


  百般誘惑的語氣,他微笑的樣子像索斐亞之森【註1的那終年積雪的美麗夜景,晶瑩透亮的綠寶石光澤,美麗異常的氣氛,藏著無法說出口的危險。

  是明明知道,卻說不出口也不能說的危險。


  顫抖的她對那緣由卻毫不知情。以為不過是冒險一死的計畫摧動人心。


「是…這樣的,妳聽好。」四周昏暗的氣氛極速攏絡,他繼續說道:「神殿裡缺一個童女,負責服侍聖女的工作。」

「跟我有什麼關係?我已經不是那個年紀的人了啊。」

「沒關係,身材像就行了。」



  祭典就要接近尾聲,現在正要舉行最重要的戲碼。
  可可亞心想。

「原來你還在裡面…」

  跟那一天一樣,結束一天的超過平常人三倍的工作量,可可亞手上拎著兩瓶酒。冷凝透亮的光華,今晚是滿月。

  蕭條的小徑上沒有再多什麼車輪的痕跡,那些舊時的,依舊在那裡。


  他張開手,一掌向前,可可亞的眼神忽然變了樣子。原本該是清澈的黑瞳變成混濁的紅色,在他的掌心漸漸浮現一個黑色的圖形。

  圓形的陣式,裡面有一個八角的星與排列成倒三角形的兩排古文字。是個相當精緻的陣型,比那天的祭司所佈下的還要複雜更多的圖型。


「那些命我罪的,定被消除。」他說。

  接著灰色煙霧在前方距離十一公尺的地方冒出。


  察覺有異狀,可可亞立刻閃身進入樹林之中。

  是埃珥。


  似乎已經忘了那一天她哭的慘烈的樣子,根本不在意同樣的一件事情會不會再度發生,推開門就大喇喇的走進去。

  屋子裡一點聲音也沒有。但可可亞並不是擔心這個,而是在屋中的巴爾斯蘭。



「你?」埃珥簡直嚇壞了,「軍人?」揚長了語調,習慣將聲音壓低,那是在平時就會做的事情。因為並不想被處罰,連表示驚嘆的權利都被剝奪。

「坐。」他兩手交叉放在胸前,正因埃珥開門的聲音才回過神來。

  蒼藍的眼神也會因為這微涼的月夜而沾上一點睡意。


  一陣燥熱,埃珥已經冒起汗。


「本來想用寫的就好,不過,不想讓其他人看到。」

「也…沒有關係的……因為,我看不懂字。」說到越後面,聲音就越小。
  
  不知怎地,耳根子居然發燙。


「我想跟妳說,可以的話最好避免到這間小屋來。」

「不行嗎?為什麼?這裡是我跟可可亞最後可以待的地方!」

「……」


「這裡很危險,連他都不能保護妳,這樣,妳還要繼續待在這裡?」

「……」


  微風從不能緊閉的窗口吹入,似乎也把外面的月光也一起帶進來,應該是無光的屋子,就是這樣給照亮的。

  持續交替的沉默,無聲佔滿時間驟停的小屋。


  巴爾斯蘭忽然輕輕的笑著,開口說道:「謝謝妳給我麵包。」

「啊!哪裡,你不用跟我客氣啊。」

  簡直快要暈倒了,對方的容貌如大石一般重重的壓在運轉思緒的記憶上,聽著巴爾斯蘭那種慵懶的語調跟沉穩的嗓音,身為軍人的他與流浪漢的他的形象,正在埃珥的心裡爭戰。

「你…你你…在這裡等很久了嗎?只是要跟我說這件事情啊?」

「沒錯。」

「你可以到馬塔尼那邊跟我說的,馬塔尼是奴隸販子,在城郊的那個石窟,找他很容易的!那個肥的像千年的尖耳黑毛長牙大鬍子小眼睛的豬怪精就對了!啊,不是啦,你只要直接說要找他就好了……」越說聲音就越小,埃珥羞紅了臉。

  巴爾斯蘭的嘴角微微上揚,聽埃珥的低聲嘟囔覺得有趣。

「我還是不知道妳的名字,那樣也無用,在下巴爾斯蘭.攸.迪亞希樂,可以告訴我妳的名字嗎?」

「……是!我叫埃珥!」

  她擺在膝蓋上的手指快要纏繞的解不開,被搓的紅通通的手指與加速跳動的心臟加入攪和埃珥在腦海中的混沌。

  誰都不可以發現,她心想,最好不要被看出來。


「馬塔尼……聽過波夏跟娜娜這兩個人嗎?」他大概睡意全消了。

「你想問哪些事?」

「妳知道的都告訴我。」

「波夏跟娜娜是我們隔壁牢裡的一對姊弟,那天他們不見的時候馬塔尼也不在,聽說馬塔尼他們到現在都還找不到他們。不過可可亞跟我說他們被人發現死在海灘上,這是五十三天前的事情了。」
「馬塔尼還在找?」

「嗯,因為他說那兩姊弟的債金是五千歌那,絕不承認他們已經死了。」


「是啊。」巴爾斯蘭開口說道,「可以的話也請避免到海邊去,這時卑亞斯海域的風浪相當不穩定。」

  相當溫柔聲音,埃珥忽然想起那一天緊緊握住她的手的夏綠蒂,那兩個人也有相同的氣息。

  心裡有一種酸楚。即使變成平民也無法像他們這樣平易近人。


「想去也不行,現在那邊有很多軍人,連靠近一步都不可以。」埃珥皺著眉說道,一股怨恨的情感再度染上眼瞳。

「妳很怕軍人?」

「……很多奴隸都不喜歡。」

「我也不喜歡軍人。」

  不敢相信現在正著軍服的巴爾斯蘭會正經八百的說這種話。

「帝國裡的軍旅生涯是很乏味的,我是因為父親的關係所以去當軍人。」
「啊?」

「很奇怪嗎?呵。」


「如果是因為以前的一些事情而討厭軍人的話,那麼,妳現在也可以放寬心了。」因為埃珥的不安讓巴爾斯蘭輕笑出聲,他繼續對著埃珥說著:「因為他們大部份的人已經獲得了懲罰。」

「我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大人,我還是不能原諒滿口正義的僞君子!」


  巴爾斯蘭忽然站起來,身上的銀質勳章毫不留情的映出尖刺冰冷的月光。

  一雙蒼藍的眼睛看著不為所動的埃珥。

「八年前,那些滿口正義的軍人全都死在一種儀式之下,就是那一天妳我遇到的,維克特的送葬隊【註2。」

「包括我父親在內的兩千零一十三名軍人,那之後的三年,就是五年前,陸陸續續的死去。」

  巴爾斯蘭轉身走向那道黑色的大門。沉穩緩慢的語氣沒有改變,說的字眼卻銳利的一字一字刻在伊人心上。

  一開門就看到灑落在樹梢間的月光,穿過葉子相間的縫隙而靜靜的淌在地上,滿山的微風拂動月輪的光澤而成的銀色浪潮,讓巴爾斯蘭檔著,無法進入這間小屋。

「所以大人在這裡等著,等著報仇。」
「錯了。」巴爾斯蘭對著埃珥冷冷的說道,「我是特地到這裡來等妳的。」

  彷彿詛咒一般,如雪花結晶的冰冷雙曈,嘴裡吐露的盡是極寒凍氣那樣的孤傲無情。





註釋:

1. 索斐亞之森:赫西魯因帝國,也就是埃珥所居住的這個國家中的一座廣大的森林,終年積雪覆蓋。傳說森林中有一棵巨樹在夜晚會結下星辰的果實因而照亮整座索斐亞之森,人煙罕至,是因為林中居住惡獸猛禽的緣故。

2.維克特的送葬隊:拖著重物出沒,盜取生物魂魄的邪靈。《第一章 第二節》


【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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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節:



一個時機

會將你我的道路連起



「商船呢?」穿著一身深藍色軍服的男人說道。

「就快到了!就快要到了!巴爾司蘭大人。」一旁應話的是個穿著白色的薄杉長袍戴著小圓帽,帽緣上還裝飾了兩三顆小小的、不太亮的寶石的商人。他一邊打躬作揖悻悻然的笑著答話,一邊焦急的擦拭剛剛滑過臉上的數顆豆大的汗水。白白粉粉的面貌和眼前這名高大的男人截然不同。想必是,一直過著某種安逸的生活太久了。

「……」那個站得筆挺的男人看了商人一眼,就轉過身往碼頭的方向走去。

  蒼綠色眼睛,如鋒一般的劍眉還有那抿著的薄唇,從頭至尾都沒有透露出任何表情。好像是君王座前的那些彷彿是有生命的,卻又沉默不已的雕刻。他長長的銀髮在風中隨著迎面的海風起伏,應著正午的陽光,閃閃發亮。

「巴爾司蘭大人!」商人一個箭步沖向前去想攔住那位軍人。一臉驚慌的模樣。

「巴爾斯蘭大人,請到這邊為您準備用來休息用的棚子吧!大人。」

「沒有時間。」低沉的嗓音打斷了商人雀躍的心情。

「我有公事要處裡。」

  望著遠方的海平面,就只對著某一方向有興趣的那樣望著。然後他轉過來對著那個欲言又止的商人說道:「尼杜斯先生,由於德拉茲號的抵達時間嚴重延遲,所以,直到我或是港口執星官將公務處裡完之後,閣下的商船將會在這個盧白恩港口暫時扣留十三個小時。」

「十…十……十三個小時?」

  這個商人忽然提高了音調,不禁的放開喉嚨大聲的喊著。巴爾斯蘭則是默默的閉上眼睛,好像早已預料般不聞不問。

「這、這、這、這、這怎麼行呢?巴爾斯蘭大人…」

  也許是察覺到巴爾斯蘭無心商議的表情,然後改用極為細微的聲音與輕柔的語氣說著:「啊!巴爾斯蘭大人,商船上還有從督林默魯林【註1所運送過來的珍貴水果,悉知大人是按照港口商品貨物管理分配條約在處裡,能否將時間縮短一點、一點點就好了。」

  尼杜斯特地伸出食指跟大拇指做勢的捏了捏兩隻手指間無任何東西存在的空氣。

「既然你知道,那在下就告辭了。」

  壓著左手邊的純黑色配刀,巴爾斯蘭騎上隨身侍衛所牽來的黑色馬匹。

「巴爾…斯蘭大人?」望著對方離去的身影,馬蹄遠走的蹄聲想必代替了巴爾斯蘭的回答,尼杜斯錯愕的呆在原地,頂著大太陽的光。



「商船呢?」

  從窄巷裡騎著另一匹黑馬的人忽然衝到那名有著長銀髮的軍人身邊笑嘻嘻的說道。他一邊呼呼的喘氣,一邊扶一下他那個滑到鼻翼上的透明圓邊的單眼鏡片。

「你的釦子,嘉沃。」

「喔,真是抱歉,加夷瓦神官剛剛在幫我修這個。」他用中指指了一下覆在眼睛前方的東西,繼續笑盈盈的說:「他說這個東西已經改良過了,可以讓我看東西清楚點。」

  巴爾斯蘭望了他一眼,繼續用不急不徐的步調走著。依他這種調調,與其說「走」這個字,到不如說是那微風將他送上了彼方。長髮輕輕的隨著風的軌跡起伏,踏踏的馬蹄聲是如此的規律,繞在頸間的那繡有華麗徽章圖案的白色長巾卻一動也不動的就這樣讓他披在肩上。


  來來往往的人潮並不會讓他倆寸步難行,相反的,在他們注視到那個精緻華麗的吼獅圖案後,便紛紛讓出一條通路出來,還有不少行人對他們敬禮致意,其中當然也有嬌啻羞赧的少女們所行的注目禮。那似白玉無瑕的軍官,在陽光之下的筆挺軍服也顯得格外耀眼。


「你在逛街啊?巴爾斯蘭。」

  頂著一頭黑色凌亂短髮的人坐在馬背上,重新將一直扣錯位置的釦子重新再扣一次,在黑色軍服右肩的地方上了兩件金屬製的護肩,在護肩上刻了和兩人的長巾上所繡的細緻圖案一樣。

「啊,哈!也不錯,今天是個好天氣,花店的花今天都會賣得出去了。」

  嘉沃用遙望的手勢看著前方的湛藍色天空,一邊深深的嘆一口氣。

「請對令妹多加關照。」

「沒有時間,巴爾斯蘭,我也有要等的商船啊。」

「……」

「喔?難道又發生了什麼事嗎?其實是我要拜託你對我妹妹多加關照吧,迪亞希樂閣下。」嘉沃故意用一種戲謔的表情說著,又把左手按在胸口上露出一副很苦惱的樣子。

啪!

「咦?」

  巴爾斯蘭拿他自己的配刀用力的打了馬屁股一下,瞬間,就往前急奔!留下心虛錯愕,服儀依舊不整的嘉沃獨自留在原地吃他揚起的灰塵。

「臭脾氣的傢伙…」嘉沃不自覺的握緊馬繩,笑的僵硬。



「商船呢?」

「尚未抵達。」

  一雙望不透的淺褐色眼眸,穿著黑色長袍大禮服的老人將雙手十指交疊放在腿上,靜靜的看著眼前穿著深藍色軍服站的直挺的男人,以一種質詢的冰冷口氣問道。

「你呢?赫洛沙策略長。」

  正推開那扇雕有華麗花紋的石門的人才露出了那隻黑色的手套,白髮老人透著那雙銳利如光的雙眸稍稍對上了即將會出現的眼睛的位置。

  好像早就知道來人會站在哪裡一樣,透著的累積了千百年知識的眼睛,什麼東西都可以明瞭的深遂感。

「尚未抵達,昆默歐錄公爵。」

  看樣子是好不容易將釦子全都扣上了正確的位置,他的頭髮現在是整齊的像是去了什麼地方特地梳理過的,全黑軍服的他,連肩上的護甲及胸前那刻著花紋的徽章都跟著他所散發出來的那個軍人特有的戰慄感而顯得耀眼。

「赫洛沙,你跟迪亞希樂執行長都各自在兩大港口等了多久?」
10小時。」
8小時。」

  穿著黑色軍服的軍官率先答話,他嚴肅的的眼神落在那位公爵後方的玻璃外的景色,甚至是更遠的地方。

  另一名身穿深藍色的軍官則是悄悄的望向那玻璃外的水池。

「我想是不止吧。」公爵的語調依舊平靜,沒有高低起伏的聲浪,卻是一個字、一個字清清楚楚的被說出來,緩慢而平淡。

「昨晚仲夜時分就在等了,不是嗎。」

「只是例行預備工作,正式的監視在結束預備事項之後的兩小時開始。」黑衣的軍官話答得迅速。

「赤雷姆在剛剛傳來消息。」


  在這極為寬廣的房間內,氣氛已然出現變化。

  彷彿再多一點聲音就會被無形的東西給吞噬掉。


「他們一直在卑亞斯西方的海盜山丘【註2附近打轉,請你們以及本部持劍級【註3以上的軍官出動護航。」

  那桌上攤在公爵面前的白紙,只落落的寫了一行字。

「吾已然轉達完畢,赤雷姆級以上的艦隊吾只能派遣六艘。」

  公爵沒有在看著這兩名軍官。顯然是這幾句話攪動了某些東西,這兩名軍官不約而同的蹙眉,如果說熱鍋上的螞蟻是在形容焦急而不知所錯的對象的話,那這兩人就可以說是跌進寒冷黑暗、佈滿針山及寶石的峽谷之中。

「我想足夠了,公爵大人。」黑衣的軍人說道,眼裡透出些微的亢奮。相反的,另一人卻不發一語。



「很麻煩。」不自覺的按上配在左腰的軍刀,巴爾斯蘭語氣中透著不悅。剛剛從昆默歐錄公爵那裡接到的任務,似乎讓這兩人的情緒為之一變。


  穿過長長的迴廊,外邊的陽光拖曳了兩人的影子。靜謐的花園只有幾尊足以和巴爾斯蘭的冷漠表情相稱的美麗石像。


「現在出發的話大約需要多久時間?」

  嘉沃一邊將原本應該是用來佩帶的,如今卻製成項鍊、有裂痕的勳章戴上脖子,一邊面無表情的詢問那身材修長,著藍色軍服的軍人。

「全速前進的話需要六小時,戰略是?」

「主艦殿後,賽魯伊級以上的那四艘從東北方下去到海盜山丘搜索,你跟我搭的那兩艘赤雷姆從西南方上去。」

「我知道了。」

「雖然就知道了會有這種任務,不過你好像並不想執行喔,執行官。」

「沒有。」

  一如往常那樣冷冷的語氣。巴爾斯蘭那隱約露出的,若有所思的情感回答這開玩笑似的問題,那雙戴著黑色手套的手微微一怔。

「上船吧,巴爾斯蘭,目的地是西方的海盜山丘。」


  穿越走廊的盡頭,出現在眼前的是金屬合著木材打造的中型戰艦,全長60公尺寬12公尺的船身,如羽翼般的白色風帆正在緩緩的張開,預備動作中的數十隻船槳輕拍水面,那是行走在海上的足踝依序落入水面。軍人、白色大纜繩、漆黑大砲,那些身影在地上的人看來也不過是如小拇指般的大小,現在都正在艦上一一確認清點。

  那是女神唇上嬌艷,那如血般紅色光澤的船身正對應著港口黃昏的光。

  巴爾斯蘭肩上披著的白巾正迎著密法沙軍港強勁的海風舞動,被金線繡出來的獅子正在狂奔怒吼,牠的鬃毛跟著強風而飛舞。

  這兩位一黑一藍的軍人正在迎接這兩艘未離港口的船艦,準備出航。





註釋:

1. 督林默魯林:北方聯盟國之一,在戰爭之後,眾多遺蹟被破壞的國家之中,少數還能保有完整遺蹟,並能將受損遺蹟修復的國家,有神話之燈盞的稱號。

2. 海盜山丘:在卑亞斯之海的西方海域,由無數的海盜船殘骸所堆疊而成的小丘。

3. 持劍級:帝國內能配有特定格式軍刀的人,通常都是有獲頒勳章或是某些有貴族世襲爵位的人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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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節:



你什麼時候要回來

你什麼時候要回來

我已經準備好了酒與小菜

恭候你的歸來




  沉默的兩人在赤雷姆艦出發後便一句話也不說,全心的盯著眼前這片出乎平靜的海域。

  讓人難以想像要派遣六艘大型戰艦的時刻,怎麼現在連一點該有的混亂氣氛都沒有。

  艦艇上靜悄悄的,沒有人敢放肆的交談,外邊的浪潮聲只能從作戰室旁滑過。整室的靜肅。

  巴爾斯蘭的表情一直都是這麼冷漠,無人能看穿他現在正想些什麼事。或是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這次的任務上。嘉沃那邊也是相當的安靜,他的神情像是要面對某種大災難一樣的嚴肅,艦上有部分的人員神情緊張,連一邊的副官都不曾多嘴擅自報告目前的情報。



+------------ -

「多久?」

  巴爾斯蘭的聲音像凔雪那樣的將名為沉默的氣氛全數沉澱,站在他身後的那位盤著紅髮,穿著短軍裙、黑色長靴的女官說道:「再一小時抵達海盜山丘。」

  像是鈴鐺的聲音,該說是像女神般的聲音般澄淨美麗,一點都不像是身為軍人會有的高亢堅毅的語調。


「幫我計算繞行山丘一周大約所需的時間。」

「已經計算中,……」


「以目前全速下需要252分鐘05秒,戰略中最佳狀態需要301分鐘51秒,戰略協助需要400分鐘07秒,戰略迫切需要670分鐘23秒。」

  短短五分鐘內所計算出來的數字。

  巴爾斯蘭稍稍思考了一下。全速是不可能的,如果真的要說的話應該是以協助跟迫切這兩項的情形作最壞的打算。

「傳我命令,副官。」

「是。」

「做好加速和迴轉器的準備。」


  已經出動六艘戰艦還要做加速和迴轉器的準備?雖然那名美麗的副官已經傳令下去,但仍有人員吞了一口口水卻還覺得喉嚨乾涸。

「吾艦頌羅【註1乃海上神典【註2執行者,逆我意者均被剿滅。」

  瞬間就將艦內那種緊張的氣氛穩定下來,巴爾斯蘭的眼神對上前方黯淡無光的海域,那是海面蒸散的霧氣,微微遮蔽天際的那一點星光,所有人員整備待命。



+------------ -

「在打轉嗎?可是尼杜斯的商船跟羅安的貨船一直都在山丘的東邊沒動過啊。」

  嘉沃對早先從昆墨歐錄公爵那裡獲得的情報心生疑慮,想必在另一艘船上的巴爾斯蘭也是一樣的吧!想到這裡,嘉沃不禁苦笑,但畢竟這裡是被帝國列為A級的危險海域,但除了失蹤的兩艘赤雷姆級的戰艦,這裡的海域連同天上的那輪明月以及星辰一樣,都這麼的平靜。


『沒有海風。』從鳥獸【註3嘴裡傳來的聲音像被人用手蒙住嘴後才說出來的。
  
  一種赫西魯因帝國才有的特產,獸族的一種。

『這片海域是這樣的,每到了麥奇娜的慶典時節海上的風都會減弱。』

『尤其是這裡,是嗎?』

  嘉沃提出的問題恐怕也只有巴爾斯蘭能夠回答的了,但第二次提出的問題巴爾斯蘭卻變的沉默。

『我要先登船鑑識,迪亞希樂執行官請在原艦待命。』

『了解。』


  嘉沃遣使他的赤雷姆往那兩艘商船靠近,如靜止在湖面上的鳥禽接近一片枯葉,十到二十名不等的人員被派下船查看。

  那輪隱隱約約透著碧綠色光澤的月亮照的周圍的氣氛漸變的詭異。

  一名主要人員拿起手中的旗子打暗號。

「沒…有…人。長官,回覆說沒有看到有相關人員在船上。」

「你說什…」

  嘉沃還沒把話說完,他心底最不願見到的預期出現在他的眼前。

  驚訝和怒火。



  兩艘船上的調查人員都拿起了武器在亂揮。

  月光把細長的刀劍照的發亮。

  當然還有從商船旁邊爬上船的物體。



「是人魚!啊啊!是人魚啊!」

「退後退後!」

  拿著旗子的人員正想將訊息回覆給艦上,那個下半身長滿鱗片的詭異生物用沾滿了血的手肘用非人類趕的上的速度向那個人的方向爬了過去。

「啊啊啊啊!來人啊!」

  咚、咚、咚的巨烈聲響,手肘在甲板的爬行聲像木樁一樣刺入每個在場的人的心臟。

  在另一艘商船上的隊伍有一半驚訝的全身抽蓄,那個詭異生物的眼睛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給刨了出來,牠那眼框裡的爛肉和魚腥味在一登船的時候就瞬間像悽冷鬼氣一樣四周侵襲而去。

  啪啦!啪!啪!啪!啪!

  牠用手指就將穿有甲冑保護的身體給撕裂,把內臟挖出,濕黏的摩擦聲灌滿四周,那是遍地的臟器!

  想回去也來不及了,連同想下船支援的夥伴,不知何時出現的另一隻人魚把連接用的繩橋給斬斷了,牠手上拿的正是軍人才用的細長刀刃!

「用弓箭把那個東西給我射死!弓箭手艦上攻擊!」嘉沃命令著,後方的巴爾斯蘭並沒有看到這情景,卻感覺到不對勁,腦裡有影像浮現,他的心頭一股惡寒就命舵手將船轉向左前方,打算繞過嘉沃的赤雷姆。


『不准過來!執行官!』


  巴爾斯蘭一驚,雖然說在戰爭之中的這種近乎蔑視的命命語氣是常有的事,不過就連在那時的嘉沃也不曾這樣的命令過他。


『巴爾,聽好,你要當我的羽翼,在那裡待著。』

「…是,長官。」『將船調到我右後方。』

  可惡!還好自己和巴爾斯蘭先行抵達海盜山丘,眼前的商船恐怕只是個幌子。嘉沃心想,不等巴爾斯蘭回覆便急忙整裝準備下船。



+------------ -

  連續的箭矢追擊仍不能將那個詭異的生物擊斃,剩下的人眼見那兩隻怪物啃咬著一邊哀嚎一邊望向自己伸長了手期望救援的同伴,就忍不住胃底翻攪、冷汗直冒!


你放棄了啊!


  滿嘴血腥的人魚奮力的用尾鰭撐起全身的重量,用有短蹼的手將嘴邊還掛著的組織清掉,冷冷的問候面色極為蒼白的軍人。那雙閃著如金屬般綠色光芒的眼睛裡是什麼都沒有的虛無,無眼白與眼瞳的分別。


唉啊,因為沒有武器了啊,否則死也不用咬的,太粗魯了啊。


  軍人根本無心聽眼前的這個怪物說話,對方那厚重詭譎的腔調和輕柔的月光成對比,他自己的視線早在剛剛就定著不動,那個還在啃咬撕裂其他人的怪物將整艘船染紅。


  對著他說話的人魚已經把他的心臟取出來,他白色略黃的肋骨和被刺穿的肺臟給了他最大的痛苦,刺痛的漲滿感是源自於肺臟,然後看著怪物那陰森的殘忍笑容而死。


  兩艘商船早已經變成插滿銀針的布包。嘉沃根本不需要下船,那兩隻人魚已經跟著商船沒入海中。

  冷冷的月光照不出嘉沃此時臉上的表情。才不過是二十分鐘的光景,當赤雷姆船上的火把照亮海面的時候,前方已經不是原本夜晚的海水該有的顏色。



  沒有風的導引,濃厚的血腥味已然全方位的攻佔這片海域的空氣。



「副艦長,請將火炬撤掉,不要讓敵人知道我們的位置。」像是要將所有的一切全數凍結的語氣,震攝了所有在場的軍官。



+------------ -

「以前這裡被稱作人魚的狩獵場,以律雅。」巴爾斯蘭將手交疊在胸前,背著他的副官說著。

「是,不過我並沒有這方面的情報。」

「很久以前的事了。」

  同樣穿著深藍色軍服的女軍官怔怔著望著巴爾斯蘭。而巴爾斯蘭正關注著前方忽然平息下來的騷動,暗暗的鬆了一口氣。


「六年前我剛升上執行官的職務,有一個常年旅居在外的漁夫告訴我的…」

「…」

「恰好,我剛到這裡執勤。」



註釋:

1. 頌羅:執行律法的神祇,七主神之一,以熾熱火燄、劇烈雷柱、凍冽枷鎖作為其象徵

2.神典:以神的話語為戒律的書籍。

3. 鳥獸:在赫西魯因帝國境內的深山中,有一種能長距離飛翔且能呼喚風流的鳥獸,長久以來被赫西魯因的部份魔導師以及神官馴服後當作使魔飼養,平常人頂多只養來當作傳送信件的信差。



【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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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節:



牠們多數都有著悽美的容顏

無論是,男性,或是女性

彷彿再多說一句話就會刺痛牠們的心而使牠們落淚

然後你會想低下身來輕撫牠們的臉、頸

看著牠們那如夜行的野獸一般的眼睛

心生憐憫




  「艦長,剛剛從瞭望桅傳來的消息,四艘賽魯伊已經從東北方趕來,說是途中尋獲一艘護送的赤雷姆艦,並接獲商船的情報。」一名急急忙忙從指揮室衝過來的軍官說道。

  「人員傷亡情形如何?」始終背對著眾人的嘉沃給人極大的壓迫感。
  「有兩名商船船員重傷,赤雷姆艦上無任何所屬人員被尋獲。」
  
  答話的軍人想必是鼓起了最大的勇氣,眼見著周圍的人並沒有出聲而是同樣靜靜的等待這位策略官的答覆。



+------------ -

  「現在是關鍵,以律雅,隨時做好準備往西南方航行。」
  「難到您…!」

  「我並不打算忤逆上司的意思。」
  巴爾斯蘭面向船艦的東北方,輕聲的說了。



+------------ -

  「商船情報是?」
  「一艘署名尼杜斯的商船最先受到攻擊,和另一艘屬名羅安的商船跟護送的赤雷姆號,航行到山丘附近時就與這邊的赤雷姆號失去聯絡。」

  「通知庫洛恩執行官徹底檢查該海域以及護送該赤雷姆艦回帝國,其他三位執行官前來支援。」


+------------ -

  「北方有海盜出沒,依庫洛恩的實力即使是要殲滅像瑪加瑪杜納那樣的海盜也不成問題。問題是這裡,策略長至少一定會調派列渧執行官前來支援。」

  「您是說有罪惡舵手之稱的朗.明璐斯.列渧伯爵大人。」

  「所以我艦一定會被留守在這裡。」巴爾斯蘭的語氣裡多了一分無奈。

  『迪亞希樂執行官,我要你留在這裡待命負責善後的動作。』

  使魔的那邊是再熟悉不過的說法,一種制事化的命令語氣。那是在千百種軍事條約下所訓練出來的職業軍人該有的態度。
  『不過你仍然保有戰略迫切時的自由行動許可。』


  叫我隨時準備逃命嗎?巴爾斯蘭心想,但這畢竟是上司下達的指令,就算心裡有千百種不情願也必須要遵守。

  他的心神又開始離開這艘赤雷姆。


  半小時不到的時間,三艘賽魯伊已經來到嘉沃的赤雷姆附近。

  如果說巴爾斯蘭的冷漠聲調是冬天裡靜靜下著的白雪,那這個聲音就是如冬季裡那位讓湖水寒冷凍結三尺的惡魔。


  『長官,執行官列渧同亞溫里、提維達兩位執行官抵達海盜山丘,請下任務指令。』

  一位會讓湖水凍結三尺的女惡魔。


  哃!那一聲巨響在列渧執行官說完後不久就在三艘船艦的中央出現。

  「是另一艘赤雷姆艦在三艘賽雷姆之間的區域浮出來了!」艦內人員回報。

  沒有等待進一步的指令下達,列渧用左手按著的那隻用黑色眼罩覆蓋住的眼睛,然後用平穩的語氣對著亞溫里說:『艦艏右舷東北方位。』

  嗉的一聲!在亞溫里的賽魯伊右前方瞬間背從海底下竄出來的紅色液體給染紅,進行確認的以及搭弓拉箭的均是亞溫里艦上的軍人。


  『有近乎一個軍隊數量的人魚往西北方離開了,就跟這艘赤雷姆艦撞擊的方向一樣。』


  少說也有好幾噸的赤雷姆艦艇居然會被只有將近一個軍隊數量的人魚給拖下海,甚至是潛行或是以埋伏的方式又將赤雷姆推上海平面?

  完全推翻常人所能理解的定律。光是要排空艦內的水然後將之推上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驅逐開始。執行商船回收任務。』使魔在四艘船隻間來回傳遞命令。

  除了巴爾斯蘭的其他三名執行官全部嚴正以待,以嘉沃的船隻為首率先掉頭繞過海盜山丘往其西北方前進,巴爾斯蘭默不吭聲的望著艦隊的離開。

  「以律雅,傳我命令,即刻往海盜山丘的西南方全速前進。」

  「任務了解。」

  無法了解眼前這一位她追隨了五年的長官,悄悄的,發現他的眼神永眼只望著前方,而她自己只能猜測跟隨巴爾斯蘭那永遠也捉摸不透、飄移不定的心緒。

  「全艦注意,航行中禁止交談,禁止武官【註1往艦外東張西望。」巴爾斯蘭那堅決的口氣雖然比不上嘉沃的威嚴,但是艦內卻沒有任何人膽敢忤逆或是出現任何不敬的行為與態度。

  「本艦經過十五分鐘後即將面臨南海特A級的最後防禦戰線,請相關負責人員注意隨時保持最低安全距離,避免與戰線接觸。」

  十三…巴爾斯蘭腦裡所想的只有一件事,在眼裡隱藏的光輝閃耀,十二…他非確認不可的事情。沒有任何船員被發現的船隻,船上沒有東西被破壞的痕跡,往西行的人魚。十一…。

  「以律雅,請妳準備赤雷姆後方的防禦工作。」

  「任務了解。」

  六…嘉沃八成已經追上人魚,列渧的眼睛可以看穿在暗處潛藏的生物,亞溫里那男人訓練出來的弓箭手每個都有他自己一半以上的能耐,五…至少嘉沃的安全不會有問題。


  「艦長!後方有不明生物追擊!」


  默數到二的瞬間,以律雅傳來糟糕的消息。巴爾斯蘭按著左腰上的配刀,刀柄上刻著CBG縮寫字樣的黑色軍刀。

  「注意前方航行狀況,我五十分鐘後回來。」藍色的身影往艦尾大步的走去,披在肩上白巾像天空裡蒼鳥的羽翼狂舞。

  「光啊,當我懇切請求的時候,請不要離我太遠。」

  「長官!距離還有450米!」以律雅在艦尾放開喉嚨大聲呼喊,只見巴爾斯蘭將配刀拔出後,那月的光澤也隨之被召喚,從月光那裡借來的光輝一點一滴被轉換成如花瓣般大小的光之塵埃繞著刀身而聚集。

  巴爾斯蘭忽然站定在船艦的正中央,朝著艦尾因高速前進而激起的浪花砍過去,只需那麼一刀,兩三道銀光往那方向急奔,瞬間照亮整片赤雷姆的鑑尾甲板!以律雅用雙肘護住自己卻還是被巴爾斯蘭劈過來的風壓逼倒,銀光瞬間消失在水中的同時,也掀起鮮紅的水霧。

  「以律雅,請確實作好防禦工作。」巴爾斯蘭那冷漠的語氣搭著這不祥的紅霧叫以律雅著實的倒吸了一口冷空氣但確實那銀光嵌入海中而激起的水花之中,只見到大型魚群的身影。

  突破了…我做的結界啊。以律雅心想。

  「本艦任務只有一個,為那三艘賽魯伊及策略長所搭的赤雷姆驅逐這海盜山丘東半部的人魚。將牠們壓制到最後防禦戰線之後。」

  這是我對戰時迫切所下的定義。


+------------ -

  『長官。』列渧左眼之下所見的盡是一片黑暗,她那張像冰霜般凍結的表情與莫名的氣息叫人不敢接近。

  『半徑1200公尺之內確認安全,只有大型科魯科魚群在船艏右舷西南西方出沒。』

  『在寂靜平洋的黑海所棲息的魚提維達,在你後方的區域張開防禦。』嘉沃的使魔說道。
『任務了解。』

  無聲的光牆瞬間溶化在海水之中,從提維達的賽魯伊艦尾往左、右兩個方向筆直的豎起佇立之後,接著,像潑在牆面的水漬那樣沿著牆面無聲滑落。

  漏網之魚接著被提維達的第二道結界給「網」住卡在網眼上,大魚奮力的掙扎想要逃脫卻越窟越緊,然後被「網」線給撕裂。

  『半徑1500公尺內確認安全。』

  「長官,再過七十分鐘就會抵達最後防禦線的邊界。」

  說話的人是嘉沃後方的副官,那柏瑞。

  『長官,戰艦正前方600公尺處發現人魚。』

  『列渧、亞溫里!往我艦右弦繞行前進,狙擊!』

  嘉沃忽然對那兩位執行官下令。頃刻,兩艘大型戰艦往右傾斜加速繞到嘉沃的赤雷姆的右前方,列渧凝視著前方情況,亞溫里的部隊已然進行狙擊動作,數以百支的白色箭矢往海中高速刺入,就像是在狂風里的暴雨般貫穿敵人的身體。

  「三十隻人魚…九……零,敵人已經殲滅。」

  『長官,還有一百多隻人魚往我艦後方前進,請容我前往執行任務。』

  『准許請求,亞溫里、提維達,繼續進行任務。』
  『了解。』




註釋:

1. 武官:赫西魯因等南方帝國中,被允許佩帶武器並具有一定實力的軍官。



【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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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節:




罪惡啊

這才是你最後的下場

你的頭會被高高的舉起

你的身體會被撕裂

你的心臟會被帶回大海永不覆見

牠們卻會落下哀傷的眼淚




  一艘赤雷姆以及兩艘賽魯伊繼續以高速的航行速度往海盜山丘的南方前進,列渧的賽魯伊則靜止在原地不動如同飄在水上的落葉般平靜。

  「弗洛妮副艦長,妳跟十三小隊和第一小隊的人跟我來甲板,第五小隊和第六小隊的人守在主要船艙,其餘的人原地待命。」

  藍袍的軍服裝備上了和嘉沃同形式的銀質護甲。列渧帶著小隊走上甲板看著已經爬上船艦的人魚在無人的甲板上吐息。

  甲板上無聲的戰場,只消一根針落在地上就會被吃掉的壓迫感。


  「恭候大駕。」銀色的軍刀在空中劃出一道弧形的光芒。那是一種暗示,告訴敵我雙方戰爭開始。


  人魚吐著氣息,那些絲絲的白霧從口中冒出來最終消散在海上的風裡。

  啪!三名隊士以迅雷不急掩耳的速度往列渧的右方往前方攻去,及膝的外衣下擺此時飛散開來如同在空氣中瞬間消逝的藍色的殘光!

  鏗的一聲!那是細長的軍刀初遇人魚戰槍的金屬碰撞聲,但在下一秒,又瞬間被對方的戰槍擊退,那與先前在兩艘商船上出現的毫無裝備人魚,和現在這邊,身披未曾見過的黑灰色金屬質地戰甲的人魚樣貌差的很多。被擊退的瞬間,澄淨金色的眼眸在中央的黑色瞳孔張開的程度大的驚人,像是要吞噬掉一切名為光明的糧食。


  勸你們別再往前走了,人類,那裡有我的族人。


  低沉的嗓音好像會穿透過心臟。那位應當是男性的人魚這麼說著,但列渧卻像自高空當中急速向下追捕獵物那樣的姿態,往對方的陣行裡急奔,直接對上那名說話的人魚。

  列渧其餘的隊士暗中重整陣型,看似凌亂卻是一致性的往對手撲過去,像傾巢而出的不祥飛鳥。

  在有微光照耀之下的甲板變成了戰場,唏噓的月光被雲團吞噬,列渧及其隊士憑著五感之外的東西在與人魚交戰。

  列渧在甲板上的攻擊範圍出乎意料的廣,她將近182公分的身高在以往的戰爭中往往會為她帶來優勢,而眼前以尾鰭「站立」的人魚卻是比她要高的很多。205公分,這是大約的估計。列渧盡情將攻擊範圍開到最大,嗉嗉兩次斬擊聲事實上卻是帶給對方連續16次的重擊,那細如箭矢劃破風聲的音量卻是這把細長的軍刀的怒吼聲。


  四周的隊士將可能的攻擊領域拉開到最大,將最廣的範圍讓給列渧。


  碰!從右腦掃來的濕黏感和令人作噁的魚腥味,隱約中只見到牠的尾鰭在瞬間從地上往上襲來卻來不及躲避!列渧卻好像沒事一樣,抬起右腿就往上踢,狠很的賞了對方一腳,刨過對方的魚鱗後,那是在自己的腳上殘留濕黏的感覺沿著神經路徑竄入腦海。那個能簸_全身重量的尾鰭在受到列渧的那一腿的熱切關愛之後,順勢轉了一圈,人魚撐起戰槍往下刺了下去把甲板鑿穿了一個大洞!

  列渧心知那支戰槍決不是徒手就可以擋的下來,在空氣中又再度散開的腥味並不是人魚的,擴散退到甲板右邊的戰圈,她已經踩到自己的隊士,噗滋的聲響就表示這腳下的身軀已經被四分五裂。

  直接閃過吧,避開這狂暴的一擊,那戰槍已經這裡襲來,天上的凶雲依舊掩蔽最後的光輝。猜不透在列渧那隻被蓋住的眼睛底下究竟是見到了什麼樣的色彩,她熟練的往敵人襲來的戰槍右側一閃,原本被盤起來的金髮在此時散開,輕輕的吻過那銳利的尖端,列渧將手中的軍刀往腹下一收對著眼前劃出十二個半圓卻聽見三十七響的衝擊聲。


  啪阿!咳咳!


  一摸自己的腹部,牠原本被甲冑覆蓋的的地方凹了一個大洞。連著下一次的重擊,牠在那瞬間有點吃驚,並沒有作出反應,原來是列渧以手肘重擊了對方的腹部然後轉過身再用手背、兩掌、右肩靠擊對手前門大開的幾處弱點。

  那被重擊後的黑灰色甲冑終於應聲碎裂。


  妳好狂妄,人類,真不可信。


  原本被擊退三公尺的敵人將戰槍無預警的往前一伸,理當筆直前進的路線卻在列渧的眼裡像蜿蜒的海蛇一般的迅速襲來,一口咬住她的左肩。


  在天上散開的光芒,成束的灑落在卑亞斯的四處,甲板上終於見到傳說中的影像。


  持著像一條銀蛇的武器,有著金色獸眼、黑色長髮的人魚,下半身長有如刀刃邊緣一般鋒利的堅硬魚鱗,牠的肌膚像是千百年都未曾受過陽光眷顧的病態般的蒼白,如這世上被列為魔性的、叫人無法直視的美貌,嵌在戰甲狹縫裡的紅色長巾上寫著奇怪的文字。

  自腳骨中心傳遞上來的痛楚。列渧這才發現,她剛剛摧毀的,並不是對方的尾鰭,而是自己的腳。


  我的族人拿到了我們想要的東西,妳,不是我的目標。


  牠嘴角流著暗紅色的血液,面無表情,如此冷冷的說道。

  列渧握著手裡刀身慘斷的軍刀對上牠詭譎發亮的眼眸。


──────────── —–

  「艦長,有消息回送。」

  離開與人魚遭遇的地方已經足足經過四十分鐘,所有的執行官的眼神想必是和嘉沃一樣都只能看著前方海域的變化。

  「三分鐘前,列渧執行官回報,人魚已經退守,死亡人數三人,重傷人數三十一人,輕傷人數二十四人。」

  幾乎是全艦武官的人數都受了傷。

  「兩分鐘十六秒前,巴爾斯蘭執行官長回報,在海盜山丘東半部以及最後防禦戰線有大批科羅科盲眼魚出沒,正在驅逐中。」


  「大型食肉動物加人魚…」

  應該往前繼續行進會比較好,不過巴爾啊,這是你對戰時迫切的情況所下的定義嗎。

  通常人魚只會在奎留大陸西南方海域出沒,從幾百年前所口頭約定的最後戰時條約默默的執行以來,從未出現過將近一個軍隊的人魚出沒在荒廢已久的海盜山丘。


  原本有赤雷姆艦的護航不可能會有如此嚴重偏離航道的情況發生,是混亂的磁線?要不是因為連赤雷姆艦都無法脫離這個地方,昆默歐錄公爵也不會差遣大型戰艦護航。

  尤其是,因為商船上所運送的貨物乃是一級古蹟,北方諾瑞林德之島的麥奇娜神殿中的兩頭金鳥石像。如果拿不回來,北方的督林默魯林王國會趁機聲討賠償甚至是掀起戰爭。



  巴爾啊,我們重蹈了六年前的覆轍。



  『盡量避開人魚,我只要那艘羅安的商船。』嘉沃下令:『但是得先把眼前的這些盲眼魚驅逐,亞溫里。正前方204公尺。』

  那一排又一排張弓的騎士,對準正前方漆黑空洞的海域連續高速的射出數百支白色的箭雨。





【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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