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國記同人--山野之音 彼岸之聲(芳國的故事)1-15完

梵夢

山野之音 彼岸之聲(十)

大廳內，蠟燭隨著夜風東倒西歪，蟬聲依舊，蓬蘆宮的大門牢牢阻隔著門外的狼狽不堪，蓬蘆宮的夜晚，除了凝重的空氣外，一如往常。

碧霞玄君難得露出難看的臉色，一臉鐵青，與她平常高深莫測的笑容有著天壤之別。

坐在玄君對面的，是一個縮著一頭焰紅的女孩，平常白裡透紅的好氣色就像著火一樣，通紅從臉頰蔓生整張臉，燒的彷彿頭髮都變的火紅。

塙麟抬頭看著一旁的座位，沒有人，玄君大概是怕峰麒幫忙說話，從進蓬蘆宮後就沒看到人。峰麒為什麼要那麼聽玄君的話呢？玉葉娘娘的地位並沒有塙麟峰麒來的高，理當可以抗命的。

那麼，自己又是為了什麼，怕成這樣呢？

只是只是，真的不懂啊！她只是不服磊砢說的話而已！那個吉量算的上什麼好東西〜〜孤標又可愛又不咬人，完全聽塙麟命令行事，百依百順，有什麼可懼？不明白啊不明白。

玄君重重的嘆了一口氣，映象中，她從沒為一隻麒麟嘆過這麼多氣，眼前的丫頭，倒把她十年二十年後可嘆的氣都預約去了。

昇山者們都還在廣場，聽說芳國的惠侯月溪不是王，本來蓬山如果只有峰麒一匹麒的話，甫渡宮的大門就可以關上了──峰麒早把大半的芳國昇山者都看遍了。

可是偏偏，眼前的小麻煩也是蓬山公,巧國人民她除了寧州侯和令尹外，其他人都沒見過，連罰禁足都不行，何況玄君地位還比不上塙麟呢，這種放使令出來逛大街的瘋狂行為，實在是想罰都沒辦法。

想到這，玄君揮揮手，要塙麟下去，本來以為自己應該會有很多話想責備塙麟的，現在卻連一句都說不出口。

********

你寨樹木高，株株棟樑材。
你寨姑娘俊，個個招人愛。
如果還未嫁，嫁到我寨來。
善良又勤快，生活不會賴。

陣陣雄壯低沉的歌聲，隨著夜風以及舞動不息的火焰圍繞著熱情如火的苗寨。苗族人性喜歌唱，求愛的歌聲年年繞著債中少男少女。

我寨樹木矮，很難成大材。
我寨姑娘醜，不會有人愛。
所以還未嫁，只等情人來。
如果真不嫌，由你挑著帶。

輕盈嘹亮似鈴鐺的女聲，隨著閃閃發亮的銀飾，回應著，回應著，迴繞著唱歌跳舞的族人。

盡情的歌唱啊，盡情的跳舞吧，盡情的慶祝吧，為什麼不，人生是那麼的美好啊！搖搖擺擺的竹葉子，溫柔的唱著山野中的歌謠。

唱什麼呢？唱什麼呢？再唱什麼呢？一聲又一聲，好像在呼喚著什麼一樣。

在呼喚什麼呢？呼喚著誰呢？呼喚著彼岸萬人景仰萬人等待的孩子嗎？

紫色的眼眸緩緩望向有著豐富圖案的天花板，伸手揉了揉金黃色的頭髮，眨了眨迷離的雙眼，剛才夢見了什麼？感覺好溫柔好溫柔。

「您要起來了嗎？」

躺在床上的孩子順著聲音望去，發現是女怪姜央，呆呆的點了點頭，撐起上半身，試著想起夢境。

但是夢境就像承在手裡的水一樣，一下子就流失大半。

只知道，只知道那個溫柔的夢境，似乎是來自故鄉的呼喚。

是嗎？好像又不是。

峰麒搖了搖頭，姜央奇怪的看著主人。

對現在的峰麒來說，唯一真實的東西，就只有迎面吹來的風而已了，什麼故鄉阿什麼苗寨阿什麼母親的，從捨身木出身的峰麒是不會有這些東西的。

既然是不應該擁有，不應該存在的東西，想這麼多做什麼呢？

不要去想不要去想。

夏至過後，甫渡宮的大門重重的關上，隨著厚重木門的闔起，蓬蘆宮也隨著恢復以往的平靜（？）

峰麒抹掉不知道什麼沾在臉頰旁的水珠，從被姜央抱起來的那一刻就不是阿格了。阿格已經死了，不！或許應該說從來沒有存在過吧。

想念做什麼呢？為什麼記憶中的阿娘如此溫柔呢？為什麼記憶中的火焰如此動人呢？就連祭典產生的血腥，現在感覺起來都很香甜啊！

“框噹”門外響起花瓶碎裂的聲音。

峰麒抬起頭來，露出微笑。

是阿！他不再是什麼阿格了，不再是需要保護的阿格了，因為，現在門外正有一個紅色的小妹妹需要他這個大哥哥的保護啊！

******

水波，一波接著一波，一圈連著一圈，連漪連著連漪，遠遠傳盪出去。

破碎的水波映照著破碎的峰麒。

當時，峰麒拍打著水面，是因為發現水裡的自己竟是金色頭髮！雖然說峰麒以前並不太去碰女孩們的鏡子，但是他確定自己的頭髮應該是黑色的才對，本來他拍打水面是以為當水面恢復平靜之時，水面上出現的，就會是黑色頭髮的自己。

現在，峰麒還是常常凝視著水面，只是他已知道當初的所作所為有多麼愚蠢。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峰麒峰麒，芳國的麒麟，無論水面平靜多少次，都不會映照出黑髮的峰麒，就像是無論如何，選王的責任都在峰麒小小的肩膀上。

當峰麒望著水面正想的出神時，水面上突然出現了一抹紅。

「塙麟妹妹！」峰麒驚訝的轉身，他以為塙麟應該一早就去了西金剛山才對。

塙麟挨在峰麒旁邊坐下來，吐了一口氣，笑笑的看著峰麒。

「怎麼啦〜〜大少爺怎麼看著湖水耍自閉啊〜〜」

峰麒轉頭看著塙麟，難得乾乾淨淨的臉，浮現著白裡透紅的好氣色，衝著這張幸福的笑臉，回報一個落寞的笑容。

「想家啊〜〜」塙麟淘氣的笑了笑。「在想你那個苗寨嗎？」

峰麒還是笑而不語。

「苗寨在西金剛山後面吧？」塙麟望著湖水這麼說著，自從兩年前他倆可以接見昇山者後，塙麟每每都追問著昇山者一樣的問題：「西金剛山的後面有什麼？」

峰麒知道塙麟似乎很喜歡西金剛山，就連孤標也是在西金剛山附近一處地穴收伏的。

「你以前住的苗寨似乎很有意思。」塙麟將手浸在水裡。「你不會想回去嗎？要是我，鐵定日也想夜也想。」

峰麒不禁失笑了，喃喃說了一句：「妳又懂什麼？」

「是不懂，什麼都不懂。」塙麟聞言不禁皺眉。「可是要是我知道有一個地方有我的娘親在等我，有我的小女朋友在等我，有留相同血液的族人在等我，哪怕娘親天天拿刀追殺我，哪怕小女朋友像個男人婆，哪怕族裡等我的人都等著把我丟到水裡，我還是拼死都要回去的。」

峰麒輕輕的笑了，這塙麟平常一副瘋瘋傻傻，誰又知道瘋瘋傻傻都是演戲？

「妳是女孩子，哪來什麼小女朋友？在說千千也不是我的小女朋友，族裡的人也跟我沒有血緣，我只是那層胎殼像我那被蝕帶走的爹罷了。」

峰麒點了點水面。「感情塙麟妹妹這麼說，是鼓勵我峰麒出逃回崑崙嗎？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喔〜〜」

「你以為我捨得？」塙麟嘟著嘴。「你若真回去那什麼鬼地方了，哭的最大聲的一定是我，只是自你從那鬼地方歸來後就心神不寧，接見過昇山者後更是變本加厲，待在這裡早晚悶死你……」

「我有預感，從出生後那預感就緊跟著我……」塙麟看向西金剛山的方向。

「西金剛山後有好玩的東西，但是不在白海，也不在範西國，好玩的東西在很遠很遠的地方，終有一天我要去看看那個好玩的東西是什麼。」

峰麒吐了口氣。

「我……自從兩年前見到月溪後……我就一直夢到故鄉，夢到故鄉的族人快樂的載歌載舞。」

塙麟轉頭看著峰麒。

「我……我好想回去……好想回去啊……我好想回去和族人們唱歌跳舞……」

「可是……我不能回去……」

峰麒低頭看著水面。

「我……我答應月溪……我答應月溪大人了……」

那天高大男人悲傷的願望，已經不可能從腦袋裡摘除了。

「我答應月溪大人要選一個賢能的峰王了！」

峰麒覺得眼淚似乎在臉頰上狂飆，但事實上，他並沒有哭。

「我已經答應要給芳國人民一個王了啊！怎麼可以為了自己……只是為了自己……」

自私成這樣。

「你還蠻奇怪的嘛，就算你不守信用跑回去又有誰能拿你怎樣？」

峰麒聞言猛然站起，表情扭曲，一時控制不住的對著塙麟大吼。

「話說回來！這跟塙麟妹妹一點關係都沒有啊！塙麟妹妹還是多關心自己吧！像妳這種……像妳這種……」

這種幸福的小孩，又懂什麼？

塙麟愕然的看著峰麒。

「你沒必要那麼兇吧。」

峰麒察覺自身的失態，臉紅的掩嘴道歉。

「怎麼會沒關係呢……峰麒是我一直關心的哥哥啊……也承蒙你這些年的照顧……只是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事事需要人關照的塙麟妹妹啦〜〜」

「什麼責任啊〜〜道義的〜〜無聊透頂啊〜〜自己都不幸福哪有什麼資格給人民幸福嘛……」

「那個該成王的混蛋不自個找上咱們是他自己混蛋〜〜反正選了王就等於選了一生該服侍的死神〜〜到頭都是一死，還不如選一條死的有意義死的快樂的路阿〜〜陪一個笨蛋死你不覺得噁心嗎？」

塙麟睜著她亮晶晶的褐色眼珠深深的望著峰麒，悲傷慘淡的笑了一笑。

「知道桃花源在哪，就去追逐吧，不知道桃花源在哪，就去創造吧，反正這一生或長或短，就這麼一生嘛。」

「不管你作什麼，你的塙麟妹妹都支持你，你只需記得，在你找到王之前，你的塙麟妹妹都是最支持你的。」

峰麒失神的看了一眼塙麟，擠出了一絲冷笑。

「你這小朋友又懂什麼？」

是啊！懂什麼！像這種背棄人民，拋棄國家，至千萬人民生死於不顧的大罪，這種只唸著自己快樂的自私，身為麒麟的他是不可以去做的，想都不要想。

麒麟一生為王生為王死，快樂悲傷等於是王的封賞。

塙麟看著峰麒離去的背影，輕輕的抓著女怪梨雀由身後環繞過來的白手。

「我被罵了耶……」塙麟露出一個自嘲的笑。

「等時候到了我們要幫他喔……」塙麟緊抓了一下梨雀的手，自言自語的說。

梵夢

山野之音彼岸之聲(十一)

五天後的夜晚，塙麟推開露茜宮的大門，颳起的狂風把艷紅的鬣毛吹的胡亂飛舞。

塙麟撥開頭髮。蓬山夜晚的風一向和徐，這樣的狂風還真是少見。

「都五天了耶……那個笨蛋的腦筋真死……」

腦筋不死還夠格叫笨蛋嗎？塙麟一邊想著一邊聳肩，舉起手背沾了沾臉頰上的水滴。

「塙麟……您還是進屋去吧。」梨雀擔憂的說著。

塙麟倒吸一下鼻子，鼻頭紅的與頭髮難分軒輊，她用帶著濃厚鼻音的聲音呼喚著使令。

「孤標！」塙麟腳下的影子晃了晃。

「是！」

「帶我去那裡吧！我要去送他！」

「可是……」

「我不會被吹走的！」塙麟不知在看什麼，堅定的看著前方的黑暗。

讓我去送你一程吧，雖然我也捨不得你，但是你能開開心心才是最重要的啊。

*******

碧霞玄君與一大群的女仙，慌張地跑向由風組成的小型泫渦，泫渦前的人兒帶著一頭金髮，回頭看向來人，一臉驚慌。

風的力量越來越強，女仙們紛紛被吹的東倒西歪，只有玄君依舊像個沒事人一樣，呼喊著峰麒。

「峰麒！快回來！停止那個蝕！」

峰麒猶疑的睜大眼睛，不敢縱身跳進泫渦，玄君一步一步舉步艱危的朝峰麒伸出手，眼看再差一步就可以抓住重要的峰麒了。

一陣野獸的吼聲從地底傳來，玄君驚訝的看著擋在自己眼前的怪物，雖然變了樣子，但是那是──

「睚疵！」

「峰麒你幹什麼啊？快走啊！孤標會替你擋著玉葉娘娘的！」是塙麟的聲音。

金髮少年不敢再遲疑，轉過頭去，頭也不回的跳進風的泫渦。

玄君驚訝的看著這一幕，一向乖巧的峰麒竟然就這樣拋下一切製造鳴蝕。

「峰麒！」玄君看著越來越小，朝著西金剛山而去的蝕，正想有什麼辦法可以追回峰麒時，手突然被一個小手抓住。

「妳讓他去！讓他去！」伴隨著哭喊抓住玄君的，正是眼淚像瀑布一樣刷滿臉的塙麟。

知道桃花源在哪，就去追逐，不知道在哪，就去創造。

峰麒自崑崙歸來後五年，拋棄芳國，自蓬山造蝕離去。

*********

蟬叫聲，一聲接一聲，十年來似乎從來沒有變過。

聖姑站在她的小屋前面，看著月亮,嘆了一口氣。

十年前的今天，如同今夜，族裡的人正歡天喜地的慶祝。

──慶祝著族長小蠻以及將軍嬌嬌平安生下公主和一個男孩。

十年前的月亮，十年來沒有變過，聖姑當時也像今夜一般看著月亮，嘆著氣。

她永遠不會忘記前去祝福兩個新生兒後，對那兩個母親所說的話，也不會忘記兩個姑娘哭的不成人型的模樣。

「這兩個孩子是風神帶來的，終有一天風神會帶他們回去。」

「所以……希望當風神帶走孩子的那天來臨時，妳們能釋懷」

「這兩個孩子並不是妳們丈夫的英勇換來的，相反的，正是這兩個孩子帶走了妳們的丈夫。」

說這些話原本是希望當事情發生時可以減少一些悲傷。

但是，看到只要一起風就不準孩子出門的小蠻和嬌嬌，聖姑知道當初那些話是白說了。

其實本來就料到會這樣，天下哪個母親不記掛孩子？

「阿格……阿格被恐怖的妖怪抓走了……」淚流滿面的千千剛說完這句話，將軍嬌嬌便衝進草叢，沒有一點遲疑，拼命的循著風的來向追去。

只是只是，五年過去了，連隻算得上妖怪的玩意兒都沒找到，倒是嬌嬌自個兒已憔悴的像個妖怪。

嘴裡喃喃叨念著：「我的孩子……」眼裡滿滿的是憔悴與思念。寨子裡甚至有小孩看到將軍對著來風咒罵，咒罵著風是個小偷，隨後又哭著跪下求風神還她孩子。

犧牲什麼都可以，就拿我當祭品吧！只要我的阿格回來什麼都好！

啊！我的阿格〜〜娘親求你回來吧〜〜只要你肯回來，娘親絕不逼你習武，你不吃肉娘親也由著你，只要你能回來娘親什麼都肯做啊〜〜

剛開始，寨裡的人還全體出動，要去找像風一般消失的男孩。只是整座山都翻過來了，還是什麼都沒有。漸漸的，除了將軍，已經沒有人想找阿格了。應該說，除了將軍，已經沒有人認為阿格還活著，只有酋長會在嬌嬌難得回來寨子時(因為她怕阿格會趁她不在寨裡的時候回來)抱著她，向她保證阿格絕對會回來的，族人一定會協助她尋找的，保證到後來，連酋長自己都說的有點心虛。

「嬌嬌妳放心吧〜〜阿格只是翹家而已〜〜這年紀的孩子都這樣嘛〜〜等他回寨子定要狠狠修理他〜〜」五歲的小孩會耍什麼叛逆阿？

嬌嬌聞言不但沒有放心，反而更瘋狂的抓緊小蠻。「不要不要！不要傷害那孩子！阿格〜〜是娘親對不起你〜〜你回來好不好〜〜」

一夜又一夜的哭喊，一夜又一夜的尋找，卻只是徒增一夜又一夜的失望，將軍的祈禱一夜比一夜瘋狂。

到底犯了什麼錯呢？讓姑娘喪夫之痛尚未癒合，又得承受著喪子之悲。

聖姑抬頭喃喃自語著，像是對著風在說話。

「在下次月亮圓滿前，就要帶走了吧……」

「好不容易來了……祢讓他多坐一會嘛……」

除了風聲，沒有回應，聖姑低頭又嘆了一口氣。

「孩子都有母親的……祢要帶走祢的孩子……但是祢卻不想想孩子的母親嗎……祢都當她們沒有傷痛嗎……？」

風依然呼嘯，像回答著聖姑這一切祂管不著。

聖姑搖了搖頭，佇立在原地喃喃唸了類似禱文一類的話，隨及無奈的進屋去了。

而她原本站的地方，躺著一個閃閃發亮的護身符。

「給那個孩子的……祢可別拿走啊……」

而風，就像應允著聖姑，輕輕的拍打著木門。

苗族夜晚的風聲……除了呼喚孩子的哭聲……什麼都沒有……

********

一路上，什麼話都不必說，什麼路都不必問，故鄉的召喚勝過千言萬語，吸引著拋棄芳國的麒麟。

踩在山路上的男孩在汗水裡露出笑容，就像是偷東西的壞孩子偷到夢寐以求的寶物一樣的笑容。

如果說蝕可以隨著自己高興愛開在哪裡就開在哪裡，那麼對當初流浪三年的六太未免也太說不過去。在蓬山穿越蝕回到崑崙的峰麒，並沒有站在故鄉的土地上，事實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裡。

剛開始他的確有向別人問路的打算，但是阿格當初所待的苗寨能保持古老風貌的主因正是不為外人知，像人打聽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就像跟別人探聽桃花源的地址相去不遠。

一個月來露宿荒野，挖草根摘野果(因為他不願意讓使令去偷食物)，一路來他只是隨著自己高興漫無目的的遊走(反正不趕時間)。

山路越走越顛，峰麒最後發現自己已立足在所謂的”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荒山野嶺，別說什麼”萬徑人蹤滅”了，這裡連一條勉強撐得上是路的地方都沒有。

他渾身又髒又累又沒有力氣，嘆了一口氣，無奈萬分的向後跌坐。

閉上眼睛，他想起兩年前景王和雁主從來訪的情景，想起當景王陛下說出還未領天敕前在水禺刀中看到有關錯王的影像，想起明白事實真相後慟哭至睡著的塙麟妹妹，想起景王一行人離去後的某天，塙麟跑來告訴自己她後悔了！

後悔了……後悔了……後悔自己身為麒麟……

「要是天帝要一個像錯王一樣的笨蛋作我的王怎麼辦？我不要陪那種王死……」

塙麟又是什麼時候忘記了呢？忘記自己後悔身為麒麟，忘記自己不想選王。

峰麒笑了笑，翻了個身子。

是了，女仙們都說因為塙麟是麒麟，所以一時無理取鬧說什麼不要選王的話是不會記得的，麒麟就是麒麟啊……

但是又有誰知道？這塙麟真是個完美的戲子，一個把內心深沉的感受完全封在心裡的戲子，一個把選王的恐懼深埋心中的戲子。

「反正說了也沒有用啊！」當時認真看著他的紅髮女孩，現在想起來有多麼寂寞。

也許會鼓勵峰麒拋下芳國，是希望峰麒代替自己完成內心深沉的願望吧。

峰麒又苦笑了，萬萬沒想到最後先翹頭的竟然是自己。

身下的觸感微微腦著峰麒，這山間的小石子真的是太多了。

撐起上半身，想要把小石子拿走，卻發現被自己壓在身下的是……

峰麒拾起那個小玩意兒，珍惜又不敢相信的看了又看，疲倦一掃而空的站起，興奮的往前方跑去。

既然這個會在這裡……那麼故鄉想必不會遠了……

梵夢

山野之音 彼岸之聲(十二)上

「大概過不久就會傳出劉麒生病的消息了吧……」

「真是想不到阿……原本以為還可以撐更久的說……」

「下次見囉。」

距離上次風漢和利廣的話別，又過了十年的時間，助露峰的王朝終於再也撐不住了。

十年了……又過了十年了啊……

尚隆聽著鳳凰的報告，臉上浮出戲謔的苦笑──當助露峰的王朝開始之初，他就不認為這個王朝會多久，但是沒料到竟然過了一座山，更沒料到過了一座山後就倒了，精疲力盡。

當助露峰的王朝崩壞之初，他就不認為還有多少力氣可掙扎，只是萬萬想不到這個助露峰竟硬是又撐上了十年。

也許該為他最後的掙扎喝采吧，為這個成王滅國都是一團迷的助露峰。

*******

蓬山的捨身木上又結出了麒麟卵果，大家聽著女怪綽約歡天喜地的呼喚著卵果的名字。

──劉麟。

「蓬山公可要好好當個大姐姐啊〜〜等劉麟孵出來後，可別帶壞人家啊〜〜」

「唉呀〜〜這下子蓬山公又有伴了，在找到峰麒前就不會太寂寞了〜〜」

「等劉麟出生後好好照顧她啊〜〜別一天到晚往西金剛山跑了。」

塙麟聽著女仙半是揶揄的叮嚀，有口無心的回應著她們。

這下有意思了，又有一隻背負選王命運的小麒麟了。

雖然說即將多一個妹妹，塙麟卻是一點感覺都沒有。

對於現在的她來說，西金剛山的山腳要比什麼劉麟不劉麟的要有趣多了。

******

叢中傳來一陣沙沙聲，循著聲音看去，一群穿著苗裝的男孩正鬼鬼祟祟又極為怕事的往前彎腰前進。感覺隊伍前進的很慢，那是因為這群孩子只要聽到一點風吹草動就嚇的後退的緣故。

梟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特別清晰，其中一個男孩發抖著將手指頭舔濕，往眉頭上抹去。

前頭的孩子好想回去，但是同伴還跟在自己後面呢，怎麼能丟臉？

後頭的孩子也好想回去，但是同伴還在自己前面呢，回頭就太沒種了！

這支前進理由可笑的隊伍就在誰都不敢先轉身的情形下氣氛詭異的前進。

突然前面的孩子大叫一聲，後頭的跟班也跟著亂成一團，拿著隨身武器胡亂揮，朝著莫須有的敵人奮力斬殺。

在一片奇妙莫名的廝殺聲中，一聲驚慌的男音從一陣混亂中廝殺出來。

「住……住手阿！」

所有人有了目標，一至的將武器朝人聲的脖子上指去。

只是當他們鎮定下來後，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氣，同伴中還有人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睡迷糊了，更有人嚇的眼淚直冒，以為自己已經到另一個世界去了。

根本不會再見到的人，大家都以為去了另一個世界的人。

「阿格？？？」

被稱做阿格的男孩瞧清楚武器的主人們後也睜大眼睛。

隨後，便是一陣瘋狂雜亂七嘴八舌的尖叫。

「你是人還是鬼？」

「怪物放你回來了？」

「你變成怪物了嗎」

「抓你的怪物長什麼樣子？」

「他為什麼放你回來？」

「這段時間你去哪裡了？」

「慢著！你真的是阿格嗎？」

阿格簡直快被如洪水般的疑問淹沒了。

就在他快淹死之際，一聲大喊救了他。

「等一下！我覺得我們先把他帶回去吧！公主和將軍看到這渾小子一定會很開心的！」

說話的人正是每次都把阿格丟到水裡的阿烈，他拍著阿格的肩膀，用一副老大哥的口吻說：「不管是什麼理由讓你消失的，也不管這五年來你去哪裡了，總之,歡迎你回家！」

話聲落地，一陣歡呼響起，一群人便湧上，七手八腳的把嚇呆的阿格抬起。

「萬歲！阿格回家囉！大夥兒準備慶祝吧！我們的阿格回家了！」

阿格還沒從震驚中醒來，只覺得心裡頭暖呼呼又甜絲絲的，眼前又一陣模模糊糊。

知道桃花源在哪，就去追尋，不知道在哪，就去創造。

模模糊糊中，峰麒和阿格找到了自己的桃花源。

*******

阿格回來了！阿格回來了！將軍的阿格回來了！苗寨的阿格回家了！

死氣沉沉的苗寨，強行闖入了興奮的呼喊，整個山野，在陣陣的呼喚聲中一點一點的甦醒。

快醒來啊！快醒來啊！阿格回來了！族人們日夜呼喚的阿格回家了！

阿格對於突然成為眾人的焦點很不能適應，雖然以前是峰麒的時候就是眾人的焦點，可是感覺畢竟不太一樣。

阿烈他們就像大英雄一樣的，向族人們炫耀怎麼找到大家五年來找不到的人兒，越說故事越離譜，從一開始不經意的發現，到後來演變成阿烈等人聽到阿格的求救趕去英勇的打跑妖物。

當阿烈他們興奮的炫耀之際，人群中突然傳出小聲卻不容忽視的聲音，不過是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卻讓大家都安靜下來，讓出路來，阿烈等人見著來人，也自動將阿格放下，恭敬的跪下。

來人有著溫和卻不容忽視的藍光，比著五年前更發強烈，一頭烏黑，矮小卻充滿氣勢的可人兒。

──千千！

梵夢

山野之音 彼岸之聲(十二)下

阿格見著千千，應該說是以峰麒的身分見到千千，整個人一下子呆住了。他望著千千，腦中像是有兩支軍隊在交戰，一片混亂，迷茫的眼神不知不覺的落下淚來。

是為了什麼在流淚？因為看到許久不見的人兒嗎？

「阿格！！！」千千哭喊了一聲，旋即不顧一切的抱上去，差點沒把阿格撞倒。「人家好擔心你〜〜」

周圍響起一陣歡呼。大人們笑呵呵的說著明天要好好辦場慶典，阿烈等人則擦著眼睛笑的拍著阿格的肩膀：「嘿嘿〜〜雖然不甘心，但是自從你不見後，千千公主就沒再動過她的嫁衣，連花帶子都不編了〜〜算我們服了你啦〜〜」

老實說阿格什麼都沒聽到，從千千抱上來後他就呆住了。桃花源就在自個兒懷中是什麼滋味啊〜〜

「當真是阿格？」遠遠人聲，跑來的正是小蠻族長，族長激動的抱著千千和阿格，淚流不止的直嚷著太好了。

「看到你平安無事那真的是比什麼都好〜〜沒受傷吧〜〜一定很累了，先去休息吧〜〜唉呀〜〜不對！」

小蠻抬頭吩咐著族人：「哪個人快去把嬌嬌找回來？嬌嬌的寶貝兒子回來了〜〜！！」

族人們答應一聲，便各自散去。

阿格不安的望著族長：「阿娘不在寨裡頭？」

小蠻撥著阿格的頭髮。「傻孩子，你不知道你就這麼失蹤了讓你娘親多擔心，這五年來她沒有停止尋找你啊〜〜」

「將軍已經瘋了喔！」阿烈等人正色的說。

「阿烈！」族長嚴厲制止的眼神瞪向男孩。

「本來就是啊〜〜我有一次看到將軍跪在地上披頭散髮的喃喃自語。」

「她後來還抓著我們質問我們是不是把你藏起來了。」

「有一次我還被她拿刀追著跑耶。」

「難得回寨子也是逢人就問你有沒有回來。」

「到後來她乾脆說是山外頭的漢人把你拐了，還說要去殺了他們。」

「唉〜〜你看這一次她會不會說果然是我們藏的人？」

「不會吧〜〜」

「不要胡說了！」族長斥責道：「你們這次找回阿格是立了大功，獎賞自然少不了的，現在!動作快點！先給阿格一點吃的〜〜聽到沒有〜〜聽到就快去啊〜〜」

「阿娘她不要緊吧？」阿格擔心的抬頭問著，當初他回來的時候一心想著千千（他自己都不太好意思承認）完全沒想到阿娘變成什麼樣子。

「當然沒事！」族長心虛的回答。「別聽他們亂說了！狗嘴吐不出象牙來〜〜啊〜〜你今天晚上可以睡自己的房間〜〜嬌嬌她為了你隨時都可以回來〜〜房間掃的連灰塵都沒有〜〜不行！千千！阿格不會再不見的！所以妳不可以跟他一起睡！」

*******

夜晚的蟬聲已經過去了，山野的風聲像慶祝著什麼一樣的呼嘯著，呼嘯著的風吹過躺在母親身邊的孩子。

母親眼淚未乾的緊抱著孩子，就像是怕孩子在睡夢中又消失了一樣，但是被母親緊緊擁抱的著孩子雙眼卻睜的大大的。

在族人散去尋找將軍後，母親很快就出現在自己眼前，淚流滿面的抱住他，但是被抱住的孩子卻滿臉驚嚇。

阿烈他們不是胡說，眼前的母親看起來就好像是發瘋了一樣，披頭散髮，整張臉又是土又是灰，由於眼淚的沖刷，所以脂粉不施的臉看起來就花花的，而一雙原本明亮精明的眼睛也因為長久下來沒有停過的眼淚變的又紅又腫，感覺起來就像哭瞎了一樣。

擁抱著自己的手粗糙的不像女人的手，身形枯槁的就像狼豺，眼前的母親，不！眼前人還是自己的母親嗎？

阿格望著月色，嘆了一口氣，想翻個身卻沒辦法，娘親實在是抱的太緊了。

原本自己是為了逃避選王才離開蓬山的啊！（應該是吧）但是在看到那陣藍光後自己卻也愣住了。

小時候看到那陣藍光都沒什麼感覺，但是在成為峰麒後的他卻能明顯的感覺到圍繞少女身旁藍光的意義。

──王！！！

他忍不住苦笑，原來自己如此拼死拼活為的還是王，搞半天自己還是逃不出天命的，自己可是抱著極大的決心啊！如果說這一切都是天帝的意思的話，那麼天帝那傢伙還真的是老謀深算、老奸巨猾，終歸一句就是該死的老狐狸！

看來真的是這樣子了，在回到苗寨前，自己滿心想的都是千千，現在見到千千了，又開始想到月溪拜託他的事情。

──選一個王，一個賢能的王，救救芳國的百姓吧！

想到這，他不禁嘆口氣。

如果說千千真的是王的話，那峰麒自然是知道該怎麼做，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間他就認了。如果是千千的話，要怎麼樣他都心甘情願。只是就算峰麒知道該怎麼辦，那也不怎麼樣，因為阿格不知道該怎麼辦。

看著身旁緊抱著他淚眼未乾的阿娘，心裡不禁一陣抽痛，不過五年的時間就可以把人折磨成這樣，他怎麼狠的下心來，怎麼能這麼做！怎麼能……就這樣把她的兒子又帶走了。

再想到族長，完蛋了完蛋了〜〜更狠不下心，自己也許可以年年回來看阿娘直到阿娘老死（要是千千不失道的話）但是千千一去就不可能再回來了。

何況千千也不知道那邊的世界，他懷疑千千有好騙到隨手一抓就帶的走。

就算晚上強行令飛泉（峰麒的始令，九尾狐）帶走千千，一走了之，但是兩個母親的呼喊可以這樣不負責任的忽略嗎？這裡的苗族人又該怎麼辦？千千是繼承苗寨大位的人啊！

躺在母親身邊的男孩突然異想天開，可不可以只讓那個身為峰麒的自己帶走身為王的千千，讓身為阿格的自己和苗寨公主的千千留下來。

事實上阿格一路走來能接近苗寨被阿烈發現，除了千千的王氣以外，更重要的是──他後來發現有人走過的痕跡，他曾經在地上發現一根菸蒂，就在他發現苗族古老的護身符旁邊。

既然這裡有菸蒂這種東西，那也就表示苗寨古老的文化保持不久了，已經有漢人發現這裡了，那麼或遲或早，山後面漢人所自稱的文明就會強行敲開苗寨大門的，到時候，這裡的一切，這裡的一切將會化為烏有。

阿格又嘆了一口氣，伸直了腿，挪挪身體，往阿娘懷抱裡鑽。

雖然現在很有打天帝那傢伙的衝動，不過現在還是先睡吧，不算那些惱人的事，其實阿格還蠻喜歡睡在阿娘懷裡的呢。

梵夢

山野之音 彼岸之聲(十三)

整個山野，無憂無慮的傳出慶祝之音，尋找五年的孩子回來了，感覺起來整個山野都為此歡心慶祝。

每個人都忙著問阿格這段時間到什麼地方去了，每個人都忙著詢問這段日子阿格過的好不好。而阿格，也只是大略回答他在蓬山的生活，大家都笑著說他有一段驚人的奇遇。

大夥滿心的慶祝著阿格的歸來，讓這個又是阿格又是峰麒的男孩實在又開心又難過，混亂的不得了。

阿格記得當初姜央接他去蓬山當峰麒的時候，女仙們也是開心的說峰麒終於歸蓬山了。

而現在峰麒跑回來作阿格，族人們也是歡天喜地的說阿格終於歸來了，歸來這片山野了。

那麼，他到底是阿格還是峰麒？他真正該歸去的是蓬山還是苗寨？

如果他是阿格，他就應該興奮的接受大家的歡心，跟著大家大吃大喝（全素，特別準備的）

如果他是峰麒，他就會愁眉不展，因為族人的歡心很快就會落空，不只如此，還會加倍傷心，只因身為峰麒，下次離開此地時定會帶走王。

帶走這個寨子的公主，帶走酋長的精神支柱，帶走寨中孩子的孩子王，帶走……芳國引頸顧盼的王。

他到底是阿格還是峰麒？他到底想作阿格還是峰麒？他自己也迷糊了。

若想作阿格，那麼這個阿格將活不過三十天壽，等天壽一滿，下一任的峰果結出，千千照樣會被帶走，可是無論阿格還是千千，亦或是寨子的族人，大家都可以開開心心的過這二十年。

只是，苦了芳國人民，白白多等了這三十餘年。

想做峰麒，這個峰麒連活不活的過三十天壽都未可知，等千千一失道，下一任的峰果照樣結出，只是無論阿格或是千千，亦或是寨中族人，大家都得面臨永遠的分離，連那開開心心的二十年只怕都沒有。

而且，苦了千千，不過十歲的孩子得背起一國命脈，這個包袱，會不會太沉重？

不論是阿格還是峰麒，現在唯一能確定的事情，就是天帝真是個渾蛋。他峰麒也不過十歲啊〜〜哪家十歲小孩要煩這種事？

「哈！」阿格急急回頭一看，出聲推他的人正是那抹淡藍色，正是那個千千。

「你在想什麼？」千千頑皮的問著，手上拿著一個小酒瓶。

「想妳啊〜〜」阿格隨口回答，注意到千千小手上拿著的酒”瓶”（不是酒杯喔)”妳拿著酒瓶上哪去？」千千紅著臉，害羞的回笑答道：「找你喝酒啊〜〜」說完又嘟起小嘴。「想我又怎會皺眉頭？」

阿格偏一下頭，自己剛剛那樣說應該不算說謊，本來他就是在想她的事情。「想怎麼討妳歡心想得傷神。」說完又皺一下眉頭，這千千臉這麼紅想必酒喝不少。「沒酒杯怎麼喝？」

千千臉比剛才更紅了，她開心的咯咯笑著：「需要什麼酒杯？你好不容易回來，怎麼還能像個娘們喝酒？當然直接用酒瓶痛快！」說完拿出身後的酒瓶。「這個是你的〜〜我剛剛所有種類的都試喝過了，就屬這個最好喝。」

阿格伸手接過酒瓶。「妳剛剛試喝的酒呢？」

「當然是喝完啦！姑娘我直接用酒瓶，就算喝到不合意的難道還能丟下不管嬤？」

原來如此啊，阿格一邊說著一邊看著千千又灌了一口酒，他記得族人們釀的酒家家不同風味，一個寨裡還不知道有多少戶人家呢。

千千一轉眼就喝了半瓶。「你剛剛不說在傷神怎麼討我歡心？如何啊〜〜想到沒有？」

阿格稍微考慮了一下，眼前的千千臉紅已經消了，不知道有沒有醉？

「嗯〜〜？」千千整個小臉湊了上來。

阿格也笑了：「回公主的話，當然是想到了。」

千千又開心的大笑：「是什麼啊？我的好將軍〜〜」

阿格揮揮手：「還勞煩公主再去取幾瓶好酒，屬下便說幾個好聽的故事來，包管公主開開心心。」

看著小公主一蹦一跳離去的身影，阿格不禁嘆口氣。此情此景，不知還能多久。

**********

在離苗寨好遠好遠的地方，有四座大山，稱做金剛山，金剛山的外圍有個四個內海，分別是青海、黑海、赤海、白海。四個內海外圍有十二個國家，分別是四大極國──芳、戴、漣、舜。四大州國──雁、巧、才、恭。東西南北也有四個國家──慶、范、奏、柳。這十二個國家組合起來的世界稱做常世。常世的中央叫黃海，黃海中有五山，其中一座叫蓬山，蓬山上有一棵捨身木，捨身木上結出的是對於這個世界來說相當重要的麒麟，十二個國家有十二匹麒麟，麒麟的任務就是選定王，輔佐王，為王生，為王死。而對於常世來說，金剛山的某處有座叫崑崙的山丘。那裏就像個仙境一樣，無痛無病。

有一天，四大極國中的芳國，發生一件大事──芳國的峰王被州侯砍頭了！峰王家族姓孫，自己本姓健，名仲達。仲達被砍頭的原因是因為人民受不了他的暴政而推翻他。惠州侯月溪殺了選仲達為王的宰相，結束仲達的王朝。

此時，蓬山上的捨身木也結出峰果，原本峰果孵化後會替芳國人民選出賢能的君王，結束痛苦嚴寒的生活。

但是沒有人想到此時竟然發生了蝕，蝕吹走了峰果，帶走了希望。

沒有人知道峰果的去處，沒想到五年後，恭州國的宰相卻在崑崙發現了長大的芳國麒麟，並通知蓬山，廉極國的宰相便幫助蓬山接走峰麒麟。

峰麒麟慢慢的長大了，也開始像其他麒麟一樣要選王，但是在眾多昇山者中，他看到的，只有貪婪與失望。

年復一年，峰麒慢慢覺得與其待在這裡，還不如歸去故鄉。

於是，在與他親如兄妹的塙麟幫忙之下，峰麒真的出逃了。

只是當他歸去故鄉後，卻發現自己其實逃不出天命──他在自己的故鄉發現了王！

原來王在自己的故鄉！可是可是，那個王卻是個與自己年紀相當的小孩子。

只要選出王，在小的麒麟都是大人，都要降為王之臣，都要成為宰相輔佐王，但是自己尚且人事不知，王又只是孩子。

「然後呢？那個麒麟怎樣了？」大灌一口酒的千千迫不及待的問著。

阿格只敢小小的喝一口（他從來沒喝過酒）輕輕的問著：「如果是公主，公主會如何？」

千千又豪爽的灌一大口酒：「當然是帶那個小孩回去做王啦！」

阿格瞪大眼睛看著大口喝酒的千千：「為什麼？妳不怕會給那個小孩太沉重的負擔嗎？」

「怕什麼？」千千又狠狠的灌了一口酒。「能幹事的就是大人啦！既然那孩子有作王的資格，那麼現在讓他當和再過十年讓他當沒有什麼不一樣嘛！」

峰麒聞言笑了，也學著千千狠狠的灌酒：「哈哈！說的也是！」笑完就後悔了，這種喝法還真要命，仔細一看酒瓶，發現千千拿的是全寨子後勁最強的酒。

「然後呢？」千千臉上完全沒有酒醉的跡象。「那個麒麟後來把王帶回去了沒有？」

峰麒看了一下千千，笑笑的拍拍她的頭說：「等宴會結束了，妳再去寨子東邊的草叢旁等故事的答案吧。」說完便一咕嚕的起身離開。這種後勁強的酒，真佩服千千竟然可以一口氣灌那麼多，看來得快點把酒處理掉才行，不然只怕自己撐不到宴會結束就倒下來了。

「阿格〜〜」千千的聲音從後頭傳來，阿格連忙轉身過去。「你那瓶酒不要喝了就給我〜〜不要浪費了〜〜」

梵夢

山野之音 彼岸之聲(十四)上

東邊的草叢其實就是五年前阿格被女怪姜央抱走的地方，千千看了一下四周，不禁打了一個哆嗦，雖然大人們在事後告訴千千，晚上有妖怪的事情其實是大人們怕小孩晚上跑出去所編出的謊言，但是千千從此不敢再到東邊的草叢。

時序正值夏末秋初，蟬鳴已息，天氣猶悶，但是千千卻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從腳底竄滿全身。此時草叢中傳來一陣沙沙作響，千千害怕的抬頭一看，來人正是阿格。

阿格朝著千千微微一笑：「想不到過了五年，妳還在怕這個草叢！」

千千一聽雖正中心事，但還是好面子的逞口舌：「我才沒有！我早知道這世界沒有什麼妖怪！就是有！我也不怕！」

阿格聽了不禁苦笑：「那麼五年前妳在這裡又哭又叫是怎麼回事？」

千千聞言羞紅了臉：「要不是山外頭那些可惡的漢人把你抱走，我也不必那麼丟人。」

阿格疑惑的偏偏頭：「漢人？」

「你不就是被漢人抱走了嗎？你白天說的故事不就是漢人的神話嗎？」

小男孩失蹤的五年期間，由於當初唯一的目擊證人只有這五歲的千千，實在不怎麼可信，再加上五年來的確開始有些漢人陸續發現這裡，在找不到人的情形下，族人只好說小孩是被漢人抱走了。

千千是真的這麼認為的啊，豈料那個阿格只是仰頭大笑。

「笑什麼？你笑什麼？」

阿格好不容易止住笑：「對不起〜〜對不起〜〜我只是想不到妳這麼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千千滿臉問號的瞪著阿格。

「為什麼不相信妳自己呢？」阿格凝視著千千。

「你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阿格像是個藏了秘密的小孩。「五年前……妳看到的的確是事實……」

阿格衝著千千一笑。「我……是被妖怪抓走的……」

千千眨著黑水晶般的大眼，呆愣了一會後，隨即毫無顧忌的大笑。「那是大人編來嚇小孩的謊話阿〜〜阿格你怎麼當真啦〜〜」

被千千怎麼一取笑，阿格倒也沒生氣，慢裡絲條的說著：「記得白天時我跟妳說的那個故事嗎？」

「那個故事不是漢人告訴我的喔，這是在世界的某一角落，真實發生的事情。」

「阿格？」千千覺得好奇怪，感覺眼前的阿格的一舉一動怎麼那麼不像阿格。

「我不是阿格。」黑髮及腰的男孩笑著玩弄著胸口前的護身符。「應該說我已經不是阿格了。」

千千皺了皺眉頭，挪動腳步想去量眼前男孩的體溫，但是小手卻被打掉了。

「我是峰麒，芳國的麒,峰麒。」

這句話重重的打進千千的小腦袋裡，完了完了，這阿格白天喝太多酒了，現在已經滿口胡言亂語了。

「我本來不應該站在這裡，我也不是什麼將軍的兒子，我應該出身在常世蓬山的捨身木上，快快樂樂的長大，然後從大批昇山者中選王。」

「但是十年前的一場異變，讓我陰錯陽差的出生在這裡，一直到五年前，蓬山才讓我的女怪來接我，也就是那天晚上妳看到的怪物。」

「我被帶回去五年後，對於那些來接見我的昇山者實在感到厭煩，他們大多數的人眼裡都是貪婪與失望，完全沒有成王的氣度。」

「就在我極度失望的同時，小我一歲的巧麒麟——塙麟妹妹探知我的心事，便幫助我離開蓬山。」

「回來這裡後，老實說我根本找不到苗寨，這個寨子本來就不為外人知，所以到被阿烈發現前，我一直是靠直覺在走，我也以為這個直覺純粹是對家鄉的想念。」

「但是當我再次看到妳的時候。」

阿格深黑色的眼珠子深深的望進千千的眼眸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有如此強烈的思鄉之情，為什麼能憑著直覺找到鮮為人知的苗寨。」

「阿格你到底在說什麼？」千千慌亂的搖著阿格的肩膀，聽老一輩的說山裡有一些精怪會搶意志力較薄弱的身體來占為己有，難道阿格著了怪物們的道？

阿格像看出千千想什麼似的，笑的抓住千千的手。

「給你看一個東西。」說完還神秘的眨眨眼。「希望妳看到之後能克制不大叫出聲。」

「？」

「姜央！」隨著阿格的呼喊，阿格身旁現出千千五年前曾看到的妖物——

那個妖怪生著一張人類女性的臉，豹的爪，髮長及肩，老鷹的翅膀，魚鱗佈滿全身，下半身是鷲的樣子，後頭還有蜥蜴的尾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千千不顧一切的大叫，應該說她本來想這麼做，只是她的嘴巴被一個毛茸茸的東西捂住了，她恐懼的把眼珠子往上一翻，捂住她的東西原來是一隻毛茸茸的大紅色猩猩。

「妳答應我不尖叫，我就叫毛蒿放開妳」

千千實在嚇的眼淚都快掉出來，剛剛誇口說什麼有妖怪也不怕的話不曉得丟到哪去了，為了讓妖怪儘早放開她，除了聽話點頭實在也不知還能幹麻。

「毛蒿！退下去！」

隨著這句話的消失，千千感覺到身後的妖怪不見了，應該說是他改變姿勢，跪在千千的腳邊。

「屬下失禮，驚嚇到王上，還望恕罪。」

這句話是跪在地上的紅毛大猩猩還有當年抱走阿格的女怪說的。

「王上……？」

阿格一揮手，兩個怪物便隨著手勢消失了。

阿格帶著歉然的語氣說：「對不起〜〜為了讓妳相信……等回芳國後妳要怎麼處罰隨妳開心。」

「王上……？他們剛剛說的王上？」

「沒有錯！」阿格笑了，這次是如負釋重的笑。

「芳國的新王……就是妳！」

梵夢

山野之音 彼岸之聲(十四)下

晚風輕輕的吹著兩個孩子腳下的草叢,整個苗寨子響著盛宴後的寧靜，但是千千什麼也注意不到。涼風拂過耳畔，清晰盤旋腦中的是那句不可思議的宣告，以及阿格那近乎泫然欲泣的笑。

「王……？你……在說什……？麼開什麼玩笑？」千千慌亂的笑了起來。

「太可笑了……我看明天叫阿娘請個法師來給你收收驚吧……瞧你滿嘴瘋言瘋語……」

阿格沒有回話，只是看著她。

「我怎麼可能是什麼王呢？以我現在的年紀，管理這個小寨子都尚稱不足啊！」

「為什麼不足？」

「那還用說嗎？因為……因為……」

「因為妳還只是小孩子嗎？」阿格苦笑。

「老實說，當我發現原來妳就是王的時候，我的驚訝大概不下於妳。」阿格頓了一頓。

「我心想著王怎麼是她呢？怎麼會是現在遇到呢？芳國雖然經過冽王的屠殺百姓人數大減，但不管怎麼說，芳國還是一個國家，一個有土地有百姓的國家，一國之重任，身為麒麟的我尚且扛不起，如何教妳一個小女孩扛？」

「但是，是妳點醒了我啊！」千千開始覺得阿格笑容有點討厭。

「是妳告訴我王的才能與大小無關的，天帝要妳作王，哪怕是十年二十年後的妳才具備王者風範，妳是王的事實都不會改變。」

阿格說的實在嘴巴有點酸了，他緩緩的屈膝跪下，以峰麒的身分跪下。

「阿格？」

「臣謹遵天命恭迎主上，至此爾後，不離御前，不違邵命，謹以此誓永遠忠誠。」

峰麒的頭緩緩的低了下去

「說您同意，說您迎我為臣，說您願意離開這片山野，說您願意跟隨臣等至彼岸的芳國。」連稱謂都改成敬辭了。

「你……你不要鬧了啦……我……我……」

「屬下此言絕非戲言。」峰麒抬起一邊的眼睛，黑瞳孔裡滿存嚴肅，手指頭也稍稍用力，在泥巴地上留下指痕。

千千混亂的蹲了下來。「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好了……那我……去了那個什麼地方後……還能不能回來？」

峰麒頭低的更低，完全不看千千。「主上回芳之後將是神仙之軀，致失道滅芳前不老不死，但將與這片山野永遠劃清關係。」

千千眼前閃過害怕與失落，雖然聽起來很荒唐，但是地上這個自稱峰麒的傢伙已經擺出不帶她走就不甘休的模樣了。

「阿……阿格……我……我不懂你在說什麼……不過你先站起來好了……這樣說話好奇怪……」

「在主上許可之前，臣下絕不起身。」乖乖，堅決的勒。

千千乾脆坐下來。「那……就照你說的好了……既然我們回不來了……至少先去跟阿娘說一聲吧……你不知道你這一走……將軍會變成什麼樣子。」

「萬萬不可！」峰麒一咬牙，從齒縫迸出這句話，連他自己都受不了。「只怕這一去會更難離開，大事為上，還請主上從速離去。」

「你！」千千萬分憤怒的站了起來。「你不要太過分！!我不知道你是中了什麼妖法，但是你既然能說的出這種話來……」

峰麒在心中嘆了一口氣，仍然就著叩首的姿勢，緩了緩語氣。

「千千……妳以為我捨得？」

「老實說看到娘親那副模樣，我也想過乾脆不要走好了……我還沒跟妳訂下誓約，就算不回常世，妳也不會死，我也能服飾娘親至我三十天壽。」

看著娘親潰堤的淚水，狼狽的模樣。

「但是……我要是真的留在這裡……芳國百姓只怕真的就沒救了……芳國是多麼冷的國家……」

救一個母親，或是救百萬芳國子民。

「我……我也不想這樣……我也不想當什麼宰輔……但是……但是……」

峰麒覺得自己快哭出來了，只好把頭低更低。

千千又蹲了回來。「既然阿格能回來寨子……那是不是表示我也可以再回來？」

峰麒感覺心臟被狠狠揪了一下，掙扎的說出。「當然可以，只要主上一聲命令，峰麒沒有違背敕命的道理。」

「只是……十年前的悲劇……只怕再次上演……」

千千嘆了一口氣。「好狡猾啊……」

千千坐了下來，好一會兒,方才開口：「你說的那個國家……如果我真的去做了國王……等你舉行過”達給”後(註)會不會跟我結婚？」

峰麒聞言差點一顆頭沒去撞泥巴，這世界上哪個要成王的人會先考慮這種問題？

他臉紅的回應（因為他又把頭低更低了，所以千千並沒有看到他臉紅）「這……因為屬下是獸……又身為宰輔……不過王上可選丈夫入後宮……只不過……不會有孩子……」

千千又嘆了一口氣。「這樣啊……人家本來還很認真的想說以後阿格的小孩要叫什麼好……不過這麼說來，你也不會有女人對不對？」

峰麒開始懷疑自己有沒有選錯王。

「……雖然主上不能有孩子，不過芳國人民皆為王之子民，主上您有近百萬的小孩還嫌不足嗎？至於屬下……」峰麒低頭咧嘴一笑。「屬下的女人……自然只有主上一人。」

千千也笑了，她滿意的站了起來，不管什麼誓約不誓約，也不管要去哪裡要做什麼，只要有這句話就抵的上千百句的誓約。

「說的好。」千千低頭看了看還跪在地上的峰麒。「說的太好了。」說完千千低頭拆下裙上的花帶子，遞到峰麒跟前。

峰麒看到花帶子，鬆了一口氣，老實說，他懷疑有哪個麒麟選王選的比他還辛苦的？王這個地位人人想要，眼前卻有個王需要千說服萬說服的。

事實上，他會那麼想是因為他沒有看到他的塙麟妹妹選王的經過，要是真看到了大概會覺得千千還真是好講話啊，不過那也是以後的故事了。

峰麒深深的低頭，在千千的小鞋子上深深的叩首。

給了眼前小女孩自從經過冽王虐殺後，不知還有無號稱上的百萬子民，寒冷勝過雲南千倍的土地，以及……他自己……

**********

註：苗族其中一個分支”芭莎”的男孩子長到16歲，就要舉行一種古老的“成人節”儀式(苗語叫“達給”)，由寨老和巫師共同主持，將其頭頂周圍的頭髮剃掉，只留下頭頂部一小撮頭髮挽成髮髻，發尖飄散於腦後。舉行儀式的當天早上，主人家會邀請十幾位同姓男子幫忙去河裏打魚。夜晚，男人們點起篝火聚在河邊，主人家的孩子則全身盛裝。剃髮後，成人儀式結束，大人們坐在河邊,孩子長大成人而高興地喝酒吃魚，到第二天天明才散去。以後，男孩頭髮的剃留則憑個人意願而定。

梵夢

山野之音 彼岸之聲(十五)

原本千千打算先去跟族人告別再離開，但是峰麒認為要是說了只怕兩人的娘親不讓他們走，這一耗不知要耗多少時間，何況以他們兩個十歲小孩說的話，只怕族人只認為是孩子的玩笑，說了也是沒有意義，還不如趁夜離去。

但是當峰麒正準備在離寨子稍遠的樹林中造蝕的當兒，遠遠的卻聽到女人的呼喚聲隨著風傳盪而來。

「阿格〜〜阿格〜〜」

峰麒和千千回頭一看，來人正是峰麒的母親，後頭還跟著酋長，兩人正一前一後慌慌張張的由後追來。

峰麒見狀，本想喚出使令，改由在海邊造蝕，但正欲開口，卻被千千拉住。

「先解決這件事吧！不管要去哪裡，先讓娘親安心比什麼都重要！」

這一拉，將軍整個人已撲上來緊緊的抱住峰麒，顫抖不已，彷彿一鬆手，懷裡的小孩就會像空氣一樣消失。

「我的阿格〜〜你要去哪裡〜〜快跟阿娘回家吧〜〜不要再亂跑了〜〜」峰麒感覺搭在肩上的手快把瘦小的肩膀捏碎了。眼前淚眼汪汪的母親真的是世界上最可憐的人了。

有那麼一剎那的時間，峰麒突然不想走了。是阿！為什麼要走呢？遠在彼岸的芳國人民還有月溪大人的領導，但是眼前的母親卻只有自己這麼一個依靠啊！

不要走了吧！憔悴的母親是因五年來的不告而別而憔悴。還有什麼事情比硬生生拆散母親與親骨肉更為殘忍？

淚眼模糊的峰麒，眼前閃過一幕幕從前的日子──塙麟妹妹眨著褐色的大眼無辜又無奈的說著後悔生為麒麟。女怪姜央抱著他時激動不能自己。離開蓬山時玉葉娘娘不敢相信的瞪大著眼睛。昇山者們一個又一個貪婪失望的眼神，其中又夾雜著寄託與期望……與惠侯月溪一樣的寄託與期望。

請救救芳國……請為芳國人民選出賢君吧。

峰麒用很小的動作甩了甩頭。救眼前無依無助的母親，亦或是救遠在彼岸寒天凍地中苦苦生存的百萬芳國人民。

哪一個？選哪一個？

峰麒想著想著，無助的抖動著雙肩，為什麼為什麼，無論身為阿格還是峰麒，他都只有十來歲，十來歲的孩子為什麼要擔如此重責大任？

一聲幼小的聲音打斷峰麒腦中如萬馬奔騰的思緒。

「阿娘〜〜」千千拉著酋長的手。「阿娘〜〜阿格說要帶千千去一個地方〜〜」

去哪裡呢，酋長眼神隱約帶著不安，但依舊溫柔如昔的蹲下來問著。

「阿格說……要帶千千去千千該去的地方……千千要去做該做的事情……所以……千千不能再陪著阿娘了……阿娘還有將軍阿姨都要保重。」

兩個大人一聽小千千斷斷續續的自白，不約而同的把視線轉向不知所措的峰麒。

峰麒把視線別開，吞吞吐吐的低下頭：「就……就是這樣……請……請妳們就當沒生過我們吧……」

此話一出可真不得了，將軍像發瘋了一樣的緊抓著峰麒：「不要說傻話了！你們要去哪裡？阿格〜〜你還怨著娘嗎？你還怨著娘逼你習武嗎？過去是娘親對不起你〜〜你要娘親做什麼娘都願意啊〜〜只要你不要再離開娘什麼都做啊！」

「不是的！」峰麒沒料到娘親會出此言，驚慌的張大了眼。「不是這樣的！我從來都沒有怨恨過娘！」

「我……我不是因為怨恨娘才離開的……不是娘想的那樣……」

掙扎不已的峰麒，嚇呆似的睜著眼，娘親眼中的淚水就像在哀求著峰麒。

不要走吧！不要走吧〜〜！你走了我還有誰可依靠？

峰麒痛苦的低下頭來，拒絕去看讓他心痛萬分的眼睛，緩緩吐出一字一句：「娘〜〜」

「娘，我記得您跟我說過，如果一件事能利眾人，無論那件事會付出多大犧牲也要去做。」

「現在……現在有一個地方……有一個國家……有百萬人民……需要我跟……千千……所以……我們……要回去那裏了……」

嬌嬌聽了只是更加瘋狂的搖著峰麒：「你說你要去哪裡？真的要去就帶娘一塊去吧！你這麼不會照顧自己！有個三長兩短你叫娘怎麼辦！去那裡娘都跟著你啊！」

「那個地方不是阿娘能去的！」峰麒噙著淚水堅毅痛苦的抬頭叫道。

不是那個世界的人就算是去了也只是痛苦啊，何況眼前的母親在怎麼樣都只是普通人。

「娘……還有阿姨……你們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千千……也會好好照顧自己……我們在那邊會很快樂的……」

嬌嬌呆然的望著眼前的兒子。好像……好像某人啊……多麼像十年前為了族人棄她而去的那個人……

「你……果然還是那個人的孩子……」將軍嬌嬌像是一切了然於心一般，發呆一樣的看著兒子。

「娘……？」是不是驚嚇過度有點癡呆啦？怎麼看起來怪怪的……

將軍上前用力抱緊了孩子，泣不成聲的說：「去吧……你就去吧……想去哪裡就去吧……」

「嬌嬌！」酋長不敢相信的看著將軍，怎麼回事啊？

將軍抬頭嚴肅的（還帶著淚水）回望著酋長，酋長看見這個眼神，也只有無奈的嘆氣，狠狠的抱緊千千。

許久許久，酋長才肯依依不捨的放開千千。

峰麒向後退開一步，擦掉了淚水，一陣暖風徐徐吹來，將軍不敢相信的看著自己的孩子。

竟然慢慢的……慢慢的在原地溶化為一攤金色的水，金色的水又緩緩的成型，不久後，代替孩子出現眼前的是。

一匹似鹿非鹿，似馬非馬的獨角靈獸，身後金黃色的鬣毛襯著黑夜，比那天上燦爛的星空更加奪目，紫色的眸子有著穿透人心的眼神，牠一甩尾巴，五彩繽紛連星辰都黯淡無光。

──聖獸麒麟！

這一幕，在場的兩個大人一個女孩都看傻了眼。

兩個母親就這樣呆若木雞的望著麒麟帶著女孩朝遠方離開，順著風，消失在遙遠的星辰。

許久，她們才抱頭大聲嚎哭起來。

山裡的風聲與樹林中的耳語，伴隨著兩位母親的哭喊，以及山野中苗族人們悼念的歌聲，編織成一首特殊的組曲,聲聲迴盪，一聲一聲又一聲。

******
永和六年上，惠侯月溪整合其餘八州州侯，伐仲達，仲達於焉梟首，享國三十年，諡冽王。

同年，蓬山結峰果。百日而五嶺遭蝕。峰果，自此消失。眾仙越崑崙而無所蹤。

十一年，七月，峰麒歸蓬山。

十六年，九月，天下黃旗盡收，峰麒自蓬山造蝕出走至崑崙。

是年十一月，芳主千德瓦立，自崑崙國歸。

峰王千德瓦，胎果生也，十六年十二月登蓬山承天敕，入仙籍，是為峰王，改元蚩尤。

德瓦王朝始。

──芳史˙德瓦書。

<山野之音 彼岸之聲 全文完>


後記

首先補充說明一下，德瓦是千千的姓氏，苗族人民以名為先，姓為後。本來應該要在名字後面再加一個母親的名字，但是因為再加上去的話實在太不順了，所以……

本來是打算把峰麒和塙麟的故事寫在一起，但是寫到後來發現與其這樣寫，還不如把塙麟的故事獨立在另一個故事寫，所以簡單來說，峰麒的故事大致上是告一段落了。

一開始想寫這個故事是想說現在小野不由美的十二國記中主從的組合有大人也有小孩，但獨缺兩個小孩的組合，如果大臣和百姓發覺統治國家的是兩個小朋友一定會嚇一跳吧（笑），但是後來一個不小心把峰麒寫的太成熟了（汗）。

另一個動機呢，是因為之前我看泰麒和陽子的故事中，兩個人的父母對於一個孩子莫名奇妙的消失似乎沒有太大的感傷，尤其是陽子的爸爸，竟然還說什麼陽子一定是跟壞小孩跑了，絲毫不關心。而且網路上對於胎果麒麟多半是認為他們的女怪很可憐，但是個人認為，一個母親突然失去她的孩子傷心必然不下女怪，最後就生出此文。

另外，在此預告一下，<山野之音 彼岸之聲>的續文目前暫定名字為<赤夢之都 王道之塙>是述說不甘心生為麒麟的塙麟選王的過程。

<山野之音 彼岸之聲>在此告一段落，感謝各位大大的支持。

yloks

謝謝大大分享.這集我沒買.內容真精彩.讓我一再看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