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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疾,按照黃仁宇、王永平等多位學者的觀點是指高血壓及相關的心腦血管疾病,輕則頭暈目眩,視力下降,重則半身不遂,言語不利,死亡率極高。這似乎是李唐皇室的家族遺傳病,史籍上明確記載患此症者有7位帝王,即高祖、太宗、高宗、順宗、穆宗、文宗與宣宗。唐高祖是第一個得"風疾"而死的唐代帝王。據《資治通鑒》貞觀九年五月載:"太上皇自去秋得風疾,庚子,崩於垂拱殿",年71。太宗也有“得風疾,苦京師盛暑”的記載,並曾經把自己服食的藥物賜給同樣"以風疾廢於家"的大臣高季輔。其後的唐順宗更是因爲風疾而導致四肢癱瘓,口不能言,只能靠眼神和點頭搖頭來表示意見,"太子始得風疾,不能言",導致繼位後朝政爲權臣王叔文所把持。穆宗“因得風疾,不能履地,自是人不聞上起居。”文宗“上始得風疾,不能言。於是王守澄薦昭義行軍司馬鄭注善醫;上征注至京師,飲其藥,頗有驗,遂有寵。”這裏講到唐文宗因爲得風疾而口不能言,鄭注便是因爲治療有效而得到文宗的寵信,委以腹心,然而鄭注才不能任,最後導致了甘露之變的慘劇。有學者甚至認爲,唐朝諸帝多患"風疾"之症,很可能就是導致他們耽湎於金丹服餌的一個重要原因。
李治的病情不象順宗那樣嚴重,但經常頭疼難忍、目不能視無疑是非常痛苦的,無法正常處理朝政。而他似乎並不真正信任朝臣。前文已經提到,李唐皇族尤其是前期帝王,和朝臣的關係是比較健康的,對功臣待遇優厚,且往往都有一位深受信任、願意付以國事的寵臣。唐高祖有裴寂,太宗有長孫無忌,玄宗更是因爲對李林甫、安祿山信任太過而導致了安史之亂,但這一規律並不適用於高宗。他不是沒有由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才華蓋世的人才,裴行儉、劉仁軌都是文武雙全出將入相的人中龍鳳,高宗對他們贊賞重用,卻從未到達委以腹心的程度。對於許敬宗,高宗頗爲照顧,但也不過是對他在立後事件中對自己支持的回報。只有對李績,高宗還說得上有點特殊的信任,然而李績卻是從來不過問朝政的人,是否因此才得到了高宗的特殊信任,那就不得而知了。有人認爲,高宗之所以常常出爾反爾,也是他生性多疑的結果,並非沒有道理。在此情況下,高宗把國事交給頗有政治才能,又主動斥退外戚、表現得毫無私心的武皇後處理,也是順理成章的事了。
這一決定,應該說不乏合理之處,因爲曆來後妃幹政的雖多,但都無損大局,漢代大權在握的太後皇後不在少數,但不管怎樣新帝成年後政權依然會回到皇族手中。而一旦放任權臣坐大,那就是改朝換代的災難性結局了,這一點,可以從後來玄宗釀成安史之亂得到驗證。然而高宗怎麽也沒想到,他的妻子,實是千百年的第一人,這位巧笑倩兮、婉轉承歡的枕邊人,竟然會成爲李唐王朝的掘墓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李治依靠舅父長孫無忌的幫助得到了帝位,依靠李績、李義府等寒門庶族收拾了長孫無忌,然而,他依然不是最後的勝利者。
就這樣,李治在把天下最尊貴的後位奉送給武媚之後,又把她一手推上了政治舞台。這樣可遇而不可求的好運氣,便落到了武媚的頭上。這個生性聰慧、精力旺盛的女子,從此找到了她生命中最刺激也是最危險的遊戲,得以在皇帝的默許甚至支持下參與朝政,和男子一樣加入到權力追逐的舞台上來。由於李治的不放心,武後需要把處理結果報告給李治,經他同意後再下旨,不過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這倒給了她一個難得的實習機會。如同長孫無忌當年手把手地教導李治一樣,李治也在無意中成了武則天的指導老師,她的處事經驗和政治智慧,便這樣一點一滴地積累了起來,成爲她日後君臨天下最可寶貴的資本。曾經有人質疑過,如果李治不是這樣的多疑不信任朝臣,武後是否還能得到參政的機會?如果李治就這麽一病不起,就算武後母以子貴得以執政,根基尚淺的她能否鬥得過衆多朝臣?然而曆史沒有如果,所有偶然的必然的因素,都在不住地雕塑著她的生命,引領她面對她唯一的命運,走上那條驚心動魄而又令人目眩神馳的王者之路——她將成爲中國曆史上曠古絕境的女皇帝,是第一位,也是最後一位。
對於具有進攻性權威人格的武後來說,這一機會絕對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她向來不是個安分的女子,此時更是如魚得水,在品嘗過殺伐決斷、主宰他人生死的滋味之後,她已無法停止內心的渴望與野心。高宗爲她打開了那扇門,讓她見識到後宮窄小的空間之外,是更爲寥廓曠達的天地,而一旦曾經見識過天空的高遠,怎麽甘心再局促於金絲鳥籠?一旦曾經掌握過萬人至上的權柄,誰又甘心再居臣妾,任由他人主宰自己的命運?意淫是弱者的仙丹,無可奈何的小人物,只能靠阿Q精神來自我麻醉,權力則是強者的罂粟,殺伐決斷一任於心的稱心快意,一旦接觸,便如幼獅嗜血,從此步步深陷,再不能回頭。武後的思路很清晰,在後宮無人敢於她爭寵的情況下,她自己可以直接控制皇帝,而宰相李義府、許敬宗則可以控制中樞。其中李義府作爲中書令掌握出旨權,許敬宗作爲侍中掌握封駁權,旨意便可暢通無阻地順利下達。
通鑒有雲:“(顯慶五年)冬,十月,上初苦鳳眩頭重,目不能視,百司奏事,上或使皇後決之。後性明敏,涉獵文史,處事皆稱旨。由是始委以政事,權與人主侔矣。”從這裏可以看出,皇後理政並非常態,而是在皇帝病重之際偶爾代行君權,而武後處理也頗有分寸,事事按照高宗的意思順旨而行,因此得到了高宗的信任。然而,武後一度“權與人主侔”仍是暫時性質,她之所以能長時間的掌握朝政,實爲高宗不時發病且病勢日益加重,以及武後自己乘機刻意發展的結果。
高宗自顯慶五年風疾發作之後,病情一直不曾好轉,同時似乎還染上了肺病,“久嬰風瘵,疾與年侵。近者以來,忽焉大漸,翌日之瘳難冀,賜年之福罕邀。” 風是指風疾,瘵多指痨病,也就是肺病,中古時期幾乎無藥可治,只能長期調養休息,經常服藥。據史籍記載,高宗患病之後仍然十分勤政,大臣曾經上書勸谏他保重身體:“天皇昔常服餌,近更躬親,睿情勤苦,天儀憔悴,若何以萬能乘之重,四海之尊,暴露而行,旰日而食者也?”指皇帝經常因病服藥,近因勤政,更是憔悴,不宜頂著酷暑長途跋涉勞累不堪。鹹亨四年,又患上瘧疾,一度病危,下诏太子監國。在久病不愈頭疼難忍的情況下,高宗不顧先帝服丹斃命的前車之鑒,開始廣征方士,煉丹合藥,於開耀元年(681年)服食丹藥,然而服餌並沒有任何效果,病勢反而更加沈重,兩年後便去世了。
由於病魔纏身,高宗雖欲勤於朝政,然常常心有余而力不足,需要他人代理協助,武後得以在後宮幫他參決朝政。武後的權勢便隨著高宗病勢的日益嚴重而悄然增長。這一情況,高宗也有所察覺,他很不是滋味地發現,皇後說話是越來越管用了。不過高宗當時主要考慮的還是如何訓練太子監國理政。太子弘8歲即受命首次監國,到上元二年暴斃於合璧宮,其間15年間先後受命監國10次,有時候高宗甚至沒有發病也命他監國,足見對他的重視。只是當時太子還小,許敬宗以太子少師並同三平知西台(中書省)事掌握出旨權和東宮,因此即使太子監國理政,對武後也沒有大的妨礙。這一段時光,也就成爲武後一生中最平靜的日子,沒有什麽殺戮和血腥。她常因屠戮親人而被人指責,但在這段時間裏倒不是那麽峥嵘畢露。對於非自己親生的幾位皇子如杞王上金、雍王素節等,仍然維持著嫡母的風範,並沒有明顯的迫害舉動。其中雍王素節爲武後情敵蕭淑妃之子,武後未進宮前,他是最爲受寵的皇子,被封爲雍州牧,京畿地區的最高行政長官。易後易儲之後,以他的敏感身份不適合再擔任這樣的職務,雍州牧由武後次子李賢接任,素節外放爲刺史。武後曾以母儀天下的姿態,上表請求讓兩位皇子赴京團聚,共享天倫,並爲蕭淑妃的女兒義陽、宣城兩位公主請求加封。然而此事之後,皇帝突然下诏,說素節身體有病,今後不必進京朝見。素節其實沒病,當然知道事出有因,但也無可奈何,父子之間漸行漸遠,已成必然之勢。
而王皇後的養子廢太子梁王忠,被廢時只有14歲,現在已漸漸長大,知道的事情越多,恐懼越深入骨髓。常常換上女人的衣服,睡覺經常換地方,以防備刺客,有做夢必定占蔔測試吉凶,讓法師做法驅吉避凶等等。這樣因恐懼心理而表現出來的異常行爲,很容易落人口實,光是私交妖人,已是死罪。顯慶五年高宗和武後遊山玩水回來後不久,便有一位服侍李忠的婦人阿劉,專程前來告密,調查後屬實,於是被廢爲庶人,監禁於黔州。這裏是貞觀朝廢太子承乾病故的地方,也是長孫無忌的斃命之所,陰氣森森,充斥著冤魂們的戾氣和不祥之兆,庶人忠在極端恐懼中度過了數年,最後因上官儀事件被賜死。[3]
阿劉其人,怎麽看都像是專門被派去監視梁王忠的,不過據《黜梁王忠爲庶人诏》記載:
朕初見此言,疑生怨謗,故遣禦史大夫(阙)理及中書官屬相監推鞫,證見非虛。然其地則人臣,親則人子,懷奸匿怨,一至於斯。擢論罪,良非所喻,考之大義,應從極罰。皇後情在哀矜,興言垂涕,再三陳請,特希全宥。朕戚屬之中,頻虧國典,緬維前載,匪往茲子,屬懷於此,猶深愧歎,特宜屈法,降爲庶人。
其中有“皇後情在哀矜,興言垂涕,再三陳請,特希全宥。”之句,看來武後在梁王忠一案證據確鑿之後,還是做出了慈母的姿態,爲挽救忠的性命而向皇帝求情。由此可見武後在初立爲後的這段時間裏,還是非常重視自己的形象以及與李唐皇族各人的關係。著書立說,斥退外戚,關懷庶子,從各個方面來說,當時的武後呈現在公衆眼中的,的確是位無可挑剔的皇後。
自從武後殺王皇後和蕭淑妃以來,後宮之中已無人再敢與她爭寵,唯一例外的是她的姐姐韓國夫人。她仍然常常出入禁中與高宗私會,甚至還帶來了她的女兒賀蘭氏,高宗胃口很好地一並笑納,封小侄女兼小情人爲魏國夫人。武後不想表現得像一個妒婦,不過韓國夫人不久就消失了,是什麽時候什麽原因死的,史書上查不到具體的記載,民間一直流傳是被武後毒死的,但很難得到證實。唯一可以知道的是魏國夫人對於武後的確存有敵意。武後對這個小侄女當然也不滿意,不過她並沒有表現出來,她在等機會。
武後跟各位內外命婦的關係也頗爲良好,當時爲太宗生子的嫔妃在世的已經不多,剩下的紀國太妃韋氏、越國太妃燕氏(武後的表姐),跟武後的關係都很不錯。韋氏去世後,她的女兒臨川公主因爲跟武後愛好相近,也喜歡書法,崇尚佛學,跟武後頗爲投緣。她去世後武後親自爲她做贊,推崇她是九族婦德,千載女師,評價很高了。[4] 武後喜歡熱鬧,常常以各種借口歡宴,引九部伎和散樂百戲入內,召集諸命婦同樂,也借此拉近與諸命婦的關係。由於歡聲笑語太強烈,有時甚至引起朝官投訴,皇後開party可不可以到別殿舉行,音量小一點點^_^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去,武後的權勢隨著高宗病勢的日益嚴重而悄然增長,然而天無二日、國無二主,即使親密如夫妻,在涉及權力的分割時也難免會有所沖突,波瀾不驚的外表下,各種矛盾和沖突也在醞釀和發酵中……
體內流淌著塞外鮮卑族狂放野性的血液,李唐皇族爲爭奪帝位血親厮殺之殘酷是出了名的。作爲大唐帝國第三代領導人的李治,承接著李唐皇族既多情又狠辣的特點,雖因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行事不免優柔寡斷,多思多愁,然而凡事以自己的利益當頭、權勢爲上的心思,較之前代帝王並無二致。雖然讓皇後代行君權是他自己的主意,然而一旦喧賓奪主可不是他樂意看到的,因此只要身體稍好,他便會親自主理政事,力圖獨掌大權。
[2]《全唐文*大帝遺诏》
[3] 《唐大诏令*黜梁王忠爲庶人诏》:
東台:朕儲祉上元,嗣膺景祚,獵先聖之(阙)踐至公之道,底罰行賞,禦物同歸。房州刺史梁王忠,居庶孽之地,在髫之辰,柳遂良(阙)結無忌。頻煩進說,勸立東朝。朕以副宮之位,宜遵周道,苟非其人,不可虛立。正以宗臣之寄,仰在諸公,旦夕勤懇,難違其意。及正嫡升儲,退居列屏,樂善之事,紊於賓僚,窺怨之詞,日盈床第。婦女阿劉,遠有陳告,迹其罪狀,蓋非一塗。乃僞作過所入關,雲欲出家逃隱。又令急使數詣京師,觇候兩宮,潛問消息,自說妖夢,戴通天冠喜形於色,以邀非望。每召經師,祀龍作福,畫千菩薩,願升本位。每於晨夕著婦人衣,妄有猜疑,雲防細作。又嗟歎柳稱其爲,悼傷韓瑗,情發於詞。朕初見此言,疑生怨謗,故遣禦史大夫(阙)理及中書官屬相監推鞫,證見非虛。然其地則人臣,親則人子,懷奸匿怨,一至於斯。擢論罪,良非所喻,考之大義,應從極罰。皇後情在哀矜,興言垂涕,再三陳請,特希全宥。朕戚屬之中,頻虧國典,緬維前載,匪往茲子,屬懷於此,猶深愧歎,特宜屈法,降爲庶人。主者施行。
[4]《臨川郡長公主墓志銘》
[ 本文最後由 boy69731 於 07-5-10 09:21 PM 編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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