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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靜鬧得這麽大,李旦就算是想不出面也不行了。
很多史籍都說,諸子之中以旦最得武後歡心,雖長成亦不令出閣,一直呆在父母身邊:“我兒阿輪最小,特所留愛”。[15] 個人頗爲懷疑這個說法,不能忘記武後和高宗第一次出巡洛陽,因爲惦記長子李弘,走到半路特別派人接了來一家人共聚天倫;不能忘記李顯難産出世,武後特地爲其在龍門石窟造像祈福,並親披缁衣,爲他念佛誦經……他們幼年依偎在母親懷裏的時候,感受到的溫暖和關愛,想必也是同樣的真摯。只是名利場上無親情,就算是最偉大神聖的母愛也只能讓位。短短數年間,四個兒子只剩下兩個,一個長禁房州,一個幽囚宮內。旦在武後諸子中境遇最好,恐怕與他本性柔順聽話不無關係吧!
六年高級囚徒的生涯,旦一直溫順地履行著傀儡皇帝的職責,充當著母親的布景板和活道具,只在每次重大禮儀活動中出現,臉上永遠挂著職業性的謙和微笑。他唯一一次試圖幹預朝政,是爲老師劉祎之請命,導致劉祎之立即被武後處死。從這一刻起,旦清晰徹底地認識到了自己在母親心中的地位。在這陰森冷酷權力撕扯的宮廷裏,愛如紅爐上一點雪,轉瞬便會消融。
失去人身自由而又沒有任何反抗能力的旦只能沈默,以更加謙卑恭順的態度侍奉偉大的母後,忠實地執行他的每一項要求。在茫茫深宮裏,他沒有別的消遣,守著自己的妻妾和孩子,沈溺在尋章摘句的訓诂書中,一遍又一遍地練習書法,直到夕陽帶著憂郁的橘紅沈沈墜入地平線下。然而試圖忘卻不等於可以擺脫,這樣看似平靜略嫌單調的生活,也不過是一層薄薄的冰罷了,不知什麽時候便會碎裂,跌落入下面淒寒徹骨急流湧動的萬丈深淵。那華麗而森嚴的殿宇裏,月光下氤氲浮動的並非霧霭,而是淡淡的血腥氣。午夜夢回,具有文人氣質又曾經享受過父母親情的旦,想必會無數次地回憶起童年時代,隔著時光的河靜靜地注視著自己的母親。那時,她是那樣的溫柔甜美,那衣襟的香氣,那柔軟的發絲……
或許他要怨恨的只是自己不該長大,歲月的河靜靜地流淌,那些溫情脈脈的鏡頭搖晃起來,美好的景象給收入到一個小小的水晶缸中,再也感觸不到母親的似水柔情,即使伸出來手來拼命挽留,也只能觸摸到冰冷的外殼而已。往昔的一切依然曆曆在目,卻已不複生命力,如同水中的珊瑚,靜默而美麗。
並非夢幻,然而只留回憶。
……………………
九月的天空,高亢而明亮。烈陽映照下的洛陽宮粲然生光,灼熱的碧空盡頭都是一眼望不到邊的人頭攢動,空氣似乎都已被煮沸。聚集前來請願的人越來越多,人人臉上都帶有酒醉般迷亂而遲鈍的喜悅,目光茫然而徒然地追尋著天際鳳鳥或朱雀飛過的痕迹。瘋狂在蔓延。
旦靜靜地穿越人群,走向他偉大的母親,頭頂是豔陽高照,心中卻是凝定淒冷,安靜得如同飓風的風眼,火中的白蓮。
種瓜黃台下,瓜熟子離離。
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
三摘猶自可,摘絕抱蔓歸。
也許絕世的功業,只能通過絕世的隱忍來換,一將功成萬骨枯,何況是亘古未有的女皇帝。浮塵陽焰,似乎都是犧牲者的血在飛濺。這條路的盡頭,等待他的會是什麽?旦不知道。這六年,他活過來了,那是因爲母親還需要一個傀儡皇帝做擺設。一旦她不再需要這個包裝,他還能活下去麽?
光影在流動,光怪陸離的大千世界,化作一朵血紅的曼珠莎華,燃燒如涅磐之火,鋪滿了前面的路。在佛教傳說中,這是黃泉路上能看到的唯一的風景,將引領亡靈走向天界,花香的味道,可以喚起死者生前的回憶。
他擁有的,也只有回憶。
身如芭蕉複如夢,在這個變幻無定的塵世裏,就算他貴爲皇子,甚至皇帝,也同樣不能把握自己的生命。那鎮定自若的操盤手,只有武後。無論是惶惑,是恐懼,還是無奈,他都必須走下去,在路的盡頭,和自己的命運,正面相對。
史載:載初元年九月四日,皇帝睿宗加入到了請願勸進的隊伍,自請降爲皇嗣,改姓爲武,恭請太後登基爲帝,太後不許。如是者三,禅讓的儀式終告完成,太後矍然而起:“愈哉!此亦天授也!”
紫宸殿上低垂了六年的紫帳徐徐拉開,這一次,她和世界之間再也沒有絲毫障礙。
——她終於完全而直接地掌握了整個帝國。
[15]見《唐會要*諸王》及《舊唐書*高宗本紀》
[ 本文最後由 boy69731 於 07-5-11 11:45 AM 編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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