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能喔你

劍武天華

　　早自習。

　　
　　「低能喔你！」他嚷著，在我把幫他買的飲料放到桌上時。

　　「嗯？怎麼了？」

　　「我那時候是怎麼交代的？」他坐著，我站著。

　　「呃……百香綠茶，不是嗎？」

　　「我還有交代什麼？」他瞪著我。

　　「嗯……呃……對不起，還有什麼？」我搔搔頭，問他。

　　「我不是叫你不要加冰塊嗎？你看！」他抓起百香綠茶用力搖了搖，冰塊互相撞擊，發出好像開心的笑聲。

　　「喔！對不起對不起，我是真的忘記了，下次不會這樣了。」我連忙向他陪不是。

　　「哼！低能就是低能，拿去啦！」話尚未停，兩道銀幣攻向我的上三路。

　　我是個很笨拙的人，只接住一枚，另一枚正好打中我的鼻樑。

　　「謝謝。」我邊說邊摸我那大概在發出紅色警報的鼻樑，撿起那掉到地上的十元。

　　「你是低能嗎？連十塊都接不住？」他。

　　「喔！對不起。」我。

　　「跟我對不起幹麼？」他。

　　「喔！對不起。」我。

　　「子軒，你出來一下。」是女生的聲音。

　　我抬頭望去，原來是愷珮，我在班上的好友之一。

　　
　　我乖乖的跟隨她出來。

　　「子軒，你又被欺負了嗎？」她。

　　「嗄？欺負？誰啊？」我茫然。

　　「厚！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就是那個賈梧薪啊！」

　　「嗄？為什麼是他？」他，賈梧薪。

　　「厚！白痴都看的出來，他根本是在欺負你嘛！全班都討厭他的嘴賤，就只有你還受的了他。」她搖搖頭。

　　「他哪有欺負我，你是說剛剛他罵我的事嗎？」

　　「對呀！我都看的很清楚喔！你幫他買飲料，他還對你這樣，連句謝謝都沒說，根本是忘恩負義嘛！」她好像有點生氣。

　　「沒有啦！只是因為我不小心忘記他不要冰塊，所以才被他罵啊！都怪我太沒有記性了，每次都忘東忘西的。」

　　「厚！你就是這種爛好人的個性最讓人討厭，唉！偏偏你又不知道為什麼和賈梧薪開始有交集，真是造化弄人。」她再次搖
搖頭。

　　我是怎麼和他認識的呢？我已經差不多忘了，我只知道我盡量待他以好朋友，至於他……

　　「你們都對他太差了啦！其實他也是個好人啊！」我。

　　「好？是好在哪裡啊？好，那我問你，他有對你好過嗎？」她。

　　他有對我好過嗎？我開始認真的追溯過去。
　
　　嗯……有一次，我和他一起去圖書館，途中遇到一隻雖然不大，但是很兇的狗，我連忙躲到他的後面，他很好心的幫我趕走牠，這應該算吧！

　　不過那次，我好像足足被他笑了一整天……不過他笑本來就是應該的，因為真的很可笑。

　　所以這應該不能作為「他是好人」的依據。

　　可是好像已經想不出來別的了？

　　不管如何，只要我相信他是，那就好了，是吧？

　　只是相信，真的代表事實？

　　只是相信，真的值得相信？

　　「嗯……呃……他對人好，都不會表現出來啦！他的個性就是這樣。」想完之後，我囁嚅。

　　「哼！你看，連你都這樣不確定了，我們是要怎樣對他好？連你這樣對他好，但是他還這樣對待你了，你還要說他是好
人？」她質問。

　　「我……」

　　「唉……你能不能不要老是這副欠欺負的樣子啊？」她第三次搖頭了。

　　看來，儘管我心中一直對自己說著：「我相信」，但其實連心裡都不是很相信，只是在欺騙自己……

　　「那我對他的好，又是為了什麼呢……」


　　接下來一切如常，他還是一直在罵我低能。　　

　　一直到了下午第五節，下課時分，在教室，我去檢視放英文科考試卷的櫃子。

　　我們班的英文小老師共有兩位，我是其中一位，負責安排考試與作業，另一個則負責登記成績與發考卷。最近，有些同學和
我反應考試卷都沒發回來，他們請求另一個小老師發下來，他總是故意拖延，要不就是叫他們自己去拿，所以他們委託我去和他
說。

　　一打開櫃子，一張張英文考卷散落在櫃子中。

　　我嘆了口氣，蓋上櫃子，一轉頭，就見到另一個小老師，正在教室中閒晃，一副無所事事的樣子。

　　「秦見孝，可以過來一下嗎？」我請他過來。

　　秦見孝，另一個英文小老師。

　　秦見孝與賈梧薪，很久以前就被班上同學認為，是這個班的「兩害」，不過我只認為前者符合就是了。秦見孝被人厭惡的主
因是因為他的驕傲自大，要不是秦見孝極力要求加入小老師這個行列，我也不想與他共事。

　　儘管是他自願加入的，但是小老師的工作他根本沒有做到幾項，雖然我總是不說，但心中也著實不滿了很久，因為爛攤子一向都是我在收的。

　　「嗯？怎麼啦？」他先是笑著，然後看到了那雜亂的考卷堆，臉似乎就僵了一點。

　　「就是這堆考卷，有些人反映說希望能夠發下去，所以……」

　　「你是叫我要發下去？」他尾音上揚，十足的問句。

　　「嗯！」我點點頭。
　　
　　「為什麼？為什麼我要發？」尾音再度上揚。

　　我先是愕然，然後說：「可是……這不是你原本就要做的嗎？」

　　「喂！喂！小老師可不只有我一個人在當耶！為什麼你不去發，然後還命令我來發？」他說時雙手還不忘做動作，以清楚的
表示他的感受。

　　「但……這似乎是老師規定的呢！」我是個很不會講話的人，只好搬來老師來坐鎮。

　　「嘿！嘿！」他冷笑了兩聲，說：「那你叫老師來啊！憑你？你憑什麼要求我做事？」

　　他的音域還蠻高的，這麼樣兩聲冷笑，吸引了一些同學的目光。

　　「咳！也許我沒資格要求你，但我只是傳達班上的同學的意思……」話未說完，又被他一聲高八度的「哈」所打斷：「用班上同學來壓我？你是什麼角色啊？欠欺負的傢伙！」

　　此時，他正用下巴對著我說話。

　　「我只是請你發一下考卷而已，為什麼要扯到欺負不欺負的問題呢？」我眼皮一動，緩緩的說。

　　「哈！老實說，我也只是借題發揮而已啦！連賈梧薪這種人都可以欺負你了，我怎麼能落人後呢？難道試一試都不行啊？」

　　我感到有同學正圍過來，淡淡的說：「第一，他從沒有欺負我過，第二，這不是我想談論的問題，請不要轉移話題，我只是要問你：『你發不發考卷？』」

　　明眼人都知道是誰對誰錯，也許是感受到同學不友善的眼光，他嘿嘿幾聲，似乎是想不出來要說什麼，接著說：「我沒空啦！沒時間沒時間，下次再說吧！」說完，就想離開「人群」的包圍。

　　「請問一下，你說你沒空，那你是要做什麼呢？連發一張考卷的時間都沒有嗎？」我依然淡淡的說。

　　「你是什麼東西啊！我幹麼要告訴你我的行蹤？」

　　「要不然，你似乎沒有理由可以逃脫這個責任，從剛剛跟你講話一直到現在，你似乎一直逃避『責任』這兩個字，而只是一直繞著『資格』在打轉，請回到正題好嗎？秦見孝！」

　　人群中已經有喝罵聲傳出，不過我的心思只鎖定在秦見孝身上，所以沒聽清楚是誰的聲音，還有是誰說的話，反正聽起來八成是髒話吧！

　　正要「逃離」的秦見孝一方面是聽到我對他的「指責」，另一方面，大概也是被「人牆」擋住了，無法脫身，便轉回來，走到我的面前。

　　「好！那我也懶的再說了，總而言之，我就是不想發考卷，就是不想聽你的話，你說再多也沒用，老實講，我根本不想聽你這種任人欺負的懦夫講話！」依然，是下巴望著我。

　　語畢，他居然重重的推了我一把，我因為沒有防備，雖然她力氣不算大，但也不禁退後了幾步。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在心中狂吼的聲音，可能比「人群」的鼓譟聲還要大。
　　
　　正當我忍不住想要衝上前去，一掌爆掉那正想脫出人群的秦見孝時，一聲髒話從「人群」中傳出，接著，一個迅捷的身影，就要提起那聞聲就驚駭失色，嚇得腳軟的秦見孝。

　　我剛聽到那聲髒話，便知來者是誰，不及思索，便也衝上前去，抓住了他正抓向秦見孝衣領的手。

　　然後，我連忙將他拖扯出教室，脫出「人群」時，我仍不忘說了好幾聲「借過」。

　　
　　離教室有段距離的走廊。

　　「低能喔你！幹麼把我拉出來？」他，賈梧薪。

　　「你剛剛在幹麼啊？」我氣急敗壞的說。

　　「就看不下去啊！你沒看到剛剛他那副嘴臉，真是欠揍！」說著他又一副想衝回教室的樣子。

　　「不要那麼莽撞好不好！」我叫道。

　　「靠！這哪叫莽撞，這叫為民除害好嗎？低能！」

　　「這叫莽撞的為民除害好嗎？為了他那種人，你甘願拿一個小過，甚至大過嗎？」我大聲說。

　　「你這個低能，你剛剛不也想要打他，還敢說我？」

　　「可是我打他是我拿大過，你打他是你拿大過啊！你的成績已經爛到爆了，怎麼可以再扣操行成績呢？」

　　講完這話，他居然也不回話了，也沒罵我低能了，就這樣雙眼緊緊的盯視著我，他那種眼神是我從沒看過的，和他相識以
來，我只看過他笑的眼神，以及生氣的眼神，從沒看過他有如此複雜難明的眼神。

　　「你……幹麼？」不知道要怎麼接話的我，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襲來。

　　「臭低能！對我這麼大聲幹麼？」他的聲音似乎小了點。

　　我現在才意識到我剛剛對他的失態，連忙說：「啊！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剛剛一時情急，就……」講到一半，他就朝與教室方向相反的廁所走去了。

　　啊？他怎麼了？

　　是……生氣了嗎？

　　以往雖然他一直在虧我，在打擊我，但我還是知道他只是在開玩笑而已，我也就乖乖的讓他開玩笑，其實我也知道，雖然我一直在他面前做錯事情，他也沒有真的生氣過，只是罵罵我便罷，像這一次，就這樣一聲不吭的走掉，是從古未有的事。

　　要不要跟過去呢？

　　我選擇了不要，因為我想如果他真的生氣了，那現在他一定還在氣頭上，還是不要輕捋虎鬚的好。

　　「唉！他等下一定會罵死我……」我喃喃念著。


　　接下來的一節課，坐在我左邊後面一個位子的他，不僅沒有罵死我，反而都沒有再找我過，比較於從前三不五時就罵我低能
時，還真是天差地遠，另一邊，則只見秦見孝頻頻對我冷笑，不知道是在笑怎樣的，但我也拿他沒法。

　　「等明天他氣消了，再和他道歉，希望他能說我不知者無罪吧！」

　　突然，我好懷念他罵我的情景，好像，他那聲聲「低能」，竟能是天籟之音。

　　「真是被虐狂啊……」我敲敲頭，正好下課鐘也敲響了。

　　
　　放學時刻。

　　以往我都會和他回去的，但這次他一下課就消失不見，所以我只好和愷珮回家。

　　「上節課下課你終於有點樣子啦！大家雖然表面上不說，暗地裡都在稱讚你呢！」愷珮。

　　「哦？是嗎？哈！」我搔搔頭。

　　「你把賈梧薪拖出去時，他有說什麼嗎？」

　　「是沒有說什麼啦！只是……那時候不小心對他有點大聲，他現在好像有點不爽。」

　　「那最好啊！他本來就該受到教訓了，雖然我也是很想看他和秦見孝打在一起啦！最好兩害兩敗俱傷！」她忿忿的說。

　　「不要這樣說好嗎？他可是我的朋友！」我沉聲道。

　　「喔！對不起啦！不過班上的人都是這樣想的。」她陪笑道

　　「唉！這也只能怪他太不懂得說話了，對我還可以，對其他人怎麼行呢？」我搖搖頭。

　　到了公車站，愷珮先上車，而我一個人繼續走著。

　　
　　一個有些偏僻的地方。

　　以往，我和他都是結伴而行通過這裡，如今，只剩我一個人踏上這條路。

　　不，不只我一個人。

　　還有八個人！

　　流氓x8！

　　「你，就是劉子軒？」一個看起來像是流氓中的頭頭說，手中的木棒很適合拿來打棒球。

　　「嗯！有什麼事嗎？」我頓感壓力。

　　「哈！原來這麼好解決，見孝這傢伙還叫我們這麼多人來，真是見笑。」

　　「是秦見孝嗎？唉！只是稍微罵他幾句而已，有必要這麼大費周章嗎？」我已經能預知接下來的命運－－橫著爬出這條路。

　　這條路平常就沒什麼人經過，就算有人經過，大概也會突然變成了瞎子，什麼都看不見。

　　流氓x8，正緩緩走來，那根木棒，正緩緩舉起。

　　「好在，你今天沒陪我來……」我慶幸的想著，並準備直直往前衝去，看看能不能少挨幾棒。

　　「就在這個時候，英雄，英雄，大英雄終於及時趕到了！」

　　不是我的求饒聲，不是流氓x8的吆喝聲，更不是秦見孝在喊肚子餓。

　　是，摯友的喉音！

　　他挑了書包的肩帶一下，發出「啪」的一聲，走到我的身旁。

　　真的是他？

　　「抱歉，我來晚哩！好在也不是那麼晚。」他微笑，並說出我認識他以來第一句「抱歉」。

　　怎麼會是他？

　　「大笨蛋！你來這裡幹什麼！」我大罵。

　　「我是來跟你說對不起的。」說到這，他還真的鞠了個躬，說：「對不起，之前一直對你態度很差，其實不是因為我討厭
你，只是因為我真的很怕交朋友，很怕被騙，但今天下午，雖然我很笨，可是我真的感覺到了你對我的關心，這讓我覺得很丟臉，很慚愧，後來就沒有膽子再來找你，現在才鼓起勇氣來找你，好險你沒有走別條路，要不然等這次的勇氣過了，可能我又講不出這樣肉麻的話來了，哈！」

　　「你的話，就只有這樣嗎？」我冷冷的說。

　　「對呀！」他點點頭，並開始審視橫在眼前的障礙。

　　「你以為講這種話就有用嗎？我是不會原諒你的，快滾！快滾！別讓我再看到你！」我居然近乎歇斯底里的對他大吼，並且狠狠的推了他一把。

　　流氓x8盡皆愕然，不知道我是不是發瘋了，而他，先是踉蹌的退了幾步，愕然的看著我，然後居然大笑起來。　

　　「哈！你是低能嗎？你以為你這樣子說我就會走掉嗎？你當我是瞎子，看不清楚現在的情況嗎？」

　　「哼！如果你不是和我一樣低能的話，就趕快給我滾開！」我很想冷酷的說著，但我真的沒辦法，我忍不住笑了。

　　笑中，還帶點淚。

　　「我就是低能，和你一樣是低能，那又怎樣啦！」他看我這樣也笑了開來，過來摟住我的肩膀：「我可以擋住五個人，你趕
快走。」

　　「老套台詞，要走一起走！」我摸摸他摟著我肩膀的手掌，好溫暖，好厚實。

　　「更老套，你這低能真沒有新意。」他笑道。

　　「媽的，臭小子敢瞧……」流氓頭頭終於看不下去，木棒揮下，但揮到一半，他的鼻子已被我一腳，在他還沒來時就蓄勢待發的一腳，給踢個正著。

　　「快閃！」我抓著他的手，趁其他流氓正詫異的望著他們的頭頭倒下時，衝破那鬆動的防線，盡我所能的奔跑。


　　「現在，我好開心。」離開那狹窄的路，到了大馬路後，我說。

　　「為什麼？」

　　「因為我之前一直相信的，真的值得相信。」

　　「臭低能，明天之後，我不要再聽到這種噁心的話，你也不准跟別人說我有講這種話，知道嗎？」

　　「是是是，聰明人。」我陪著笑說，心中卻想著，要怎麼樣告訴愷珮才好呢……


　　　　　　　　　　　　　　完

[ 本文最後由 劍武天華 於 07-7-11 08:31 AM 編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