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之狂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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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望的勇者

黑山姥姥門下二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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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自紅袖添香, 作者:畫上眉兒

  楔子

  願我後生,常為君妻,好醜不相離。

  今我女弱,不能得前,請寄二花,以獻於佛。

                                                     --《佛說太子瑞應本起經》

  一、硃砂佛印

  歷史上鴻蒙初辟的時期,顢頇、野蠻、酷虐與巫術、卜噬、圖騰一起,擁有著不可抵禦的權勢。有史學家把它比作惡魔,手指粗硬,指節稍稍用力地彎曲便有裂帛一樣的聲音傳出來。許多無妄的生命在它的操縱下陪葬。在長達幾千年的蒙昧裡,文明被撕裂成片,然而它們學會包容,織成一張網,反過來將野蠻在潛移默化中同化。

  月印臣想起上面這段話是在火車上,過了甘肅省境的界碑,透過車窗可以看見滿片枯萎的紅柳白楊和飛揚的萬里黃沙。它們將荒蕪之氣延伸到了人類文明的邊緣,如果這種人為的環境破壞是野蠻的蠶食,那麼文明又將以一種什麼樣的姿態去同化它呢?

  她微微蹙起了眉,眉心有一塊小小的暗紅色的傷痕,彷彿一顆美人硃砂。

  報考研究生的時候導師都開她玩笑說她不應該學繪畫的,應該報考古--她的長相像極了古代的女子:削尖的下巴頦,白淨的雙頰以及眉間的一顆"硃砂"。任誰看了都以為她生於古代!

  她總是淡淡地微笑,像宋朝畫中走下來裙裾盈盈的女子。宋畫重在點染與皴墨,宣紙上面的痕跡教人看著心裡也像暈起這麼一層或深或淺的墨色一樣。所以月印臣自己也覺得自己像幅在時光中慢慢湮開的宋畫,淡淡的喜怒,淡淡的哀愁,彷彿普渡眾生的佛,嘴角抿地慎重,叫人想不出它是慍是喜,是惱是樂。

  這樣情感不流於外的女子是不適合談論感情的,她這樣想。

  她的手上有一條哥哥送的手鏈,青色的木質鏤刻成七枚蓮花的形狀,五枚在正中,兩枚居於兩側,用不知什麼質地的黑繩串著,樣子古樸美麗。這條手鏈在郵政局裡面躺了一個多月,江和去幫了取了回來,他衝她開玩笑說"你哥哥真奇怪,這種東西也巴巴的寄給你"。沒有誰看見月印臣發過那麼大的火。然後她跟大學裡唯一交往過的江和分手。她在事後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發火,只是隱約覺得江和不應該褻瀆了哥哥遠遠捎來的一份情誼。

  也許在印臣的心裡,逐酹一直是一位讓人值得尊敬與景仰的神靈,甚至連她小時侯被逐酹失手打傷而在額間留下的一小塊傷疤,她都覺得像是苦難中神為了解救她而留下的一枚泥痣,和著血液,變成暗紅色的印記幻在她的身上。

  江和因此說她不太正常。學藝術的人都不太正常,或許。

  想起江和的時候她總是會揚起微微上翹的嘴角,笑一笑。

  他是個開朗的傢伙,喜歡把開朗的神經傳遞給身邊的每一個人,如果不是他硬將逐酹送的手鏈硬說成是骷髏的話,印臣也許不會和他分開。

  骷髏?難為江和想得出來!

  印臣擺弄著手中的青色手鏈,瞇縫著眼睛看。

  鏈子很沉,重量來自於那七枚蓮花。她不知道有哪一種木質能夠產生這麼強大的壓力,還有一種淡淡的藿葉的香氣。聽哥哥說這種名貴的藿葉香只在古代西域才作為貢品進獻給皇帝。

  那麼她也算是半個貴族了?

  對面的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盯著她的手,"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撲到旁邊一個少婦的懷裡說:"媽媽,我怕……"

  她的母親埋怨地看了印臣一眼,然後逕自安慰女兒去了。

  印臣莫名其妙地坐在那裡,一臉尷尬。怎麼,她做了什麼事嚇到小姑娘了麼?

  火車緩緩地駛入敦煌站。印臣對母女抱歉地笑笑,拎著簡單的行李準備下車。

  小姑娘淚眼婆娑地看著她,問身邊的母親:"媽媽,那是魔鬼嗎?"

  母親幫了擦乾了眼淚,摟她入懷,喃喃道:"不是的,不是的,怎麼會是呢?"

  印臣愣了一下,看向手鏈,依然是青色的蓮花,七朵。

  敦煌是座古老而神秘的城市。

  當公元4世紀的僧侶用瓦釜在此處雕琢出第一隻渾圓光滑的觀音手臂時,敦煌這個名字注定無法在歷史的塵煙中為時間所泯滅。

  印臣走出站台的時候,看見這座暮色中的古城在夕陽的籠罩下呈現一種金色的光澤,滿地黃沙在背景之後添加了一些歷史的風塵,讓敦煌看起來像位遲暮的美人,虛無縹緲的薄紗遮住了她的臉,看似分明的輪廓讓人產生欲窺其全貌的念頭,神秘得令人揪心。

  踏在她特有的沙質土地上,印臣似乎感覺到了一種隱秘的博大力量,將自己吸引在這片土地上。歷史文化裡遺留下來的生命殘骸,奠基著這座偉大的城市。它們在夜風中化做一縷縷魂魄,帶著依稀可辨的駝鈴,向自己走過來。

  她輕輕撥弄了一下眉梢上的髮絲,看見出口處有個年輕的女孩,舉了個大大的木牌,上面用青黑色的隸體書寫著她的名字:月印臣,一看就知道是哥哥的字跡。

  女孩看見印臣走近她,給了印臣一抹絕美的笑意。她說:"你終於出現了。"

  你終於出現了?

  為什麼是"終於"?

  印臣看向那張美麗得不食人間煙火的臉,一陣眩暈。腦中突然閃過一個鳳冠霞帔的女子,對自己決絕時哀怨的笑。

  她說:"你終於出現了……"然後一揚手,一柄鋒利的匕首就那樣插進她的胸膛。印臣看見她的胸口的血液噴薄出來,接著是一個衣著華麗的男子奔上前……

  女孩拉起她的手,說了句"走吧"。

  她甩了甩雜亂的思緒,感覺到手掌中握著的是一個溫熱的實體。

  "你怎麼知道我就是呢?"

  "因為你額間的紅痣。"

  印臣輕輕地笑了一下,問她說:"你叫什麼?

  "樓蘭。"她回答,然後解釋說:"就是歷史上樓蘭古國的那個樓蘭。"

  看印臣沉思的樣子,她笑笑說:"你哥哥今天有事,拜託我來接你。"

  "知道哥哥要我來有什麼事嗎?印臣遲疑地問。

  樓蘭美麗地笑了一下,並不回答。

  她們趕往鳴沙山附近的一個小鎮。印臣似乎記得那裡叫做楊家橋。逐酹曾經在信中以極為激動的口吻告訴她楊家橋將有考古史上最重大的發現,至於是什麼發現,他並不曾透露。

  汽車以緩慢的速度行駛著,在這片幾乎沒有任何人工雕琢的土地上。也許歷史的最初

正是要在這樣淵藪的姿態裡追溯?

  車窗外有一群嫁娶的隊伍,為首的那名男子手中擒著一隻鷹,蒼黑的羽翼,銳利的目光,在他手中凜冽地站立,氣勢從容。新娘在媒人的簇擁之下跨過一個馬鞍,隨即男子手中的鷹也飛翔起來,張開雙翅在半空中盤桓。

  "這是敦煌古老而神秘的風俗。嫁娶的時候新郎要放生一隻鷹,象徵著'鵬程萬里',而新娘入門時跨過馬鞍,則意味著'一生平安'。"樓蘭柔美的嗓音傳過來,印臣點點頭,表示理解。

  "這種風俗延續了很久嗎?"她似乎覺得在什麼地方見過。也許是古老的片段,也許是回憶的殘桓,在一個空曠的沙地上,一片喜慶的紅色氾濫。

  "'奠鷹'的風俗其實從先秦就開始出現了,有時候也會用雁來代替,這種做法一直延續到唐朝五代甚至更遠。而'跨馬鞍'的風俗根據史學家考證大概誕生於唐朝初年。"

  "你好像什麼都很清楚。"印臣微微頷首,看向她。

  樓蘭的表情有一絲得意。"我的確什麼都很清楚。"她說。

  車窗外吹過來一陣風,拂亂了她們的頭髮。印臣伸手撥弄了一下髮絲,奇怪頭髮總是拂上她的眉梢。

  樓蘭驚愕地看向她手腕之間,喃喃低語:"他、他居然把這個也給了你……"

  印臣看向手鏈,那種青黑的色澤稍稍淺了些。"有什麼問題嗎?這個是哥哥送給我20歲的生日禮物。"

  樓蘭扭頭看向窗外,蹙起眉道:"沒有、沒有問題。"

  印臣不知所措地愣在那裡,額間的紅色傷痕異常光亮起來。她的思緒又開始凌亂起來,彷彿聽見遠方的駝鈴聲依稀地叮、叮、叮地傳過來,穿越了時空的界限,隨著晚風習習地傳進來……

  "高昌兵,如霜雪,唐王兵,如日月。日月照霜雪,幾何自殄滅?"

  豪氣沖雲天的歌謠充滿著濃烈的硝煙味道,在飛揚的塵土中瀰漫開來。

  印臣在恍惚中看見黃沙漫漫的征途上,仍然是那個記憶中絕麗的女子,梳著一對入雲髻,無助地站在荒夷的路邊,她的身後是得勝的古代兵士,正慷慨高歌:"高昌兵,如霜雪,唐王兵,如日月。日月照霜雪,幾何自殄滅!"

  她努力讓思緒清醒過來,恢復到正常的運作狀態。不明白為什麼一踏上敦煌的土地,就會有一些零散的片段在腦海中若隱若現,彷彿水中的海草,她試圖伸出手去抓住一縷,可是它們滑滑地漾了開去。

  "你在想什麼?"樓蘭湊近她問。

  她這才注意到樓蘭的樣貌與剛才的幻覺中的女子很是相像呢!也許剛才只是將樓蘭與敦煌特有的歷史氛圍結合在一起,產生了古代的幻象了。她這樣想著,微微搖了搖頭。

  "我們快到了",樓蘭拍拍她的手腕,道:"你累了嗎?要不要先睡一會兒?"

  這句話有些像催眠,印臣突然覺得眼皮沉重了許多,身體像一根浮在水面上的稻梗,飄忽了起來。於是她拉了拉外套,靠在樓蘭的肩上,沉沉睡去。

  睡夢中又見到了那個古代裝扮的女子,有著樓蘭一樣絕美的容顏。她坐在一大片像血一樣殷紅的色澤裡,對印臣哀怨地笑。她說:"我等你等得好苦,前世今生,你終於出現了……"

  印臣看見她的手上,有一串蓮花鏈,溫潤的白玉質地,幾乎和自己的一模一樣。

  "你是誰?"她問她。

  可是她不回答。一揚手,一柄鋒利的匕首倏而刺進了她的胸口處,白玉的蓮花鏈上沾滿了她的鮮血,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浸潤,慢慢凝干,風化成青黑的顏色。

  到底是誰在上演著這幕歷史的悲劇?

  是自己,是樓蘭,還是某個不知名的女子,躲在陰暗的角落裡,暗自哭泣……

  她醒來的時候睡在一張略顯僵硬的床上。房間裡面很暗,沒有開燈,可是有一道皎潔的月光透過天窗射進來,好像耶和華拯救世人的符咒,飄渺而均勻地鋪了薄薄的一層光華。她看見黑暗中一張和自己極為相似的臉。

  "哥",她喚他:"我睡了很久?"

  月逐酹揉著她的頭髮,低啞的嗓音在黑夜中有些突兀地出現。他說:"如果你累了,睡多久都沒關係。"

  "那樓蘭……"

  "她回去了。"

  "我想……"

  "杯子在你右手邊的小几上。"

  逐酹總是能夠知道她想說什麼,然後提前告訴她。她伸出右手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水質有些微微的鹹苦,好像眼淚的滋味,融入了哀怨的情愫在每一顆分子裡邊。

  喝水的時候她看了看他。他的頭髮很久沒有修剪了,長長地披瀉下來,下巴上有些微小的胡碴,密密地分佈了一片。這模樣讓她看了有一絲心酸,想必逐酹的工作異常辛苦。

  "哥,你讓我來敦煌做什麼?"她放下杯子,看見逐酹站起身,將小几上的蠟燭點燃,熒熒的燭光將黑暗的彌撒曲畫上一個安魂般的休止符,逐酹頎長的身型被燭光映照在另外一邊的牆壁上,如一抹幽魂,隨著燭焰的跳動而飄忽不定。

  他不說話,逕自拿了一些拓印下來的粗糙的紙頁交給她。

  "這是……"印臣眼睛一亮,是古代的壁畫呢!

  "這是上星期我們在楊家橋附近的古墓中發現的。墓穴的四壁描繪著一連串古代的彩繪壁畫,這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我對繪畫沒什麼研究,你知道的,所以錢教授讓我找個人幫忙。"

  逐酹所說的錢教授是考古界的泰斗錢悅南教授。他從上世紀七十年代起就開始從事敦煌的考古發掘以及相關文字的整理編撰工作。印臣在大學期間還聽過錢教授的一堂報告,題目好像是"西域文化的回聲"。她記得講授得非常精彩,其中提及了莫高窟和榆林窟的一些壁畫,讓她很感興趣,也是因為這個,她才開始從事壁畫方面的研究。

  "古墓之中也存有壁畫嗎?怎麼保護得如此完好?"她看著粗糙的紙面上流暢的線條和精美的構圖,不由驚歎。

  "除此之外,我們還發現了一具女屍。"逐酹背過身去說:"這大概是繼上世紀八十年代羅布泊發現樓蘭古國的女屍後第二個重大的考古發現。"他的聲音很平淡,不像寫信給她的時候那樣激動萬分的樣子。

  印臣滿懷期待地看向他,問:"可以讓我去看看嗎?"

  "你說呢?"他笑,愛憐地揉揉她的頭髮,那種如絲般順滑的頭髮一直讓他著迷。

  印臣看看手錶,想著只有明天再去了。然後她突然發現右手上面的蓮花手鏈不翼而飛。

  樓蘭,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入睡前樓蘭的那個輕拍她手腕的動作。是她、是她將她的手鏈拿了去麼?

  "怎麼了,印臣?"逐酹注意到她的不快,將手中的動作慢慢停止下來,轉而撫上她酷似自己的臉頰。與自己唯一不同的,就是她額間的那一顆"硃砂痣",與千年之前一模一樣的硃砂佛痣。

  他探出手去輕輕摩撫著她額間那塊傷疤,柔聲問道:"還疼嗎?"

  印臣微微搖頭:"哥,早沒事了。你去休息吧,明天我們還要去古墓。"她委婉地推開他,奇怪他的舉動竟如此親暱--他應該知道的,她向來對什麼都是冷冷淡淡。只除了,那些帶著濃墨重彩的畫兒。

  繪畫就是她整個兒世界,整個兒生命。

  逐酹慢慢地把手收了回去,轉過身,"那麼,你好好休息,晚安。"他說。

  "晚安。"

  印臣看見他拉開門,一步一步踱了出去。那背影沾染上月華的光輝,漸漸地融進了夜色裡面,彷彿苦難的生靈在時光的流駛中被泥土所埋沒了一樣,透著無可奈何的悲慼調子。

  她輕輕闔上了門,天窗中漸漸西去的嬋娟子,仍然巧笑倩兮地照進來。

  楊家橋去往鳴沙山方向的一公里許,就是已經被層層保護起來的古代墓穴了。附近有一座殘破不堪被當地居民稱為城隍廟的廟宇。牆基用土坯製成,看起來年代相當久遠。從這路過的時候印臣揚起頭看向破舊的門楣,上面依稀題有淡淡的字跡。

  "哥,你來看。"她喚了一聲逐酹,尋找著可以攀爬的支點。

  "這是什麼?"他也注意到了那些字跡,蝌蚪型的文字不太像敦煌本地的居民使用的樣子。不過在古代特別是先秦至唐宋時期,敦煌一直做為絲綢之路的必經地,難免受到新疆一帶西域文化的影響。

  從樓藍古國到高昌、于闐、龜茲,西域的各民族融合造就了這裡複雜而多樣的文化體系。

  也許這種字跡只是從某個地點喬遷而來的工匠的傑作?

  他看看印臣慢慢地攀上去,手指纖巧細緻,只是右手的食指與中指略略顯現出因繪畫而留下的繭子。"小心了。"他在下面嚷了一句。

  印臣小心地撐住身體,從背後的背包中拿出拓印的工具將那些類似蝌蚪的文字拓印在一張粗糙的紙面上。

  逐酹將印臣拓印下來的字跡展開來,輕掃一眼之後,皺了皺眉說:"這是怎麼回事?"

  她狐疑地看向哥哥。

  "這些字跡和古墓裡發現的字跡非常相似。我一直沒有發現這座古廟和墓穴中的女屍有這樣微妙的聯繫……"

  "那我們進去看看吧。"印臣逕自走在前面,踏進高聳的廟宇的門檻之前她似乎聽見一群人悲慟欲絕的哭泣聲在記憶深處嗚咽。

  為首的是一名男子,衣衫華麗,體態龍鐘。他的白色的鬍鬚在寒風中顫微微地拂動著,她聽見他慼慼地念著一段話,依稀聽著最後幾句是:"大降追福,受佛普度,不捨蒼生,興運慈悲,於時駕降,伏惟尚饗!"

  "嗚呼哀哉,魂魄歸來,伏惟尚饗!"下階處的人們齊聲悲喚。

  "印臣,你怎麼了,別愣著呀!"逐酹見她神情恍惚的站在門檻旁邊,拍了她一下。

  "哦!"她緩過神來,默默地將幻覺中男子的話念了幾遍。

  廟宇裡面是一些殘破不堪的碎石與腐朽污濁的布幔。大梁已經有些坍塌的趨勢,斜斜地傾向一邊。供奉的佛像早已不見,只剩下一個蓮花型的基座孤寂地躺在正中央。

  "這是供奉'燃燈佛'的廟宇。"逐酹仔細地看了一下蓮花座,下了一個結論。

  燃燈佛的坐基與眾不同,分別是五枚蓮花瓣交錯疊成兩層位於底座四周。相傳燃燈佛降臨於世的時候有一位"為欲成就一切種智,度脫無量苦眾生"的僧人向他拋了七莖蓮花,五莖落於座下,變成蓮台,兩莖位於兩側,傍依肩袖。這個故事在很多佛經中都曾經記載過。

  並且西域一帶佛教盛行,信仰著摩尼教、景教與襖教的人們經常將"火"、"燈"一類的事物當作自己的膜拜對象。因此,在當地有非常多的廟宇供奉"燃燈佛",當然也可以叫做"定光如來"。

  在敦煌莫高窟的壁畫裡,也可以很頻繁地看見這位手執燈盞給人間帶來光明的佛祖,安靜祥和地望著座下的受苦僧眾。印臣對這個佛經故事並不曾聽說過,可是在潛意識中彷彿存在這麼一根纖繩,將那一邊埋藏多年的記憶從泥土中慢慢拉起,顯現出清晰的一角來。

  她記得似乎有一位佛,在她額間點上了一枚印記,慎重地告誡自己:"莫壞法身,切記切記!"

  一花一世界,一樹一菩提。

  也許這座飽經風霜的廟宇,在千年之前有一番特殊的經歷與磨難。生靈的塗炭、僧眾的遷徙、文明的消逝……這一切終究被野蠻吞噬掉了呵!

  逐酹站起身,搖頭道:"我想除了那些門上的字跡,這裡幾乎被破壞殆盡了。印臣,走吧。"

  她哀漠地看了一眼僅剩的的蓮花座,想起一個青衣女子手執一隻水淨瓶,含著笑,吟吟地說:"願我後生,常為君妻,好醜不相離。"

  然後她聞到一種淡淡的藿葉的香氣,從逐酹的身上傳過來。

  他們從廟宇出來的時候見到了樓蘭與錢悅南教授以及他身邊的助手。印臣看見樓蘭的時候注意到她笑得璨若蓮花,絲毫沒有矯情的樣子。錢教授戴一雙深色的眼鏡,鏡片後的目光柔和而慈祥。他的上額飽滿,一副學識淵博的樣子。在簡單介紹之後,印臣向錢教授出示了剛才從城隍廟中拓印下來的文字,不長,只有很短的一段。

  "這是剛剛印臣在廟門上發現的,和古墓中我們發現的字跡有些相似。"逐酹站在最旁邊解釋說。

  "唔,逐酹,你去墓穴裡再拿些文字樣稿過來。"錢教授的樣子很專注,頭也不抬。

  逐酹笑得很陽光的樣子,好像替錢教授做事是一種榮幸。"好。"他說完,轉身去了。

  樓蘭回頭看了他一眼,再看看印臣,一臉沉思。

  印臣問:"教授,您覺得這像是本地居民使用的文字嗎?"

  錢教授沉吟道:"很難說。漢朝時善鄯使用的佉盧文與這個有些相似。然而我們沒有做具體考證,不能輕易下結論。"

  "會不會是和田塞文?"樓蘭冒出一句。

  "你說的是于闐國的文字嗎?"一個叫做楊嶸的助手搖搖頭表示懷疑:"于闐在新疆境內,文字又如何會在幾千里之外的敦煌出現?"

  樓蘭笑了一下。"可是我國境內很多地方都出土過波斯的錢幣呀!外來的物品或是文化式樣傳播到不同的地域並不奇怪。"

  錢教授微笑道:"樓蘭說得有些道理。敦煌曾經出土過一本書教做《于闐教法史》,是用古代藏文記載的。這中流傳的說法也有一定的可能性。可是于闐國使用的和田塞語並沒有形成文字流傳下來,至少我們至今沒有這樣的文字資料顯示。"

  "也許。"樓蘭笑得很神秘的樣子,可是沒有誰注意到她的表情。

  逐酹將一疊粗糙的紙張交給錢教授。錢教授拍了拍印臣的肩,語重心長地對她說:"也許你的發現會給我們探究古墓的工作帶來新的進展。好好幹吧,孩子!"

  印臣微微笑了笑,然後和他道別,隨著哥哥一同往古墓去。

[ 本文章最後由 藍琉璃 於 08-11-7 12:03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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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望的勇者

黑山姥姥門下二弟子

  二、傳說

  到處是飛揚的塵土,滿目望見的都是一片蒼茫的黃沙,橫鋪一地。戰火的硝煙在兩個政權之間瀰漫,牽連了無數苦難的民眾,塗炭了數以萬計的無辜生靈。

  「罪孽啊!」尉遲乙僧雙手合十眉頭緊鎖地騎在馬背上,任紫騮馬的韁繩垂在一旁,把自己帶到早已熟識的道路上。

  他向來是一個禮佛的人,虔誠而又善良。這種烽煙四起生靈塗炭的慘狀讓他不由地發出一聲悲歎。

  「尉遲先生看起來很傷感吶!」一個比他更年輕的男子牽了匹白色的御龍騎趕上來,跟他並駕齊驅。

  尉遲乙僧無力地歎了口氣,道:「太子,此番去往大唐,卻是以質子的身份,不能不讓臣傷感。」

  被喚做太子的聖天同樣一臉凝重地挺直了脊背,漠然地望向于闐國的方向。

  唐王李世民率兵討伐高昌國,附近的龜茲、善鄯、于闐為了保全自己的國家苟安一隅,慌忙派出本國的太子與公主同高昌的俘虜一起,作為人質遣送大唐。

  這就是弱小民族的悲哀呵!

  「高昌兵如霜雪,唐王兵,如日月。日月照霜雪,幾何自殄滅!」不遠處的唐王士兵用粗啞的聲音高唱著勝利的凱歌,這豪氣沖雲天的歌謠卻宛如一柄刺刀,在一刀一刀剜著他們的身體。

  自古以來,不論是什麼樣的民族政權,都要靠野蠻的血腥來掠奪土地。戰爭將成就他們的霸業!可換來的只能是短短幾十年的勵精圖治、休養生息,王朝的繼承者在寧靜祥和中懂得了享樂的快慰,於是嬌奢與淫逸肆虐、殘暴與酷政當道,戰爭又一次席捲中華大地,這樣的歷史成為一個亙古不變的循環,無休止地輪迴下去。

  隨處可見的是片片開著的一叢叢白色小花的紅柳,彷彿傍晚的霞彩一樣,透著無限的憧憬與希望。尉遲乙僧轉過身,看見黃沙漫漫的征途上,有一個絕麗的女子梳著一對入雲髻,無助地站在荒夷的路旁,雙眸凝望遠方。

  看來,又是一個哀憐身世的女子。

  他搖了搖頭,輕輕吆喝著身下的紫騮馬,向她的方向踱過去。

  他翻身下馬,將韁繩送至那女子的手中,道:「姑娘,路途遙遠,騎上馬討個腳力吧。」

  那女子衝他嫵媚地笑笑,伸出一雙纖細無暇的紅酥手,手腕上戴了一串白玉製的蓮花鏈子,輕輕地接過韁繩,吟吟道了句:「多謝。」

  尉遲乙僧微微頷首,想著這女子似乎在哪裡見過,如何眼熟至此!尤其是她手腕間的蓮花狀鏈子,五枚居中,兩枚居側,讓他想起定光如來的法座。仔細看來,其實女子手上戴的的確是定光如來的法身及蓮花座台,只不過蓮花座翻在面上猶如美麗不染塵埃的蓮花罷了。

  「先生對蓮七的首飾很感興趣嗎?」那名女子一掃剛才的無助之狀,壓低聲音道:「先生救我!」說著,將手上的鏈子取下,放入他的掌心,聲音大得讓旁邊的兵士都微微注意到她:「既然先生喜歡,那就拿去吧。權當蓮七償您這匹馬兒的報酬。」

  「姑娘客氣了。」尉遲乙僧不動聲色地將寬大的袖子遮住手中多出來的一條絲絹,上面寫滿了娟秀的字體。

  換作蓮七的女子騎上紫騮馬慢慢地隨著那群得勝的兵士踱過去,她的身邊有幾個手執干戟與盾牌的武士,寸步不離地跟隨著她。

  聖天太子驅馬趕上來,遠遠地望見那一隊士兵離開,才緩緩開口問道:「尉遲先生認識那位姑娘嗎?」

  他搖了搖頭道:「不認識,然而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弱女子備受凌辱與折磨。」

  說著,他拿出她交給自己的佛鏈和一條質地輕細的絲絹。絲絹上面的字跡是暗紅色的,看著讓尉遲乙僧眉頭一緊,道了句:「善哉善哉!」

  「蓮七稽首:賤妾樓蘭人氏,姊歸夫家待產隨姊同往,路高昌遇唐王兵,實虎狼也。貪戀吾姊妹美色,欲獻唐王。姊不從,為唐兵凌辱至死。嗚呼!冀善心者助賤妾免遭虎狼之口,蓮七含淚血書、稽首再拜。」

  「那是……」聖天很難得看見尉遲乙僧一臉憂心忡忡的樣子,忙翻身下馬。因為他知道事情好像開始出現棘手的端倪。

  「殿下請看。」他將蓮七的血書交到太子手中,一臉躊躇。

  「尉遲先生打算怎麼辦呢?你的善心又要開始超度人了吧?」

  聖天與尉遲乙僧相識甚久,自然清楚他為人處世的方式。難免會在一些時候揶揄他兩句,緩和一下緊張的氣氛。

  不過,聖天太子看著手中的血書想,那女子的確是很美麗呢!

  「太子殿下,時辰不早了,咱們起程吧。」尉遲乙僧牽過僕從獻上的腳力稍遜的馬匹,躍上馬背,頓時氣度凜然了起來。

  聖天看著他夾緊馬肚,高喝了一聲「駕」,向著剛才唐兵所走的方向趕去。

  他揮揮手,身後的一行人騎馬駕車地跟上前。

  隊伍的背後,殘留下片片斷壁殘垣、森森白骨和萬里黃沙……

  日幕時分。

  他們沿著絲綢之路的方向朝著大唐國的都城長安緩緩行進著,風塵僕僕。

  終於,前面的隊伍中有人傳令下來說快到燃燈城了,進城之後可以稍做整頓,明早再上路。大家都喘了口氣。

  尉遲跋質那捋著鬍子微笑道:「燃燈城!傳說是定光如來轉世的地方。乙僧,我們有機會去瞻仰一番定光如來的法身了。」

  「父親說的是。」尉遲乙僧雙手合十,虔誠地垂首回應著。說到禮佛,他一下子精神起來,一掃剛才的躊躇之狀。

  「尉遲大叔興致很高啊。」聖天太子坐在馬背上笑容滿面。尉遲跋質那與父王交好,他的語氣中總是興奮充滿激情的,就像他的畫一樣,線條流暢、一氣呵成。

  「太子亦可同往,跋質那與有榮焉。」尉遲跋質那行了個禮,厚厚的鬍子顫巍巍地晃動著,上面沾滿了塵土。

  聖天太子道了句「恭敬不如從命」,便笑著下馬。立刻便有從僕牽過韁繩,將御龍騎拉到一邊。

  三人帶著簡單的僕從,向當地的村民問了路,轉過幾條寬敞的街道,才找到一座恢弘的廟宇。

  門口有兩根碩大的柱礎,上下雕刻著有仰覆蓮花瓣的覆盆,中間是古錢套錦紋飾,看上去堅實樸素,顯示出厚重莊嚴之感。

  「想不到在此處也能見到這樣精美的雕刻!」尉遲乙僧用手輕撫著蓮花覆盆和柱礎上面的紋飾,仔細琢磨。

  他的父親捋著鬍子輕輕笑了:「乙僧,這是大唐地域的特色雕刻,等到了大唐你還可以見識到更多。」

  聖天太子搖頭道:」可是這座廟宇破舊不堪了,難道就不曾有人想過修繕一下麼?」

  「等太子即位再自行修繕也未嘗不可。」尉遲跋質那說著,邁開步子踏了進去。

  這是座面積很大的廟宇,進首處是一個大型的方等道場,裡面整齊列坐著幾十名僧侶,正在念頌晚課。

  早有小沙彌引他們進到道場後面的一個穿堂,簡單的擺放著一架「禪」字屏風。兩旁是抄手遊廊,可以看見兩側簡單的禪房,樸素得莊嚴而凝重。

  過了花廳便是他們希望覲見的供奉燃燈佛的大殿。

  中間有一座雙層蓮花瓣的座基,佛望著下首,嘴角呡得慎重,似笑非笑的表情讓人玩味不已。

  旁邊有兩座塑像,用土坯製成,有些簡陋,但仍然栩栩如生。仔細看能夠辨認出一個是手執淨瓶的青衣女子,一個是雙手合十低首唸經的年輕僧侶。

  「這是……?」尉遲乙僧腦中似乎閃過一個這樣的青衣女子,笑語吟吟地望著他。這樣的姿勢,這樣的表情,一定在哪裡見過的呵!

  「這是燃燈城的一個美麗的傳說。施主不曾聽說過嗎?」小沙彌恭敬地雙手合十地說。

  「什麼傳說?」乙僧問。

  小沙彌剛要開口,尉遲跋質那捋著鬍子笑呵呵地對他說:「乙僧,時候不早了,我們還是隨太子回去吧。」

  大殿中早已掌上了燈燭,一片燭影搖紅。在這樣晚誦的低吟聲中,風裡飄蕩著他們虔誠的折射,讓人安謐如靜水。

  乙僧猶豫了一下,伸手摸出塊藍田暖玉賞給那個沙彌。後者驚異地嚇退了好幾步,念叨著:「善哉善哉!」

  「走吧。」太子引領著眾人從原路退了回去。尉遲乙僧抬頭看了一眼,那座青衣女子的泥塑,突然驚訝地發現她的容貌與那名叫做蓮七的女子幾乎一模一樣!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這座供奉「燃燈佛」的廟宇裡,會出現一個女子的塑像,笑語吟吟地讓他感覺一陣強烈而莫名的熟悉。彷彿數千年之前曾經見過似的。

  尉遲乙僧皺著眉頭,低頭不語。

  出門的時候有一個小沙彌捧來紙硯筆墨讓他們題字。

  尉遲跋質那信手一揮,寫下一副對聯:「試采悠雲縫破衲,閒撈溪月做蒲團。」

  他的字總是和畫兒一樣,透著質樸而蒼勁的力量,讓人讚歎不已。

  「好字!好字!」一位批著袈裟的老和尚慈眉善目地讚道。「試采悠雲縫破衲,閒撈溪月做蒲團。施主好情趣啊!料想也是同道之人。」

  尉遲跋質那雙手合十對著那老僧頷首道:「四大原無我,五蘊本來空。大師過獎了。」

  老僧驚作恭迎之狀,施禮道:「原來是……恕弟子有眼不是識泰山,失禮了!失禮了!」

  聖天太子微笑著站在一邊。于闐國向來是佛教盛行的國度,人人禮佛信佛。尉遲跋質那更是個中翹楚,不但自己恪守佛門的清規戒律,還將自己的兩個兒子取名為甲僧和乙僧。足見其佛心一片。

  他有些得意地率先踱了出去,並沒有注意到身邊一臉沉思的尉遲乙僧。

  夜涼如水。高昌舊地的氣候有些大漠的性質,白天燥熱的氣息已然散去,瀰漫著慘淡的月色。淒涼的古曲悠揚地穿透人的心緒,帶著股飄渺神秘的情愫,向著無數個不眠的人兒兜頭播灑開去。

  「月下君子,白衣無塵。聽箏撫曲,不惹俗身。」

  一個女子清晰的吐字傳進他的耳中。尉遲乙僧睡得警醒,在黑暗中站起身,掀開帳篷走了出去。

  一片皎潔的月色下,他遠遠看見一個白衣女子,撫弄著一張箏,垂首低唱。晚風揚起她臉龐上的薄紗,讓他看清了那樣一張美麗絕俗的面孔。

  原來是她,那個名叫蓮七的樓蘭女子。

  「你終於出現了……」她向他粲然一笑。娥眉輕揚,淡淡地帶著一絲喜悅地說。

  終於?這兩個字用得好奇怪!彷彿在此之前她與他是熟悉已久的朋友,在相約著等待這樣一次重逢。

  等待在期盼中到來。

  歷久彌新的喜悅於是在蓮七的臉上華美地綻放,花兒一樣。

  尉遲乙僧呆呆地站在那裡,聽見這個貌若青衣泥塑的女子笑意吟吟地對自己說話。她的話好像穿越了時空的界限,在記憶的某個角落,有種亙古不滅的熟悉之感閃將出來。

  他們認識,一定!

  他這樣想著,輕輕地嗯了一聲,權當回應。

  「看來你什麼都不記得了。」蓮七將他的表情盡收眼底,輕啟朱唇嚅嚅地重複著這句話:「你什麼,都不記得了……」

  「姑娘的話讓在下費解。」他欠了欠身,謝罪似的說,目光一直安分的低垂著,心無旁騖。

  蓮七哀怨的眸子注視著他,然而終於什麼話也不曾說,只是保持剛才的姿勢,舉手撫弄著那張箏,啟唇輕唱:「月下君子,白衣無塵。聽箏撫曲,不惹俗身。」

  歌詞彷彿是佛門中的謁子,尉遲乙僧遠遠地站著慌,雙手合十安靜地聆聽。

  一隻手從後面搭上他的肩,善意地拍了拍他。

  他轉過身一看,原來是聖天太子。後者正笑意濃重地看向他。

  「乙僧,你好興致啊!」在私下裡他們之間交情甚好,因此聖天常常直呼其名,省去了那些繁文縟節的頭銜,以顯親暱。

  「太子的興致也不差。」他淡定自若地說,並不曾把聖天的話放在心上。

  「你和那位蓮七姑娘有約麼?怎麼一前一後相繼出現?」聖天微笑著,心照不宣地看著他。

  乙僧不曾開口,只是低頭聆聽。頓了頓,他將心中的疑慮緩緩道出:「太子,我總覺得這位姑娘來歷有些奇怪,讓我產生出莫可名狀的熟悉之感。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似的!」

  「她的血書上說的好像是樓蘭人氏。」俊眉一挑,聖天想起今天辰時發生的事情。「乙僧,我倒是覺得這位蓮七姑娘神秘默測,不知是敵是友。也許是唐王派來偵察我們的底細的奸細。」

  「奸細?」尉遲乙僧皺了皺眉頭,「善哉!善哉!太子言重了。蓮姑娘不可能是奸細。」

  「你這麼肯定?」

  「佛祖曾告戒說:『面由心生,貌合而神離,謂之不善。』這位姑娘心神俱淨,只是眉宇間透著無端感傷,怕是另有隱情。」

  「但願如此。」

  樂聲到此嘎然而止。尉遲乙僧開口問道:「太子可知道燃燈城的傳說?」

  「知道。怎麼,尉遲大叔不曾和你說過嗎?」聖天看了看蓮七離去的方向,飄來一陣細密的芳香,像是西域的藿葉香,名貴到只有王室貴族才能享用。

  「父親和殿下曾經提到過?什麼時候?」他驚異了一下,不自覺地抬高了嗓音。

  「很小的時候,當時我和你的兄長甲僧初習佛經,尉遲大叔順便提到過。」他很奇怪乙僧突然對這件事情非常感興趣。「有什麼問題嗎?」

  「我想知道,這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傳說?請太子傾囊授之,以解臣惑。」

  「好吧。我們找個地方坐下再說。」

  他沿著剛才蓮七停留的方向踱了過去,那股藿葉的香氣越發濃郁了起來。

  月光很明朗,可是冷清地掛在黑藍的天幕上。幾顆黯淡的星隻身孤影襯著那輪明月,倒讓人覺得悲寂起來。

  「在很早很早的時候有個叫蓮花峰的地方,上面住著很多修行的僧侶。有一次,一個叫做善慧的僧侶被師傅派下山去,任務是前往燃燈城,向即將轉世到凡間的燃燈菩薩投注蓮花,度脫一切勞苦眾生。

  他身帶重金,風塵僕僕地趕往燃燈城,可是仍然晚了一步。集市上的蓮花幾乎都被人買走了。每個人都想向轉世的燃燈佛的法身上拋注蓮花,以求心願。

  正當他躊躇萬分的時候,他的對面走來一個手執淨瓶的青衣女子。她叫做瞿夷。她的淨瓶之中,就剛巧擺放著七莖蓮花。於是善慧便向這位美貌的女子求取蓮花。他說:『女施主,我以二百金求取您五莖蓮花,不知意下如何?』

  瞿夷瞅了一眼這個英俊的僧侶,並不回答。

  眼看燃燈佛轉世的時刻就要到了,善慧攔住了這位姑娘,請求用身上所有的錢來換取五莖蓮花。

  瞿夷心動了,於是答應了他。只是在交易之前,她想問他以五百金求取五莖蓮花究竟是為什麼。善慧虔誠地表示是為了向燃燈佛許願,他的願望是:『為欲成就一切種智,度脫無量苦眾生。』

  於是瞿夷被這位僧侶的無私感動了,對他說;『願我後生,常為君妻,好醜不相離。』並以此作為交易的條件,如果善慧不答應,那麼她不會把蓮花給他。

  善慧為了師傅交代的任務於是答應了她。瞿夷將剩下的二莖蓮花也給了他,說『今我女弱,不能得前,請寄二花,以獻於佛。』

  於是在燃燈佛降臨的那一瞬間,善慧拿著七莖蓮花,拋向燃燈菩薩,有五莖蓮花變成了菩薩的底座,另外兩莖觸及到了菩薩的身體,變成衣袖傍依兩側。他的額間多了一枚硃砂佛印,終於得道成仙。

  在他回頭望向瞿夷的時候燃燈菩薩告誡他說:『勿壞法身,切記切記!』也是因此,這個高僧和這位女子沒有姻緣。」

  「這個就是燃燈城的傳說。」

  「瞿夷?」尉遲乙僧輕輕咀嚼了一下這個名字,很陌生,也許不曾聽過。但是這段傳說,他彷彿在什麼地方看見過。也許父親真的跟他也提及過,只是自己一時間忘記了。

  他想起蓮七剛才幽怨的眼神和她的話語。她說他什麼都記不得了,記得什麼?他相信自己和她之間應該沒有任何約定。

  「時候不早了,該回去休息了。」

  聖天再次拍了拍他的肩,有些倦意地說。

  「讓太子傷神了!」尉遲乙僧恭敬地作了作揖,臉上大有不安的神色。

  聖天微笑道:「那麼乙僧你也早點歇息,明日一早我們還要趕路。」

  他躬下背來,道了聲「是」。

  他剛剛走進帳篷,便見著一個黑影坐在床沿,默默不語。

  聖天輕聲喚了句:「爹。讓您受累了。」

  「嗯。太子睡了麼?」他白天爽朗的聲音在夜晚變得有些低沉,細細碎碎的,好像想掩蓋著什麼秘密。

  「我喚他去睡了。」他回答道。

  「那個女子到底是什麼身份和來歷?」尉遲跋質那有些不安,隱隱約約覺得好像會出什麼事。」暫時還不曾知道。不過太子覺得那女子面貌善良,料想不是壞人。」

  他「嗯」了一聲,又問:「沒有人懷疑你的身份吧?」

  聖天微微笑了一下:「爹爹放心,乙僧和太子都掩飾得很好。」

  「那我就放心了。」尉遲跋質那站起了身,掀開帳篷瞅了瞅門外,不見半個人影,才徐徐地走了出去。

  聖天和衣躺下,心中一直想著那個神秘的樓蘭女子,但願她真不是奸細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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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古墓

  印臣跟著哥哥走進由國家專門的考古人員重重包圍起來的古墓區。混雜有青膏和白膏泥的地下土層被裸露出來,接下來是一層一層的台階,一級一級地往下收縮,土質比較鬆軟,踩上去會有一絲細小的回音。

  台階的四壁上安有專門的燈盞,沒有必要是不會熄滅的。同樣也是為了防止意外。

  女屍放置在一個透明並密封完好的玻璃器皿之中,身下是一層漆黑的已經被久遠的年代腐蝕殆盡的棺槨。

  雖然歷經上千年蝕化,這具女屍仍然保存完好,從面部上仍然隱約可見生前的卓姿與雍容。她的頭上飾有羽毛,想來死的時候應該是位新娘。

  藉著光,印臣驚異地發現昨晚她戴在手上的蓮花鏈子,此刻正妥帖地戴在那具屍體的手上。這、這是怎麼一回事?她驚慌失措地拉住逐酹的衣角,喚了他一聲。

  「怎麼了?」逐酹的臉孔淡淡的不帶絲毫表情。背對著光,模樣看起來幽深地嚇人。

  她的身後伸出一雙柔和的手,像是給予她力量一樣扶住了她的肩膀。「印臣,你小心一點。」樓蘭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他們身後,微笑著說。「屍體是有些嚇人,可是沒關係。她總不可能活過來咬你一口。」

  印臣臉色煞白地看向女屍手上的蓮花手鏈,和自己的一模一樣。「她總不可能活過來咬你一口。」她聽見樓蘭這麼說,恢復了一點理智。也許是有人在惡作劇,一定是這樣。

  「別擔心。」逐酹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拉起她柔弱無骨的雙手,」你來看看這些壁畫吧。」

  經逐酹的指引,她抬頭看了看牆壁。四周是浩浩宇宙,日月運轉,星辰環繞,流雲紫氣飄逸飛捲,似乎有些像莫高窟裡的畫風。

  壁畫共有四副。一副是一位年輕的僧侶接受師父教誨的圖案。他雙手合十,低眉順目,面貌俊朗。接下去是他向一位手執淨瓶的青衣女子求取蓮花的圖。他的手指伸出,做成一個拈花的手勢。再下來是那女子含羞帶怯地遞給他七莖蓮花。那僧侶態度謙和,雙目緊閉,卻似不曾看那女子一眼。最後一副是一個慈眉善目的大菩薩,座下是蓮花台基,正在普渡眾生。

  「這好像是個佛經故事。」印臣想不起來誰對她說起過,但是的確有這麼一個印象。特別是那個青衣女子,在此之前似乎自己見過她一樣。那漫漫的黃沙古道,迢迢征途又像畫兒一般重現於眼前,她看見的那個梳著一對入雲髻的女子,怎麼好像和畫上如出一轍?

  「的確是個佛經故事。」樓蘭接茬道,「我也好像在什麼地方聽說過。」

  「這可真奇怪?你們都聽說過……」逐酹皺了皺眉,一臉沉思的樣子。

  他拉了拉妹妹的手,發覺她手心滲著些許汗珠,估計是被剛才的女屍嚇著了。

  不過錢教授提起今天要把這具女屍搬到基地去研究,放在這裡一是不方便保存,二是不夠安全。如此珍貴的具有重要考古價值的女屍出了絲毫差錯他們都擔當不起。

  「這樣吧,樓蘭你讓人把這些壁畫拍下來,我們回去再研究。」月逐酹低聲問了一下妹妹,建議她是否回去休息。

  印臣用手細細撫摩著這些色彩鮮艷如初的壁畫。保存得十分完好,手感有些不平。這些畫運用了色彩對比的手法,使畫面格外逼真。那個青衣女子酷似唐朝貴婦,梳高髻,戴寶冠,耳墜鈴鐺,項飾金環,臂有釧,腕有鐲,青衣羅裙,明眸翠眉,粉頤朱唇。這樣的畫應該出自唐朝吳道子之手。可是依據年代推算,要早那麼幾十年。

  她聽見哥哥問她是否要回去休息,於是點了點頭。她要回去查閱一下史料,不過心中已然冒出來一個人物,只是不太確定。

  樓蘭目送他們出去。走到出口的時候她回頭望了樓蘭一眼,略有歉意地笑了笑。樓蘭向她招了一下手,站在那幾副壁畫的前面,讓印臣有一個感覺,彷彿樓蘭就是從畫中走出的那個青衣女子,對她吟吟淺笑。

  她揉了揉太陽穴,額上那抹紅色的疤痕隱隱作痛起來,也許自己不該想這麼多的,不該呀。

  「哥,是不是推斷出來那些壁畫出自何人之手,就可以知道那具女屍的來歷?」在回去的路上,她順口問道。

  「當然,即使不能知道女屍的具體身份,但是還是會有很大的幫助的。」

  「錢教授沒有初步鑒定一下嗎?」她小心翼翼地試探,怕自己的意見說出來貽笑大方。

  逐酹笑了一下。他深知妹妹的心思。「錢教授說似乎是公元600到700年之間的作品,覺得是吳道子,可是也不確定。因為史料從未記載過吳道子來過敦煌一帶的證據。」

  這些壁畫和流傳下來的卷軸不一樣。後者是可以經過人工的買賣或增予從而有地點上面的變化。而壁畫除非親臨,否則此地難以留下如此神韻之筆。

  「嗯」,她應了一聲,證實了自己推測的正確性。

  「印臣,你心中是不是已經有了一個人選?」

  她點了點頭,說出一個讓他震驚的名字:「尉遲乙僧。」

  尉遲乙僧是于闐國的貴族,與父親尉遲跋質那一起被于闐國王封為郡公並授其為宿衛。唐朝初年以質子的身份來到大唐,潛心研究畫技。他在繪畫藝術上的一個重要貢獻就是他創造性地運用了凹凸法,即利用色彩深淺暈染,造成明暗對比關係,使畫面出現立體感和真實感。這種技法最初見於印度犍陀羅藝術。傳入新疆後,當時的于闐、龜茲等國的畫像吸取了人物衣褶緊容和人體肌肉的明暗暈染,以及裸體等表現手法,同時又借鑒了中原的畫法和藝術觀念,創造出了具有西域風格以及地方特色的繪畫,形成了一系列畫派。

  他到了大唐以後,更是將這種技法發揚光大。後來的吳道子首先打破唐以前中國畫以線條為主的慣例,在人物畫中使用。山水畫引入此法後也別開生面,特別是王維在水墨山水中注重暈染,「遂來後來南宋風氣」。可見其影響之巨大。

  他先後於慈恩寺、奉恩寺、光宅寺、興唐寺留下壁畫,深受唐人喜愛。

  逐酹的臉驚嚇過度一樣抽搐了一下。他搖著頭說:「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是他。」

  「為什麼?哥,在沒有正式鑒定以前,任何事情都是有可能發生的呀。」

  「你不要說了。」他揮了揮手,制止了她說話的衝動。

  印臣很少見到他這樣的表情和這樣的舉動,皺了皺眉,卻突然嗅到一種淡淡的藿葉香氣,從哥哥身上傳來。剛才在古墓中那具女屍的附近,她同樣感覺到了這種香氣,難道說哥哥和那具女屍之間有什麼特別的聯繫?

  想到這裡,她的傷疤又開始作痛起來,滯後的她腳腿一軟,暈倒在大道之上。

  當她再次醒來的時候,窗外已然是月朗星稀、華燈初上了。

  這次完全是一個陌生的環境,燈火通明,還伴有許多現代化的的儀器和設備。有些仍在運轉中,像是個大型的實驗室。

  樓蘭戴著手套,一身工作服出現在她面前,微笑著說:「你醒啦?剛才昏倒真是嚇壞你哥哥了。幸好基地有位實習醫生,給你診斷一番說沒有事情,就是有些疲勞過度。」

  「我哥呢?」

  樓蘭給她指了一個方向,「他正在和錢教授研究那寫文字。對了,我剛剛做完一個切片的年代鑒定,是有關古墓中的物件的。儀器分析的結果是公元632年,也就是唐貞觀六年。」

  「這麼說我的推測是正確的?」

  「你的推測?」

  印臣點點頭,「我覺得古墓中的壁畫是出自尉遲乙僧之手。」

  「嗯,他是于闐人。說下去。」

  「古墓中的壁畫線條流暢波折起伏,立體感極強。細節處理上微妙獨到,連衣服的複雜變化都能充分表現出來。照理推論這樣的畫風應該是唐朝的吳道子無疑,然而一則吳道子是盛唐畫家,而你的鑒定結果是出自初唐時期,年代首先就不符合。二則史料上並未記載過吳道子曾親自到敦煌一帶作畫。而尉遲乙僧身為于闐人,從于闐到唐朝都城長安,敦煌是必經之地。史料上曾經記載過于闐國王曾先後兩次親臨長安,可見兩國交往之密切。何況尉遲乙僧筆端下的人物同樣也有上述特徵,所以我覺得作畫之人應該是尉遲乙僧而並非吳道子。」

  「那按照你的意思,這位尉遲先生為什麼要在一個女人的墓穴中作上幾幅莫名其妙的源自於佛經故事的壁畫呢?據我所知,于闐國當時佛教鼎盛,尉遲乙僧本身就是一個虔誠的禮佛之人,他終身未娶,最後以一百多歲的高齡去世。也許你的推測中也要加入一些因素才好。」

  印臣沉思了一下,點了點頭。

  她走到大大的落地窗口,外面正對著敦煌最著名的風景名勝之一鳴沙山,山腳下隱約可見一汪月牙形狀的泉水,足以見證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想去看看嗎?」樓蘭站在她身後,饒有興致地問。「我可以陪你。」

  「好啊,如果不麻煩你的話。」

  她們肩並肩走出了考古研究所的實驗基地。天空掛著一輪圓月,稀星數點,在黑藍色的夜幕中閃現,無數個美麗的夜晚就伴隨著這處沙山這眼泉水如此靜謐而悄然地度過了。也許有爭鬥有暗算有政權與政權之間的交替有旅人與旅人之間的糾纏,可是這輪月亮依舊如水地散射著皎潔的光華,神聖地見證著世事變遷。

  在數千年文明的過度中,也許只有月亮是心無旁騖地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陰晴圓缺,平淡地注視著人世間的悲歡離合。

  「月下君子,白衣無塵。聽箏撫曲,勿惹俗身。」樓蘭在一旁哼起了一段優美的曲調,抑揚婉轉。月印臣輕輕地達起了拍子,跟著她一起哼唱。

  「我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個調子。」唱畢,印臣幽幽地說道。在聽的時候她感覺到心中好像壓抑著什麼一樣,有種說不出來的難過。

  樓蘭看了她一眼,道:「我也是最近才學會的,是附近的居民教的。傳說在月圓之夜攀上鳴沙山的時候,面朝月牙泉,屏住呼吸,便可以聽到這樣一首古曲。也許流傳很多年了。」

  印臣「哦」了一聲,,鄖限I對著樓蘭。「你約我來這有什麼事情?怕不只是想告訴我這個傳說吧?」

  「我只是覺得你和我之間似乎有種冥冥之中注定的緣分,就像很早很早以前就熟識了。當我看見你的第一眼,我就產生了一種幻象,腦海中閃現出來一片喜慶的紅色,一個風塵僕僕的男子出現在門口,他看見一個鳳冠霞帔的女子在一時間將刀插進了胸口……」

  印臣嚅嚅嘴唇,眼中有一絲驚異的神色:「我、我也有這樣的幻覺。」

  「所以我約你來,是想向你瞭解一些細節。我覺得自從發現古墓以來,很多人很多事都和以前不一樣了。」

  「有什麼不一樣?」她微蹙眉頭,想起哥哥身上的香氣,那種淡淡的藿葉的香氣。

  「比如說昨天我們談到的手鏈,你說是二十歲生日的禮物?」

  「對,有問題嗎?」

  「我想再看看。」

  印臣看了看樓蘭,後者一副誠懇至極的樣子。「昨晚我醒的時候就不見了,怎麼了?」

  樓蘭點了點頭,說:「上午我跟在你們後面進了古墓,注意到你看見女屍的時候充滿驚懼。如果只是一具女屍,大可不必這麼緊張。其實你是看見了她手上的鏈子,對嗎?」見印臣肯定似的點頭,她繼續說:「昨天我看見你的手鏈的時候也大吃一驚,我以為逐酹私自將古墓中的文物拿出來送人,可是你說是二十歲的禮物,那麼至少是三年前的事情了。然而古墓是上星期才發掘出來的,難道逐酹有先知先覺的本事,在三年前就能找到一條一模一樣的手鏈送給你?」

  「你是說這不是巧合?」她想起哥哥昨晚的舉動和身體上的氣味,有些悚然。難道哥哥真的有問題嗎?

  樓蘭歎了口氣,「我也不能確定,只是你要自己小心。」

  她們沿著鳴沙山的山麓開始往上攀爬,印臣費力地一腳深一角淺地越過這些黃沙向上走去,微微一回頭,剛才的腳印在瞬間不見了蹤跡。

  「樓蘭,你看。」她叫住走在前面的樓蘭,有點驚慌地拉住她的手。「腳印,我們的腳印都不見了。」

  樓蘭笑了笑,「沒關係的,這是鳴沙山特有的地貌環境,沙子是向上流動的,所以會把我們的腳印填沒。也正因為如此,在這山腳下的月牙泉才會存在幾千年不曾被黃沙所吞噬。」

  「看來,你真的什麼都知道。」她拉著樓蘭的手,一步一步沿著沙山向上攀爬,很艱難,然而她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量終於爬上了山頂。

  那裡視野開闊,微風徐來。從這個角度俯瞰,月牙泉彷彿是鳴沙山美麗而神秘的妻子,靜謐地躺在他的懷裡安睡。世界的一切都在這輪明月的籠罩之下染上一襲銀白色的光澤,讓人看了神情疏朗,心如止水。

  「月下君子,白衣無塵。聽箏撫曲,不惹俗身。」遠處果然傳來這樣清晰而優美的歌聲,像一曲天界的梵樂,浸潤著無數生靈的思緒。

  「樓蘭,你聽見了嗎?」她捏了捏樓蘭的手,悄然地問。那裡滲出了些許汗珠。

  「嗯。」樓蘭作了一個別說話的手勢,示意她別驚動了這個傳說中的歌者。

  尋著聲音的方向,樓蘭和印臣一前一後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月亮在沙上映射出神秘的光澤,隱隱約約在山麓腳下可以看見一位白衣女子,長髮垂腰,正在撫弄面前的古箏。

  印臣禁不住驚呼起來:「那是……」

  這時樓蘭的手機不適時宜地響起來,她接過電話,臉上立刻出現一種蒼白而畏懼的表情,印臣聽見她聲音顫抖地說:「什麼?女屍不見了?!」

  再定神一看的時候,那個白衣女子也倏然不見了蹤跡。

  回到實驗基地的時候,研究所上上下下都看上去很正常。錢教授領著其他的研究員,依然按部就班地工作著。可是每個人的眼中都充滿了掩飾不去的焦慮。

  「樓蘭,你們回來了?」楊嶸--錢教授身邊的得力干將在百忙之中抬起了頭,和她們打了個招呼。

  「怎麼了?找到那具女屍沒有?」印臣剛來研究所便出現了這樣的狀況,心中很是不安。

  「沒有。」楊嶸看了她一眼,道:「不過她臉部的復原圖已經出來了,我正在進行電腦合成,相信馬上就可以看到了。」

  樓蘭頹唐地低下了頭,坐在旁邊的一張椅子上,下面似乎有什麼硬物。摸出來一看,竟是印臣丟失的那條手鏈。她臉色蒼白地叫了句印臣,盡量使自己的語調平靜:「你的手鏈……」

  印臣也像被電擊過一般呆呆地站立在那。

  楊嶸不明白地聳聳肩,喃喃自語道:「真是見了鬼了。」

  電腦上出現合成之後的女屍臉部復原圖,他雙目緊盯著屏幕,不可思意地張大了嘴。

  「樓、樓蘭?」

  樓蘭察覺到了他的不同尋常,過去一看,也同樣睜大了雙眼。「怎麼?怎麼會這樣?」她拚命搖頭,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

  印臣倒抽了口冷氣,感覺事情越來越複雜了。因為那具女屍的模樣,根本就是樓蘭的翻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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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心跡

  沙漠的氣候難料。剛剛是月朗星稀的好天氣,不過一會便刮起了陣陣陰風,吹著帳篷外的標旗呼呼作響,尉遲乙僧躺在臥榻之上,聽見塵土一顆一顆被狂風夾雜著砸了下來,落在帳篷頂上啪啦啪啦地響。

  剛想披衣下榻出去看看,外面卻鳴起了不得出帳的號角聲。風吹得緊,帳篷搖搖晃晃地幾乎被刮倒,可是不一會兒卻穩穩當當得立住了,任爾東西南北風,我自巋然不動。

  他聽著沙礫敲打帳篷的聲音,心中默默念起了佛經。這種虔誠的禱告並未使得沙塵的攻勢減緩,反而越發猛烈了起來。帳篷上的響聲足足鬧了一夜,與馬的嘶叫聲、人的嘈雜聲交錯在一起,使整個原本寧靜的夜變得喧囂起來。

  在天將欲曙的時分,沙塵終於平息下來。他皺著眉頭睡了過去,被疲勞襲擊。

  醒來的時候他滿頭滿臉都是細細的沙粒,早有從僕替他打來一盆水讓他洗漱,水渾濁不見底。

  外面的喧鬧聲愈發大了起來,他掀來簾子出去,看見唐朝的兵士在指揮高昌國的俘虜進行傷亡者的搬運和清理事宜。在他的帳篷四周,被風沙埋沒了五個僕從。尉遲乙僧眉頭一緊,幾乎滾下淚來。「罪過罪過。」他們居然為了保護自己的安全,在風沙來時用身體壓住了帳篷,終而被埋沒在那一堆塵土之中。

  聖天和尉遲跋質卻不見蹤影,有人稟報說郡公受了傷,聖天太子正陪著一同照看,他忙亂地踱過去,那一處帳外早已站滿了畢恭畢敬的僕從和前來探望的其他國家的使節,畢竟這場災難中受到傷害的,是他于闐國的最受人尊敬的郡公——尉遲跋質那。

  他掀開門簾走進去的時候,見到聖天給他使了個眼色。他心領神會地微微一點頭,看向臥榻之上的尉遲跋質那。

  「有勞太子殿下和各位了。我父親的傷勢怎麼樣了?」他禮貌性地和帳內的人打招呼。其中包括唐王的得力干將李靖將軍、龜茲國的喀疏相國以及自稱是樓蘭國的那位蓮七姑娘。

  他微微蹙了蹙眉,在這些王公貴族之中,她的地位似乎不像他想像中的那麼卑微。

  他低頭看向尉遲跋質那,後者被吹倒的帳篷壓傷了頭部和腿骨,至今仍昏迷不醒。

  「父親,孩兒不孝,讓您受苦了。」哽咽地吐出一句話,他輕拭了一下眼角。

  「宿衛不必擔心,我們已經派人去請城中最好的大夫為郡公醫治。軍中也死傷了些許多馬匹,需要及時供給。另外,還需要另外招募一些人手,也許會在燃燈城耽擱數日。」李靖將軍是同情達理之人,雖然外貌粗獷,實則內心細微。「在此期間聖天太子可安排下人服侍郡公多加修養幾日,再行不遲。」

  「有勞了。」他作了個揖,些過李靖,卻覷見蓮七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她不像是被唐兵壓迫的女子,倒像是被唐兵優待禮遇的上賓。

  「李將軍,這位姑娘是……?」他直言不諱地問道,倒把李靖問了個措手不及。

  「嗯、嗯,這位姑娘是善鄯國國王的義女,叫做、叫做……」

  「奴家叫做蓮七。」她吟吟一笑,向他拜了一下,「宿衛的記性和李將軍一樣讓人不敢恭維。」

  樓蘭國在兩漢時期早已滅亡,後改名叫善鄯。如今倒是仍然有人提及樓蘭這個名字,代替善鄯的國名,不過為數極少。他想起那份血書,蓮七自稱是樓蘭國人,他心下一陣疑惑,朝聖天太子的方向看去,後者正以同樣的目光看向他。

  早有大夫進帳前來診治,聖天太子安排大家挪至另外一個帳內歇息。「尉遲宿衛你留在這兒吧,我去陪陪客人。」他嘴上說著,眼中卻不捨地看向臥榻之上的尉遲跋質那,腳步有些遲緩地走了出去。

  他守在尉遲跋質那的身側,不由暗暗擔心起來,那名叫做蓮七的女子,雖然並無惡意,可是她的身份始終是一個謎團。她的目光時不時地落在他的身上,似乎知道什麼秘密。

  難道這件偷梁換柱的事竟會洩露不成?

  有些忐忑的,他站在郡公的身側,希望他能沒事。有許多事情,少了一個長者的建議還真的有些棘手。

  酒酣意濃之時,有僕從來報大夫診斷的結果,說是郡公性命暫無大礙,只是腿骨折裂,淤血凝滯,加上頭部的傷勢嚴重,怕是要耽擱一段時日。

  聖天鬆了口氣,舉杯向李靖道:「唐王鴻福齊天,保佑尉遲大叔性命無憂,我且敬將軍一杯薄酒,聊表謝意。」

  李靖樂呵呵地一飲而盡,捋著虯鬚道:「郡公大難不死,乃大喜也。老夫倒有一事有求於殿下,也好成人之美,雙喜臨門。」

  「請將軍明示。」聖天心下一驚,臉上露出些許止不自然的神色。

  李靖站起身,踱下座位來,邊走邊爽朗地高聲說道:「這位善鄯國的蓮七公主對尉遲宿衛一見傾心,求老夫做媒,玉成此事,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他將手輕輕作了個揖,心下暗叫不好,臉上卻堆起笑容,應聲道:「公主能傾心於我于闐國的臣子,聖天亦與有榮焉。只不過婚姻大事理應由父母做主,郡公病危之時,恐怕尉遲宿衛也無心談及此事。容我回去與之斟酌一二,不知將軍與蓮七公主意下如何?」

  「這……?」李靖呆在原地,雙眼彷彿請示一般看向坐在南首的蓮七,見她玉頸微傾,閉上了眼睛,便道:「老夫等著太子的好消息。」

  聖天略略恭身,放下酒杯道:「列位還請自便,聖天先行告退。」

  列席的賓客們頷首目送他出去,各懷鬼胎地笑。

  李靖坐到蓮七的旁邊,低聲道:「老夫已經把該做的做完了,希望公主別食言才好。」

  蓮七抿嘴一笑,「將軍放心,我會將一切查清楚的。」

  尉遲乙僧舒了口氣,吩咐僕從前去熬藥。大夫說郡公的傷勢已無大礙,只是須靜養數日。蹙起的眉頭剛剛舒展開,卻瞥見聖天一臉不快地掀開簾子踱了進來。

  匆匆斥退了閒雜人等,聖天太子愁容滿面,緩緩說道:「李將軍倒很有閒情雅致,替你做了個媒。」

  「什麼?」尉遲乙僧失聲低喚道:「你答應了?」

  「沒有。我推說婚姻大事應該由父母做主,便藉故與你商量而退了出來,你可知道他要將誰許配給你?」聖天壓低聲音,說出一個讓他驚異不已的名字:「是那位善鄯國的蓮七公主。」

  尉遲乙僧低頭不語,只是在帳內不停地踱著步子。末了,終於向聖天發問道:「你覺得這是李將軍的本意,還是那位姑娘的意思?換句話說,他們之間是不是達成了某種協議,蓮七姑娘的意思也就是李將軍的意思,而李將軍的意思在某些時間和場合中又代表了這位姑娘的意思?」

  「你是說這是一個圈套?」聖天挑了挑眉。

  「不知道,我總是隱隱約約覺得這件事情有些蹊蹺。怎麼突然想到給我做媒?照理說應該是給你……」說到這他臉色一沉,「莫非他們知道……」

  「我看未必。也許那位姑娘當真對你一見傾心。迫不及待想要與你結為連理,共攜白頭。」

  尉遲乙僧搖了搖頭,幽幽地道:「可是我一心向佛,無心嫁娶。恐怕是要辜負這位姑娘了。」他想起昨晚她一度熱切的眸子,歎了口氣。這讓他想起一段謁子。「天女來相試,將花欲染衣。禪心竟不起,還捧舊花歸。」走到案台之前,他揮毫潑墨將這段謁子寫了下來,運筆如飛、矯健若奔。

  「這是……」聖天看向他,不解地問。

  「如果李將軍再提起這件事情,你就托他將這個交給那位姑娘。」

  聖天接過,揉揉眉心道:「事情恐怕很棘手,不像你想像中的那麼簡單。」

  「難道說你讓我答應這門親事?」不自覺地他將聲音略略提高,忘記了尊卑之分。

  聖天做了個手勢,道:「尉遲宿衛,你答應也罷不答應也罷,別忘了你的身份。」

  尉遲乙僧低下頭,沉吟道:「太子教訓的是,一切聽憑您的吩咐。只是無論如何,我不會答應迎娶那位姑娘。」

  聖天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知道。一切等尉遲大叔好轉後我們再斟酌不遲。」他捏著那張紙,「這個,你還是親自交給她比較好。但願她能就此罷休。」

  尉遲乙僧怔在原處,口中只是念叨著那兩句謁子:「禪心竟不起,還捧舊花歸。」

  酉時過後,尉遲跋質那甦醒過來,帶著一臉倦容和傷痛,看見聖天太子和尉遲乙僧站在自己身側。

  「尉遲大叔你醒了?」聖天放下一顆懸著的心,微笑起來。

  「父親,我和太子都很擔心你。」尉遲乙僧恭敬地說,揮了揮手,讓僕從送上熬好的藥湯。

  看見他們面色凝重,尉遲跋質那問道;「出了什麼事嗎?」

  摒退掉閒雜人等,聖天太子為他親自端上藥汁,哺餵躺在床上半坐起的尉遲跋質那。

  「李將軍要為太子做媒,將那名據說是善鄯國的公主蓮七姑娘許配給太子殿下。」聖天邊說著,邊用眼睛看著和自己互換身份的尉遲乙僧——他才是于闐國真正的太子。

  尉遲跋質那皺了皺眉,道:「太子可願意?」

  「我一心向佛,自然是不願意的。」尉遲乙僧恭敬地說道,雙手合十擺放在胸前,一臉肅穆。

  「這件事要重長計議。不妨先含糊其辭,打探一下這其中有無陰謀才好。」尉遲跋質那躺回床塌,喝下聖天為他親自端上的藥汁,點了點頭。

  「那我先行告退了。」尉遲乙僧逕自退了出來。

  他瞥見帳外一個身影一閃而過,身手很是矯捷。

  「誰?」他低聲喝了一句,警覺地追了上去。

  前面的人似乎知道有人跟蹤而至,奔到一座沙山附近,便停下腳步,緩緩地轉過身來。

  「原來是你。」尉遲乙僧抖了抖衣襟,質問道:「蓮七公主為何躲在為父的帳外窺視?」

  蓮七笑道:「怪只怪太子殿下將身份掩飾得很好,倒讓奴家費心了。」

  「公主的意思,乙僧不明白。」

  她挑了挑眉,換了種嚴厲的口吻問道:「善慧,我來問你,你當真不記得我了麼?當真不記得你許下的諾言?」

  善慧這個名字讓他想起聖天和他說過的一個傳說。他一直覺得聽完之後耳熟能詳,腦海中也似乎出現了一位笑意吟吟的青衣女子,捏著七莖蓮花,向他走來。這個影像和燃燈寺的那尊泥塑、站在黃沙漫天的征途之上的蓮七重疊起來,讓他隱約捕捉到了記憶深處的某些事物。

  「你是……?」

  「我是瞿夷,前世在此地許你五莖蓮花的女子。你曾答應過今世娶我為妻以償前緣的。」蓮七凜然道。

  是了。他想起來了。

  「願我後生,常為君妻,好醜不相離。」她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確許下了一個諾言,可是那是權宜之計,為了師傅的叮囑,為了普度眾生而無奈許下的一個諾言。燃燈佛在升天的時候在他的額間點下一枚紅色的硃砂佛痣,對他說道:「勿壞法身,切記切記!」他不能為了一個女子而改變自己的初衷。

  「公主請回吧。聖天早已將一顆心交與佛祖,生生世世不問男女之事。前世今生甚至來年都不會娶妻生子。」

  「你……」蓮七逼迫道:「你若不遂了我的心願,我便將你和尉遲乙僧互換身份的事說與李將軍聽了。到時候唐王怒起,也許會派兵征討于闐國。那時候太子殿下就是想一心向佛,恐怕也於事無補了。」

  尉遲乙僧和她對視良久,終於歎了口氣道:「那麼除了約為婚姻,聖天任憑姑娘處置。」說罷,便拂袖而去。

  「佛祖有云:出家人不打誑語。善慧,你不能不信守諾言。」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他不曾回頭,一面低聲頌著《法華經》,一面加快腳步走了回去。

  「善慧你會後悔的。」蓮七站在原地,淒淒地說道,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痛下決心。

  父皇的本意,是讓他與真正的尉遲乙僧互換質子的身份,乘唐軍稍有懈備,重返于闐國,待父皇百年之後即位。

  可是他對皇位並無興趣。他只是一心向佛,潛心研習畫理,如此而已。

  或許假扮的聖天太子比他自己更適合這個皇位。

  去往大唐成為質子,也許能在大唐的地域裡學到更多的畫藝技巧和更高明的佛理。地大物博、人傑地靈的長安在此刻不僅不是一個囚籠,反而成為一個嚮往之所。

  若能如此,那麼即使李靖將軍知曉他的真實身份,也無關緊要了。

  尉遲乙僧想到這一點上,信然踱步向著李靖將軍的帳中請求拜謁。

  「快快有請。」李靖將軍剛剛卸下鎧甲,一身寬袖長袍立在帳中,仍是威風凜凜。

  「尉遲宿衛深夜造訪,可有急事?」摒退左右,李將軍問道。

  「我有一物呈請將軍過目,將軍看罷便知。」他吩咐隨從捧上一尊和田黃玉製成的玉琮,方柱形的柱體上是層疊著的四方形,代表大地,中間有一個圓孔,代表上天。

  「這是……」李靖心下明瞭,臉上卻故做疑惑。

  「這是于闐國太子的信物,將軍想必也知道。」

  天圓地方的造型代表著權力與地位的象徵,加上難得一見的名貴黃玉,能隨便捧出這樣印信的人,身份毫無讓人懷疑的理由。

  「宿衛捧來這個,是想告訴老夫你才是真正的太子?」李靖捋著鬍鬚,淡然道。

  「是的。聖天和乙僧在出發之前互換了身份,原本我父皇希望我能回到于闐繼承皇位,可是我改變了初衷。我決定把身份繼續下去,我仍然是尉遲乙僧,太子仍然是太子。由我和家父陪同李將軍回長安,讓太子回于闐繼承皇位,李將軍意下如何?」

  「太子這又何必?」

  「難道李將軍讓蓮七公主打探我和太子的真實身份不是為此嗎?」

  李靖哈哈大笑了兩聲道:「太子果然是聰明過人。你看我為太子所牽的這根紅線,太子是否賞老夫一個薄面,應了這門親事。畢竟這對于闐和善鄯國來說,都是好事。」

  「我正是為此事而來。」尉遲乙僧作了一個揖道:「我和李將軍說明我的身份,答應一同回大唐,只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請將軍將蓮七公主許配他人吧,在下早已一心向佛,不問紅塵事了。」

  「這……恐怕不妥。蓮七公主對太子一見傾心,若是許配他人,公主想必不依。」李靖搖搖頭,為難道。

  尉遲乙僧蘸著水,在他的几案上寫了四個字。

  移、花、接、木。

  「太子殿下莫非已經找到這方木料了?」

  「李將軍若不嫌叨擾,不妨聽乙僧略說一二。」

  「是是是,老夫就聽『尉遲宿衛』指點迷津。」李靖說著,吩咐僕役擺上酒菜,聽尉遲乙僧細細道來。

  他嘴上說著,心下卻有些罪惡感,過兩天,他會讓父皇將那座燃燈寺翻修一新,以此贖罪。
 

回覆 使用道具 檢舉

名望的勇者

黑山姥姥門下二弟子

  五、詛咒

  為了盡快找到女屍,錢教授安排了幾名基地的研究人員參與這次調查活動。

  錢教授的本意是把這具女屍搬回實驗基地進行進一步的研究,可是誰知道月逐酹把它放進冰庫時,轉身去找的時候卻不見了蹤影,這期間也就是15分鐘不到的時間。

  當時在場的有錢悅南教授、月逐酹和另外一個研究古文字的助手班敬遠。

  那具女屍隨著她的陪葬品一起放入棺木之中擺放進冰庫,可現在只有一些精美的玉器已經原本蓋在她臉上一張幎目。

  樓蘭隨著幾個研究人員走進冰庫的時候打了一個寒噤。因為她不在場,而且和女屍的頭部復員圖酷似,大家都覺得她和女屍的失蹤有著一種莫名的聯繫。為了撇清這樣的猜測,樓蘭主動申請加入尋找女屍的隊伍。

  她在停放屍體的地方找到了那張幎目。她用鑷子夾起,仔細觀察著。

  那時候敦煌的風俗是在死人的臉上鋪一層幎目,也叫做面衣。以素絹為面,內夾絲綿,用來表示身份。身份越高的人面衣也就做得越精美。

  這張幎目大約一尺二寸大小,做工考究。緇帛做面,赤絹為裡,中間夾上棉絮,上面繡著當時流行的大文錦圖案,非常精緻。四角縫有帶子,用來繫在頭部起固定作用。

  「咦,這上面的圖案好像隱藏著幾個字母。」印臣在她身旁觀察著,有些疑惑地開口。

  「字母?」那個專門研究古代漢字的助手——班敬遠接過樓蘭手中的幎目,對著特製的燈細細觀看,在這樣的光線照射下可以很清楚地看見這幅大文錦繡中依稀可辨的四個字母,像拉丁文中的MUYO。

  「這是什麼意思?」樓蘭看著班敬遠一點一點變白的臉孔,不安地問。

  他不回答她,反而問起樓蘭有沒有聽過一首詩叫做《樓蘭新娘》的。

  「我的愛人曾含淚

  將我埋葬

  用珠玉用乳香

  將我光滑的身軀包裹

  再用顫抖的手將鳥羽

  插在我如緞的發上

  他輕輕闔上我的雙眼

  知道他是我眼中

  最後的形象

  把鮮花灑滿在我胸前

  同時灑落的

  還有他的愛和憂傷

  夕陽西下

  樓蘭空自繁華

  我的愛人孤獨地離去

  遺我以亙古的黑暗

  和亙古的甜蜜與悲慼

  而我絕不饒恕你們

  這樣鹵莽地把我驚醒

  曝我於不再相識的

  荒涼之上

  敲碎我敲碎我

  曾那樣溫柔的心

  只有斜陽仍是

  當年的斜陽可是

  有誰有誰有誰

  能把我重新埋葬

  還我千年舊夢

  我應仍是樓蘭的新娘」。

  他逕自念起那首詩歌,低沉而抑鬱的男低音將詩歌裡的悲慼之情演繹得恰倒好處,特別是那句「而我絕不饒恕你們」,讓樓蘭和印臣聽過去有心驚肉跳的感覺。

  「這首詩和這幾個字母有關係嗎?」印臣有種不妙的感覺。

  「是佉盧文,詛咒的意思。」班敬遠面色慘白地說。

  「詛咒?什麼詛咒?」印臣警覺地站直身子,雙眼緊盯著那張面衣,心突突地跳得厲害。「難道說這具女屍詛咒我們將她掘出來不成?」

  正說著,那張面衣突然從几案上飛起來,像有隻莫名的手在操縱著,逕自撲向印臣的臉,將她的眼耳口鼻捂在其間,那四根帶子像有種力量在她的腦後用力牽扯,把她面部的輪廓拉得可以分明地從面衣上透印出來。

  「印臣!」樓蘭衝上去想解開那具面衣,可是它像生了根一樣,無論樓蘭怎麼用力都拉扯不開。

  印臣的手漫無目的地在空中抓舞著,她的口鼻用力地呼吸,身體在剎那間扭擺得彷彿失了控。

  「快,快去找人幫忙!」她叫嚷著,衝著站在一邊的班敬遠。

  印臣的手仍然掙扎不停,口中發出被摀住後痛苦的呻吟聲,彷彿那句古代佉盧文的詛咒,斷斷續續地發出「MU—YO,MU—YO」的聲音。

  「這是怎麼回事?」逐酹氣急敗壞地衝進了冰庫,像扯掉隨身物品一樣輕而易舉地將印臣臉上的面衣一把扯去,搖晃著她的肩問道:「印臣、印臣,你有沒有事?」

  樓蘭皺了皺眉,覺得他怎麼好像說的是「乙僧、乙僧」?

  印臣的手發自本能地抓住了逐酹,眼神干涉而空洞地望著他,張大嘴拚命呼吸。

  從她蒼白無力的面孔來看,她只是受了些驚嚇,並無大礙。

  逐酹將她緊緊地攬在懷裡,拍著她的背哄道;「我不會讓你有事,我怎麼捨得讓你有事……」

  樓蘭注意到逐酹的眼神有一些超乎尋常的關切,可是這一個微小的細節並沒有吸引她多久,她發現那枚面衣被逐酹扯壞了,露出隱藏在棉絮中一角質地發黃的紙。

  她小心地用鑷子夾起來,足足有一尺見寬,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佉盧文。

  她交給班敬遠,讓他去翻譯。

  「逐酹,印臣應該沒事了,你帶她先回去吧。在這呆久了會著涼的。」她拍了拍逐酹的肩,手心傳來一片冷硬冰涼的感覺,大概是他只穿了一件棉布襯衫的原因。

  樓蘭沒有多想,轉身跟上班敬遠的腳步,踏出了冰庫的門。她回頭看了一眼逐酹和印臣,看見他輕輕吻了吻印臣額前的那枚紅色的痣,從兜裡掏出一串青黑色的蓮花狀手鏈,替她戴在手上。

  印臣呆若木雞地挽著逐酹的手臂,跟著他走了出來。

  樓蘭突然發現眼前的月逐酹竟是那麼的陌生,他的臉上閃現出一種詭譎的表情,走路的姿勢不像平時那麼大步流星,而是左腿筆直地邁向前,停住,再拖動右腿依然筆直地跟上。就像,就像恐怖電影裡的殭屍。

  想到這裡的時候她躲閃到一邊摀住知道的嘴努力不讓自己尖叫起來。

  月逐酹挽著妹妹的手,用那樣僵硬的步伐從她身邊走過的時候回頭看了她一眼,深沉地笑。

  樓蘭看見他臉上閃過一瞬幽藍幽藍的光。

  他將那串原本戴在女屍手上的鏈子戴在了印臣的手上。難道那手鏈失而復得,女屍的失蹤會和逐酹有關係?

  印臣躺在床上,思緒異常清醒,可是身體彷彿被某種東西控制住了一樣,動彈不得。她透過月光看見哥哥逐酹像前幾天守著她一樣坐在床前。依舊沒有燈光,可是她卻感覺到今天的哥哥和那天有些不一樣:雕塑般的面孔在黑暗中若隱若現,僵硬得彷彿大理石塊。

  她想叫喊一句什麼,可是沒有發出聲音。

  「你醒了?」她看見逐酹的嘴唇動了一動,發出的卻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你是不是動不了也不能說話?這就對了,我的手鏈會讓你舒舒服服地躺在這裡,直到我們圓房為止。」

  圓房?印臣睜大了眼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哥哥是不是瘋了,或者是別的一個什麼靈魂鑽進了他的身體裡面,控制著他的思想和行動,他發出一個女人的聲音,這個聲音聽上去那麼熟悉,好像是那天在鳴沙山聽見的那個白衣女子的聲音,圓潤動聽,只是多了那麼一絲詭異。

  「怎麼,你不記得了麼?我是蓮七。我說過生生世世要和你作夫妻,不管是美是醜,是貧是賤,是富是貴,前世你不遂我,我便來你的今生尋你。乙僧,你卻為了躲避我而轉世為一個女子。也好也好,我便借我的今生,和你做一場夫妻!」

  逐酹尖聲利氣地說完,邊開始動手解她的衣衫。手指不斷碰觸到她的肌膚之上,一片冰涼如死屍的感覺隨即襲來。印臣知道他一定是被女屍附身了,那具原本應該呆在實驗基地裡的樓蘭古屍。

  她閉上眼睛想搖頭以示抗議,可是絲毫無法動彈。淚水從她的頰旁滑落,讓逐酹的動作稍稍遲緩下來。

  「乖,我會好好待你的……」他吻著她的淚痕說。

  不要,不要這樣……她在心底如是說道。

  黑暗中她聽見一個聲音在說「一諾以諾空,空必償此諾」,難道真的是哥哥的前世來求取她不曾兌現的諾言嗎?





  班敬遠將那一張黃紙上的佉盧文翻譯了出來,由於年代久遠,有個別字跡很難辨認,不過好在大部分還是可以翻譯的。他在因字跡不清而沒有認出的字體處畫上圓圈,交給了樓蘭。

  只見上面寫道:

  「惟歲次●●五月庚子蒴十五日甲寅,愚夫乙僧誦以清韻之奠,致祭於故夫人蓮七。伏惟。

  蓮七天然德●,自性憐憐,●蒙承歡,愧不敢受。今剄於喜房,乃僧之過也。何禍來造,我兮無緣。肝腸●裂,淚也涓涓,願靈不昧,請就歆隆,來此韻馨,尚饗!」

  「是一篇祭文。從意思上來看,似乎是說這女屍名叫蓮七,於成婚當日自剄於喜房之中。她的丈夫叫做乙僧,這篇祭文就是出自他的筆下。」班敬遠說道。

  「尉遲乙僧!果然是他!」樓蘭像知道了什麼似的驚呼起來,拍著班敬遠的肩膀繼續說:「印臣的猜測果然是正確的,那墓穴裡的壁畫當真是出自尉遲乙僧之手。他終身禮佛,所以很可能拒絕成婚,所以他說『愧不敢受』。新娘很可能受不了這樣的羞辱,於是在成婚當日自殺身亡。我們發現女屍的時候她的頭髮上插著鳥羽,裝飾有珠玉飾物,錢教授推論她死的時候應該是名新娘。」

  「除了說明她的身份以外,這又能證明什麼呢?」他一臉納悶。

  「這證明了你說的那個詛咒也許是出自這個自殺身亡的女子之口。她叫做什麼?蓮七?」樓蘭突然想起那根手鏈,不多不少,剛剛好是七朵蓮花。

  「對,有問題嗎?」

  「糟了,印臣有麻煩!」樓蘭邊說邊向外匆匆趕去,「敬遠你還愣著幹什麼,跟我一起去啊!」

  「到底怎麼回事?怎麼晚了你們急匆匆去哪裡?」值班的楊嶸莫名其妙地問。

  「你把女屍的細胞切片中的DNA分子激活,然後和逐酹的血樣一比就知道了。」樓蘭扯上班敬遠,一陣風一樣走了出去。

  「樓蘭,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說印臣有麻煩?」班敬遠邊披上外套,邊跟上樓蘭急促的腳步。

  「逐酹剛剛在冰庫裡給印臣戴上了一條手鏈,那是女屍身上的手鏈,不多不少,剛剛好有七枚蓮花。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女屍的名字叫做蓮七,那條手鏈就是她所立下的詛咒。」

  班敬遠的臉色一下子刷白起來,「你是說現在的逐酹很可能……」

  「我也不確信,只是有種強烈的感覺。」她搖搖頭,「但願我的猜測是錯誤的。等楊嶸的化驗結果出來了,就真相大白了。」

  儘管如此,她還是莫名地有些害怕起來。究竟害怕什麼,很難形容出來這樣一種彷彿知道又希望結果並非如此的感受。

  月色越來越濃,他們並肩走在寂靜荒蕪的沙地之上,樓蘭的心沉甸甸的,無法言喻的難受。

  逐酹的手冷得像冰塊,拂過她身體的時候讓她一陣瑟縮。

  哥,醒醒吧,求求你別這樣。她在心底吶喊著。不論他們的前世有什麼宿怨有什麼恩仇與情債,可是今生他們是兄妹,這親密的血緣關係注定他們始終不能逾越這層限定,做出有悖倫常的事情。

  「印臣、印臣。」有人用力拍打著木門。

  月逐酹怔了一下,將手中的動作停了下來,脖子向後一點一點地移過去,像個機器人的頭顱一般。只差沒發出轉軸「卡嚓卡嚓」的聲音。

  印臣心下一驚,瞳孔裡滿是懼色。她看見逐酹的臉難看地扭曲著,眼角和嘴角已然歪向一邊,和死人無異。

  「印臣,你睡了嗎?快開門。」是樓蘭的聲音。

  「是誰?」逐酹的聲音又恢復了他原來的音色,他被女屍操縱著,巧妙著變換著兩種思維方式。

  「逐酹,我是樓蘭。可以讓我進去嗎?」樓蘭契而不捨地拍著門,叫嚷著。

  「我們已經睡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

  印臣不知道哪裡來的氣力一下子喊出了聲音:「樓蘭,救我!」

  逐酹的頭顱又一點一點地扭了回去,陰鷙的目光盯著床上的印臣,然後僵硬地拖著腳步走了過去,用一隻手嚴嚴實實地摀住了她的嘴。

  「印臣你怎麼了?逐酹你開門,否則我報警了!」樓蘭有些聲嘶力竭地拍著門,叫喊著。

  聽見印臣的叫喊聲她確信了自己的猜測,逐酹在裡面好像要對印臣不利。她雖然不知道逐酹在裡面對印臣做了什麼事,可是聽見她的那聲求救,她就像得到某種號令一樣,拚命想去服從。

  班敬遠二話不說,用身體撞著那扇木門,啪嗒一下撞了開來。

  樓蘭不等他站穩,一下子衝了進去。她心急如焚地向裡走,沒有燈光的屋子漆黑一片,讓她一下子有些不適應。放慢腳步,她深深吸了口氣,心中暗自叮嚀自己要小心謹慎。

  屋子裡靜悄悄的,沒有絲毫生氣。從屋頂的小窗口裡漏下一地月光,班駁的映在地板之上。她看見床上隱約躺著一個人。

  「印臣。」她輕輕地叫了一句,那個人並沒有動彈,只是用微弱的聲音「唔」了一聲,低低的,像是哀訴。

  「樓蘭小心!」班敬遠走在她後面,見她進了屋,門後便竄出一道黑影,雙手向她的腦後抓過去。

  樓蘭偏了偏頭,靈活地向床的方向做了一個前滾翻,一下子抓到印臣的手臂,將她手腕上的鏈子一把扯了下來。

  逐酹的偷襲沒有成功,轉過身斜睨著班敬遠,低聲喝了句:「找死。」他的嘴唇撇向一邊,雙唇微張,露出白森森的牙齒。

  班敬遠在月光下看清了逐酹的樣子,嚇了一跳。隨手抓過了一根木樁,進行防衛。

  樓蘭在裡間拍打著印臣的臉,試圖讓她清醒過來。「印臣,你沒有事?醒醒,別嚇我啊……」

  印臣漸漸活動了一下手腳,猛然撲到樓蘭的懷裡哭泣起來。

  「我哥哥被女屍附身了!」

  楊嶸今夜值班。實驗室冷冷清清寂靜得可怕。

  他看著樓蘭和班敬遠離去的背影有點感觸起來。

  「你把女屍的細胞切片中的DNA分子激活,然後和逐酹的血樣一比就知道了。」

  樓蘭臨走的時候說了這樣一句話,她是什麼意思?

  他想起女屍面部的復員圖和樓蘭的模樣,心下有些疑慮起來。

  實驗基地裡有每個考古人員的血樣分析,是便於發生以外時及時補充相應的血型或者及時瞭解他們的身體健康狀況。

  他在顯微鏡下把女屍的細胞切片用特製的溶液激活,觀察到了那些細微的基因分佈,他用電腦將圖譜繪製出來,再將逐酹的血樣如法炮製了一番。

  他把兩張圖譜掛在透光鏡上進行對比,居然發現了一個令人驚異的發現。

  逐酹的基因圖譜和女屍的相比,除卻性別的XY染色體不一樣,其他的性狀幾乎有90%以上是完全吻合的。

  難道說,逐酹是那具女屍的轉世?

  他站在透光鏡前,再一次的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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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香銷玉殞

  蓮七正在梳妝的時候有侍女來報說李靖將軍來訪。她蹙了蹙眉頭,讓侍女請他進來。這麼一大清早不知道李將軍是為了于闐質子身份的事情,還是她與尉遲乙僧的婚事?

  不過不管怎麼樣來說尉遲乙僧都不會答應她的請求的。她知道他拒絕她時臉上所流露出來的那種決絕的表情,可是政治就是政治,它可以改變一個人所有的性情以及決定。

  「蓮七公主看起來氣色不錯。」

  李靖將軍走進來的時候微微笑著,看上去精神十足,容光煥發。

  「有勞將軍掛念了。將軍這麼一大早來瞧我,想必有事要說?」蓮七輕啟朱唇,叩聲道。

  「好消息。」李靖樂呵呵地說,「公主不請我坐坐?」

  「失禮了。」她抱歉地笑了一下,吩咐婢女端上茶水,讓了個上座給他。「將軍請坐。將軍有什麼好消息要跟我說?」

  「自然是公主的婚事。」

  「婚事?」蓮七一臉不明就裡的表情。

  「想來公主不知道,尉遲宿衛已經答應這門婚事了。他囑咐老夫說越快辦妥越好,一來想為尉遲郡公沖喜,二來我們風塵僕僕也不便在此事上多作耽擱。」

  「他竟然答應了?」蓮七有些訝異。

  「他當然要答應了!這是百年一遇的好事,他尉遲乙僧豈能錯過?」

  「那……」她沉吟了一下,仍然遲疑了半晌。

  「那公主就等待做准娘子吧。其他俗事皆由老夫一手操辦便是。」李靖喝了口茶,起身告辭。

  蓮七倒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兒。

  「公主、公主……」

  侍女輕聲喚一句,她才回過神來問道:「什麼事?」

  「龜茲國的使者送來賀禮,這是禮單。」

  她伸手接過,淡淡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些禮品隨即被送到她的面前,她看著那些珠玉珍寶大宛名馬,不多加留心便踱了過去。托盤中有一道閃光吸引住了她的目光,她將那柄打磨得鋒利無比的精緻匕首拿在了手中,上面映出她美麗的影子,微微在笑。

  尉遲乙僧一早便去「父親」的帳內請安。尉遲跋質那的狀況稍稍好轉,只是需要一段時日靜養。

  聖天太子正在端著杯盞親自為尉遲跋質那進藥。

  「尉遲大叔,我正有件事情要和你們商量。」摒去從僕,他立在一旁,恭敬地說道。

  「一大早龜茲國的使者就已經送來了禮單,這麼說太子已經答應這門親事了?」尉遲跋質那表情有些不悅,喝完了藥重新躺在臥榻之上,淡淡地說。

  「尉遲大叔莫要生氣,請聽我細細說來。」他微笑著看向假扮自己的聖天,心下早以打點好了一切。

  「與善鄯國的公主聯姻,一則可以與善鄯國交好,增強我于闐的國力,二則也可以堵李將軍的口,叫他無法在我與乙僧的身份之間玩弄什麼把戲。我已經對李將軍說明了我的身份,不過這門親事實則是為乙僧你準備的,我只是做一個樣子,先迎娶,再由你拜堂成親。李將軍答應我,等你成親之後可以返回于闐國即位,而我和尉遲大叔則去往大唐做質子。」

  「這……乙僧怎可擔此重任?」聖天變了臉色,躊躇道。

  「大叔,您覺得呢?」尉遲乙僧,也就是真正的太子微笑著看向床上半躺著的尉遲跋質那。「我早已心繫佛門,不願意與功名有絲毫牽扯。乙僧不論是才智還是膽略都勝我一籌,我會修書與父王,向他說明一切的。」

  「父親……」聖天看向尉遲跋質那。

  「也許眼下這是最好的辦法。」尉遲跋質那點了點頭,「乙僧你就準備娶那名善鄯的公主吧。」

  「好好待她。」尉遲乙僧拍拍他的肩膀,「畢竟始終欠著人家一份情。」那前世的情分,只好到來生來償了。

  聖天的腦中浮現出那張美麗的臉孔,絕世的容顏裡總有些滄桑的意味,尤其是那雙明眸,像盛放著無法言喻的悲傷似的,讓人心動不已。

  他真的能夠娶到這位美麗的女子嗎?

  他低下了頭,有些憂鬱答應了一句:「嗯。」

  一襲丹紅從頭頂蔓延至腳踝,像濃烈的鮮血吞噬著整個的靈魂。

  指甲長了,卻長不過寂寞。

  頭髮攏起,卻攏不起相思。

  她梳著一頭長長的黑髮,那是從前世帶下來的相思,寸寸揪心。

  蓮七呆坐在那兒,看著鏡中那個容顏絕美而脫俗的女子,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她裝扮妥當,輕輕地從袖口掏出那柄鋒銳的匕首,上面有自己清晰而明朗的影子。

  如夢如幻。

  「公主今天真美。」一旁幫她梳頭的侍女微笑著,在看見她手中的匕首的同時驚訝了地叫了一聲:「公主今兒是您大喜的日子,可千萬別武刀弄劍的呀!」

  她笑了一下,吩咐道:「你去看看迎親的馬隊到了沒有?我一個人坐一會。」

  「是。」那名嬌俏的侍女默默地退了出去。

  蓮七一個人坐在銅鏡之前,心中有一絲不詳的預感。手中的那串七枚蓮花狀的手鏈泛著雪白的光澤,一如前世。

  他雙手合十,對她說:「女施主,我用五百金買五莖蓮花,不知施主意下如何?」

  蓮七搖頭,淚水順著雙頰流淌下來,她不該答應他的呵……如果沒有這一聲詢問,沒有他一聲允諾,她不會為了一個渺茫的諾言而守侯他千年。

  為了燃燈佛座下的七枚蓮花,她耗盡了千年的時光來尋他。那個前世的僧侶,善慧。

  是的,他叫做善慧,修行於大雪山蓮花峰座下的一名俊朗的得道高僧。

  她任憑肆虐的淚水如湧泉般氾濫開去,滴在紅色的嫁衣上,點點如桃瓣。

  雖然是成親的大喜之日,可是她仍然忍不住流淚。雖然是一襲鳳冠霞帔,可是身心俱疲絲毫沒有喜悅之意。

  究竟有什麼值得她這樣擔心和難過的?

  這時侍女匆匆跑進來以焦急的口吻嚷道:「公主不好了,尉遲宿衛在奠鷹的時候受了驚嚇,從迎親的馬隊上跌了下來,傷勢嚴重。」

  「什麼?」蓮七站了起來,淚痕紅邑猶未乾。「他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我就知道,他不可能這麼爽快地答應這門親事!」

  「宿衛說此乃天意,並且讓聖天太子穿上新郎的盛裝,代替他和公主拜堂。」侍女戰戰兢兢地說著,後退了一步,低垂著頭。

  「代替!這婚事豈是可以代替的!」她急怒攻心,竟從口中噴出一口鮮血來。「你去告訴那個負心的男人,我這輩子非他不嫁,他若不願意娶我,我便自行了斷!」

  蓮七抽出那柄匕首,決絕道。

  那名侍女被她嚇壞了,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蓮七的淚水再一次地蜂湧而下,似乎那一整個房間的紅顏色,已經成為某種微妙的諷刺。

  尉遲乙僧瞇縫著眼睛盯著手中的那只蒼鷹。

  這是燃燈城當地的風俗,新郎在嫁娶的時候要放生一隻鷹,象徵著鵬程萬里。

  他揮揚了一下手臂,將蒼鷹放向空中,嘴角呡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然後再從馬背上翻身跌下。

  「宿衛!你沒事吧?」馬上有僕從跟上來,關切地詢問。

  尉遲乙僧將早已準備好的血囊擠破,就有鮮紅的血液從他的身下流了出來,逼真到好像他真的身受重傷。

  「快快叫大夫來,宿衛恐怕傷得不輕。」李靖將軍騎馬趕上前,為難地說道,「尉遲宿衛,哎呀呀,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這、這可叫老夫怎麼辦是好?」。

  「那只好將婚禮延遲些時日了。」有人建議道。

  「這個日子是千挑萬選出來的吉日啊,怎麼能說延遲就延遲呢?」還有人說。

  「這……道是難事。」李靖故作遲疑道:「我們的行程本就因為尉遲郡公的傷勢耽擱一陣子了,要是再耽擱,恐怕不妥。」

  尉遲乙僧掙扎著起來,用手指了指聖天的方向。

  「宿衛的意思是……讓太子替您成親?」李靖捋著鬍鬚道,俯身問道。

  尉遲乙僧假裝虛弱地點點頭。「太子可願……幫乙僧這個忙?」

  聖天無可奈何地點點頭。

  李靖歎了口氣道:「依目前的情形,也只得這樣了。來人啊,給聖天太子更衣。」

  聖天看了尉遲乙僧一眼,心下一陣難過。不知道那位蓮七公主知道真相後,將傷心成何等模樣!罪過罪過……

  他被一個小童帶領著前去更衣,新郎的衣服華麗非常,峨冠博帶,紅衣金縷,倒是讓李將軍費心了。

  稍傾,他掀開帳篷趕上前去到迎親的馬隊之中,前方突然出現了一名侍女,神色張惶地跪在他的坐騎之前。

  「怎麼了?」

  「太子恕罪!公主知道太子要替新相公成親,執意不從,現下正拿著一柄匕首準備自盡呢!」那侍女急匆匆地說完,不住拭淚。「奴婢懇請李將軍、聖天太子和尉遲宿衛,就讓公主了了心願吧!」

  「公主說了什麼沒有?」聖天有些焦慮地問。

  「公主說她非尉遲宿衛不嫁,若是聖天太子頂替新郎,她寧死不從。若是尉遲宿衛當真不願意娶公主,公主便自行了斷。」

  聖天驚愕地回頭看了李靖將軍一眼,心說這可如何是好?

  他逕自下馬,喚來隨從低聲吩咐了幾句,便大步流星地向蓮七公主的帳篷奔過去。

  尉遲乙僧趕到帳內的時候蓮七和聖天太子僵在那,聖天站在一邊,蓮七則是端坐在她的鏡奩之前,臉上淚痕猶在。

  「你終於出現了……」她對著鏡子裡的尉遲乙僧說道,然後哀絕的笑。手一揚,便將那柄鋒利的匕首刺進了自己的胸口,鮮血從她的身體裡面噴薄出來,沾滿了她的衣衫。

  「蓮七!」尉遲乙僧在她倒地的時候扶住了她的身體,她微微一笑,用最後的聲音在他的耳邊說了一句話:「我詛咒你,用我的生命和鮮血詛咒你!」

  尉遲乙僧看見她的血沾上了那枚原本雪白的手鏈,變成一種詭異的青黑色光澤,莫名地有些恐懼起來。「蓮七,乙僧實在對不住你。」

  「太子……」聖天上前皺著眉道:「人死不能復生,節哀吧。」

  「我要用妃子的禮節厚葬她。」他抱著蓮七逐漸冰冷僵硬的屍體,定然說道。

  唐高宗永淳二年。

  聖天顫巍巍地站在秋風之中,抬起頭望向修葺一新的燃燈寺,上面用于闐國的文字書寫著他的帝號。唐王剛剛將尉遲乙僧的遺體送至此處,並賜他李姓。他將舍利盒擺放妥當,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帶著于闐國的臣民在這座供奉燃燈佛的寺廟之前,以悲切無比的口吻念著他寫給尉遲乙僧的祭文。

  「……大降追福,受佛普度,不捨蒼生,興運慈悲,於時駕降,伏惟尚饗!」

  他的臣民在台階之下齊聲悲喚:「嗚呼哀哉,魂魄歸來,伏惟尚饗!」

  不遠處躺著幾十年前棄絕而死的蓮七,想必乙僧把遺體安放在燃燈寺的這一舉動是為了永遠守護在她的身邊,讓她磨滅仇恨,消除詛咒。

  李聖天歎了口氣,他白色的鬍鬚在風中抖動著,他回過頭,已是霞光瀰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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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樓蘭新娘

  「附身?」樓蘭回過頭看見月逐酹陰惻惻的臉孔,他撲向班敬遠的時候那種表情詭異得泛著鬼藍的色澤,讓人看了不住打著寒噤。

  班敬遠揮舞著手中的木樁企圖不讓逐酹接近自己,乘著當兒,他朝樓蘭吼道:「印臣說的對,我看逐酹八成被附身了。你們趕緊走!」

  「走。」樓蘭幫印臣整理好衣衫,拉著她從窗口跳了出去,班敬遠在另一邊攔住了逐酹,不讓他追上前。月逐酹的眼睛漸漸變地幽綠螢亮,突然一下抓住班敬遠手裡的木樁,接著90度的轉過身,將他掀翻在地,雙腿併攏,向著樓蘭和印臣的身後跳過去。

  班敬遠倒抽了口冷氣,看著月逐酹的身形僵硬地在前方起騰跳躍,速度快得驚人。「怎麼、怎麼會這樣?」難道這所有的理論都在詛咒之下變得像紙一樣薄,弱不禁風了嗎?

  猶豫了片刻,他邊追上前邊給錢教授打電話,告知他此地發生的狀況。

  樓蘭和印臣向著古墓的方向奔去,被女屍附身的逐酹跟在她們的身後,露出幽森的目光。「乙僧、乙僧,你回來……」他兩隻手向前伸張著,跳躍之中不斷呼喊著印臣前世的名字。

  「樓蘭,怎麼辦?他越來越近了!」印臣用虛弱的聲音驚呼著,腳下不停往前趕,彷彿一停下來便會被逐酹的手給抓住一樣。

  「那裡有一座廢棄的廟宇,我們進去躲一躲。」樓蘭喘著氣,不斷地拉著印臣的手,給她鼓勵。

  這個班敬遠不知道搗什麼鬼,被月逐酹掀翻在地就不見了蹤影。

  那是上次印臣和逐酹發現字跡的廟宇。印臣抬了一下頭,看見門楣上依舊淡淡的字跡,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清晰。

  一隻手從後面倏地一下抓住她的肩膀。

  印臣嚇地尖叫了一聲,卻被另一隻手摀住了嘴。

  「噓,別害怕,我是班敬遠。」他不知道從哪裡竄了出來。

  他們三個人躲在蓮花型的基座背後,輕輕地喘氣。可以聽見逐酹一步一步跳躍而來的聲音離他們越來越近了。

  「他好像站在廟門前徘徊,不曾進來。」樓蘭偷偷探了個頭出去,看見月逐酹站在門楣之外仰起頭,雙眼直直地看向上方。

  「你知道那上面的字是什麼意思嗎?敬遠?」印臣突然想起上次錢教授曾經吩咐班敬遠,讓他研究那行字跡。

  「嗯,那的確是于闐國的和田塞文,是佉盧文的一種變體,據我的考證那行字跡是『李聖天修葺於貞觀』,後面的幾個字應該是年份,可是已經無法識別是多少年了。」

  「李聖天?于闐國的國君?」樓蘭插嘴道:「可是他為何要趕赴千里迢迢來到敦煌修葺一座廟宇呢?」

  印臣又聽見了那個蒼老而悲慼的聲音在說:「大降追福,受佛普度,不捨蒼生,興運慈悲,於時駕降,伏惟尚饗!」

  「因為,李聖天要將尉遲乙僧的舍利子安放在此,以求佛祖庇佑。尉遲乙僧終生未娶,在大唐長安逝世,他死後央求火化,屍骨變成了這顆舍利子,被供奉於此。而修葺此廟,則是他的遺願。」印臣好像什麼都清楚一樣的說道,左手探向蓮花座的底座,上面有一個小小的機關,安下去竟然出現了一隻錐形的木製盒子。

  「乙僧、乙僧……」逐酹的聲音又恢復成了一個女子的音色,在淒淒的夜風中飄揚過來,聽著讓人毛骨悚然。

  他一步一步地跳了進來,雙眼發出幽暗的綠色光芒。

  樓蘭和班敬遠一怔,卻見印臣捧著舍利盒走了出去。

  「難道印臣恢復了前世的記憶?」

  樓蘭伸出手想去將她拉回來,卻見印臣逕自走到月逐酹的面前,緩緩地施了佛禮,然後對他說:「蓮七,忘了吧,忘了前世的孽,望了今生的恨,從這個男人的身體裡面出來吧……」

  她動手將那只舍利盒打開,裡面的舍利子發出一道金色的光芒,將月逐酹的週身照射了進去。他痛苦地尖叫了一聲,癱軟在地上,旁邊出現了一具青黑的女屍,正是實驗基地丟失那具樓蘭古屍。

  「樓蘭,敬遠,你們可以把她帶回去了。」印臣疲憊了指了指地上的女屍,那具女屍面部的表情猙獰地可怕,僵硬的手指箕張成爪狀,不甘心地瞪著印臣。

  她的嘴向前微凸,呡在一塊,彷彿想發出一個「M」的音節,他們互相對視了一眼,知道那具女屍想說的一定的MUYO,詛咒。

  「安息吧。沉睡的新娘。」印臣低下頭,對著那具女屍說了一句。

  在強大的科學面前居然發生了輪迴轉世的事實,復仇的詛咒、女屍的附身以及那枚不同尋常的舍利子一下子將這些前人理論化的東西個個擊破,成物無法解釋的謎團。

  「簡直可以媲美斯芬克司。」楊嶸咕噥了一句。

  斯芬克司古埃及獅身人面像的另一個稱呼,傳說在古希臘神話中是半人半獸的怪物。

  「那麼,你們都相信這是詛咒在作祟?」錢教授叼著煙斗,一臉為難地看向大家。

  沒人做聲。

  恢復意識的月逐酹一臉懊惱地坐在一邊,雙手捧著臉,無法面對他親愛的妹妹。

  「教授,應該把這具女屍原封不動地埋葬。」班敬遠想起那首《樓蘭新娘》中最後的幾段話,突然冒出這麼一個這樣的念頭。「如果我們再繼續研究的話,這具女屍說不定仍然會莫名其妙地附著在某個人的身上,到時候不是人為的力量能夠挽救的!」

  「是啊,教授,我也贊同敬遠的主張。」樓蘭沉思了半天,附和著班敬遠說道。

  「重新埋葬?」錢教授站起身,踱著方步走到落地窗的前面,從這個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見鳴沙山和月牙泉靜謐地躺在那裡,兩種本該不能同時存在的事物卻超乎人們想像地共存了幾千年,絲毫沒有人為的損毀與破壞。

  是一個奇跡。

  也許這具女屍也應該和這般美景一樣,安靜地沉睡在地底,不要用人為的方式去破壞她亙古不變的安詳。

  「你們去準備一下,我們將這具女屍重新封藏起來,然後安葬。」他放下煙斗,轉過身來篤定地對大家說。

  逐酹怔了一下,放下手看向錢教授,「謝謝您,教授。」

  印臣握著舍利盒道:「把這個也放進去陪同她一起埋葬吧。」

  「這可是難得一見的舍利子,印臣,你想清楚。」錢教授有些猶豫不定地說。

  「我想得很清楚,讓尉遲乙僧的遺體和她一起沉睡吧,只有這樣,她才會消除心中的怨恨,收回立下的詛咒,每個人才能活得平安、幸福。」印臣平靜地說著,面容安逸恬適地像位被佛法超度的聖女。

  「我有個問題想不明白。」楊嶸突然插嘴道:「既然印臣和逐酹分別是尉遲乙僧和蓮七的轉世,那為什麼樓蘭的樣貌會和蓮七的一模一樣呢?」

  樓蘭微笑著告訴他:「因為輪迴轉世的人總是希望自己和所愛的人長相相同。尉遲乙僧仍然是前世的模樣,因為他只是想做回自己,皈依佛祖,所以印臣的額間有一顆硃砂佛痣,是不爭的事實。而蓮七所希冀的是愛上尉遲乙僧,於是逐酹的面容和印臣非常相似,而我大概是上輩子愛上了蓮七姑娘了吧。」她有些揶揄地笑了起來,目光碰觸到逐酹的眸子,一陣灼熱。

  她想她知道自己前世是誰了——那個和尉遲乙僧稱兄道弟的于闐國君李聖天。

  逐酹看向印臣,心下悵悵然不知是什麼滋味。

  一切準備就緒。石膏泥、棺槨和一些必備的隨葬品都安置妥當。錢教授和其他人交代完畢,相繼離開墓穴,準備密封。印臣把舍利盒放在那具女屍的枕邊,她看著她手上原本青黑色的蓮花狀手鏈不知為何卻變成了血紅的顏色,一點一點在往下淌血。

  「印臣,快點上來。馬上就要灌鑄鐵水了。」

  樓蘭在上面喊著她的名字,為了防止以後有人盜墓,他們要向墓穴的縫隙裡澆灌進鐵水,讓它們和墓穴鑄在一塊,牢固到任何人都無法進入其中。

  印臣用手去碰觸那枚手鏈,它倏地一下變成了溫潤的白玉質地,彷彿所有的恨意所有的詛咒都在霎時化為灰燼,一切歸零。

  「就讓我用今生償你的前債吧。」印臣輕輕地說:「出家人是不打誑語的,一言即出,誓必償願。」她拉下了墓穴的閘門,將自己和女屍關在一起。那枚紅色的按紐在落閘之後自動開啟,向裡邊灌注燒得火紅滾燙的鐵水。

  印臣閉上了眼睛,在此之前她看見棺材裡的蓮七嘴角掛著一抹淺笑,安恬地,睡著了。

  「印臣!」樓蘭驚呼起來,想搶進去,卻被大家拉住了。

  「這就是她的宿命,無法變更。」月逐酹淡淡地說,「佛祖會保佑她安息的。」

  他轉過身,面向鳴山山莽莽蒼蒼的落日和急欲歸巢的山鷹,驟然落淚。

  很多年以後樓蘭披上白色婚紗的時候,她坐在鏡子前面彷彿聽見從某個角落裡傳來一個聲音,幽幽地說道:「我應仍是,樓蘭的新娘——」

  「我的新娘,你準備好了麼?」

  門外傳來一陣喧囂的聲音。

  她微笑著開門,看見月逐酹捧著一束白色的蓮花站在那裡,英俊異常。

  她迎上去,輕輕地吻了吻他的嘴唇。「我是你永遠的,樓蘭新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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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蓮七是痴心的叫人心憐
還是可怕的叫人心寒
雖然說愛一個人沒有錯啦
不過...明知不可為而硬為之
結局本來就不會太好
何必折磨自己
傷害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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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由keita0720 於 07-12-13 02:09 AM 發表
不知道蓮七是痴心的叫人心憐
還是可怕的叫人心寒
雖然說愛一個人沒有錯啦
不過...明知不可為而硬為之
結局本來就不會太好
何必折磨自己
傷害他人 ...


誰叫愛情讓人痴狂

用盡一切去愛 而愛卻讓她失去一切..

只能說 愛 能改變一個人 能變好 也能變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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