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之狂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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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A.J.公爵

【維特先生的煩惱】第二十一章‧法蘭肯斯坦的怪人


  維多‧法蘭肯斯坦從惡夢中驚醒,他一度以為那個夢魘仍緊緊地抓著他不放,直到聽見他的老友亨利‧克拉佛爾溫和的聲音,他這才驚魂甫定。

  「亨利……亨利,是你嗎?我不是在作夢吧?」他緊抓著克拉佛爾的手臂。

  「是的,是的,是我,我最近才回到這個國家,順道過來看你,一到這兒卻看到你昏死在地上,你昏迷了好些天才醒來,維多,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我……」一個令他戰慄的念頭掠過他的腦海。「等等,亨利,你說我……昏迷了好些天?」

  克拉佛爾點點頭:「是啊。」

  「亨利!你沒亂動我的東西吧?你有沒有……看到什麼?」

  「你抓痛我了,維多。」

  法蘭肯斯坦猛地跳下床,衝到一扇緊閉的門扉旁,卻沒有立刻打開它。「亨利,你告訴我,你有沒有進去過這個房間?」


  「維多,你還不能下床……」

  「回答我!你是不是看到裡面的東西了?」

  克拉佛爾擔憂的臉上此時多了幾分困惑:「裡面?裡面什麼都沒有啊。」

  「什麼……」

  法蘭肯斯坦立刻打開門,只見裡頭除了幾具實驗器材外空無一物,窗簾已被打開,和煦的陽光灑在潔白的地板上,一切毫無異樣之處。

  「……你做了什麼?」他回過頭來,一臉不敢置信地望著克拉佛爾。「你把『那東西』弄到哪裡去了?」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維多,你有什麼東西被偷了嗎?」

  「……你來這裡的時候,沒看到『什麼』嗎?」

  克拉佛爾皺起了眉頭:「我一來的時候,就看到裡面滿是動物的血跡,而且臭氣沖天,花了好些時間才清理乾淨……」

  「除此之外……沒別的?」

  「是啊,維多,你到底在做什麼實驗?」

  他沒回答,只是愣愣地望著空蕩蕩的房間。「不見了……」

  「什麼東西不見了?」克拉佛爾不解地問道。

  「不……也許不見是好事也說不定……」他喃喃說道。



  接到未婚妻依莉莎白的來信,法蘭肯斯坦便與好友告別,匆匆地回到他的家鄉,在多日的調養下,他孱弱的身體狀態已經大為恢復,而令他慶幸的是,克拉佛爾儘管始終不清楚他之前的實驗內容,也不清楚他之所以會如此虛弱的原因,卻也體貼地沒有進一步探問。

  雖然他對隱瞞自己的好友感到愧疚,但他也很清楚自己沒有辦法說出真相,他好不容易才從夢魘中脫離,他沒有勇氣再回去面對一次。

  但當他接到依莉莎白的來信時,那股不安又爬上了他的心頭。

  他年幼的弟弟威廉失蹤了,父親與依莉莎白都十分擔憂,尤其依莉莎白更是自責,她認為這完全是她看顧不周所造成的,但自小與依莉莎白一起長大的法蘭肯斯坦知道,這絕不會是她的錯,依莉莎白的溫柔與細心他比誰都清楚,必定是有人存心要擄走威廉,而那不會是依莉莎白一介弱女子所能阻止的,只是這麼一想又令他的一顆心沉到了谷底,因為若真如此,威廉平安歸來的可能性就更低了。

  當他一回到久違的家中,就看見他心愛的依莉莎白正等待著他,然而她看來卻甚為憔悴,眼睛也哭腫了,威廉失蹤的事徹底讓一位美麗又充滿朝氣的女子心碎了,他對依莉莎白只有滿腔的疼惜,但儘管他想說些撫慰的話語,卻也徒勞無功,因為很顯然威廉仍未歸來。

  「他們還沒有找到威廉,已經好些天了……維多,我好怕他會不會已經……」

  「不會的,威廉是個好孩子,他會回來的,別胡思亂想。」他抱著依莉莎白顫抖的肩膀,卻也很清楚自己說的這些話連他自己都說服不了,又怎能讓依莉莎白就此寬心。

  晚間,在他見過父親後,他獨自走到露台上,清冷的空氣拂過他的頰邊,但他不以為意,他滿心只擔憂著他的弟弟,他望著遠處的樹林,據說威廉就是在那裡玩耍時失蹤的,當他發現自己不自覺地期望那裡會有熟悉的人影出現時,一樣移動的物體吸引住了他的視線。

  那東西看來像個人形,卻比一般人的體格大上許多,有那麼一刻,他感覺自己的血液頓時被凝結,因為他覺得自己並非完全不知道那東西是什麼。

  那東西顯然也注意到了他,但對方並沒有逃也沒有躲,只是站在那兒,雖然距離遙遠,但法蘭肯斯坦覺得,那東西也正瞪著自己。

  他應該叫人過來,逮住那個非法入侵的傢伙──不論那是什麼,但他的喉嚨卻乾得發不出聲音來,甚至有一絲呼吸困難的感覺。

  他認識那東西。

  他知道那是什麼,而那東西的存在令他良心不安,令他沒有勇氣叫人過來,讓任何人看見那東西。

  他動了一下,而那東西在轉瞬間便遁入黑暗的林間,當晚,他一夜未眠。



  第二日一早,天還未亮,法蘭肯斯坦便騎上馬前往那座樹林,沒有讓家人知道。

  馬兒走了很久,直到他看見某樣東西在草叢中閃著光亮才停下,他下了馬,拾起那樣東西,發現那是刻有他已故母親畫像的項鍊,而那正是威廉失蹤時所持有的東西。

  看到這樣東西,他的心涼了半截,因為那表示威廉還活在這世上的可能性更低了。

  他又騎著馬走了一段,雖然他對威廉的擔憂只有與日俱增,但他知道他此次的搜尋並不全然是為了找尋他的弟弟。

  他在找的是另一個東西。

  他走到山谷的盡頭,早已離開屬於法蘭肯斯坦家的土地很遠,強風從他的耳旁吹過,直到他聽見風聲中參雜著別的聲音,他才回頭望去。

  一個長相醜陋的巨人正站在他身後,而儘管他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爛不堪,法蘭肯斯坦還是認得出來,那正是他早以為已經丟失的一件大衣。

  「我的創造者啊,你不會已經不記得我了吧?」巨人開口道,那聲音渾濁而低沉,彷彿來自地底的低吟。

  「……你會說話!」他驚呼。

  「離開你之後,我學會了不少事。」巨人說道。

  「威廉是你抓走的嗎?」

  「你放心,他現在很安全。」

  「要是你敢動他一根汗毛,我一定會殺了你!」

  巨人此時露出一種扭曲的神情,像是悲傷,卻又像是嗤笑。「你對我難道就只有敵意嗎?維多‧法蘭肯斯坦,我是你所創造的,你對自己所創造出的這個肉塊就沒有半點善意嗎?」

  「你綁架了我弟弟!你這個惡魔!創造出你是我畢生最大的錯誤!我應該……我該在那天晚上就殺掉你的!」

  巨人沒有說話,只是轉身離去。

  「等等!你要去哪裡!」

  「牽著你的那匹馬跟我來吧,我讓你見威廉。」



  法蘭肯斯坦儘管一開始並不能完全相信眼前的這怪物,但一聽到可能見得到自己失蹤的弟弟,且怪物似乎也沒有傷他的意圖,他也只有跟著對方走了。

  不久,怪物領著他來到一處山上的小屋,小屋看來已極為老舊,他講馬栓好後,便跟著怪物走了進去,他原以為屋內會又暗又冷,但一走進去才發現壁爐生著火,並且意外地整潔。

  「哥哥!」一聲稚嫩的童音傳來,待法蘭肯斯坦回神過來,威廉已撲進了他懷中,他隨即緊緊將幼弟抱個滿懷。

  「噢!威廉,你沒事真是太好了!父親跟依莉莎白知道一定會很開心的……走吧,我們回家去!」

  聽見這話,威廉卻突然放開哥哥的手:「我不要回家!」

  法蘭肯斯坦頓時錯愕:「什……威廉!你在說什麼啊?大家都很擔心你──」

  「我不要回去!我要跟大個子叔叔在一起!」威廉跑離他,拉住一旁巨人的衣角,還躲到他身後去。

  「威廉!你……」他氣急敗壞地望向橫亙在他與威廉之間的那個巨人:「你對他做了什麼?」

  「他什麼也沒做,法蘭肯斯坦。」一個聲音自屋後傳來,皮靴踏在木製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而隨之出現的,是一個法蘭肯斯坦相當熟悉的人。

  「你……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這個嘛,說來話長了。」維特先生嘆了口氣。


To Be Continued......
 
華麗的鼻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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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特先生的煩惱】第二十二章‧來自墳墓的哥利亞


  維特先生自昏迷中醒來,隨即發現自己正處於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而正當他想弄清楚身處何地時,一些細微的聲響自某個角落傳來。

  「誰在那裡?」

  那聲響頓時消失,儘管維特先生看不見,但他知道對方似乎怔住了。

  「親愛的朋友,我無意傷害你。」黑暗中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

  「我可不記得我交過哪個連臉孔都不知什麼模樣的朋友,如果你真無惡意,何不示出你的真面目?」

  那人沉默不語。

  「先生,我相信你不會想看見我這副模樣的,只因……我天生長得醜陋,任誰一見都要追打,說我是從地獄來的魔鬼。」

  「那麼,你真是從地獄來的嗎?」

  「不……」那聲音停了一會兒。「雖然我很想說不是,但我得說,其實我也不十分確定,尤其當人們都這麼說你時,你益發會懷疑自己是不是真如他們所說的那樣……也許我真從地獄來,只是我不願承認。」

  維特先生靜靜聽著,覺得那聲音儘管一開始聽來可怖,但口吻卻極為自制且有禮,聽來不像是缺乏教養之輩。

  「我相信人一生有許多時候,是一腳跨在地獄裡的,但只要夠理智,就能阻止自己投入魔鬼的懷抱,我從不認為一個人的外表能夠左右他的內心,那只是取決於你想不想這麼做而已。」

  「先生……你的話很有道理,但那充其量也只能套用在一般人身上,對我這樣的……異類,是行不通的,若你真看見了我的模樣,必定會抽出你腰間的那把佩劍,欲置我於死地。」

  「從你的言語聽來,你並不像是個會放任自己犯罪的人,也因此,我對你之所以會將我綁來這兒感到很驚訝,如果你肯以真面目示人,坦白你的過錯,我保證不會對你作出任何意圖傷害的舉動。」

  那聲音在黑暗中無奈地乾笑了一下:「先生,你是個友善的人,但我過去已從那些同你一樣友善的人身上吃過太多虧,像你這樣生活在光明中的人,恐怕不知道,真正傷人至深的其實不是天生就窮兇惡極的人,而往往是那些好到骨子裡的善人,正因為他們打從心底相信自己是善良的,所以他們就算在毀壞承諾時也會認為自己是正確的那一方,並且毫不愧疚。」

  「這麼說,你是認為我會違反承諾了?」

  「我不得不如此,先生,等天一亮,我就會讓你離開,在那之前,請不要再勉強我做不想要做的事。」

  「既然你不相信我,我又憑什麼相信你?」

  「我最多只能作到這樣,若你再怎麼樣都認定我是個惡人,我也沒有辦法再拿出什麼證明,我只能保證,明天一早我一定會讓你走,並且絕不會傷害你,如此而已。」

  「既然你打算放我走,又何必將我抓來?」

  那聲音嘆了口氣:「原先我並不是要找你的,只因你的背影實在太像我要找的那人,我將你弄昏後才發現認錯人,但又不能就這麼將你扔在那裡……那地方是貧民窟,像你這樣穿著體面的人在那兒是很危險的。」

  維特先生無意識地以手指敲著皮靴:「被貧民窟的人洗劫跟被陌生人綁架,我不知道哪種比較糟。」

  「若你繼續倒在那兒,可能會喪命。」

  「這麼說,我得感謝你了?」

  那聲音再次沉默不語。

  維特先生嘆了口氣:「好吧,你沒拿走我的佩劍,我暫時相信你,現在呢?在你放走我之前,我們要做什麼?」

  「我想,可以聊聊。」

  「聊什麼?」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有個故事,只是會有點長。」

  「無妨,你就說來聽聽吧。」



  他推開墓門,將那只沉甸甸的袋子馱在肩上,悄聲走了出去。

  袋子裡裝滿了屍塊,全是他由墳場裡偷來的,他很清楚,這裡前不久才舉行了葬禮,他需要的是新鮮仍未腐敗的屍體,而顯然這些新葬下的死者正符合他的需求。

  每夜他都像這樣偷偷溜出去,帶著工具到附近的墓場去盜取屍塊,儘管這是一件極為褻瀆的骯髒事,但他如今滿腦子只有他的研究,為了完成一項從古至今從未有人達成的偉大壯舉,他非做這些事不可。

  今晚是最後一次了,只要能夠帶回這些肉塊,他便擁有足夠的材料完成他接下來的工作,而很幸運的,儘管有過幾次差些被守墓人或巡警發現的危機,但他都順利躲過了,他回到他獨自居住的公寓,將他至今收集到的屍塊蒐集起來,並一一在筆記本上作下紀錄,確定數目無誤後,便立刻著手進行工作。

  儘管那些肉塊都是從新鮮的屍體上擷取下來的,但它們很快也會因為暴露在空氣中而腐敗,因此,他必須加快動作才行。

  他不眠不休地進行著工作,要將他的研究實行,但實際上的作業卻遠比他所想得還要困難,他因而花上了更多的時間與精力投入這項工作,不眠不休的工作使他變得憔悴,整個人也瘦弱了一圈,但他就像個因為忘記現實而沉浸在精神亢奮的瘋漢一般,對此毫無自覺,直到他完成了所有的工作,筆記本也被他瘋狂寫滿各式符號、算式與紀錄之後,他才驚覺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疲倦襲來。

  「不……我還不能休息,得完成最後的步驟才行……」他喃喃說道,這段漫長且獨處的時間內,他經常這麼自言自語。

  他以顫抖著的手去觸碰那個裝置,那個最重要也是他最用心製作出的東西,就要因為這個科學裝置而甦醒了,他已經歷經太多失敗,也耗費太多體力在這上頭,他無法想像若這次再度失敗該怎麼辦。

  他將裝置通上電,讓電力經由導線通往那具可怖的巨大軀體──一個以各種人類屍塊所縫補起來的巨人

  起先,那具巨大的軀體只是因電力而微微抽動,他一度以為這次實驗又將宣告失敗,但他不死心地持續著作業,終於,那東西漸漸像個真正的生物動了起來,他可以聽見它正渴切地大口呼吸著,並發出狀似痛苦的呻吟,但他沒被這可怕的聲音給嚇退,他依然轉動著裝置,以一種欣喜──甚至可說是興奮的神情望著眼前的肉塊,而它正一點一點地活過來,最終,那東西從地上坐了起來,當「它」起身時,也連帶拔斷了導線,這一度嚇到了他,以為巨人會因失去動力而倒地化為原先的屍塊(這狀況過去不是沒發生過),但他預料的情況並沒發生,巨人睜著那雙灰白且渾濁的眼睛,那對雙眼原先死絕而無生命,但當它們轉動著並捕捉到了他的身影,這竟然令他感到了一絲戰慄。

  巨人再次發出了呻吟,並朝他伸出手,像是要抓住他一般,他嚇得立刻往後退,並打翻了手中的裝置,裝置落在巨人的腳邊並碎裂開來,這似乎使得巨人非常震驚,它立刻往他撲來,但撲了個空,一頭撞向工具櫃,工具櫃倒了下來,隨著許多器皿與用具砸在它的身上,它尖叫起來,更加失去了控制,這把他嚇壞了,他壓根兒沒想到當巨人醒來時會是那麼失控的場面,他立刻奪門而出,而在咆哮與沉重的腳步聲還在他耳邊持續時,意識就旋即離開了他。

  他所剩無幾的體力與過度驚嚇沒能讓他逃得太遠,他昏倒在門前,他身後的巨人蹣跚地跟了過來,拾起了他掉落的大衣,然後走了出去。



  「巨人不知道為什麼人們見了他都要追打,直到他在雨後的水坑裡看見自己的模樣才明白,正因為他有著一副醜陋的面孔,所以人們才畏懼、厭惡他,但他不知道該如何才能讓人們了解他並無惡意,因為他並不懂他們所說的語言,直到他找到一戶人家的倉庫,並決定暫時棲身在那裡後,他才漸漸明白了一些事。」

  聲音繼續說著:「藉由窺視倉庫另一端人家的生活情形與交談,他開始學會了一些語言,也逐漸明白了所謂的一般人是如何生活的,他所看見的那戶人家,有著一個眼盲的老父親,以及兩名子女,儘管他們的生活似乎很困苦,但那對子女仍然十分敬愛他們的父親,而那位老父親也以同等的愛回應他們。

  「看到這樣的情形後,巨人的心中漸漸產生了疑惑,為什麼他長得與他們都不一樣,也沒有像他們一樣的家人,他懂得的事情越來越多,但他卻越來越不了解自己到底是誰,又是從何處而來,直到他發現到,在他的大衣口袋裡有著那麼一本筆記本,而那正是他的創造者所留下的東西。

  「筆記中有許多他並不是很理解的符號與數字,但也有相當一部份是如同日記般的記述,還畫上了不少圖解,起先他不是那麼能夠理解這些記錄,但他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讀懂,最後他終於明白,那正是一本關於他身世的紀錄,他是經由某個人的實驗下而誕生的生命,有某個人從墓裡挖來了屍塊,以科學的力量令它復活過來,但紀錄沒有敘及這個人接下來的打算,筆記本中的字跡大都潦草且混亂,字裡行間都充滿著某種極不理智的激情,這使巨人感到惶恐,如果這個創造出他的人從未考慮過實驗的後果,那麼,這個人是不是在他一誕生後就將其拋棄了?他望著牆縫另一端的人們,他渴望著像他們一樣愛人,也能被人所愛,但他會不會永遠得不到這樣的愛?如果連他的創造者都不願看他一眼的話……」

  那聲音停了一會兒,維特先生並不確定他是不是聽見了啜泣的聲音。

  「後來呢?」他問。

  「後來,巨人抱持著他唯一的希望,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踏入了那棟小屋,那天,老人的兒女都出門工作去了,只有他獨自一人在屋裡,巨人取得了老人的同意,在屋裡歇息了一會兒,他相信這位慈祥的老人必定能夠了解他的苦楚,甚至……說不定能接納他,他向老人告白了一切,告訴他自己是多麼地愛他們這一家人,並且請求他們能接納他,但不幸的是,正當他還未聽到老人的回答時,他的兒女們就回來了,當他們一看見他,便以一種極度厭惡與恐懼的眼神望著他,並揮舞著手上的鋤頭要他離開那裡,他們就跟他之前所遇到的人一樣,用武器打他,用石頭扔他,他一如以往地受了許多傷,但這次傷得更重的,是他的心,他最後的希望與寄託被狠狠地粉碎了,他逃往森林深處,在那裡哭了一天一夜,至此他真正明白了,這個世界沒有人會愛他,他是個不該被創造出的怪物。」

  故事說完了,沉默在黑暗中持續了一會兒,最後維特先生決定開口:「這是個令人悲傷的故事。」

  「只是個故事,一個沒人會當真的故事。」那聲音說。

  「在這樣的黑暗裡,不管什麼樣的故事聽來都會分外真實,而此時此地,我不得不承認我真要相信它的真實性了。」

  「所以?你相信這是真實的了?」

  「姑且不論我相不相信,我倒是想起我也有個故事,剛好跟你的故事有那麼點類似之處,如何?有興趣聽嗎?」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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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特先生的煩惱】第二十三章‧創造者與肉塊


  「後來呢?他還是決定殺掉那孩子嗎?」

  維特先生無奈地笑笑:「我不知道,總之,故事就到此為止。」

  沉默持續了一會兒。

  「人們常常因為科學的力量而做出愚蠢的行為,對吧?」那聲音問。

  「也許是吧,人們在這種時候往往只有兩條路可走,一種是硬著頭皮去面對,並想辦法解決,一種則是當作沒這回事,任它不了了之,或是粉飾太平,而往往人們都會傾向第二種路子。」

  那聲音想了一會兒:「但也有人會選擇第一條路,不是嗎?」

  「有是有,但那需要極大的勇氣與意志力才能做得到,而擁有這種能力的人少之又少,或該這麼說吧,通常人們不會相信自己有那種能力。」

  「你呢?你相信自己有那種能力嗎?」

  維特先生苦笑:「我很想相信,但這做起來比想像中難上太多了。」

  「所以,你會殺掉那孩子,是吧?」

  「我可沒說過故事裡的主人翁是我,更何況,我也沒說這故事是真的。」

  「先生,有件事我必須坦白,其實從我的角度可以很清楚看見,你的手從剛剛就一直貼著你的腹部。」

  「如果你看得見我的動作,你應該早一點說。」維特先生立刻將手移開,並不安地調整了一下坐姿。

  「抱歉,畢竟我沒有綁住你,也沒有取走你的劍,小心點對我總是比較好。」

  維特先生突然覺得可笑起來:「如果我看不見你而你看得見我,那麼該小心的人應該是我吧。」

  那聲音沒有回答,黑暗中維特先生再次感到體內的異狀。

  「怎麼了?」

  「嗯?」

  「我注意到你又將手貼在腹部了,你身體不舒服嗎?」

  「不算是,只是覺得……有一點奇怪。」維特先生突然覺得臉紅了起來,但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麼。

  沉默再次持續。

  「你介意我碰你嗎?」

  維特先生頓時嚇了一跳:「什……為什麼?」

  「……我知道這請求很冒昧,我只是對你說的那個故事有點好奇……請當我沒說過吧。」

  「不……沒關係……呃、我是說,只是碰一下的話……你的手可以給我嗎?不然我看不見你。」

  「沒關係,我看得見你就行了。」

  維特先生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一隻大手便覆上了他的腹部,他立刻抓住那隻手,而它的主人顯然嚇了一跳,將手縮了回去。

  「怎麼?你可以碰我,我卻不能碰你?」維特先生說道,並很確定他摸到的是一隻極為粗糙的手,還有很多像是裂痕般的突起。「你不想讓我知道你的模樣?」

  「你不會想知道的。」那聲音顫抖著。

  「你知道你剛剛摸到的東西代表什麼嗎?」

  「你體內……那到底是什麼?」

  「那表示我沒辦法殺掉它了,就算我想也沒辦法。」

  「……什麼意思?」

  維特先生沒再回答,知道這個事實也讓他感到很不安,但他卻彷彿失去了一切理智的思考,相反地,感覺到體內生命的成長竟然令他產生了另一種前所未有的情緒,而那實在不像是現在這時機該有的情感。

  「也就是說,那個故事的主人翁只能選擇生下它了?」

  「看來是這樣,」維特先生想抑制將手貼上腹部的舉動,卻發現很難做到。「很可笑吧,男人居然生孩子。」

  「沒什麼好可笑的,創造我的人也是男人。」

  維特先生微弱的笑了一下:「你剛不是說過那故事不是真實的嗎?」

  「我只是說沒人會相信。」

  「也是,在這種狀態下,故事是真是假又有何差別。」

  「事實上,」那聲音停頓了一會兒:「我原本就是要尋找我的創造者,結果卻錯將你帶來。」

  「你找到他之後,想做什麼?」

  「……我不知道,事實上,我不知道找到他後,我會做出什麼事……」

  「你恨他嗎?」

  「是的,我恨他,因為他將我狠心的遺棄,但我並不願殺他,我想讓他痛苦,但又渴望他能幫助我……我說不上來我究竟是恨他或是愛他,這是一種複雜到我無法解釋的情感。」

  「能告訴我他的名字嗎?」維特先生不清楚自己為何會脫口問出這句話,只是他很肯定打從一開始聽見這個故事,他的心頭就始終有股強烈的不安。

  「維多‧法蘭肯斯坦,就是他的名字。」



  「威廉是個意外,我發誓,這並不是一樁蓄意綁架,那天早晨後我醒來,看見小屋裡已空無一人,於是我立刻離開,結果在樹林裡聽見你弟弟的哭聲──他迷路了,所以我伸出援手,就是如此。」

  「你該做的是將他帶回法蘭肯斯坦家,而不是回到這裡吧?」法蘭肯斯坦有點氣急敗壞地說道。

  「噢,因為你弟弟──呃,對長輩說話的態度有點欠佳,所以我不太樂意護送他回去。」維特先生板起臉來。

  「真不敢相信你居然跟個小孩子計較,維特,你以前是這樣的人嗎?」

  「很抱歉,我認為威廉是被寵壞了,你瞧,他現在連你這個哥哥的話都不聽。」

  法蘭肯斯坦望向仍然依附在巨人身後的威廉,不禁又氣又惱:「威廉,跟我回去!」

  「不要!」

  「你到底對他灌了什麼迷湯?」他對巨人吼道:「為什麼他會這個樣子!」

  巨人沉默不語,只是無助的望向一旁的維特。

  「咳……你就說吧,不用顧慮我。」維特先生說道。

  「事實上,我比維特先生更早看見這孩子──因為那天早上我一直待在樹林裡,原本我一直在考慮是否要傷害他(我當然知道他是法蘭肯斯坦家的孩子),但當我看見維特先生發現這孩子時,我又改變主意了,而那正因為──」他深吸了口氣:「我看見維特先生摑了他一巴掌。」

  「什──」法蘭肯斯坦聞言立刻回頭狠狠瞪了維特先生一眼:「你怎麼可以這麼做!」

  「抱歉,情不自禁。」維特先生說道。

  「你這傢伙──」

  「別怪維特先生,你沒在現場不能妄下斷言,這孩子當時真的非常任性,他當時受了傷,所以維特先生立刻為他清理傷口,並撕下衣服一角為他包紮,甚至還打算背他回法蘭肯斯坦家,但這孩子完全不領情,不但繼續哭鬧,包紮時還亂動亂踢,甚至哭叫著要法蘭肯斯坦法官──也就是你的父親──將維特先生抓起來……在我看來,維特先生當時已經算是很有耐性了,但這孩子實在太不可理喻……所以……」

  「好了,夠了,我不想聽外人來評論我們家人的品行。」法蘭肯斯坦揚起手阻止他說下去。

  「法蘭肯斯坦,你這樣說就不對了,在這間屋子裡,嚴格說起來只有我不算你們家的人吧。」維特先生說道。

  「你什麼意──」

  「他算是你兒子不是嗎?」

  法蘭肯斯坦這才猛然被點醒,他一臉愕然地望著眼前的巨人,而巨人只是靜靜看著他。

  「你……你是在開玩笑吧!他不過是用一堆肉塊拼湊起來的怪物!我不可能承認他!法蘭肯斯坦家的人也不可能會接受他的!」

  「誰說的,威廉不就很喜歡他嗎?」維特先生說道。

  「那是因為威廉還小,不懂事──」

  「在我看來,最不懂事的人是你,你知道威廉為什麼會那麼喜歡他,因為在我替你教訓威廉時,是他出來阻止我,雖然剛開始威廉也被他的模樣嚇著,但他知道大個子並不是壞人,因為他看見的是大個子的心而不是外表,而你呢?單憑他的外表就排斥、厭惡他,他是你創造出來的,你卻完全沒有打算負任何責任!你身為一位博士──教導那麼多青年子弟──結果呢?法蘭肯斯坦,你那麼多年來學來的知識與教養究竟都到哪兒去了?我認識的你從來就不是這樣的人,坦白說我真的對你很失望。」

  「我不需要聽你的指責!維特!」法蘭肯斯坦一手指著維特先生的胸口。「說穿了,這與你又有什麼關係?你憑什麼站在這裡教訓我?沒錯,這傢伙是我創造出來的,可是我並不想要他!他打從一開始就不該出生在這世上!他是個受詛咒的肉塊!因為他並不是藉由上帝之手而創造,而是由我──我這雙自不量力的手!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作了多少骯髒、褻瀆的行為才創造出他,而如今我只對此感到後悔,我必須懇求上帝饒恕我的罪過,而不是去擁抱這個罪孽!」

  「所有人都是在罪裡出生的,誰不是在骯髒的血水裡出世?」

  「這不一樣!維特!你還是弄不明白嗎!」

  「我當然明白。」維特先生以一種極冷靜的語調說道:「你要拋棄你親手創造出的孩子。」他不再說話,雙手交抱並轉身背向法蘭肯斯坦。

  「維特,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那麼激動,我真沒想到你會為了一個肉塊如此譴責我,但你終有一天會知道我是對的。」他望了一眼身旁的巨人,巨人的眼神始終憂愁,而他很快別開了視線,並強行將威廉從巨人身邊拉開,威廉拼命哭叫,但巨人只是低下雙眼,默不作聲,任其將孩子拉走。

  「肉塊……對你而言他只是肉塊而已嗎?」

  「夠了,維特,到此為止,看在朋友一場,威廉的事我不會追究。」

  此刻,一柄閃著銀光的劍尖抵住了法蘭肯斯坦的喉頭。「放開那孩子。」

  「維特!你這是做什……」

  「放開他,別讓我再說一次。」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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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特先生的煩惱】第二十四章‧籌碼(上)


  「威廉是我弟弟!你不能阻止我帶走他!」

  「我現在心情很亂,可能也很難阻止我手中這把劍。」維特先生微微揚起了下顎:「你到底放不放人?」

  法蘭肯斯坦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於是終究鬆開了手。

  「哥哥好可怕!」威廉哭叫著投入巨人懷中,法蘭肯斯坦見了這幕,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好,我照辦了,你可以把劍放下了嗎?」

  「不,我還是很不高興,你剛剛那番話讓我很難原諒你。」

  「拜託!這整件事根本就與你無關不是嗎!難道你想殺了我不成!」

  維特先生深吸了口氣,然後將劍收了起來。

  「維特,你到底要我怎樣?你不能永遠把威廉扣留在這兒,也不能逼我把這怪物帶回去,難道我們要一直在這兒耗下去嗎?」

  「不准那樣叫他。」維特先生冷冷地掃了他一眼。

  「好吧,」法蘭肯斯坦兩手一攤:「我不知道這傢伙到底對你,對威廉做了什麼,讓你們都那麼維護他,好像我才是壞人一樣,不過你不要忘了,維特,再怎麼說,你跟旁邊那傢伙都是挾持威廉的共犯,看在那麼多年的交情上,我本來是可以不計較的,但我沒想到你竟然不可理喻到這種地步,現在開始我可以告訴你,只要我一離開這裡,我就立刻報警捉拿你們這伙人,我說到做到。」

  「那要你離開得了這裡才行。」維特先生一臉平靜的說道。

  「你這話什麼意思?」

  「大個子,那邊那捆麻繩拿來,還有找個什麼堵住他的口,我現在不想聽到他的聲音。」



  這是犯罪,他很清楚。

  他坐在一處小土坡上,望著遠處的法蘭肯斯坦莊園,微微嘆了口氣。

  他幹麼為了這件根本與自己毫不相關的事發這麼大脾氣?

  以前的他明明不會這樣的。

  他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覺間變得越來越奇怪了,他的情感波動漸漸凌駕了理智,而那是過去從來不會發生的事。

  現在的他等於是退化到六歲小兒的狀態,任性,蠻橫,難以控制,自他有記憶以來,他從來就沒有被自己的不理性搞得這麼狼狽過。

  他知道,這絕對是傑克爾那該死藥劑的餘毒,那藥劑讓他不理智了那麼一次,此後就全盤皆毀,另一個更麻煩的東西悄悄寄宿在他的體內,然後一步步將他的理智蠶食殆盡,害他現在變成這樣。

  他很確定,他非常厭惡這整件事,但比起責怪傑克爾、責怪伯爵、或是責怪自己身體裡的東西,他現在更厭惡的卻是此刻被關在小屋裡的法蘭肯斯坦。

  那些話他在心裡想了不止一百次一千次,但如今親口由另一人口中說出,卻沒來由的令他感到非常憤怒。

  他很清楚他不可能說服法蘭肯斯坦,那個以屍塊拼湊成的巨人儘管出自法蘭肯斯坦之手,但法蘭肯斯坦對巨人根本不抱有絲毫關愛之心,他知道法蘭肯斯坦之所以如此,只是因為恐懼,他不敢接受一個出於他之手,跟任何其他人都截然不同的生命,但就算這樣當面指責法蘭肯斯坦,他也不可能欣然接受,他只會否認,否認,再否認,因為他害怕面對自己內心深處可能擁有的那份情感──如果他真的有的話。

  他拔起一小撮草,朝下風處扔去,腳步聲在他身後響起,但他沒有回頭。

  「法蘭肯斯坦呢?」他問。

  「我用了點哥羅芳。」

  維特先生不想過問巨人是在哪兒弄來這類藥劑,很多次他試圖將巨人當成個單純的大孩子,卻辦不到。

  「我在想……也許我們應該把威廉送回去。」

  「我看得出來,你剛剛那樣只是在賭氣。」巨人說。

  維特先生沒說話,只是微弱的笑了笑。

  「寶寶還好嗎?」

  「誰知道……大概還活著吧。」

  「你不該動怒的,那樣對你跟寶寶都很不好。」

  「難道你就不氣?他那樣子說你──」

  巨人搖搖頭:「換成別的情況,我可能會氣得想將他的頭扭下來,但是……」

  「但是?」維特眨了眨眼。

  「但是,因為有你在這兒,所以我被怎麼說都沒關係了。」

  維特先生望著巨人,並暗自希望他在巨人眼中讀到的東西並不是他所想的那樣。



  法蘭肯斯坦從黑暗中醒來,並很快發現到維特先生正站在他身旁,他點起一盞燈,擱在一旁。

  「老友,有件好事告訴你,在你昏迷的期間,威廉已經回家去了。」

  「什……你說真的?」他扭動起來,並發現自己還被綁著。

  「是真的,我親自送他回去的,如果你答應不攻擊我的話,我就幫你鬆綁。」

  法蘭肯斯坦順從地讓維特先生鬆了綁。

  「那你們為什麼還把我留在這兒?」

  「大個子說他有話要跟你私下談談。」

  「談什麼?」

  維特先生聳聳肩:「父子間的會談?」

  「這一點都不好笑,維特……」

  話音未落,燈光便立刻被熄滅,在一些掙扎的聲響後,很快又回歸寧靜。

  「維特?」

  彷彿回應這聲叫喚般,燈又再度被點燃,只是此刻站在法蘭肯斯坦面前的已不再是維特。

  「你……你把維特怎麼了!」

  維特此刻已完全沒有意識,昏迷在巨人懷中。

  「一點哥羅芳罷了,你用不著擔心他。」

  法蘭肯斯坦後退一步,因為巨人正以那雙黃澄澄的眼睛直望著他。

  「你……你想做什麼?我警告你……」

  巨人咧嘴一笑:「就像維特先生剛剛說的,我有些話想私下與你談談,而這些話不方便給旁人聽到──當然維特先生也一樣。」

  「你想跟我說什麼?」

  「我的創造者啊,你不明白在我來到這世間之後,我遭受了多麼大的苦難,就如你所見,我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不論去哪兒,都只會受人詛咒,任人追打,而在我以為終於遇見能夠得以信任的人時,人們又將我好不容易築起的希望擊碎,我怨恨你將我創造出來,怨恨你擁有一個美好的家庭,擁有那些你愛且也愛你的人,長久以來,我一直堅信你必須為我的人生負責,我是你一手創造的,你必須補償我,償還那些我本該有但你卻沒有賦予我的東西!」

  「補償……你什麼意思?我怎麼可能有辦法再補償你什麼……你是個意外!你根本就不該──」

  「不該出生在這世上是嗎?」巨人咯咯笑了起來:「維多‧法蘭肯斯坦,你還要這樣逃避到什麼時候?我就在這兒,這個你親手創造出的生命就活生生站在你面前,並擁有遠高於你的力量,只要我想,我可以把你像隻蟲子般捏死──當然,威廉和依莉莎白也不例外……」

  「你說什麼!你不會已經把威廉──」

  「放心,威廉已經平安回家了,我之所以沒對他出手,只是因為維特先生的關係,我不希望他認為我是個冷血的殺人魔,事實上,我並不一定要等到威廉落單才能對他構成威脅,你們那棟大宅對我來說並不難闖入。」

  法蘭肯斯坦簡直沒辦法相信眼前這個恐怖的怪物與白天那個溫順的巨人是同一人,但事實擺在眼前,巨人的溫順完全是裝出來的,他本性中的兇殘從來就未離去,此時此刻,他才第一次意識到,這個由他之手所創造出的肉塊對他的恨意是多麼濃烈。

  「別傷害我的家人和朋友,」他很快望了一眼平躺在地的維特先生。「你要我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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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特先生的煩惱】第二十五章‧籌碼(下)


  「很好,只要你願意配合,一切都好說,我不會傷你身邊的任何人,我只要你答應一件事。」

  「什麼事?」

  「現在立刻回去,並永遠不要提起這裡發生的任何事,當然,也永遠不要過問維特先生的下落。」

  法蘭肯斯坦頓時瞪大眼睛:「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平安回家,並繼續保有你的家人,但交換條件就是你不能試圖帶維特先生一起走,就這麼簡單。」

  「什……」

  「當然,維特先生白天才對你揮劍,想必答應這個條件對你來說不難吧,畢竟,我沒要求你再為我創造出一個伴侶,對你已經很不錯了。」

  「你開什麼玩笑!要我坐視你帶走我的朋友,你休想!我絕不會答應這種事!」

  巨人此刻露出了一個有點困惑的表情:「真沒想到你會為了一個非親非故的人這麼說,你可要知道,維特先生並不把你當成朋友哪。」

  「那是因為他被你所騙了!若他知道真正的你是個卑鄙又冷血的犯罪者,他絕不可能再相信你!」

  巨人笑了起來,露出一口黑黃不齊的尖牙:「我從來就沒有試圖欺騙他,你或許認為我很殘酷,但事實是,不論是現在站在你面前的這個我,還是白天在維特先生面前的我,都是真正的我,我並沒有偽裝過什麼,當我與維特先生獨處時,我自然而然便會表現出我最溫順的一面,至於對你,我當然沒有必要耗費心神同你再多說什麼,因為我知道你對我絕不會像維特先生那樣和善,你怎麼待人,別人就怎麼待你,這是很簡單的道理。」

  「那麼,你對待他的方式,就是把他擄走嗎?你就是這樣對待那些待你和善的人?倒好,你把他抓去,等他醒來,難道他不會發現你的目的?難道他會傻到察覺不出你對他的企圖?你不能這樣奪走另一人的自由,他有他的家,有他的親人與朋友,你怎麼能奢求他就此與他原來的世界就此切割?今後只與你這怪物相依為命?」

  「呵,」巨人冷笑一聲:「你又怎麼知道維特先生不樂於擺脫他的世界?我可以明白告訴你,他不像你,為了保有原有的一切不惜拋棄我──拋棄這個你親手創造出的生命,你的兒子!事實上,他的骨子裡與我一樣都是怪物,我們都有著不被世人所諒解的部份,世人若是認識了真正的他,只會施予他無情的譴責與惡毒的詛咒,正因為我們如此相像,所以他會明白,這世上只有我一人會接納他,只有我能夠讓他依靠,我相信他會明白這一點,你用不著用你那膚淺的價值觀來令我動搖,因為那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

  「你到底在胡說什麼!他怎麼可能同你這怪物是一樣的!我已經認識他一輩子了,而你──這個才認識他不到幾日的怪物──有什麼資格說你比我更了解他!」

  「你真以為自己了解他嗎?維多‧法蘭肯斯坦,如果你真了解他的話,為什麼他會為了我──這個與他毫無關聯的人──對你發那麼大脾氣?還對你這個多年來的老友揮劍相向?真正不了解的人是你,即使你敢聲稱你多了解過去的他,如今的他都已不再是你所認識的他了,如果他還是你所認識的維特,他不會窩藏你的弟弟,不會將你綁在這兒,當然,他也絕不可能站在我這邊,難道你還看不明白?他已經不是與你處在同一個世界的人了。」

  法蘭肯斯坦望著眼前這個態度堅如磐石的巨人,頓時感到腳邊似乎都失去了能夠立足之地,沒錯,他不了解為何維特會為了這個醜陋的肉塊與他決裂,他也不了解為何這些日子以來維特願意待在這個怪物身邊,他的老友如今變成了個他不再認識的人,他想不出有任何方法能夠說服眼前這怪物放走他的朋友,因為他甚至不確定當維特醒來時,他是否會選擇逃離這個怪物。

  「你問過他嗎?」他喃喃說道。

  「什麼?」

  他抬頭望著巨人,眼中無所畏懼,卻有一種別的,令巨人無法判讀出是什麼的情感。「你問過維特嗎?說你要帶他走的事。」

  「我不必問。」巨人決定這麼回答。

  「如果你不問而我就這麼扔下他走了,我會對他感到非常愧疚。」

  「我沒必要顧慮你的感受,」巨人冷冷說道:「我已經饒過你,以及你的家人,我沒要求過你什麼,你沒資格再過問我的事。」

  「我沒資格嗎?我好歹也是──」法蘭肯斯坦意識到自己可能會說出什麼,於是硬把話吞了下去。

  「別現在才以父親的身份自居,你欠我的太多了。」

  法蘭肯斯坦很想再說些什麼拖延時間,至少拖到維特醒來,但他卻什麼都想不出來。「你要帶他去哪兒?」

  「去哪兒都行,總之會是個沒有人來打擾的地方。」巨人混濁的雙目冰冷地掃向法蘭肯斯坦:「你到底走不走?還是你要我把你扔出去?」

  法蘭肯斯坦自知他無法再阻止什麼了,他望了一眼仍然昏迷的維特先生,隨後往外走去,巨人自動讓開了一條路給他,並為他打開屋門。

  一種奇怪的感覺突然在法蘭肯斯坦的胸口蔓延開來,他最後一次回過頭,望向那不動如山的巨人,他不想讓巨人捉走維特,但他突然意識到,他之所以不想這麼做並不全然只是為了他的老友。

  「我最後再問你一句,」他說:「如果你就這麼帶他走了,你是不是再也不會回到這兒,回來找我或是我的家人?」

  「我保證絕對不會,」巨人回答,看也沒看他一眼:「你從今爾後可以高枕無憂,我絕不會再踏入法蘭肯斯坦家的土地一步。」

  「你保證,是嗎?」

  巨人原以為法蘭肯斯坦此時臉上必定掛著輕蔑的笑意,但當他回頭時,卻發現法蘭肯斯坦並沒有在笑。

  「我不需要你的保證,我不是想聽這句話才那麼問的。」法蘭肯斯坦說道,隨後掉頭離去,消失在夜色中。

  巨人知道他可以帶著維特先生永遠離開了,但他卻沒有這麼做,事實上,那夜他站在門邊站了一整晚。

  他很清楚,至今他所習得的所有知識已經足以理解任何事,並應付任何狀況,但唯獨那一夜,他對法蘭肯斯坦臨走時的那句話百思不解。

  他原以為法蘭肯斯坦會對他揮拳,嘗試攻擊他,但他沒有,他甚至沒有中途折回,或是回莊園帶更多人回來,他走得太過乾脆,乾脆到他有那麼點兒難以置信。

  不過,這倒能夠印證,法蘭肯斯坦本就是個薄情寡義的人,他拋棄過自己親手創造的生命一次,拋棄一個與他毫無瓜葛的朋友更是沒什麼困難罷。

  巨人很想這麼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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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特先生的煩惱】第二十六章‧薇多莉亞的秘密


  維特先生在小屋裡醒來,並發現自己身上披了塊不知誰給他披上的毯子,他不用想也知道是誰給他披上的,此時天色已經微亮,他環視屋內,沒看見法蘭肯斯坦,心想巨人也許已經將他放走了。

  他很清楚,自己已經沒辦法離開了。

  他調整了一下姿勢,原本的睡姿壓麻了他一條腿,清晨的空氣冷得刺人,他將滑落的毯子裹好,但並不打算再度闔眼。

  他沒看見巨人,但他知道巨人肯定待在附近,若他有絲毫逃脫的意圖,巨人必定會發現。

  他想逃嗎?

  腹中的東西動了動,他有點驚訝那東西居然還那麼有活力。

  他記得米娜告訴過他,他應該多休息,但不知怎地,老是事與願違,太多麻煩事朝他襲來,也有太多煩惱讓他無法好好休養。

  他記得上一次差點被歐洛克得逞的事,那時,是伯爵救了他,但這一次呢?誰會知道他在這兒?

  法蘭肯斯坦是救不了他的,但即使法蘭肯斯坦有那能力,他也不會敢救他。

  但他真的想要被救嗎?他不確定。

  回到原來的生活裡又如何?他不能讓別人知道他有個小孩的事,當然更不能讓人知道那孩子是怎麼來的,最重要的是,他不敢再面對伯爵。

  他沒忘記那天在劇院裡,伯爵差些對他吐露出了什麼樣的話。

  他不希望伯爵對他視若無睹,但當伯爵拉住他時,他又急著從他那兒逃走。

  他將臉從手心中抬起來,瞪視著眼前的地板,不敢相信他剛剛的想法。

  他不希望伯爵對他視若無睹。

  如果是薇多莉亞,她絕對不會像他這麼優柔寡斷,儘管薇多莉亞才誕生在這個世上一天,但他知道他已經認識了她一生一世,他知道薇多莉亞在這種時候會怎麼做,而那是他一輩子都不會敢做得出來的事。

  如果他不是萊納斯‧維特這個人就好了。

  他想再成為薇多莉亞。

  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巨人回到小屋,認為已經該到離開的時候了,若不早些帶走維特先生,只怕法蘭肯斯坦真會帶人前來搜尋,到時想走就會麻煩許多。

  他推開屋門,卻沒有看見維特先生睡在原來的位置。

  一股冰冷的觸感抵住了他的喉嚨。

  「維特先生到哪兒去了?」他問。

  那舉劍朝向他的人露出了一個有點惡意的笑容:「你不是在外頭看著這屋子嗎?維特先生有沒有離開過,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吧?」

  巨人很確定他沒有看見任何人離開這屋子,也沒看見有誰進入這屋子。

  「妳是誰?」

  那身穿男裝的女子笑了笑,但卻完全不是發自內心的那種笑:「看到這把劍,你還不知道我是誰,足見你也夠笨的了。」

  「這是維特先生的劍……可是……妳──這不可能……」

  「法蘭肯斯坦那白癡都做得出你這大個子了,還有什麼不可能的?」

  「妳想要做什麼?殺了我嗎?」

  「不,」那女子露出一個有點悽然的笑容:「我很快就會將維特先生還給你,但是,你要先讓我去做一件事,這件事對我來說非常重要,我必須快點,因為我就要沒有時間了。」

  「我有拒絕的權利嗎?」

  「當然沒有。」女子笑了笑,那笑容甜美如春天的花蕊。



  基度山伯爵一直沒有找到維特先生,對此他相當自責,那一天他實在不該就這麼任維特先生離去。

  他站在露台上,貝爾圖喬在他旁邊拿著平面圖,正對他說明這宅子北邊那些亂七八糟的設計該怎麼整頓,以及上一批建築師有多麼辦事不力,下次應該換另一批云云,但伯爵一個字也聽不進,維特先生的下落始終未明,他根本無法再專注在任何事上。

  門外突然傳來喧鬧聲,這更打亂了伯爵此刻的思緒,他不耐煩地揚手要貝爾圖喬閉嘴,並以微慍的口吻說道:「好了,夠了,這事兒下回再議,去看看外頭怎麼回事,我之所以雇僕役不是要他們來吵我……」

  突然,門不知被誰猛力推開,僕役的喧嘩聲像潮水般湧了進來,而在大開的那道門中間,站著一個嬌小的身影。

  伯爵望著那身影,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伯爵,可以叫你這些下人們退下嗎?」那身影如此說道,沒戴著眼罩的另一隻碧色眼眸眨了眨。

  「你們都退下。」伯爵喃喃說道,但僕役們都精準地聽見了這道命令,紛紛行禮離去,而貝爾圖喬則是直到伯爵掃了他一眼才訕訕然離開。

  房裡只剩下他們兩人。

  「妳……妳怎麼會來──不……應該說,妳是怎麼……」伯爵很想問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卻無法整理出比較有條理的問句。

  「我說過,」那身著男裝的女子說道:「當初我只把這當成是場遊戲,要你別試著來找我,但你顯然沒聽進我的話,我並不想再與你有什麼瓜葛,可是你卻追我追到了這兒,我不得不承認,這令我很困擾。」

  「那是因為,妳太令我好奇了,如果妳沒有那麼神秘,那便不會激起我想知道妳是誰的決心。」

  「這我也說過了,得知真相只會令你失望,如今你得知了一切,難道你沒有半分後悔?難道你不想擺脫這爛攤子?我告訴你,若我是你,我就會早早離去,省得淌這渾水。」

  伯爵沒有說話,只是嚴肅地望著她。

  「可惜,」女子笑了笑:「我並不是你,我也沒辦法讓自己擺脫這窘境,我原以為我能夠乾脆的離去,但我現在卻只能來這兒──我從不是個拉得下臉的人,不論是我現在這副模樣,或是我還是另一人時──但我還是來了,就在這兒,站在你跟前,做一件我從未想過的事兒──求你。」

  伯爵的表情仍然沒有顯著的變化:「求我什麼?」

  她走近伯爵,步伐卻謹慎:「別再讓我走。」

  「我以為妳一直想逃開我。」伯爵說。

  「……那只是一種很笨的技倆,一種很容易就會失敗的把戲。」

  「所以妳一開始就想讓我來找妳?」

  「不全然是──不……我沒辦法確定,也許剛開始我的確不想讓你找到我,但現在……」

  「情況改變了,是嗎?」

  女子的表情突然變成另一種令伯爵很熟悉的神情:「可以這麼說。」

  「這很像是維特的口氣。」伯爵淡淡笑道。

  「因為我就是維特,」女子說道:「你可別現在才告訴我你不知道這回事,愛德蒙先生。」

  「鄧蒂斯先生,」伯爵接口道:「愛德蒙‧鄧蒂斯先生。」

  「看來,你也有很多事沒讓我知道。」

  「彼此彼此。」

  「很好,你已經徹底看穿我了──而且還是我自個兒全盤托出的,而我連你的姓氏都不知道,」女子嘆了口氣:「看樣子,也許我不該來的,再見,伯爵,不過,這應該也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她站在那兒,模樣漸漸變得模糊,漸漸變成另一個伯爵所熟悉的人。

  「我從沒想過要成為另一個人,也很少有機會任情感支配我的理智,我想,這大概就是我無法像傑克爾那樣永遠以另一人身份活下去的原因罷。」維特先生說道。

  他轉身離去,但伯爵一個箭步上前,拉住了他,而在維特先生還未反應過來前,一個激烈且深切的吻便印上了他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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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特先生的煩惱】第二十七章‧憤怒的巨人


  他沒有太多時間思考,急促的呼吸聲自唇齒間傳來,起先只是對方強烈的一股激情,但當他意識到對方似乎就要離開時,他卻忍不住急切地索回那雙唇,並吻地更深更渴切,他伸出手,將自己埋進對方懷裡,而對方早已將他緊緊擁住,他知道自己快要不能呼吸,卻絲毫不想索求更多空氣,他只是本能地吸吮著那雙唇,貪婪地攫住那舌尖。

  當他與那雙唇分開時,他覺得彷彿已經過了一生一世,他的腦中一片空白,雙腿像是失了氣力般癱軟,但他撐住自己,並推開了伯爵。

  他知道自己已不再是薇多莉亞,但伯爵卻吻了他──吻了萊納斯‧維特這個男人!

  「你到底在想什麼……你……」

  「我答應你。」伯爵說道,近得讓維特先生甚至能感覺到他的呼吸。

  「什麼……?」

  「我不會再讓你走,也不會再放開你。」

  「你瘋了──不……我們都瘋了……我一定是瘋了剛剛才會與你……」

  伯爵將手探入維特懷中,維特因這碰觸而嚇了一跳,但他沒有閃躲。

  「這是我的,對吧?」伯爵的臉上泛起一股淡淡的笑意。

  維特先生知道此刻自己的臉肯定紅的很可笑,因為他感到自己的臉正在發燙,他發現自己無法出聲回答,只好微微點了點頭。

  「那麼,你還想閃躲什麼?你以為我會坐視你帶著這傢伙跑到我找不著你的地方?我對此也有義務該盡,你不能剝奪這一點。」

  「我不是……」維特先生有些窘困地說道:「我不是為了要你認這孩子才來求你的,我也不希望你只是為此才對我……」他感到自己的臉又發燙了起來,於是沒再說下去。

  「如果我只要孩子,剛剛我就不會那麼做,」伯爵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你知道要對一個男人那麼做有多困難嗎?」

  「……我看你剛剛倒做得挺自然的,」維特先生回道:「敢情這是你們那國家一貫的行事作風?也不問半句就直接出手?」他不動聲色地拂過嘴唇,鬍髭摩擦的觸感還殘留在上頭。

  「我也不太習慣這國家拘謹到令人不耐的作風,」他笑道:「如果你不是生於這國家,我就不會繞那麼大一圈才找到你,也用不著耗上這麼多麻煩。」

  「這麼說,你是怪我了?」

  「畢竟,我可不記得是我找上你的,」他雙手一攤,一派無所謂的模樣:「若不是某人特地來找我朋友麻煩,進而引起我注意的話,只怕我也不會涉入其中哪。」

  「喔?這麼說來,那時吻我的不知道是哪位仁兄?」

  伯爵作出一副困惑的表情:「我怎不記得那時吻的是萊納斯‧維特哪,如果她是萊納斯‧維特,她為什麼不早說呢?」

  「就算我當時說了,我又怎麼知道你會不會認帳──」

  話音未落,門外便傳來一聲恐怖的咆哮聲,彷若野獸的嗥叫,緊接著房門便被猛力一撞,像是有什麼東西正要破門而入。

  維特先生馬上想起那會是什麼,他按住佩劍,卻沒有拔出劍來:「是他。」

  「誰?」

  「一個需要我的人。」

  在伯爵還來不及思考這話意味著什麼時,房門便立時被撞開,僕役們的尖叫與騷動聲如潮水般湧進,而立於門口的,是一個巨大且面目猙獰的身影。

  「你欺騙我,萊納斯‧維特!你沒有遵守我們的約定!」巨人咆哮著。

  伯爵不懂這話的意思,他立刻望向身旁的維特,卻看見他臉上露出了相當自責的表情。

  「抱歉,大個子,我原先真的沒有想到──」

  「沒有想到你還有地方可以去、還有人會接納你是嗎!」巨人又是一聲咆哮,並擊碎了一旁雕塑精美的胸像。

  一把亮晃晃的大刀立時抵著巨人的喉嚨。

  「不論你是誰,與維特先生有什麼恩怨,我必須要說的是,這兒是我家,而你剛剛才弄壞了一個我相當喜愛的收藏品,如果可能的話,請你出去,我家可不是任人放肆妄為的的地方,若你再如何都不聽勸告的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巨人望向伯爵,並冷笑著:「要我出去的話,可以,但你必須交出那個男人,」他指向維特先生:「他答應過我的事,我不希望他毀約。」

  「他答應過你什麼?」

  「他答應要與我一道走。」

  伯爵望向一旁的維特,他不需要問,因為維特臉上的表情已說明了一切。

  「你看來並不像個適合一道同行的伙伴,我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答應你。」

  「哼!那是因為他同我一樣骨子裡都是個怪物!如你所見,我每到之處盡皆引來尖叫、詛咒與追打,沒有一個地方會接納我,也沒有人會愛我,但歷經如此漫長的孤獨後,我終於找到一個與我如此相像的人,也就是萊納斯‧維特,他告訴過我沒有一個地方會接納他,也沒有人會諒解他的處境,他答應會與我一道同行,他答應過我,他不能就這麼──」

  「夠了,大個子,別再說了,」維特先生打斷他:「我答應你,我會遵守約定。」

  他舉步邁向巨人,卻被伯爵一把擋下。

  「你沒必要這麼做,萊納斯。」

  「但我答應過……」

  伯爵沒搭理他,轉而朝向巨人:「萊納斯‧維特沒有答應過你什麼,他不需要聽你的。」

  「這是毀約──」

  沒等巨人說完,伯爵便粗率地打斷他:「答應你的人是薇多莉亞,不是維特。」

  這時巨人與維特先生都頓時愣住了,但率先開口的是巨人:「這是詭辯!你不可能不知道那女人與維特是──」

  刀鋒更加挨近了巨人的咽喉,令他無法再說下去。

  「有些事,我不建議你這麼大聲嚷嚷,」伯爵淺笑道,他當然不可能忽視房門外那些手拿武器的僕役:「不論那位甜美的女士答應過你什麼,那都並不代表我這位朋友的立場,你還是請回吧,我這兒並不歡迎像你這樣不懂禮貌的客人。」

  巨人氣得直發抖,緊接著他咆哮起來,聲震屋頂,將現場所有人都嚇得腿軟──但伯爵不為所動,他抵著巨人的大刀始終沒有半絲鬆懈。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這個該死的渾帳!」巨人狂吼著:「你休想阻止我!我今天非要帶走他不可!我不可能放過他!」

  巨人無視那把刀的鋒利,他在下一刻便緊抓住那把刀,以驚人的氣力拽開它,滿手鮮血並沒有令他退卻,反倒更加堅決,伯爵想抽回那把刀,但巨人卻死握著它不放。

  「哼……沒有刀你還能怎麼著!」巨人大吼一聲,那把刀便從伯爵手中被奪了出去,並飛落在房內一角。

  巨人一步步朝兩人逼近,而露台就在他們身後不過幾步之遙。

  「喔?我都忘了,我並沒有取走維特先生你的佩劍不是嗎?不過,你願意朝我揮劍嗎?你希望與我為敵嗎?

  維特先生始終按著佩劍,但他也始終沒有拔劍,他承認自己實在不願傷害巨人,但他不能讓伯爵也被捲進來……

  當他就要自腰間拔出佩劍時,伯爵的手按住了他。

  一聲槍響在屋內響起,維特先生朝著伯爵高舉的手臂望過去,只看見那個巨大身影的身上暈出了血花,步伐也不穩了起來,但並未倒下。

  「你這傢伙……」巨人以一種不敢置信的眼神望向伯爵,伯爵手中的槍並未打中要害,僅只射中左肩,但巨人知道,這一槍絕對是刻意射歪的。

  他恨得咬牙,但他也很清楚,正面對峙對自己絕無好處,下一瞬間他立刻朝後退,並飛也似地離開了現場,沒有讓人逮到他。

  見怪物逃之夭夭,伯爵這才放下槍:「我打賭他還會再來。」

  維特先生仍然呆立在原地:「我差點以為你會殺了他。」

  「殺一個手無寸鐵的人?」伯爵看了他一眼:「我不幹那種事。」

  「只有這個原因?」

  伯爵望著他,隨後笑了起來:「你以為我會跟你邀功嗎?親愛的萊納斯,好了,還得解決眼下這團亂哪,貝爾圖喬哪兒去了?真是……這傢伙沒事兒的時候老在耳邊嘮叨,有事兒的時候,偏偏就不知躲哪兒去了。」

  他搖鈴喚來他的管家。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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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特先生的煩惱】第二十八章‧離去的怪物


  他無聲無息地潛進了那座大宅,而夜色將他掩護的很好。

  長久以來,他已經習慣了不驚擾人們而行動,他深知人們見到他這副可怖模樣的反應,也因此,儘管他擁有遠比一般人更為龐大的身軀,但他的動作卻相當靈巧,即便在他快速通過中庭時,他也沒有發出比一根針落在地上大上多少的聲響。

  他知道他要找的人今晚就睡在這宅邸的某一間房裡,而他當然知道那間房座落何處。

  他已經監視了這宅子一整日,他非常確定萊納斯‧維特自白天他離去後,就從未離開此處。

  那個朝他開槍的蠢蛋自以為能保護維特,真是可笑。

  他爬進那間房,聽見床上正傳來沉穩的呼吸聲。

  他悄聲上前,猛地掀開床單,而在那床上的人被驚醒時,他立刻摀住對方的口鼻不讓他叫出聲來。

  「維特先生,請你配合,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他試著讓維特冷靜下來,但維特卻像聽不懂似地死命掙扎,他一把將對方壓倒在床,而很快地,對方似乎也因了解他的力量而鬆了手,他暗自鬆了口氣,並將手放開。

  「很好,現在別出聲,跟我來。」巨人拽起他的手。

  但那隻手臂卻軟趴趴地落下。

  「維特?」

  突然間,房內燈光大開,房門也被撞了開來,巨人大吃一驚,他抬起頭,看見伯爵與幾個手拿武器的男子正站在門口,而一個他很熟悉的人也站在那兒。

  「維特!你怎麼……」巨人大驚,連忙低頭一望,而躺在那兒的只是一個與維特身形相似的人。

  那是法蘭肯斯坦。

  「你殺了法蘭肯斯坦!」維特說道,眼中帶著驚愕。

  「不──我……我沒有!」他想搖醒法蘭肯斯坦,但卻徒勞。

  「別碰他!」伯爵的眼中一片冷冽。

  有那麼一刻,巨人的耳中再也聽不見任何事物,他只看見躺在那兒的法蘭肯斯坦,而法蘭肯斯坦的雙眼頑固地不肯睜開,明明剛才這雙溫熱的手還抓著他,但現在卻軟綿綿地不再動彈。

  「我殺了他……我殺了……我的父親……」巨人喃喃說道。

  一股從未有過的深切沉痛擊中他的胸膛,他悲號起來,淒厲地劃破深夜。

  法蘭肯斯坦死了。

  他最後拂過法蘭肯斯坦的額頭,在上頭輕吻了一下,隨後步向露台,同一時刻,房內所有的槍口都高舉著對準他。

  伯爵揚起手,阻止他們射擊。

  「你要去哪兒?」伯爵問。

  「你放心吧,我不會再來威脅你和你的朋友了,事實上,我打算永遠離開這片土地,到遙遠的北極去。」

  「北極?」

  「我原打算,當我終於找到一個願意與我相伴的伴侶後,我就要去北極,在那兒沒有人會來打擾,也不會有人再對我施加無情的追打,但如今,這個夢想是不可能實現了……」他望向床上那蒼白的軀體:「直到此人死去─並且是因我的手而失去生命之時,我才明白,其實我最希望能得到的並不只是如此,我多麼希望那已死去之人能夠在我身上多施加一些同情,如果他當初沒有拋棄我,我或許便不會走至這般田地,我或許除了憎恨與詛咒世人外,還能懂得一點愛……而如今,說什麼都太遲了,那原該教導我這些的人已然死去,我此生最恨也最愛的人再也不在了,我的復仇已經沒有意義,我的生命也沒有什麼必須再延續下去的理由了,我將會離開此處,到一個沒有人找得著我的地方,在那裡築起一個屬於我的火堆,將這副醜陋的身軀燒成灰燼,別了,各位,別了,萊納斯‧維特,你曾帶給我的那段時光我永遠不會忘記。」

  他縱身一躍,便從露台跳了下去,幾名男子拿著武器衝了過去,卻再也沒有見到巨人的身影。

  「他一心求死……沒想到法蘭肯斯坦對他竟然如此重要……」維特先生說道。

  「或許他自個兒也不知道……是父親的死令他醒悟的吧。」伯爵走向床邊,望著早已沒有意識的法蘭肯斯坦。

  「都是我害死他的……」維特先生緊握雙拳:「如果我沒有答應讓他來代替我……」

  突然,伯爵像是看見了什麼,他揚起手打斷了維特先生。

  「怎麼了?」

  伯爵沒回答,只是伸手朝口袋裡探了探,最後,他找到了一小瓶藥水,他打開瓶蓋,一手姆指掰開法蘭肯斯坦的嘴唇,並朝他齒間滴了幾滴進去。

  「那是什麼?」維特先生問道。

  「嗯……以前我還在牢裡時,一個神父介紹給我的妙藥,不過用量必須非常謹慎就是了。」

  牢裡?維特先生還沒來得及追問,就看見法蘭肯斯坦的眼皮動了動,一會兒便甦醒了過來。

  「老兄,你可是到鬼門關走了一遭呀。」伯爵說道,臉上是鬆了一口氣的微笑。

  「唔……你們怎麼都在這兒?那傢伙呢?我記得他剛剛……」法蘭肯斯坦一臉茫然:「呃……我是不是錯過什麼了?」

  伯爵與維特先生交換了一個眼神,隨後開口道:「我想,你剛剛是錯過了一場好戲了,法蘭肯斯坦先生。」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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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特先生的煩惱】第二十九章‧父與子


  早該動身了。

  巨人站在小屋裡,知道自己早該離開此處,卻不願移動步伐。

  他清楚記得法蘭肯斯坦曾站在這兒,與維特先生爭執,與自己談判,那些都不過是才不久前的事,但如今,那個曾活生生站在這兒的人已不在了,就在他的手裡失去了生命。

  他清楚記得那股在他手裡掙扎的力道,也記得那股力道是怎麼在他手裡消逝的。

  如果他早些鬆手,如果他不要那麼急著……

  他突然發現,此刻即使維特先生回到他身邊,他也無法再感到快樂了。

  沒有人能夠取代他父親的地位,即使維特先生也一樣。

  他走出屋外,早晨和煦的陽光灑在他身上,他聽見小鳥啁啾的啼聲,遠處山溪流瀉而下的涓涓水聲,感覺到野草拂過他腳邊的清冷,以及陽光帶來的溫暖,當他初識這世界,這些都曾令他感到平靜與單純的愉悅,但如今,這些已經沒有辦法帶給他任何喜悅了。

  他仍然是一個不被任何人所愛的怪物,這世界一切的美好都不是為他所生,他不過是這世上的一個污點,集所有最可鄙的事物於一身,卻還茍活於世的生命。

  不遠處傳來沙沙作響的草聲,他原以為是山兔之類的,但當他抬起頭來,卻發現那是一個人。

  那是維多‧法蘭肯斯坦。

  他呆立在原地,而法蘭肯斯坦有點謹慎的朝他走了過來。

  「我以為你死了。」良久,巨人開口道,他的一雙眼睛仍盯著法蘭肯斯坦不放,深怕只要他一不留意,眼前的人便會像清晨的薄霧般消失。

  「我是死過一次,」法蘭肯斯坦有點不自在地笑了笑:「但我又復活了。」

  「據我所知,人類沒有復活的本事。」

  法蘭肯斯坦抬頭望著他:「但你原本也只是墓裡的一堆屍塊,不是嗎?」

  「這跟那不一樣。」

  他笑了笑:「沒錯,是不太一樣。」

  「我很高興你沒死,法蘭肯斯坦,否則……」巨人停了一下,像是不確定該不該說出口:「否則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自己。」

  「我聽伯爵說了,」法蘭肯斯坦嚴肅地望著他:「你說你要去尋死,是吧?」

  巨人點點頭,一如法蘭肯斯坦當初見他時順從。

  「我急死了你知道嗎?我找了你一整夜!要是你昨晚就離開這個國家的話……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巨人有些驚訝:「找我?為什麼?」

  「天知道為什麼!」法蘭肯斯坦叫道:「我怎麼會知道我為什麼要花上一整夜找你!我就是覺得……不能這麼讓你走!若你當真以為我死了的話……」

  「你怕我真的為了你去尋死,是吧?」

  法蘭肯斯坦盯著他,張口像是想反駁什麼,但他很快便放棄了。

  「對,我怕你真的去尋死。」

  巨人露出了一個不以為然的笑容:「你要我活著做什麼?繼續當你的實驗材料?還是你要讓世人公諸我的存在,好令你成為當代最有名的科學家?」

  法蘭肯斯坦站在那兒,臉上的表情看來有點受傷:「你以為我就是為這個才拼了命找你?」

  「我想不出有別的理由。」

  「好,那隨便你吧!看你是要去北極還是南極都隨你吧!我再也不管你了!你愛上哪兒就上哪兒!尋死尋活也不干我的事!」

  巨人完全不了解法蘭肯斯坦為何發這麼大脾氣,他原想再問些什麼,但他考慮了一會兒決定放棄,他邁步離開。

  「等等,你去哪兒?」

  「你剛不是說了嗎,我去哪兒都不干你的事。」

  「你不會真想去什麼北極,然後築個什麼火堆燒死你自己吧?」

  「既然你沒死,我想我應該沒那必要為了你而自焚。」

  不知道為什麼,巨人覺得法蘭肯斯坦看來好像鬆了口氣。

  「我問你,」法蘭肯斯坦說,那模樣像是在謹慎挑選著詞語:「你這一走,是不是就再也不會回到這兒了?」

  巨人回過頭來,而法蘭肯斯坦臉上的表情令他不確定該如何回答。

  「難道你希望我回來?」

  他原以為法蘭肯斯坦會立刻反駁,但他卻沒有,只是站在那兒,好像默認了一般。

  「法蘭肯斯坦,你該不會真──」

  「你應該不知道,昨夜我為什麼要代替維特吧?」

  巨人沒料到他會這麼問,頓時有些愣住。

  他繼續說下去:「原本我是很痛恨見到你的──我以為你早就死了,以為你早在我創造出你的那個夜晚就消失了,但你卻活得好好的,還拐走我的弟弟,欺騙我的朋友,我以為,你應該會不計一切向我復仇,從我這裡奪走更多東西……」

  巨人有些茫然地看著他。

  「如果你要再從我這兒索取什麼東西,我一定會恨你,我一定會恨你破壞我平靜的生活,恨你令我想起那些個為了創造你而褻瀆亡者的日子,但你卻沒有,你對奪走我的一切不感興趣,你只要維特,然後你就再也不會來煩我,說真的……這令我感到很──」他的態度變得不自在了起來:「感到很難堪,甚至是……」

  「……甚至是?」

  「甚至是被冷落,被一個我所創造出的生命,一個原該最重視我的人冷落。」

  巨人難以置信法蘭肯斯坦居然會對他這麼說。

  「明明全世界應該只有我知道你的存在,只有我能決定接納你或是拋棄你,但維特那傢伙卻闖了進來,並且接納了你,而你也想當然耳地要帶他一道走,說真的……你這麼做真的讓我很不快,你這麼做到底把我放在哪兒?我好歹也算是你的……你的父親啊!」

  看著法蘭肯斯坦面帶窘困地說了這麼番話,巨人的心中有那麼一絲被牽動了,但他並沒有表現出來。

  「你別忘了,你從未對我盡到父親的義務。」

  「你以為天底下的父親就每個都對子女盡過義務嗎!」法蘭肯斯坦叫道:「一個父親若丟失了他的孩子,他再怎麼悔恨也不能對他的子女作任何補償……不是嗎?」

  「你的意思是,」巨人仍然面無表情:「如果那夜我沒有逃出你的公寓,那麼你就不會讓我走到今日這番境地嗎?」

  「我……我無法保證,如果那夜你沒有逃出那兒……我說不定也還是會將你攆走……」法蘭肯斯坦一邊說著,一邊朝他走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確定我會怎麼做……那時的我實在太瘋狂了……但至少現在……」

  他沒再說下去,而是伸出雙臂,將巨人抱住。

  儘管法蘭肯斯坦並不能完全將巨人環住,但巨人感覺得到懷中人的溫度,以及那令人安心的心跳聲,而這是他過去從未感受過的。

  他伸手回抱法蘭肯斯坦,有那麼一瞬間,他忍不住希望這一刻能夠永遠持續下去。

  良久,他才放開他的父親。

  「不管是維特先生,或是其他任何人,都不能取代你,我的父親。」他說。

  他看見法蘭肯斯坦的眼中有點濕潤,不過,那也可能只是早晨的溼冷空氣造成的錯覺:「我得說,我很抱歉,但我不知道該怎麼挽回我虧欠你的那些……如果事情再重來一次,我可能還是一樣會拋下你……一樣對我犯下的錯感到後悔……」

  「但你還是我父親,這是不會改變的事實。」

  法蘭肯斯坦開口想說些什麼,但又遲疑了一下:「名字……」

  「什麼?」

  「我從未給你取過名字。」他抬起眼,說這話的語氣令巨人不忍苛責。

  「沒關係,在我下次回來前,你可以慢慢想。」

  法蘭肯斯坦望著他:「你還是要走?」

  巨人點點頭:「我想去看看,這個世界是不是真如我原先所想的如此不友善,如此醜陋,或許,我會有新的發現也說不定。」

  這時,法蘭肯斯坦的臉上露出令巨人深感欣慰的擔憂神情。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你發現……這個世界跟你所原先所認知的並沒有太大不同……」

  巨人笑著望向他:「那麼,至少我確定我還有個地方可以回來。」

  法蘭肯斯坦明白他的意思,於是也笑了。

  「我保證,在你下次回到這兒時,我一定會為你取個名字。」

  巨人點了點頭,然後逕自往山中走去,途中,他回頭過幾次,但法蘭肯斯坦始終站在原地目送著他,直到巨人的身影完全隱沒在山林中,他才轉身離去。



  他回到莊園,看見依莉莎白正在園裡採摘一些白玫瑰。

  「怎麼了?維多,你看起來好像哭過?」

  「呃?有嗎?噯……大概是剛剛風沙入眼了……對了,妳摘那麼多花是給誰啊?」

  依莉莎白突然神秘的一笑:「你知道嗎?維多,咱們莊園裡有妖精呢。」

  「妖精?」法蘭肯斯坦一臉不解。

  「雖然我沒正面同他打過照面,但我想他應該是個巨人,我見他在這兒來來去去好幾回了,他似乎很喜歡花兒,因為我總是在花園裡發現他的蹤跡。」

  法蘭肯斯坦聞言心頭一驚:「什……依莉莎白,妳沒想過那搞不好不是什麼妖精……萬一妳有危險怎麼辦!」

  她搖搖頭:「不,維多你沒遇過他,所以你不知道,有次我因為好奇,就在園子裡摘了些玫瑰,偷偷放在他常經過的地方,結果第二天一早當我再來察看時,原先的花兒已經不見了,我這麼做了幾天後,有天就發現原先的花兒不但被拿走,甚至還多了束漂亮的野花作為回禮,我想那應該是在山裡摘的,壞人是不可能這麼做的,不是嗎?」

  維多有些愣住,他沒想到依莉莎白居然早就知道巨人的存在,並且還極其自然地接受了他的存在。

  「你看你那表情,你不信我是吧?威廉也說他看過哪,威廉雖然還是個孩子,但他是不會說謊的。」

  「呃──我沒說我不信哪,我只是……只是剛剛在想事情,一時閃了神……」

  「不過,他最近好像都沒再出現了,我在園裡放的花兒都沒有被取走,」她抬頭望向遠處的山林:「妖精先生會上哪兒去呢……會不會是回到他的家鄉了?」

  法蘭肯斯坦笑了笑:「不,我相信他的家鄉就在這兒,這會兒他只是去旅行罷了。」

  「也許吧,希望明年春天還能再見到他。」

  「一定會的,依莉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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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特先生的煩惱】第三十章‧格雷的畫像


  維特先生瞪著那幅畫,一臉不解。

  他不了解為什麼有人會想畫一幅已年過中年,長相兇惡可鄙的男人,並且還穿著蕾絲花邊的女裝。

  這幅畫令他相當不舒服,但也正因如此,他無法將視線移開。

  「這畫畫的是誰啊?」當畫作的所有人亨利‧華頓老爺走到他身旁時,他如此問道。

  「多利恩‧格雷,據我所知,他正是畫出這幅畫作的畫家──巴席爾‧哈瓦德的朋友。」

  維特先生聞言輕蹙了蹙眉:「那麼,想必他們的感情並不好了?因為我曾見過格雷先生本人,他並不是生得這個模樣啊。」

  亨利老爺點頭表示同意:「不過,說來你或許不相信,維特先生,這幅畫在甫完成時,並不是這個樣子的,事實上,哈瓦德在剛剛完成這幅畫作時,曾讓我看過,當時這幅畫就一如那位容貌可愛的格雷本人,只是不清楚後來這畫怎麼會變得這個樣子。」

  「恕我冒昧,這畫中間是否有轉手過呢?」

  「嗯……在畫剛剛完成的時候,哈瓦德便將這畫送給了格雷,而我是在他之後才接收這幅畫──因為在它完成之初,我便一直想買下它,不過,當我見到它現在這副模樣時,倒有些後悔了。」

  維特先生再次將視線移到那幅慘不忍睹的畫作上:「我完全能夠了解,不過,究竟是怎麼樣的疏忽,能夠讓一幅好好的畫變成這樣?」

  亨利老爺搖搖頭:「以我對多利恩‧格雷這個年輕人的認識,實在很難想像他會將一幅幾乎可說是為他而畫的作品糟蹋成這樣,不過,唉……他現在也已失蹤多時,也許再也沒機會問他了。」

  「失蹤?」

  「沒錯,在這幅畫完成的數年後,格雷便無故失蹤了,而這畫的作者哈瓦德亦然,事實上,他倆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消失的──就在幾個月前,誰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這些年來,從沒人有機會見到這幅畫,誰知當它重見天日後,會是變得這模樣。」他搖頭嘆息。

  「真令人遺憾,我記得那位格雷先生……他應該不超過二十歲吧?」

  亨利老爺突然揚起了睫毛:「不,就我所知,他現在應該已經遠遠超過這年紀了,真奇妙……就我上次見到他的印象,他的外表似乎從未有任何改變,一樣像少年時那樣年輕貌美,但若真要以實際年齡來論的話,反倒這令人不快的畫中人與他的年紀還比較合襯哪。」

  「我聽說,」這時,基度山伯爵從走道另一頭走來,實際上他方才正在欣賞另一幅壯闊的戰爭圖:「好的畫作,能夠反映畫中人的靈魂,也許,這畫便是捕捉到了這一點也說不定?」

  「這是個有趣的說法,不過,我可不信這些,」亨利老爺笑道:「對我而言,收藏這幅畫只是為了紀念兩位我如今已不知行蹤的朋友,我並不願去想他們為何如此不名譽地消失,也不願因著這畫而批判他們之中任何一個人,也許,這畫中當真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既然我的朋友在離去前從未告訴過我,那麼我想我便不該試著去挖掘。」

  「一個人若能擁有像你這樣的情操,那麼我想他必定是位品德高貴的紳士。」伯爵說道。

  「哪裡哪裡。」亨利老爺笑道。



  「我聽說過那位多利恩‧格雷的風評,幾乎與海德先生一般惡名昭彰。」馬車內,伯爵這麼說道。

  「海德之前是頂荒唐的。」維特先生同意道。

  伯爵望著他,突然露齒一笑:「萊納斯,難道你不好奇格雷與哈瓦德的失蹤之謎嗎?」

  「對他人的隱私,我從不好奇。」維特先生不感興趣的說道。

  伯爵往後一靠:「可你卻老是無緣無故闖入他人的隱私。」

  維特先生看了他一眼:「那可不是我自願的。」

  「好吧,我想,現在說出來也無妨,」他微微前傾:「實際上,我知道格雷與哈瓦德的下落。」

  維特先生盯著他,一臉懷疑:「倘若你知道,那麼方才為什麼不與亨利老爺說呢?」

  伯爵笑著搖了搖頭:「那不是能隨便告訴人的事兒,就像你我之間的事也不能四處嚷嚷一樣。」

  維特先生聞言謹慎地摸了摸懷中,而他的腹部如今已有明顯隆起。

  伯爵繼續往下說:「事實上,安排他們在社交界就此失蹤的事兒,還是我一手策劃的。」

  「你!」維特先生驚叫。

  他將食指放到唇邊:「親愛的萊納斯,我不是說過這事兒不能大聲嚷嚷嗎,」他低笑道:「你剛剛不也見著了那幅畫,一個人若真把自己弄得那副模樣,那可真是名聲掃地哪,而實際上,多利恩‧格雷就是這樣的一個人,這蠢蛋與我還算有點交情,而他性格裡最糟的一面我再清楚不過,他本人的性情與格調,就與那畫一模一樣,一點兒不差,你可知道我剛才看了那畫,都差些忍不住要笑出來了,而畫那畫的哈瓦德哪,他是個老實到有點兒過頭的傢伙,不過也正因為他的老實,他才能畫出這麼一幅直入人心的作品,這點我倒是頗欣賞他的,他一直相當崇拜──甚至可說是愛慕著格雷,所以為他畫了那幅畫,但沒人料想得到,那畫真的就像是攫住了格雷的靈魂般,許多年來,格雷的外表一如他年輕時俊美,但那幅畫卻代他承受了所有他性格裡最可鄙的部份,起先他不以為意,甚至可說是沾沾自喜,但日子久了,他越來越害怕那畫會暴露他靈魂最深處的秘密,而到了最後,只將那幅畫藏起來已不能紓解他的這份恐懼,於是他帶了畫來見我,請求我替他解決那幅有著魔性的畫。」

  「結果你怎麼做?」維特先生問道。

  伯爵笑了笑:「當時,我只是很驚訝,一幅畫作居然能夠給一個活生生的人帶來這樣的影響,而格雷幾乎是要發了狂了,他不知從哪兒拿了把刀,就要往那畫上刺,藉此結束他的痛苦──我當時也不知是出於什麼想法,只是隱約覺得,既然這畫能夠體現一個人靈魂的本質,那麼對它施加傷害,或許會給它的主人帶來不幸──於是我奪下他的刀子,制止了他,我將我當時隱約感到的不安告訴了他,而他也漸漸冷靜了下來,之後,我要他將此事明白告訴那位畫家,起先,他對此極為反抗,但最終他還是屈服了,因為他除了我之外沒有其他可信賴的人,於是我將那位畫家找來,並要格雷親口告訴他這一切,哈瓦德原先對此也相當不能接受,但他對格雷的愛與友誼凌駕了一切,在他明白格雷靈魂本質的醜陋後,他依然願意接納格雷作為一位朋友,一個兄弟,而格雷嘛,除了哈瓦德外他再沒那麼心胸寬大的朋友,他也沒得選擇,最後,事情圓滿解決,我留下了那幅畫(事後設法轉手給其他買家,而最後買下它的便是亨利老爺),並安排他們到一個沒人認識他們的地方定居──當然,不是以我的名義去辦,所以真查起來的話也查不到我頭上來,我已經受夠了有這麼一個善惹麻煩又臭名遠播的遠親,相信此事會令他好好反省反省。」說到這兒,他滿意地敲了敲手杖。

  「他是你的遠親?」維特先生有點驚訝。

  「表面上,我們通常裝作互不相識,因為我不想讓人知道他與我有任何瓜葛,而幸好,他也不太喜歡我,這次可以徹底把他趕走,坦白講,我是挺高興的。」

  維特先生輕輕嘆了口氣:「坦白講,我越認識你,就越不了解你還有多少事兒是我所不知道的。」

  「若你急著想知道,我花一晚上就可以告訴你全部的事,」伯爵微微一笑:「不過,若你不急著知道,我們會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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