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之狂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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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永遠不會知道,下一秒鐘將會發生什麼事情。而這正是人生最有趣的地方。」





仔細想想,我覺得那天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上學時的選擇性遲到、對老師使出百萬噸迴旋踢、在屋頂上用望遠鏡偷看女生在操場上體育課、孫悟空拖了好幾集終於集滿了元氣彈、恐怖大王從宇宙降臨、來源不明的奇妙海怪從南美洲登陸………很平常嘛。


並沒有發生任何風雨欲來的象徵性前兆,都是些雞毛蒜皮般的小事。但我並不知道,突如其來的轉折將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降臨到我身上。


當時我才剛放學,正走在回家的陸上。嘴巴含住吸管,喝著從便利商店買來的牛奶。這是我每日的習慣,一旦養成就很難改了。之前我曾經試著將牛奶改成味噌湯,結果越喝越沮喪,只好繞回原路再買一瓶牛奶。


按照慣例,經過公園的時候恰好牛奶也喝完了,我隨手將鋁箔包丟進垃圾桶,然後伸了伸懶腰。到目前為止所發生的事情都和昨天一模一樣,不同的是,手機卻在這時候響了起來。


「喂………是哥哥嗎?」電話那頭傳來我再熟悉不過聲音。


「小……小依?妳這幾天跑哪去了?留下那封像是遺書的東西,想把我嚇死嗎?要離家出走好歹跟我說一聲,妳現在怎麼樣?沒事吧?」


「對不起……哥哥,人家我原本只是想離開家裡到外面走走……可是人家現在迷路了,嗚。」聽著妹妹楚楚可憐的聲音,我不由得心疼了起來。


「不要怕,還有哥哥在。我馬上去找妳,妳現在在哪裡?」


「人家在佛羅里達州。」


「佛……………再說一次?」


「人家本來是想去南部找外婆,結果不小心搭錯飛機了,嗚………。」


「咦?怎麼可能?!」


「對不起、對不起嘛………哥哥,你一定要來找我唷,我們約定好了……我的時間不多了,就這樣……掰。」


「等等!妳是電話費不夠嗎?給我妳那邊的電話,我打過去給你……喂?」


「嘻嘻,哥哥你不要緊張啦,我把爸媽銀行裡的錢領了一半出來,生活不是問題……但是你還是要來找我唷……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現在我得去買些土產了,就這樣,掰。」


「啥!?妳還有心情買土產啊?!喂……喂……?」


「嘟……嘟……嘟……」


我關上手機,兩眼呆滯地坐在旁邊的涼椅上。


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從小最疼愛的妹妹現在在佛羅里達州買土產,而我得想辦法到那裡把她帶回來。即使經過了思緒的整理,還是很難相信這是現實世界所發生的事情。如果她說自己被綁架了我還可以報警,但是現在……。


「我離家出走的妹妹現在在佛羅里達州買土產,請問可以幫我帶她回來嗎?」姑且不提警察會不會相信,連我自己都聽不下去了。


不行,我得趕快振作起來,小依目前正處於水深火熱之中,等待著我去救她呢。


「鈴……鈴……」這時候手機又響了起來。


「喂?」


「哥哥,是我啦。海灘褲你喜歡藍色的還是豹紋的?」


「………藍色的。」


「不過我覺得豹紋比較適合你耶,還是買豹紋的好了………電話費很貴,就這樣了,掰掰。嘟……嘟……嘟………。」


電話費很貴就不要打過來問這種無聊的問題。而且她會不會太沒緊張感了?


我需要一筆足夠出國將她帶回來的錢,而且速度要快。以她身上的資金大概只能維持一個月左右,前提是不要買太多土產的話。


在回家的路上,我看見街道上有店家在門口貼出徵人啟事,但對於現在的我來說並沒有多大的幫助。我需要能在短時間內累積足夠經費的工作,那些月薪只能到海南島吃海鮮的待遇根本連考慮都不需要。



「兒子!我們家裡發生大事啦!」當我ㄧ回到家,就看見父親衝出來抓住我的手。


我冷漠地甩開父親的手,說:「哼,你現在才發現已經太晚了,妹妹她………」


「對面昨天開了一間日本料理店,把我們的生意全都搶光啦!」


「咦?!關我們什麼事?我們家不是賣檳榔的嗎?不對……原來你是在講這個喔?」


「不然要講什麼?」父親問。


果然是這樣。小依會想要離家出走不是沒有原因的。我光是在國小的時候就離家出走不下五十次,但是都會準時回家吃早餐就是了。


「我受夠了!小依已經離家出走第三天了,你竟然還在煩惱這種無聊的事情?我簡直不敢相信,你把檳榔看得比親生女兒還重要?!」


「賣檳榔的不是人嗎?!我怎麼會生出你這種沒血沒淚的兒子!」父親哭天喊地,從口袋拿出一盒檳榔放在我面前,「你這兔崽子從嬰兒時期的奶粉錢到高中的學費,全都是檳榔幫你賺回來的,你給我向檳榔道歉!」


「爸。」我壓抑著心中的怒火,額頭上冒出青筋,拍著父親的肩膀,「我不想跟你吵,你懂我的意思嗎?」


「兒子啊,你要爭氣點!不要每天只會看漫畫打手槍,想想你爺爺當年………」父親搖頭晃腦,似乎又打算說出伊麗莎白二世曾經向爺爺進口檳榔的那段離奇往事。當然自從我懂事之後就沒再相信過他的鬼話。不過一想到小時候總是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就忍不住恨得牙癢癢。


「等等!」雖然父親說的很快,但我的耳朵還是捕捉到了那三個字,「你剛剛說打什麼?」


「你就別裝了,這點小事做父親的我當然一清二楚。」父親拉過椅子坐下,點了一根菸,「前兩天你奶奶從鄉下打電話過來詢問你的近況,我都照實話說了。」


父親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我知道這下玩完了。


「結果呢?」我慌張的問。


「現在全村的人都知道,咱們家族唯一的繼承人,整天只會打手槍。」父親看著店舖外的行人,露出意義不明的慈祥微笑。背景彷彿開了幾朵花。


啊……簡簡單單一句話就將我過去幾年來辛辛苦苦建立的尊嚴和形象完全抹滅了。


「你給我打電話回去解釋清楚!!」我激動地跳起來,扯著父親的衣領猛搖。


「那個不重要。」父親吸了一口菸,仰頭看著天花板,緩緩吐出,「現在是牽涉到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要是檳榔攤倒了,我們以後的日子就難過了。」


我沉默著,對於自己剛才小題大作的舉動感到慚塊。確實,比起父親所擔心的事情,那種誤會根本無關緊要。


突然間,電話響了。我接了起來。


「請……請問,是阿秒嗎?」電話那頭傳來一位女孩的聲音,我聽出來了,是我在鄉下最要好的青梅竹馬。


「嗯,小香,是我,有什麼事情嗎?」


「你……你的身體沒問題吧?」


「當然沒問題!」我心底甜滋滋的,感受著電話那頭傳來的溫暖關懷,「想不到這麼久沒見,妳還是這麼關心我。」


「你……不要因為顧慮到我而逞強,聽說那種事情……你每天三十次……真的不要緊嗎?」


什麼東西三十次?我反應慢了半拍,然後臉上的笑容瞬間僵硬。啊啊,小香擔心的語氣彷彿利劍一般,刺得我心好痛。


在心灰意冷下,我擦了擦眼淚,捏著鼻子裝出外星人般的假音,「您撥的號碼目前沒有回應,請查明後再撥。」


當我掛斷電話的那一瞬間,突然覺得人生已經了無生趣似地。


再見了,小香。我永遠將妳當成親生妹妹看待。


再見了,奶奶。希望一向慈祥的您可以相信我,您的孫子不是那種人。


再見了,阿朋、懶蟲、怪頭胖。我們永遠都是最要好的朋友,下次見面還要一起玩騎馬打仗喔。


打手槍是我的錯,我對不起你們。但是父親卻不是我能夠選擇的,可以的話我也想換一個。


「誰打來的電話?」身為罪魁禍首的父親毫無悔意,兀自翹著二郎腿,「瞧你失魂落魄的樣子,是女朋友提分手,還是高利貸催債?」


如果我現在手上有刀的話一定馬上砍死他。


「啊!!!都是你啦!!」我掐住父親的脖子,眼神狂亂,情緒幾乎要失控,「沒事跟奶奶說什麼打手搶!!!難道你不知道老人家的心臟禁不起嚇的嗎!更重要的、更重要的是,你將我從小建立的形象完全毀了!!還我純真的童年來!!」


「兒子,你冷靜一點,男子漢敢作敢當,你就承認吧。」父親撥開我的手,從背後取出一本書,再度露出意義不明的慈祥表情,「這本書要是被你媽看到了,後果可不堪設想。所以我偷偷幫你藏起來了。」


「嚇!!」我一把將書搶過來,試著平息心中的焦躁,「我明白了,條件呢?」


「關於對面的日本料理店,希望你去探聽一下虛實。」父親一臉正經地講著很無厘頭的話。「如果再讓那家店繼續經營下去,後果將會非常嚴重。一旦檳榔攤的收入減少,我們以後每個月可能都要少吃一次貴族牛排了。」


聽起來也沒很嚴重嘛。


「你還在講這個!我都說過,檳榔攤和日本料理店根本扯不上關係,哪來的利益衝突?」


「兒子,我想你應該明白,這只是一個考驗。我不能白白將家族企業交給一個只會看漫畫打手槍的人。」父親又點了一根菸,看著自己掌中的紋路,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如果你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到,我就不能安心地將遺產交付給你。」


「遺產………?」我刻意保持冷靜,嚥了嚥口水。如果得到那筆錢,我就可以把妹妹帶回來了。


「總共的金額是………」父親取出鑰匙,打開上鎖的櫃子,將存摺打開來看,「一萬兩千七百五十塊,外加這棟檳榔攤。」


誰要啊。


「連拿來辦喪事都不夠用!什麼叫做這『棟』檳榔攤?最多不過比隔壁的雜貨店大一點點而已!」


等等,妹妹說她從存摺領了一半的錢出來?這些錢哪夠啊?她到底是怎麼到佛羅里達州的?還能買土產?!


「倘若你無法完成這次的任務,我只好忍痛立下遺囑,將名下資產全數捐給愛滋防治協會。」父親捻熄香菸,摸了摸下巴的鬍渣。


將檳榔攤捐給愛滋防治協會幹嘛?一般來說都是捐給孤兒院或是慈濟功德會的吧?雖然把檳榔攤捐給那種機構還是很糟糕。啊啊,這句話的破綻太多了,我得忍下來才行。


可惡,既然父親是這副德性,那我就只能靠自己了。


等我啊!小依,我一定會想辦法接妳回來的。



我停下腳步,玻璃門自動打開,一串掛在上頭的風鈴因晃動而出發悅耳清脆的聲響。


「您好,請問要點什麼?這是本店的菜單。」在我坐下之後,樣貌甜美的女服務生露出她專業的微笑。


因為實在是太專業了,讓原本並沒有打算點餐的我,點了抹茶蛋糕和可可亞冰沙。


蛋糕鬆軟的口感,搭配抹茶獨特的香味,再加上清涼消暑的可可亞冰沙,那種香醇濃厚的好滋………味?


………我在幹嘛。我根本就沒有錢呀!我是來搶劫的,還喝冰沙勒?!


不過,既然都點了,就不要浪費……。我用叉子把蛋糕切成兩半,將一塊塞入嘴裡。搶劫歸搶劫,這蛋糕的味道還真不錯。噢,女服務生的微笑真是太專業了。


我突然發現店裡只有我一個人。這也難怪,畢竟今天並不是什麼特別的假日,加上現在又是令人昏昏欲睡的下午一點半,除了我這種別有所圖的人之外,其他客人………?


嗯,沒有客人就算了,省得我待會兒動起手來還傷及無辜。


但是怎麼連女服務生也不見了?!


整間咖啡廳變得空蕩蕩地,只剩下我一個人。被放置在角落的音響,繼續播放著節奏明快的輕音樂。


沒有半個人,是都去防空演習了嗎?還是前方不遠處的十字路口有台直升機正在灑鈔票?


我站起身來,一邊注意著週遭的變化,一邊接近櫃檯的收銀機。


雖然搞不清楚怎麼回事,但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趁現在四下無人,此時不搶更待何時?


當我伸出手,正準備要打開收銀台的時候────


「客人您要結帳了嗎?」女服務生甜美的微笑,就彷彿春天初生的新芽。溫馨美好是另外一回事,突然從地板裡鑽出來這點倒是挺像的。


她從哪裡冒出來的?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我旁邊?!我被抓包了嗎?


應該不是。雖然事情很詭異,但她看起來並不像是抓到犯人的樣子。大概以為我要結帳吧。


那事情就更嚴重了。我早就已經身無分文,哪來的錢付帳?說句明白點的,如果我有錢就不會站在這裡了。


也就是說,我現在陷入了非常微妙的處境,迫使我在吃霸王餐與持刀行搶兩者中選擇其一。


吃霸王餐,如果運氣好點大不了留下來洗盤子,再不然最多抓我去警察局做筆錄。


「吃霸王餐?真……真有男子氣概。」她說不定還會紅著臉說出這樣的話。


但是搶劫就不一樣了。


那是一個賭注。如果成功了,我非但不用付帳,還能將收銀機內的現金納為己有,還可以對眼前可愛的女服務生………。


「這位客人,您有什麼問題嗎?」女孩有禮貌地點點頭,露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微笑。


「我……我……現在要搶………」


完全說不出口,我發覺這句話變得比「變身!請月光神器賜給我神奇的力量!」還要難以啟齒。要是對這位天使般的人物下手的話一定會遭到天譴的。話又說回來,為什麼我這麼倒楣?第一次搶劫就遇到如此棘手的人物。如果對象換成其他人的話我就能毫無顧忌地拿刀捅……呃,我還是承認吧,不管對方是誰,我都沒那個膽子。


事到如今,難道我只能承認自己吃霸王餐了嗎?總覺得不想留給她負面的印象。或許我應該想想有沒有其他能夠全身而退的方法。


我突然想到,在我進來的時候,無意間瞥見了門口貼著一張徵人啟事的公告。


只要我假裝自己是前來應徵的,事情就解決了。錄取了當然最好,如果不合格,我大可掉頭就走,裝作因為沮喪或憤怒而忘記付錢。


「啊,我是來應徵的。」我抓著自己後腦杓,傻笑著說。


我不知道這句話到底有什麼魔力,但是她的變化實在令我不知所措。


聽完我的話之後,她原本開朗的笑容,就像收訊不良的電視機一樣畫面逐步淡出,嘴角甚至開始下垂。那一雙有如女神般充滿善意的明眸,也在瞬間轉換成目中無人的死魚眼。


啊……看了眼前的變化,我真想跪下來道歉,然後說:「對不起,我剛剛是開玩笑的,請恢復您剛才的表情吧。」


大概是在責怪我這麼晚才說明自己的意圖,她的眼神看起來很兇惡。


「哼,算了,反正現在也沒其他客人,我就破例幫你面試吧。」


她扯下頭巾,搖晃著只垂到肩膀處,看起來半長不短的秀髮,一對十字架耳環在裡頭閃閃發亮。


我揉了揉眼睛,想藉由這種消極的方式證明自己沒有眼花。只見她大剌剌地選了一個靠窗的位子坐下,嗑著盤子上的瓜子,用無精打采的眼神看著窗外。


這個人是誰呀?剛剛那個天使呢?被惡魔封印起來了嗎?


「還在發什麼呆!快過來!」


砰嘎───晴天霹靂。幾朵烏雲在我頭頂上盤旋,無情地落著雨水與閃電。如果我的意志力堅強一點,或許就可以暗自慶幸:「呼,運氣真好,現在總算可以搶劫了。」但很可惜我沒有這麼好的韌性。


「你那是什麼表情,看起來真沒禮貌!我告訴你,現在是正式的面試場合,所以請你嚴肅一點。」我才剛坐下,她就對著我數落一番。


我六神無主地點了點頭。但是現在最重要的,是把我已經出竅三分之二的靈魂拉回來。


「好了,現在面試開始。首先我得問你幾個私人問題。」她津津有味地吃著瓜子,稍微停頓想了一下,「你喜歡什麼口味的冰淇淋?」


這個問題要說私人也確實很私人,但有什麼特別涵義嗎?難道是美國最流行的人才心理測驗?


我稍微想了一下,然後回答:「巧克力吧。」


「好,你可以滾了。」


咦!?


「等等,這有點………能告訴我原因嗎?」雖然我打從一開始就不期望自己能夠錄取,但是這種莫名其妙的失敗方式還是令我相當錯愕。


「因為我討厭巧克力。既沒營養熱量也高,又甜又膩,流到手上還會黏黏的。」她一臉恐慌,表情像極了在車禍現場中大難不死,正心有餘悸地詳述事情經過的受害者。


這女的有毛病。竟然因為這種愚蠢的理由叫我滾蛋。


「算了,你以後要注意避免在我面前吃巧克力。」她深呼吸一口氣,捏了捏太陽穴,「再來呢?你有什麼樣的專長?」


「專長?」我皺起眉頭,卻想不出自己有什麼樣的過人之處,「哪一方面的?」


「像是可以空手劈開水泥磚塊,或者能在水裡憋氣超過半小時之類的。」


在咖啡廳工作需要這種專長嗎?!


思考不到半秒鐘後,我果斷地搖搖頭。心裡下了一個決定,無論如何我都不想在這裡工作了。


「好吧,你合格了。」


「咦!?妳有讀心術嗎?!」


「你在說啥啊?」



她拉著我的手,把我帶到一個看起來像是員工休息室的地方。並且從衣櫃拿出一套衣服示意我穿上,然後就面無表情地走了。


我看著手上那套衣服,霎時百感交集。在換穿的過程當中,我不由得想起她溫暖得足以融化鋼鐵的笑容───以及超乎常人的本性,但是想得最多的,還是我的下場究竟會如何?


「聽好了,身為服務生最重要的,就是親切的笑容。」當我走出休息室,她正插著腰等我。


這句話從她嘴裡說出,就具有壓倒性的說服力。


只見她深呼吸一口氣。


緊接著,我親眼見證到了所謂的神蹟───她的嘴角微微翹起,眼神眨了眨,傳達著令人如沐春風的關懷與善意,那動人的楚楚神情,就彷彿是流落凡間的仙女,對著塵世間的凡人露出那充滿聖潔光輝的微笑。那一瞬間,眼前的背景從咖啡廳轉變為美麗的天國,草原上的花朵在藍天白雲下一齊綻放。


這一刻,我發現自己深深地迷上她了。


「現在你也看到了,我是多麼的專業。」她笑著說,然後在短短半秒鐘之內,表情又瞬間變回原本凶惡的模樣,好像我欠她五百塊一樣。


從某方面來看,她專業到讓我心寒。


「總而言之,在客人面前,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要保持自己的笑容。」她像是突然想到什麼,用拳頭在手掌上垂了一下,「告訴你一個訣竅,臉上笑就好了,在心裡臭罵客人的祖宗十八代也沒關係。」


真的沒關係嗎?為什麼她可以說出這麼恐怖的話?!


我有點擔心,如果繼續和她談論下去,自己以後可能會變成一個很糟糕的人───當別人對我微笑的同時,我會懷疑對方是不是也在心底臭罵著我的祖宗十八代。她的理論讓我開始質疑社會的光明面與人類的本性。


「那我可以問妳一件事情嗎?」我吞了吞口水。


「嗯?」她繼續保持著職業笑容。


「妳剛剛端飲料過來的時候,是不是也罵了我的祖宗十八代?」我好奇地問。


她的笑容依舊不變,但是額頭開始冒汗。


「嗯………還可以啦。」她笑著說。


她一定罵過了。



門口處傳來風鈴的聲響,一名年約三十的男子走了進來。頭髮染得五顏六色,身上穿的都是名牌,看起來就像個沒有品味的暴發戶。


「服務生!服務生死哪去了!!」男子點了根香菸,拍著桌子大叫。


「你可要仔細瞧了,我現在就示範一次給你看。」她對著我吐出舌頭,然後轉身蹦蹦跳跳地往男子走去。


「不好意思!這位客人,本店禁止吸煙。」她甜美地笑著,用手指了指門口的禁菸標誌。


「什麼!妳知道老子是誰嗎!憑妳這小丫頭也敢管我?廢話少說,把所有吃的喝的都拿上來,大爺我有的是錢!」


「但是………這不合規定呢。」她為難地說著,但是依然保持親切的笑容。


我不由得肅然起敬,對她另眼相看。儘管對方是如此地猖狂,她還是以謙卑有禮的態度回應,果然有一套,這就是所謂的專業。


「妳耳朵有問題是吧?聽不懂人話嗎?我叫妳去把食物拿來給我填飽肚子,還不趕快去!」眼看男子越來越囂張,連我這個旁觀者都有點受不了了。


不過我相信她一定能夠輕鬆應付的。因為她擁有著我這輩子從未見過的女神微笑,那種足以包容一切的胸襟………咦?她額頭上的那個是青筋嗎?


她的身體開始顫抖,臉上卻依然掛著微笑。我大概可以想像,她正在心裡咒罵著對方。


「真的很抱歉,這位客人,您這樣讓我感到很困擾………」


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就連保持笑容都逐漸感到吃力,最後終於露出了原本愛理不理的表情。


「不過沒關係,反正像你這種爺爺賣腎買毒品、爸爸酗酒胃出血,全身上下繼承了不良血統的人類渣滓……」


豈止是暗罵,她根本就完全說出來了嘛。


我趕緊衝上去摀住她的嘴巴,將她拉到一邊去。


「啊,不小心失控了。」她回過神來,拍了拍胸口,「幸好有你阻止我,差點就要殺人滅口了。」


啊……這傢伙看事情的角度總是和其他人不一樣。


「我都聽到了,妳竟然敢罵我?!我要妳為剛才所說的話付出代價!」男子霍然站起,一臉的怒不可遏,「這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嗎?叫店長給我出來!」


「哼,早說你是繼承了不良血統的低級人類,還不承認?連眼睛都退化了是吧?店長早就出來了。」她自信地笑了笑,指著旁邊的桌子底下。大概是抱著「既然都已經露餡了,再裝也沒用。」的心態,她可謂是本性畢露。


「啊……辣椒,妳出賣我……」從咖啡廳的某處傳來一位女生的聲音。


我和男子順著她指的方向,赫然發現桌子底下竟然躲了一個戴著眼鏡的女孩。年紀看來和我差不多。她什麼時候躲進去的?!該不會是從我進來的時候就已經在那裡了吧?!


「妳就是店長?」男子一臉狐疑地問。


「對……對不起,我……我我…我就是。」眼鏡女孩說話吞吞吐吐,好像很膽小的樣子。


「那妳也看到剛剛那個服務生的態度了?」


「對……對不起,我……我我…我為她的失……失禮……向…向你道歉。」


「要說話出來講!躲在桌子下面幹什麼?」


「我……我…我會怕。」


「什麼?!妳是白癡嗎?還當什麼店長!」


「對、對不起……我不該當店長……讓你當好了……我這就去拿房契和地契……」


呃,這個店長沒問題吧?我站在旁邊看得傻眼,一時楞在那裡。當我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應該出面解圍的時候,站在旁邊的微笑女神已經先行動了。


她往後退了幾步,以百米賽跑的姿勢向前衝刺,躍上空中使出一記強力迴旋踢。我只聽到「喀」的一聲,男子整個身體倒飛出去,並且暈倒在地。然後她抓著男子的腳,將他拖出店門口。我這輩子可能永遠都忘不了那可歌可泣的一幕。


從頭到尾一氣呵成,甚至沒有絲毫猶豫,她的動作熟練到讓我不知該拍手叫好還是暗自僥倖。如果我當時選擇搶劫,現在恐怕………全劇終了?


「妳把他拖去哪裡了?」當她回來時,我忍不住問。


「大街上的垃圾堆,廢物就該躺在那。」


她穿著女服務生的制服,拖著一名昏迷男子走在大街上………要是被路人看見了,以後還有誰敢來這家店?


我來到桌子旁蹲下,望著裡面的眼鏡女孩。她怯生生地看了看我,往裡面縮得更進去了。


「店長,妳沒事吧?」我問。


「沒……沒事,不用擔心……啊……是你?」


是我?我認識她嗎?


我瞇細雙眼,仔細一瞧,確實覺得她看起來很眼熟,偏偏一時又想不起來。我努力追溯著記憶。


啊,沒錯,我們見過面。而且就在昨天晚上。那時候………!


「咦!!!是妳?!」我震驚地說。


「你是變態狂魔!!」她指著我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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