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天使

瓶瓶

(序曲)   

夜幕低垂，點點星光綴成一片迷人的天空，今夏，兩顆璀璨的星在生命的軌道上相遇……

「石頭！快看！流星耶！」仰望星空，女孩纖蔥細指劃向流星墜落的地方，滿臉喜悅。

「嗯。」沉穩應了聲，少年淡默的瞥了眼星空，熾熱的眼光再次落在女孩稚氣的側臉上。

「啊！可惜，我忘了許願。」低首，女孩的笑臉已不複見。

「再等等吧！」溫熱的大掌輕握女孩的，安撫的笑容已掛在嘴邊。

「石頭！流星會再出現嗎？」女孩期盼問到。

「會，一定會出現。」少年篤定回答著。

「那太好了，等一下流星出現的話，我一定要向它許願。」女孩咧嘴一笑，臉上盡是興奮的光彩。「石頭，你知道我要許什麼願望嗎？」望著少年，女孩神秘的笑笑。

少年沉默的搖頭。願望，他從不需要。

「我要告訴流星，希望它能夠變出一個天使，然後，幫石頭還有大家找到爸爸媽媽。」再次仰望夜空，女孩真摯訴說著心中的夢想。

「那你呢？」詫異的望著女孩星斗般的黑眸，他不解。

「我……我爸爸和媽媽不要我了，所以，就算找到了也沒用。」水霧，盈滿淚框，漸漸凝成晶亮的水珠，滴落。堅強的面具卸下，女孩無助的垂首。

遲疑的拾起手，少年輕輕拭去女孩臉上的淚痕，心，輕扯了下。

「他們不要，我要。」輕摟著女孩，承諾，已說出口。

是，他們不要，我要。他的心中吶喊著，即使不明白這股悸動從何而來，至少在這輩子，他決不會放她一人孤行。

許久，女孩睡了，臉上的淚痕依舊清晰可見，少年小心翼翼背起女孩，穩健的步伐邁向不知的未來，淺灰色的柏油路上，淡淡映著他背著她的身影，越拉越長，越拉越長……

（1）

安靜的走廊，充斥著淡淡的藥水味，漆著死白的四周，感覺不出一絲人情味，唯獨角落病房傳來的陣陣笑語，更顯突兀，似乎在諷刺這空間的冷淡。

「嵐姊姊你看，我畫好囉！……這是我爸爸和媽媽。」女孩開心揮著略顯皺折的圖畫紙，枯瘦的小手仍緊握著只剩半截的蠟筆。

「哇！萍萍好厲害，畫的好棒喔！」接過畫紙，喬可嵐稱許似的摸摸女孩的頭，嘴角揚起一抹寵暱的苦笑。

時間，已經不多，單純如她知道自己的生命正在消逝嗎？

眼見原本豐嫩的小臉已不見光彩，烏黑的捲髮也因化學治療，日漸枯槁稀疏，單薄的身形，看的出她正受病魔摧殘，叫人於心何忍！

八歲的生命，短如曇花，在她還未體會到這世界的美好，又匆匆將她帶走，這麼做是否太不公平！

「嵐姊姊，告訴你喔，昨天晚上我夢見爸爸和媽媽來接我了，他們還帶很多禮物來喔！有糖果、餅乾、小熊娃娃，兔寶寶…還有…還有……」似乎想到什麼，女孩停止數下去。盈滿水氣的雙眸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嵐姊姊……他們…是不是不要我了？」是因為她生病了嗎？

「不會的，萍萍這麼可愛，他們怎麼會不要你呢？」溫柔的順著她稀疏的頭髮，她安撫著。

「可是，我聽巡房的護士阿姨都是這麼說的，他們說我的病好不起來了，而且醫藥費又很貴，爸爸和媽媽還因為這件事吵架呢，到最後…他們都不來了……」落寞的視線又回到畫紙上，似乎這麼做就可看到父母的身影。

「會，他們會來的，相信嵐姊姊！…就算…他們真的不要你了，還有嵐姊姊我呀！嵐姊姊會一直陪著你，直到.…..直到你討厭我為止。」眼裡的淚水，遲遲不敢滴落，因為，她需要她。

明知她父母已離異，但她終究沒有勇氣向一個只有八歲的女孩，道出這殘酷的事實。她受的苦，已經夠多了。

「他們不要，我要！」喃喃咀嚼這幾字，她說出承諾。似乎，有人也曾這麼對她說過，即使那記憶中的臉已經模糊。

緊抱著女孩，靜靜享受這稍縱即逝的幸福，直到兩人沉沉睡去……

最後，她醒了，而女孩依舊睡著，只有她的畫孤獨的攤在桌上……

眼淚，終究還是要潰堤。

(2)

尖銳的煞車聲，響徹雲霄，車子在柏油路上，劃過一道醒目的痕跡。血，染紅女子的衣裙，顯的怵目驚心……

他撞到人了！

匆匆推開車門，邢磊奔向倒在血泊中的女子，唯一能做的，就是救她。

抱起她，他瘋狂的奔向醫院，只希望能多爭取一點時間，解救這名性命微弱的女子……

***

手術室的燈，依舊亮著，而他，已忘了是第幾次看錶。如今，唯一能做的卻只是等待，不斷的等待，直到那扇門打開……

「請問你是病人的家屬嗎？」一樣的口白，不一樣的人。他又要揭露可怕的事實！醫生無奈想著。

「是。」不假思索，邢磊肯定的點頭。他，是該對她負責！自病例卡上看到她的名，他就已下定決心。只因，他仍欠她，一份遲來的承諾。

今生，他不會再放她一人孤行！

「醫生，她…怎樣了？」平順呼吸，他做了最壞的打算。

「性命已無大礙，不過…病人脊椎受創，很可能就此癱瘓，希望先生你能節哀。還有她醒後，盡量不要刺激她，讓她多休息，現在的她非常需要家人照顧。我想…她一定可以撐過的。」同樣的案例，再次上演，身為醫者也只能這麼安慰、鼓勵！要怪，只能怪命運弄人啊！走前，他拍拍邢磊的肩，無奈感嘆。

「癱瘓……」閉起眼，邢磊默默承受這兩字的震撼，心，已開始淌血。再相遇，竟是這種開場，叫他如何接受？他能奢求她的原諒嗎？

沉默許久，他掏出皮夾，看著裡頭那張已經泛黃的相片，眼裡盡是無限深情…照片裡，少年牽著女孩的手，少年淡淡笑著，而女孩的笑容更是燦爛。這是她留給他唯一有形的回憶！

十五年來尋尋覓覓，他終就還是找到她，他的嵐嵐……一個老愛喚他石頭的女孩，轉眼，已經長大……

(3)

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死白的天花板，還有討厭的藥水味。瞄了眼掛在一旁的點滴筒，她終於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她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記憶中，她只知自己正趕著過馬路，然後呢？她已想不起。吃力的撐起身，喬可嵐淡淡的環視四周，腦中不望搜尋那遺失的記憶，直到門被輕輕推開……

「妳醒了！」收起驚掠和幾乎掩不住的深情，他沉穩走向桌邊，熟稔的將一束滿天星插入花瓶。數日來，他總是重覆著同樣的動作，只因記憶中，他知道她喜歡滿天星。

「你是……」這張臉，她好像見過！他何以知道她喜歡滿天星？喬可嵐微訝的望著陌生男人的背影，臉上盡是疑惑。

「我是肇事的駕駛……妳…被我撞傷了。」手邊的工作停頓了下，他淺淺交代著事情始末，等候她的反應。面對她，他只覺慚愧和內疚，但真正殘酷的…他害怕說出口。

「喔！……這樣啊！……那…我傷的很嚴重嗎？」她一定傷的很重！自醒來後，敏感的神經就這麼告訴著。但為何，她一點責備他的意思都沒有？

「嗯……妳…可能暫時不能走動。」注視著她清麗的面容，他微微點頭，給了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他並不想騙她！

「是嗎？」垂下眼角，心裡有著一閃即逝的難過。隨即，她換上釋懷的笑臉，面對命運，她只能選擇坦然。身為志工，就是把歡樂帶給眾人，而不是加諸痛苦！即使命該如此，她也只能接受。

「算了……事實既已發生，我們也無從改變什麼。與其難過，倒不如坦然接受，所以……你也無須自責，我不希望你因為內疚，而要對我負責什麼。」她漾出淡淡的微笑，不想給他太大壓力。「對了，不知道先生怎麼稱呼？」她很期待，期待這個既陌生又熟悉的男人。

「邢－磊－」熾熱的眼神望進她的黑瞳，他清楚說出名。依舊是善解人意！從七歲到二十二歲，歷經十五年歲月，她還是如此。嵐嵐，仍是他的嵐嵐啊……

即使知道她已忘了他，但，只要能守候在她身畔，他已別無所求。總有一日，他會再讓她憶起他！

邢磊！

多麼熟悉的名……默念著這兩字，有那麼一刻她就要想起什麼……

(4)

輕撫著皮夾中的照片，喬可嵐綻出了然的笑容……他，是石頭呀！為何他不說？

他沒變，還是跟年少時一樣，都三十歲了，還留著短短的五分頭，衣服穿的一絲不茍，唯一不同的，他長高長壯了，將近一百八的身高，常常讓她倍感壓迫，但那眉宇間沉穩的氣息卻又能平撫她，讓她不得不想依靠他。

一個月來，他總是默默替她做許多事。

知道她待在病房裡無聊，他買了小電視和雜誌；知道她愛吃布丁，下班後，他會拎著布丁來探望她，當然，還有她最愛的滿天星，天天如一日的滿天星也是。

她不能走了，但他卻不曾多說什麼，每每抱著她到處走、到處逛，到花園散步、到餐廳吃飯，甚至是…背著她到廁所。

一切的一切，他總是視為理所當然。他對她的好她看到了，卻無從回報。但，這一切不就是因為她腿殘了？

她不希望他為她負責什麼啊！這樣的溫柔，她不配要，也不敢要！

眼淚，滑出眼眶，如斷線的珍珠一顆顆滴落，落在那泛黃的舊照片上……她的心，被揪的好緊，好緊……

***

今天，他來晚了！看著她熟睡的側臉，他輕輕替她拉平被角。眼光看向桌上攤開的皮夾，他揚起得逞的笑容。

她終於看到了！那是他昨晚故意留下的……希望，明日她喚他的是”石頭”，而不是”邢磊”。

「這輩子，我不會再放手了……別想，再像上次那樣拋下我。」握著她的柔荑，他在她唇角落下深情的誓言。

幸福，近在咫尺……思緒也淡淡飄向遠方…

***

「石頭……我…我要走了喔！以後就不能…不能再陪你一起看星星了……」女孩哽咽的吸吸紅通通的鼻子，水汪汪的大眼不捨的看著少年。

她不要新的爸爸媽媽，她只要石頭呀！

「去吧！好好跟著你養父養母。」少年冷漠說著，不敢釋出太多的情感。這就是孤兒的悲哀，隨時等著一群自稱善心的寄養家庭來贖你！

她就要離開，追求屬於她的幸福，他的心，比誰都痛！因不想讓她覺得他自私，所以，只好選擇放了她……她有權利過更好的生活的。

「石頭－石頭－－」女孩呼喊著，小手伸出車窗外，緊緊拉住少年，直到他放開了手……

一放，就是十五年……

(5)

今夜的星空很燦爛！亮晶晶的……有好久，都不曾這麼看星星了，而且還是跟他！喬可嵐悲哀的想著。

沉默，一直周旋在兩人之間，安靜的只剩輪椅滑動的聲音……

「想許願嗎？」停下推動輪椅的手，他終於打破沉默，等候她回應。

「呃！不…不用了！」嚇她一跳！她有點不知所措的玩弄著衣角，臉頰染上淡淡的紅霞。為何他為這麼問？難道……

「今晚，有流星雨。」嘴角擒著一抹微笑，他將她的窘迫看在眼裡。「小時後，妳不是很喜歡向流星許願嗎？」

她微楞。他知道了！他知道她看過皮夾！

許久，她找到自己的聲音，「願望…根本不準……根本就不會有天使…」她失望的垂下眼，眼淚已在眼眶打轉。他……還記得！

轉過輪椅，讓她面向他，邢磊蹲下身子與她平視。「不，天使早就出現了！」他肯定的回答，嘴角的笑意更明顯了。

抬起眼，她不解的望著他，眼角的淚悄悄滑出。他為何這麼說？

大掌溫柔的抹去她的淚，愛戀的眼神已不再深藏，他這輩子注定愛慘了她！

記憶中，他總是這麼替她拭淚的，以前是，現在也是。握住他溫熱的大掌，喬可嵐動容的望著他，眼淚，湧出更多更多。

抱起她，他摟著她坐在一旁的草地上，靜靜享受屬於兩人的幸福。「還是一樣愛哭！」寵溺的輕點她的鼻頭，他取笑著。

「哪有…你亂講！你…你還沒告訴我天使在哪裡？」她破涕為笑。

「天使……已經在我懷裡了！」他終於說出口。

「邢磊……」她忘情的喊著他的名。

「不，我不是邢磊，我是你的石頭，永遠的石頭！」輕點她的朱唇，他動容的說著。「妳，就是天使，只屬於我的天使，這輩子我不會再放手……你也別想再丟下我。」他摟緊了她，不想放開。永遠，不放！

夜裡的風，涼涼的，沁入心脾，午夜，第一道流星劃過天際……

天使也悄悄許願：「我也不放！你…永遠都是我的石頭！」靠在他肩上，她也說出承諾。

這份情，遲來了十五年，迷路的織女終於找到她的牛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