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我其實不存在。

希我

　　有人說，在你全心創作的時候，如果身後出現了一位穿著紅色洋裝的小女孩，那麼你的作品便會超越極限，成為世紀之作。
　　我沒有不相信，但也不會特別感興趣。畢竟是從路上聽來的，要人不懷疑都很難。這樣想著的我拐個彎，走進一家樂館。
　　樂館裡有兩架並排的三角大鋼琴和一對男女。男子坐在靠內側那架鋼琴的琴椅上，右手無聊的在琴鍵上敲打著無意義的節奏，女子則整個人趴在另一架鋼琴上，翹起雙腿晃啊晃的。兩人的創作似乎遇到了瓶頸。
　　男子用右手彈出了簡單的曲調，女子卻發出了在機智問答節目中答錯的聲音。
　　「Ｆ，你這樣不行啦！」女子撐著頭說。
　　「嗯……那不然要怎麼辦？」男子的手在琴鍵上跳躍，彈出一個又一個的單音。
　　我走到男子的正前方，正確來說中間還隔著鋼琴，而他似乎沒有注意到我。反正我對自己的無存在感已經很習慣了，聳聳肩，我的視線越過男子，看向他後方的木製板凳，我看見了一個「小女孩」。
　　墨色的齊瀏海和同樣是墨色的齊剪短髮，頭上繫著鮮紅色的髮帶，「她」的右眼是鮮亮的大紅，左眼則是沉靜的暗綠，而她穿著一件紅．色．的．連．身．洋．裝。
　　「她」坐在板凳上，衝著我露出頑皮的笑容，接著朝我比出禁聲的手勢，我點點頭表示理解，然後她便開始了。
　　明明身處室內，「她」的頭髮卻像起了風似的狂舞著，眼睛也放出光芒——左眼由暗綠轉為亮綠，右眼則更顯鮮紅。
　　此時男子的動作吸引了我的視線。原本按著無意義單音的他，有手卻突然像是擁有自己的生命似的在琴鍵上順暢的舞動著，他趕緊叫住女子，「Ｃ，妳看！」
　　但女子早在他開始彈奏的時候就看著了。「Ｆ……」
　　「嗯，我知道。」男子這麼說道，然後將左手放上琴鍵，而同樣的事情再度發生，左手正完美的替右手配上伴奏。
　　我將視線轉回小女孩身上，只見她對我微微一笑，聳聳肩。
　　「是妳幫助了他們嗎？」我問。可能是太久沒有說話的緣故，我的文法有點奇怪。
　　女孩搖頭，然後開口。她沒有發出聲音，但我仍能清楚的感受到她發出的意念。
　　「『潛藏在心中的旋律（melody）。』」
　　「妳的意思是，這是他們自己的力量？」
　　女孩點點頭。
　　我還想發問，女孩卻對我搖搖手。我注意到她的身體正逐漸的透明，我知道她要離開了。
　　「再見。」我朝她揮揮手。
　　她的顏色越來越淡、越來越淡，現在只剩下瞳眸的顏色還算清楚。在她要消失的最後一刻，我忍不住叫住她。
　　「還會再見？」
　　女孩愣了一下，然後，她對我微笑了。
　　「『未來（future）。』」
　　我聽懂了，再對她揮揮手，看著她完全消失，然後步出樂館。臨走前正好聽見女子合著琴聲唱起了歌，但其實我對他們的未來一點也不感興趣。
　　──反正一定是如同世人流傳的，創造出世紀之作吧？

　　閒晃的地點是我進入樂館前所待的街道，即使連我也不曉得自己為何身處於此。走著走著，發現人潮的流動方向與自己相逆，不禁忍俊不住，原來相反的人是我。停下腳步，眼前的是一家專賣各式瓷器的店，裡頭放了瓷碗和馬克杯等日常生活用品，也有高度及腰的純擺設用品，可說是應有盡有，卻沒有任何顧客。店內唯一的生物是一位坐在櫃檯後方的老婦人。
　　但是，很抱歉，我對瓷器不感興趣。這樣想著的我懷著一絲歉意打算快步通過。
　　「對……對不起……」
　　忽地，我聽見了一個微弱的聲音。一開始我以為是在叫我，便向四周張望、尋找聲音的源頭，好不容易，我從人群間的隙縫瞧見在靠近地面的地方，有一隻……兔子？
　　我的語氣會產生遲疑不是沒有原因的，那隻兔子的長相跟我認知裡的兔子有點差距——「它」有著黑亮的雙眼、小巧的尾巴、長長的耳朵、細細長長的手腳，和粉．紅．色．的．身．軀。
　　沒看錯的話，那是一隻「兔子的布偶」。
　　只見「它」吃力的用後腳站立著，一雙長手努力的向上揮舞想吸引路人的注意，無奈身為布偶的它實在太過嬌小，路人看都不看它一眼。非常難得的，我對它產生了興趣，開始往它的方向移動。
　　「對……對不起……請理我一下……」兔子完全不氣餒的繼續朝著人群喊到，不過連我都很懷疑，這樣微弱的聲音人類聽得到嗎？
　　怕它被不長眼的人類踢飛，我伸手從後方將它托起。起初它愣愣的沒有意識到發生什麼事，過了一會兒才回頭，看見我，二話不說，眼淚撲簌簌的落了下來。
　　「拜……拜託……請……請聽我說好嗎？」兔子哭泣著。它的眼淚，是很溫柔的味道。我點點頭。
　　「可……可以麻煩你……到那家瓷器店裡去看一下嗎……真的……只……只要一下下就好……不買東西也……也沒關係……」兔子以請求的語氣，淚眼汪汪的望著我。我的眼神中充斥著不解，歪歪頭希望它繼續說下去。
　　兔子抿抿嘴，「因……因為那家店一……一直都沒有顧客……再……再這樣下去……它會消失的……只……只要進去看一下就……就好……」兔子說著，眼淚又要往下掉。
　　「這是『要求』嗎？」
　　大概是沒想到我會回話，兔子愣了一下，接著用十分堅定的語氣回答了我的問題。「嗯，這是要求。」
　　我有點吃驚，它給人的的感覺跟剛才完全不一樣了。雖然它在回答完我的問題之後就像漏了氣似的紅著臉從我的手中跳落地面，大概是對自己自信滿滿的態度感到不好意思。我牽起它的手開始往回走，而它則一臉不解的看著我，「你……你答應了？」
　　「嗯。」不想多話，我簡短的答過。
　　兔子抬頭看著我，「是……是因為我說是『要求』嗎？」
　　「算吧。之前的事。」我想起女孩說的「還會再見。」
　　雖然我的句子不太通順，但兔子似乎聽懂了。它用另一隻手扯了扯我的衣袖，並在我低頭看向它的時候給了我一個大大的笑容，一個不論多大的冰山都絕對會毫不猶豫的融化掉的巨大笑容。
　　「謝謝你！」

　　男子和女子結束練習，並肩步出樂館。他們看見前方的不遠處，一隻粉紅色的兔子布偶正站在路中央。它的右手高高舉向上方，並抬頭朝著自己右手高舉的方向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即使那裡什．麼．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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