雛的物語

纂文人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電波吧？－－－－－－－－－－－－－－－－
－－－－－－－－－－－如果能從裡面理解出什麼玩意，那肯定是騙你的－－－－－－－－－－－



　　有聽過一人信仰神的故事嗎？

　　從前從前，在某一座山的山腰上，有一間破破爛爛的廟，裡頭豎了一座窮神像。
　　窮神很有靈性，只要有人去拜，給予信仰，便會發出光芒，賜與神力。而信仰他的人會不停地把自己的東西分出去，越變越窮。
　　沒有人願意變窮，沒有人願意變得一無所有，所以沒有人拜窮神。久而久之，這座窮神廟沒人整理，於是木頭樑柱直變彎，三道牆斑駁得只剩紅磚，地板也生了一層黑黑粘粘的垢，門邊一角堆滿風積的落葉，滿是淒涼。
　　
　　但是，有一天，一個不信邪的巫女上了山，見到破廟如此，於是拿自家的木頭補樑柱，用自家的漆修好牆，用自家的菜刀刮掉黑垢，又用自家的掃帚掃去落葉，最後用自家的布，把神像仔細擦個乾淨，然後拍了拍手，拜了拜。
　　這神像果真靈驗。一發光，巫女的神社就因為地震垮了。
　　沒了家，巫女把家當搬來廟，索性和窮神一起住，而窮神也繼續向她討東西：屋瓦因為大雨壞了，巫女就拿自家的鋪；窗戶因為大風吹了，巫女就拿自家的修；山上有人遇難，巫女就拿自家的飯餵他們；山下的橋被大水沖走了，巫女就拿自家的香油錢去造橋。

　　很快的，巫女變得一無所有，坐在空蕩蕩的廟裡發呆。
　　而這時神像卻說話了：
　　「真是了不起，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願意付出的人。不畏失去，才能得到更多。」
　　「可惜我全部都失去了，沒辦法再施捨。」巫女回道
　　「那麼，就換我施捨了。」
　　窮神於是把自己的能力送給唯一信仰他的巫女，從此不再說話，也不再顯靈。
　　而巫女得到能力，也十分高興，便改造能力，送出更多更強悍的彈幕，解決異變，造福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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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雛好喜歡這個故事，好喜歡好喜歡。
　　
　　身為厄神，她同樣期望有一天能遇見不顧一切信仰她的人。
　　「可是為人類收集厄運是小雛的責任，不可以為一個人誤了大事。」
　　她總是這樣告誡自己：
　　「厄運比什麼都恐怖，比任何想得到的恐怖還要恐怖。所以為了大家，小雛必須一個人。」
　　所以哼一口氣，小雛搖搖她的腦袋瓜，打起精神繼續尋找：
　　「左邊跨出一大步，右邊劃弧轉圈圈，再墊起來一小跳，地上只留小點點。」
　　數著拍子，輕快跳著只屬於小雛的舞步。只要猩紅色的裙擺旋開，那山間落葉也要脫離重力的陰霾。一切的不愉快，都在小雛踏過的短暫時刻全部抽走，留下的只有淡淡的喜悅。
　　因此，小雛總喜歡繞上一大圈，回到原點，匆匆看見小動物因為清新氣息而聚集，抬頭想要嗅出什麼的模樣。
　　不過她總是只能匆匆瞥見。那些小動物一看到她靠近，又馬上逃得無影無蹤。
　　因為小雛的身上滿滿是看到就要皺眉頭的氣息，只要是生物都會因為本能逃走的。

　　沒關係的，她告訴自己：
　　「只要看到他們就滿足了。」
　　小雛很容易滿足，所以才會這麼快樂。
　　
　　不過快樂的人，偶爾也有煩惱：
　　「雖然小雛得一個人，不過如果真有人不怕厄運的話，那該怎麼辦啊？」
　　她沒碰過，所以很認真思考：
　　「如果真的有，那他會是什麼樣子……
　　在她思考的同時，正好有一人出現在她面前：
　　歷經滄桑，是這個人給小雛的第一印象。
　　黝黑的皮膚，是太陽給他的試煉；消瘦而駝背的身影，是歲月賜他的智慧；手上的疤痕，是經驗予他的鑿痕；緩慢卻堅毅的步履，是自信贈他的利器；不過清晰而洞察一切的碧綠雙眼，卻是天生的寶物。
　　小雛又仔細看他：
　　黑的頭髮，白的頭髮，互不相讓，把他的頭染成灰色，染成正義的顏色。長長的，披在腦後；有些捲，有些直，一半一半的，無法歸類。眼窩好深，眉骨好高。眼一閉，兩邊的魚紋裂得好深；再一開，碧綠色的眼眸像湖泊一樣。鼻子又塌又扁，可是嘴巴又寬又厚，很適合笑臉。只是這一笑，不只眼睛兩邊，整張臉都裂出皺紋來了！
　　他在笑，對著小雛笑，很溫暖的微笑。
　　小雛好驚訝，怎麼有人會對她笑呢？怎麼有人不怕她身上的厄運，刻意靠近呢？
　　但他不只笑，而且伸出雙手，攤開，露出滿手的繭，歡迎。
　　在歡迎小雛嗎？
　　她不知道那個動作是不是歡迎，於是退後一步。
　　再想一想，她也學著這個人，把雙手攤開，露出又白又嫩的掌心，歡迎。
　　於是，那個人的微笑，更開了。」

　　「嗯！就是這樣的人吧！」

　　小雛很開心，因為她遇見了想像的人，而且是願意信仰她的人。
　　她又輕快跳起來：
　　「右邊跨出一大步，左邊劃弧轉圈圈，再墊起來一小跳，地上只留小點點。」
　　頭上的緞帶打轉，打中小雛的鼻子。
　　「唔欸？」
　　蹲下來，摀住自己的鼻子，摸一摸：
　　「不痛不痛，小雛不痛。」
　　剛剛的不是懲罰，是意外。小雛沒有害到別人，她只遇見想像的人。
　　所以她站起來，重新整理緞帶，綁好，再次舞動，用腳步踩出萬花尺的舞步，畫出複雜而美麗的幾何圖案：
　　「美麗的事物總有哀愁作伴。」
　　她一邊跳，一邊吟道：
　　「漩渦很美，總有漏盡的時候；龍卷很美，總有風輕的時候；螺殼很美，那是因為失去宿主；鑽頭很美，就是因為無有匹敵。」
　　小雛踏過的土地有清新芳香，暫時是如此。小雛走過的地方有鳥獸聚集，暫時是如此。
　　小雛付出貢獻，她的付出沒有人能回報。小雛十分快樂，她的快樂沒有人看得見。
　　不過，可以決定小雛快樂的人，就是她自己。
　　所以她很快樂。
　　「美麗的事物既然有哀愁作伴，也該有快樂平衡。」

　　正這麼想的時候，她的肩上出現觸感，從後頭輕輕放上，帶點粗糙，帶點溫暖。
　　是她熟識的手。
　　年邁的信仰者就站在她身後，讓小雛一時不知所措。
　　而黝黑的臉上卻露出象牙黃的鑿痕，笑了。他肩上的披甲也露出只剩線條的肌肉，綻開。
　　「你是誰呢？」
　　老人不說話，只伸出佈滿厚繭的雙手朝上，歡迎。
　　小雛明白了。
　　「你成真了！」
　　於是，她也伸出雙手，手心朝下，輕輕蓋住他：
　　「這是一雙歷經滄桑的手。」
　　黑手的主人放任小雛手指溜過，隔了一層，留下輕飄飄不踏實的觸感：
　　「這雙手握過什麼？這麼粗糙呢？」
　　「這雙手做過什麼？如此厚實呢？」
　　「這雙手碰過什麼？傷痕累累呢？」
　　
　　小雛不知道，老人不回答。
　　
　　她的手往胸膛滑過。以往的結實被時間掏空，只剩下皮，垮垮的。
　　她的手往肩胛撫過。這裡的肌肉因重擔更堅，陷不下去，硬硬的。
　　她的手往手臂順過。滿佈的筋脈如盤根般密，結的感覺，擦擦的。
　　「你是什麼人呢？」
　　「鐵，都是鐵。」
　　小雛看見老人碧澄澄的雙瞳。只有這裡沒有時間。
　　有那麼一瞬，小雛想要那雙眼睛。
　　不過老人瞇上它，就看不到了。看到龜裂的大地。
　　「為什麼信仰我呢？」
　　「迷惘。」
　　「欸？」
　　當小雛停止認識時，老人舉起雙手，輕輕接起小雛的臉頰。有那麼些刺痛。
　　小雛不討厭。那是平衡，也是快樂。
　　「美麗總有哀愁作伴。」
　　從老人口中說出小雛心中的話。
　　他眨眨眼，她也眨眨眼。
　　原來如此，這個時候是快樂。小雛這麼覺得。

　　老人消失，刺痛的觸感也跟著消失。
　　「啊。兩個人變成一個人呢。」
　　這樣很好。因為巫女最後也是一個人。於是小雛又變得快樂：
　　「原來有想像的人陪伴，是這麼快樂的事。」
　　不過煩惱接踵而來。這下要用什麼舞步表達快樂呢？
　　很快的，她發現自己想不到答案，於是煩惱開始轉圈圈，漸漸加快，加快，加快。

　　咻－咻－咻－
　　
　　「那捏造一個呢？快樂，就是這樣，這樣，這樣，這樣。」
　　小雛不知道是哪樣，只是一直說這樣。
　　只要感覺得到快樂就沒錯。
　　所以風起，風捎，風吹，風掃，風卷，風嘯，風狂，風暴──就是這樣，這樣，這樣！
　　這樣往上上天際！
　　快樂是這樣嗎？
　　「嗯，一定是這樣！」
　　小雛自拍胸脯保證，卻太過用力而咳嗽，失去旋轉的動力。
　　風停，掛在半空的小雛從天空落下，呼的一聲掉下來。

　　咚。

　　「好痛！」
　　摸摸屁股，揉一揉。
　　「這是懲罰嗎？應該不是，我想不是，可能不是，也許。」
　　小雛是厄神。所以神不會死，只是會痛。
　　「吧？」
　　她得好好思考，所以索性盤坐在殘枝斷木上。
　　厄神不會死，不過會痛。
　　「嗯！」她同意。
　　厄神會痛，被處罰會痛。
　　「不對，那不是處罰。可能不是。」她搖頭否認。
　　可是她明明很快樂！
　　「沒錯！小雛很快樂！」
　　所以快樂會痛。
　　「會痛嗎？會痛嗎？嗯，會痛，會痛。」
　　「原來如此，快樂要平衡。」
　　「所以我是美麗的事物。」
　　得到結論了。
　　小雛因為被誇獎而露出「嘿嘿嘿」的傻笑。

　　都說了小雛很容易滿足的。
　　只是這下她就不能跳舞了，會摔下來的。這個時候應該用走的。
　　「沒錯，用走的，直直地走。」她很滿意這個答案。
　　所以小心翼翼，踏出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滑倒。
　　厄神非得轉圈圈跳隻舞才行。原來如此，以前都沒注意到，是盲點呢。
　　跟螃蟹眼裡的人，人眼裡的螃蟹一樣呢！
　　小雛對自己比出勝利的手勢，又笑出來。
　　因為，看到這個手勢，嘴巴一定要跟著大大翹起。
　　「所以是難題啊！」
　　原來要笑成那樣，實在不簡單呢！
　　小雛又學到新的知識。所以反反覆覆的，又回到快樂。
　　而就在她決定放棄成見而起舞的同時，想像的老人再次出現。
　　手上拿的是戰戈，肩上扛的是重甲，胸前掛的是護符。半黑半白的頭髮打成一條螺旋辮，掛在黑斑鱗比卻蒼勁有力的脖子，像條花蛇纏老松。
　　「你是想像的人，可是你又是誰呢？」
　　小雛不解，觀察他的頭歪一邊，試著從不同角度思考。
　　可惜，這個老人怎麼看都像在生氣。
　　他蹲下身子，舉起戰戈，直直對準小雛，一句話也不說。碧綠色的雙眼張得好開好漂亮。
　　「如果我是美麗的事物，那你是快樂，還是哀愁？」
　　無法理解。小雛踩著小碎步，往左邊繞個弧，右邊繞個弧。老人也往右警戒，左邊警戒。
　　「是圓規！原來你是圓規！」
　　小雛因為新的發現而快樂，但老人的眉毛卻像峭壁豎起。
　　「啊，錯了，果然是哀愁啊。哀愁就該讓快樂平衡。」
　　冷不防攀上老人的肩，小雛的手往他的心口一摸：
　　「噹的一聲，馬上平衡！」
　　說時遲，那時快。老人連成一道的眉頭斷開，好像還聽得到「啵」的一聲，停止了。
　　「啊，又錯了。」
　　小雛敲了敲頭，輕輕跳開老人。
　　老人沒有消失，就坐在那裡不動。
　　「好像什麼地方出錯了？」
　　才剛要坐下來思考，小雛就找到答案了。
　　她的身邊多了好多小動物，有抱著猩紅裙擺的，有握住她的手的，也有玩弄頭上緞帶的。
　　「哦！兩個人變好多個！願望實現了呢！」
　　
　　小雛好快樂。
　　
　　「謝謝你。想像的信仰者。」
　　老人雖然坐著，卻也盡力彎下腰，緩緩壓下頭。

　　　　　　　　　　　　　　　　　　　　　　　　　　　　　　　　　　－雛的物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