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之狂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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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流浪ㄉ果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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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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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向,沒有用的……』織梅哽咽地說:『我們找不到的!』
『不要這麽悲觀,我們一定可……』
『你忘了嗎?湯仕敬說,殺人魔法是從阿格裏帕的遺稿中發現的!也就是說……沒有其他人看過這個魔法,也不可能會記載在書上!』
這句話重重地擊潰了劍向的求生意志。沒錯,世界上只有阿格裏帕與湯仕敬兩人研究過『猶大的獄門』,其中一人死於五百年前,另一人死於今天下午。湯仕敬看見阿格裏帕的遺稿中寫到『猶大的獄門』沒有解法,而他則深信不疑。因此,『破封之鑰』的相對魔法構圖就算存在,也沒有人會知道。
一切都完了。
『劍向……劍向……我們都會被殺,對不對?可是,至少我死去時,你在我的身邊。』織梅主動抱住劍向的腰身,彷佛回光返照般活潑熱情。
劍向軟弱無力地回擁織梅,感覺她依然火燙的美好肉體。他回想起自己從三月底以來,與這名美麗女子的命運逐漸膠纏在一起,直至今夜永不分離。爲了織梅,他捨棄了前途光明的工作、涉有兩起謀殺案的嫌疑,並與她逃亡到這間空屋。
假如夏詠昱和鍾思造一樣,都採取自我囚禁的方式避難……
那麽,他會死在這間屋內。但劍向就不會受到大樓監視錄影帶的催眠,也不會無意識地私藏那卷DV帶。也許DV帶會被其他同事取得,並由專案小組來搜查織梅的下落。
假如他沒有接到戈太太的報案電話……
當夜另一個值班的同事,是個性隨和爽朗的立爲。他一定聽不出戈太太的恐懼,也不會認真看待她神經兮兮的言行舉止。或許他淹殺巨鼠後就結了案,鍾思造的屍體將由其他人在其他時間發現。
假如噬食鍾思造屍肉的老鼠只有一頭……
這頭巨鼠一定會吃到撐破肚皮爲止,或是吃得體型大到無法自廚房排水孔離開三○一室。那麽,戈太太就不會抓到兩隻巨鼠中被趕出三○一室的其中一尾,更不可能緊張得鄭重報案了。
然而,與織梅相遇,他沒有後悔。在不斷的追尋過程中,他深信這是正確的選擇。劍向不單渴望愛情,更希望能拯救生活籠罩陰霾的織梅。從看完那卷DV帶以後,他就已經決定了。
看到織梅甘願和自己一起死去,劍向其實一點都不快樂。他反而深覺自己如同涉過千驚萬險的騎士,在尋獲美麗的公主後卻無法將她送回王城的香閨中。
--如果只有一頭老鼠……如果夏詠昱不離開自家……如果大巨鼠不趕走小巨鼠……
在這一瞬間,劍向的腦中遽然電光火石!
他溫柔地擡起織梅既幸福又悲傷的臉蛋,吻著她顫抖的紅唇。
『梅梅,我會讓我們都活下去的。』劍向的語調強作冷靜:『但是,我得立刻離開這裏。』
織梅瞪大雙眼,臉上充滿不可置信的絕望。
『劍向,你要離開我?』
劍向依然緊擁著她,『我們必須活下去。所以,我只能孤注一擲,賭命試驗那個方法。』
『還能有什麽方法?』
『時間不多,我沒有辦法詳細解釋……那個方法太危險了,我不能帶妳去。』
『我不要!』織梅的神情又悲又氣:『你們男人總是這樣!神秘兮兮又愛逞英雄!』
『我不想和妳一起死。』劍向溫言說,『我只想和妳一起活下去。』
『劍向……』織梅不再反駁,她堅定地點了點頭。
兩人的身體輕輕分開。劍向站起來,他開始思考離開房間的方法--書房裏只有一扇窗,然而,這裏位於三樓,距離地面將近十公尺,如果沒有長繩的協助,就無法毫髮不傷地抵達地面。
這裏找不到繩子--除了書櫃外,房中僅有一部電腦,而所有電線的長度總和亦不夠。
『梅梅,聽我說。我沒辦法從窗戶離開。』劍向停頓了一下,『只能從門口出去。』
『什麽?但門外有……』
『我知道。』劍向回答,『聽我說。如果我打開門想出去,鬼就會沖進來,這樣我們倆都會被殺。但是,若是妳躲起來,我就能放心地一個人突破重圍。』
『不行,這樣太危險了!』
『我可是柔道五段、空手道四段的高手。』劍向安慰她:『我記得在前年年底,有個獸性大發的瘋子也被我制服得乖乖的呢!』
『我怕你會……那,我該躲在哪里?』織梅環顧四周,這裏連一個小櫥櫃也沒有。
『我們把書全搬下來,在牆角堆成一面小牆,妳就躲在牆後。』
『你是說……』
『沒錯。等我離開後,妳再溜出來把門關上,堵好櫃子後把書重新放回去。』
『我懂了。』
『妳一定要等我回來。我希望到時妳可以唱歌給我聽。我想聽那首歌詞有「待在這裏不要離開」的歌。』
『嗯。』
兩人不再沈浸於難分難舍的愛戀思緒中,劍向以背將書櫃抵住,由織梅取出成排書籍,積叠在書房一隅。織梅設法將這些厚薄不一的書籍堆成不規則狀,但卻不透出任何空隙。
隨著書櫃重量的減少,劍向感覺到房門逐漸增強的震撼。在門後發動攻擊的,不知道是何種模樣的惡鬼?
織梅將書籍堆高成她可躲入的程度,點頭示意後隨即隱沒。劍向調勻氣息,接著就奮力將書櫃推開。門後的惡靈似乎察覺房內的動靜,他的衝撞也曳然停止。
『呼呼呼……你決定出來送死了是嗎?』
門後的厲鬼喘著氣沙啞地說。劍向突然有一種不知道在哪里聽過這個聲音的錯覺。他握緊拳頭,準備與未知的惡鬼行殊死鬥。
『我現在就出來!』劍向鼓氣揚聲大喊。
他無法繼續猶豫,憑恃一股血氣之勇打開了房門。在殘破欲碎的門後,很不可思議地出現了一個服儀端正、長相俊秀的青年,與原先設想的魔界惡靈完全不同。
然而,劍向反而充滿恐怖的戰慄!
--是他!
劍向在刑事局的檔案中看到他的照片不下數十次。劍向從未與他見過面,卻熟悉他的家世背景、求學過程及曾經換過的工作;劍向記得他屋內的擺設、指紋的紋理、齒模的痕形和他的精神鑒定報告內容。劍向也曾守在電視機前盯著實況轉播,參與他接受槍決的過程。
噬骨餓魔洪澤晨。

洪澤晨的臉綻開笑意,渾濁不堪的眼球凸出,彷佛將掉出眼眶。他的嘴角輕撇,露出飽嘗人肉仍無法止饑的利齒,將沈重的烏色大鐵錘舉高。
劍向想起連續命案的檔案照片。犯罪現場既像古代的屠宰場又像瘋狂科學家的生物實驗室,不僅血灘處處,柔軟黏膩的人體各內臟任意棄留於地板上,殘散的肢體則如同尚未完成的木偶亂置成堆……
若仔細檢查這些屍塊、碎骨,則可以清楚辨識他們曾遭鈍器擊打或受銳物蹂躪--作案的工具,是洪澤晨至大賣場購買的各式木工器具,包括鐵鋸、鑽子、鋼釘、銼刀、刨刀和鐵錘。
劍向一點也不願將自己接下來的處境聯想到鍾思造及其它受害的無辜老人。
他直奔洪澤晨站立處想將他撞倒,並希望能引開他的注意,使他沒察覺到書房裏還有別人,讓織梅可以免遭毒手。
但,洪澤晨迅捷的行動反而令劍向措手不及,他的肩頭被鐵錘狠狠擊中,肩胛骨發出刺耳的碎裂聲。劍向痛得咬破嘴唇,他不希望織梅聽見自己哀號的慘叫。而洪澤晨無視于劍向痛苦的扭曲表情,繼續揮動鐵錘,再次重擊他已然骨折的傷處。
這回劍向終於痛得悲鳴出聲,他的眼眶也溢出淚水。就在洪澤晨對準他的頭顱準備發出致命的進攻時,劍向總算撲倒了洪澤晨,一人一鬼同時滾墜樓梯。
劍向抱住洪澤晨,他的肌膚傳來顫牙的寒意,原來這就是鬼魅的體溫。他雖然預期能夠以柔道技巧在滾下的過程中制伏洪澤晨,但洪澤晨的怪力卻抵住他的胸口,他幾乎無法施勁。
滾到二樓,劍向順勢壓住洪澤晨,卻躲不開洪澤晨已鬆開鐵錘的雙手。洪澤晨纖細、如女人般的手掌緊鎖他的頸子,令他將近窒息。
劍向使盡全力,對洪澤晨強拳以報,可是洪澤晨不動於衷,繼續施加纏掐劍向脖子的力道。劍向這才想起自己肉搏的物件是個瘋狂的惡鬼,拳打腳踢對他而言根本是無關痛癢。
--好可怕的力量……這就是『猶大的獄門』的威力嗎?
劍向的腦部開始缺氧,他逐漸喪失意識。
五分鐘以後,惡鬼洪澤晨終於將劍向扼倒,爲了確定他再也無法反抗,洪澤晨還久久掐住劍向的喉嚨不放。最後,見劍向真的不再動彈,惡鬼轉而步上樓梯,想尋找掉落在臺階的那把錘子,準備進行屬於自己的祭典。
就在此時,劍向突然起身拔腿狂奔,直下一樓。洪澤晨轉身後已來不及追上,他趕緊跟隨在劍向背後想一把攫住他。
強忍左肩骨折與喉頭嚴重淤青的疼痛,劍向不顧一切地向前逃去。他想起在方才剎那間的暫時性昏迷,是由於發自周身的狂亂戰慄感所致。而在戰慄一結束,他隨即恢復清醒,並發現洪澤晨已放開了他。
--沒想到戰慄感竟救了我一命……
劍向必須讓洪澤晨離開這棟房子,才能保證織梅的安全。他動作迅速地打開一樓大門立即帶上,同時掏出車鑰匙,竄至機車停放處跨上車背發動引擎。
見洪澤晨也打開了大門欲追過來,劍向才催促油門向前飛馳--如此一來,織梅應該有充分的時間將書櫃堵牢房門,不給惡鬼侵入吧……?
騎在奔騰如電的機車上,劍向終於能體會到夏詠昱夜間獨行的恐懼了。經過耗時費神的巫術資料查找,現下已近子夜。闃無人煙的馬路、幽黑矗立於兩旁張牙舞爪的行道樹群,在在都予人隨時可能冒出兇猛鬼魂的神秘感。
劍向的左臂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來。在吞咽口水之際,喉嚨就會突激起令呼吸困難的劇痛。他痛得掉出淚水,眼前視線一片模糊。但他仍然得堅定意志,朝目的地勇往直前!
能否見到明天的太陽,取決於這一次的行動是否成功……無論如何,這個方法必須成功。
除了封印之外,劍向最後所能想到的方法,只有--將厲鬼逐離身邊!
這是夏詠昱給他的啓示。
回想起來,令人幾乎無法相信的是,夏詠昱居然膽敢離開閉鎖的房間,在深夜的大街上跟蹤自己。這和織梅或自己遇鬼的情況完全不同。當魔法施加在自己身上不到一天,厲鬼就已發動致人於死的攻擊了。
爲什麽夏詠昱可以在空曠地區活動許久,卻未馬上爲惡鬼獵殺?
劍向曾經問過湯仕敬,難道他不怕『猶大的獄門』降臨在身上嗎?當時湯仕敬根本不當一回事,他不屑地回答自己是魔力高強的巫師,所以一點都不怕惡鬼纏身。
沒錯,他不怕鬼--因爲他是具有魔力的巫師。
相同道理,夏詠昱之所以遲遲才被害,是由於他也修煉魔法,具有些微的魔力。
阿格裏帕亦是個魔力深厚的巫師,他不僅發明了『猶大的獄門』的最初版本,身旁還有小鬼服侍,爲他執行邪惡的任務。魔鬼不敢加害于他,甚至願意聽他使喚。
總之,只要身懷高強魔力,厲鬼就不敢近身。
這就是『大巨鼠能趕走小巨鼠』的原理。厲鬼確是十分兇殘邪惡,但在黑魔法師面前,他們不是乖乖聽命就是遠遠逃逸。
劍向不曾學過巫術,自然沒有任何魔力。但沒有魔力的人,卻可以藉由內藏魔力之物來保護自己。正如同耶穌基督在最後的晚餐所使用的木杯、死而復生時包裹在身上的屍布,都具備神聖的靈力,足以驅妖克邪。
因此,當下劍向唯一能夠取得的魔法物品--就是湯仕敬的屍骨!
湯仕敬的黑魔法功力已修煉五百餘年。受其魔力的庇護,定能完全驅散來自地獄的惡鬼。
而現在湯仕敬的屍體應該已經從曹公路的教會會館處移走。由於這是一樁槍擊命案,受創的遺體必然將送往停屍間由法醫做進一步的解剖勘驗。
至於停屍間的所在位置,就在高雄市立殯儀館。
高雄市立殯儀館在三民區本館路上,地處高雄縣、市間交界處。距離澄清湖及金獅湖不遠,附近尚有民用火葬場、覆鼎金公墓、三民區第一公墓、鳥松鄉第四公墓、軍用火葬場、回教公墓以及爲數甚多的喪葬禮儀社。
午夜時分一人驅車進入高雄縣境內墓地最集聚稠密的區域,感覺非常不舒服。但,爲了自身性命安全,劍向硬著頭皮也要火裏來火裏去。
現在他已能目見鬼魂了,一想起不知道在殯儀館處究竟會看到什麽,就禁不住發寒。
更何況,他是衆鬼獵殺的首要目標……
從夏詠昱家出發,自複橫一路改道中正二路,再從大順三路左轉,可連接至建工路;而建工路則與本館路交叉,直通市立殯儀館。這是最近捷的去路。
此時他正轉入大順三路,原本車輛稀稀落落的道路上,居然傳來高分貝的車胎摩擦聲。
一輛覆滿灰塵、高速行駛的舊型砂石車疾行而來,劍向定神一看,砂石車前座的擋風玻璃全然破裂,邊框殘留尖銳的玻璃碎刃。駕駛座上坐了一個額骨凹陷的壯漢,他的兩眼由於額頭的凹陷向眉心靠攏相對,正發狂地朝他直沖而來!
這是駕車的厲鬼!
劍向旋即催動油門閃避,但車尾仍被掃撞了一下,使他完全失去平衡,隨車體仆倒在地。砂石車在道路另一端煞車停止,並準備回車追撞劍向。劍向很快地從柏油路面爬起來,邊扶車身邊上車猛然加速。
就在方才跌倒之際,劍向又磨破了雙掌,左肩也愈益刺痛。他根本無暇回頭確認尾隨將至的砂石車究竟距離自己多遠,一心希望能遠遠抛開背後巨大的引擎爆發聲。
停靠在右側人行道上諸多車輛不停向後飛快位移。成排黯然無光的車頭燈,彷佛無情地在欣賞人鬼之間的極速追逐戰。
在劍向前方數十公尺處有一座天橋,他難以置信的看到天橋的鐵欄杆頂處,有一個身穿暴露洋裝的長髮女鬼直立在上緣。女鬼的面貌、表情完全看不清楚,但她的身材極爲細瘦,如風中枯骨般靜站在半空中。
就在劍向的機車逐漸接近天橋時,女鬼忽然平舉雙臂,突地縱身飛下。女鬼想飛身撲殺自己的念頭閃過劍向心中,他反射性地將機車的龍頭偏朝快車道,車身嚴重傾倒之餘,重重地斜撞在馬路中央的安全島上。劍向隨車子跌落在車道另一面。
雷霆般馳來的砂石車碾過女鬼的腰身,然後遽然煞止。女鬼的上半身匍匐離開巨大的輪胎底部,她的動作迅速,飛快地靠近劍向倒臥的位置。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女鬼的雙手突現利爪,猛然向他伸抓過來。
劍向不及反應,被女鬼抓住腳踝。他用力踢擊女鬼的頭部,沒想到一踢之下女鬼的半邊臉頰竟被踢了下來,漆黑長髮下露出淒白的頭骨!
眼見掙脫不開,劍向只好拖著女鬼的上半身騎了機車直接發動引擎,想利用加速的衝力抛出女鬼。但女鬼在這時以她的尖齒狠狠地啃掉劍向一塊小腿肉,讓他痛得幾欲失神。
機車輪胎隨即打滑,再度翻覆的車身壓折了女鬼的手腕,劍向腳鐐般的死箍終於松脫。苦撐著遍體鱗傷的身軀,他拉起機車龍頭疾奔飛去。
砂石車並未放棄追殺劍向,惡鬼駕駛緊貼安全島邊緣,不斷對他鳴放汽笛似的喇叭聲。
建工路與本館路交叉口附近的建築物上方,有一面某電信公司的巨幅燈管廣告看板。看板發出深藍強光,周圍浴在一片紫青的詭譎色彩之中。
通過進入市立殯儀館的路口前,可看到中山高速公路自上橫錯而過。
建工路的道路末端已縮減爲二線道,劍向只能以蛇行方式閃躲砂石車的襲擊。他雖身受重傷卻好不容易冷靜了下來,技術純熟老練地利用路口的急轉彎,使砂石車龐大笨重的車頭衝破叉路底的石板牆上。
劍向發現額頂緩緩降下一條血河,積蓄在眉間並從眼尾處流落。這是方才墜車的傷口。
馬路兩側除了任意蔓生的雜草叢外,還亮著燈光的店家都是深夜尚未打烊的喪葬禮儀社。透過店面的落地窗,能看到製作精美的展示用棺木、滿櫃的骨灰壇、各項法事道具及老闆對外界漠不關心的臉孔。
沿路繼續驅車賓士,可見到不知後方圍了什麽地、高過人身的鐵皮牆。牆面以噴漆寫上『你要工人嗎?』字樣並附有聯絡電話;左側的野草聚生地,則停放了幾輛報廢的卡車及怪手,數個車窗方格皆全然闇黑。此處一小角是車的墳場。
順道右彎,經過『懷思堂』高聳大門,即是殯儀館停車場。
陰森的停車場上空無一物,旁邊不遠處供家屬做守夜靈堂用的一樓建築物,窗口皆挂上黃色緞布,緞布後透著橘色的搖晃燭光。
法醫驗屍的解剖室位於靈堂之後的更深處,劍向尚未決定是否在此停車之前,就感覺到周遭的氣氛極端怪異。
毫無光亮的前方傳來低沈的說話聲。那並非單一的說話聲,而是滿山遍野的異口同聲,像是在誦經,也像是在禱告。
隨著聲音越來越清晰,漆暗的前方終於有了動靜。在劍向的面前,出現了一排齊步走近的亡靈。不,並不止一排。在第一排的後面,還有第二排、第三排……這些亡魂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如暴潮巨浪地自陰森的山頭、陡坡間湧現,光是目測完全無法判斷數量爲何。他們全都身著白色喪服,全都目露凶光地瞪著劍向。
『你逃不掉了、你逃不掉了、你逃不掉了、你逃不掉了……』
劍向的寒毛直聳,這些幽魂開始往四周包圍,並伸出雙手開始上下舞動。他們還未將圍圈收攏,即猶如舉行慶典繞著他狂笑叫囂。
『你逃不掉了!逃不掉了!逃不掉了!逃不掉了!』
亡靈們的呼嘯愈來愈響亮。劍向無可避免地直視到這些死靈的長相,他們像電影中的食人僵屍那樣,頭皮發膚殘缺不全,臉孔陰黑浮腫,枯萎的細舌舔舐著碎裂的雙唇,充血的眼睛裏散發出垂涎欲滴的貪婪神色。
劍向再也無法忍受,他大喊一聲,像二次大戰時日本神風敢死隊駕飛機俯衝美國船艦般,將機車油門催至最底處,企圖突穿惡鬼構築的城牆。
惡鬼見劍向意欲脫逃,也迅速聚集靠攏,要將他重重圍堵。
就在劍向所乘機車撞倒第一排厲鬼的瞬間,劍向屈身踏足自機車座墊上縱身用力一跳,躍過惡鬼們圍起的牆垣,抱膝滾倒在地。接著他再也無法思及身上多處的骨折及嚴重擦撞傷,沒命地朝湯仕敬的停屍間狂奔。
他知道身後的惡鬼亦跟著蜂擁隨至,因爲他們的祟囂聲疾貼耳背般逼襲而近,就像有一支閻王所指揮、爲亡魂送終的死亡交響樂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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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覆: 既晴

句點(完結篇)

經過了三個多月的休養,我終於在五月初獲准出院。
自從聆聽吳劍向敘及此一靈異事件的始末起,我和他開始了一段奇妙的合作關係。我一面記錄他的口述內容,一面與他對照我所完成的初稿有無遺漏任何細節。我彷佛成了一名傳記作家,記錄著一名優秀刑警所經歷到最不尋常的案件。有時我會被他從夢中搖醒,我只好睜著惺忪的雙眼替他寫下他忽然想要補充的故事細節。
然而,就在我完成故事的最後一章,我們的密切互動卻遽然終止。吳劍向的言行表現忽然回到以往我們初識時的點頭之交,與我談起話來感覺既客套又生疏,與先前的熱烈態度截然不同。我不曉得這究竟爲什麽--他說完了自己的故事後,彷佛完成了『與我爲友』的任務似的?
主治我的醫生在這時候向我恭喜,說經過治療後我的輕度憂鬱症已經痊愈,毋需繼續住院。我總算可以重回北部,而妻也不再勸我回避工作壓力了。
我收拾簡單行李、隨身攜帶的文具及稿件離開病房,吳劍向對我報以微笑,那時他手上還握著那塊黃黑色的固體。
那並非石頭,而是湯仕敬右手食指的指骨。
『有了這個東西,我才能免遭厲鬼獵殺……不過,他們仍一直在我身邊偷偷窺待。』這是他說完故事後的結語。
聽完這句話,我不知不覺也油然産生惡鬼環伺的詭異感。
去年四月十一日深夜,他沖進市立殯儀館的停屍間,即全身撲倒在湯仕敬的屍身上。當時還留在解剖室的,尚有一位準備徹夜進行解剖工作的法醫,他大驚失色,完全無法理解吳劍向的怪異行爲,只好趕緊通報鄰近警局派人前來處理。
一批警察即刻趕到,但他們一時卻拉不開緊抱著屍體的吳劍向。最後,合衆人之力終於將身負重傷的吳劍向拖離現場,那時他手上牢牢握住的,正是在拉扯過程之間他抽出瑞士刀強拆硬卸的一截指頭。
出院以後,我立即前往拜謝某位重要人士,是他特意安排我住進那家醫院。事實上,我沒有對吳劍向說真話--我會遇見吳劍向,寫下他口述的故事,並非偶然。
早在入院之前,我就從報紙上知道了這個怪案。當時我深受此案吸引,把記載此案的各種時事雜誌全部搜羅到手,並準備再寫一本能引動衝擊性話題的罪案紀實小說。這部罪案紀實小說,絕不是警方搜查報告的大抄寫,我打算利用南下就醫的機會,與他實際接觸,親筆寫下他個人對本案的主觀看法。
爲此,我尋求某位醫界權威的大力協助,他曾在我學生時代治療過我的輕度憂鬱症。希望他能透過關係,讓我能結識這位與怪案牽扯不清的年輕刑警,並製造各種交談機會。這個寫作計劃,甚至連妻都被蒙在鼓裏。
然而,在完成初稿後,我發現他陳述的故事,果然和媒體的報導有極大的出入。
吳劍向被羈押後,依然不肯放開斷指。《焦點鎖定》四月號的新聞標題,以『精神錯亂的警界新秀』來形容吳劍向。文中提到,當時他聲稱『斷指有五百年之久的魔力。若我將斷指鬆手,惡鬼就會立刻殺了我!』駁回警方要他歸還斷指的要求。
吳劍向很快地由地方法院檢察官起訴,涉嫌近月來高雄地區的多起命案。三民分局的刑事組長高欽福表示,他是邏輯上唯一能殺害鍾思造的凶嫌;至於另一具同樣被殺于鍾思造死亡現場的無名屍體,則在一周內由熱心民衆報案後,確認爲自由攝影師夏詠昱。
《漏網》四月號對這段案情有詳盡描述。夏詠昱的屍體之所以獲得確認,是因有民衆發現一輛停靠路旁的房車遭竊賊搜括,車窗全被打破。管區警察接獲報案,根據車號得知這輛車的車主爲住在複橫一路上的夏詠昱。
然而,警察經偵查偶然發現夏詠昱已失蹤多時,馬上敏銳地感到不對勁,比對過失蹤日期後,即聯想到夏詠昱很可能就是三月底連續命案的那具無名屍體--無論外型、特徵,兩者均極爲酷似。在街坊鄰居的指證下,突破性地確定了屍體身分。
案情緊接著急轉直下,爲調查夏、鍾二人的關係,警方決定搜索夏宅,沒想到卻發現更離奇的事情--一片混亂、似遭人破門而入的夏宅三樓書房,俯躺一具橫死的年輕女子屍體。女屍生前並沒有遭強暴的迹象,但兇殘至極的殺人手法令人髮指,除屍身慘遭開腸破肚外,各種臟器亦被拖出體外,棄散在書房各角落。
命案現場中留有一隻女用皮包。皮包中除了有女屍的身分證件--她名爲張織梅,現年二十一歲--外,警方更意外發現一把警用制式手槍。
這支硝煙味仍存的手槍顯然在不久前曾開過火,而槍號證明了它就是吳劍向的佩槍,彈道分析報告顯示穿過湯仕敬頭顱、埋入牆中的子彈,亦是從這把槍的槍口射出的。
搜查至此,警方終於宣佈破案。鳳山市波蘭摩門教徒湯仕敬槍擊命案,自現場連袂逃脫的一男一女,就是吳劍向與已死的張織梅。
地院檢察官以涉嫌鍾思造、夏詠昱、湯仕敬及張織梅命案起訴吳劍向。不過,雖然檢方提出的殺人罪證歷歷可陳,卻仍遲遲無法將吳劍向定罪。
原因是,沒有動機。
辯方律師指出,吳劍向與四名死者完全沒有交集。事實上,警方根本找不到吳劍向殺害鍾思造的理由。毫無證據顯示他們曾經認識。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他和其他三人身上。不,更正確地說,他們五人,無論任何一人皆與其他四人沒有交集。
再者,吳劍向受捕後的自白,顯示他的精神狀態極爲異常。他的證詞內容,充斥著魔法、催眠術、夢境、召魂術以及潛意識等無稽之談。儘管吳劍向的某些說法合于現實狀況,但卻違背了一項物質性證據--警方找不到那卷DV帶,包括拷貝備份的VHS帶。另外,警方還查得,張織梅的工作原是陪酒女郎,男女關係本就複雜,數月以來則行蹤不明;她確實曾於一九九九年年底至歐洲旅遊,但卻查不出同行男子的身分,也查不出馬耳他島上的焦屍事件是否屬實,只能推測兩人爲掩人耳目,當時並未搭乘同一架班機。
最後,湯仕敬的簽證並無問題,他更不可能已經存活五百年……湯仕敬只是個在鳳山市區隨處可見、總騎著腳踏車四處傳教的平凡教徒。他對教會確實非常虔誠熱情,矢志奉獻一生於斯,但這和其他教徒並無太大差異。
辯方律師打算據此宣稱吳劍向已罹患妄想型精神分裂症,所有的命案都是在他發瘋失神之際、無意識間犯下的,準備向法庭爭取減刑判決。
在判決未定即引起爭議不斷的軒然大波之時,地院同意醫學專業人員的建議,暫時將吳劍向送往醫院,接受精神治療。
換句話說,吳劍向的法庭自白,也就是他在病院裏告訴我的故事,極可能全是妄想--他腦海中自編自導的妄想。

時事雜誌《高雄獨家第一手》的主編謝海桐是小我兩屆的大學學弟,與我同是『潮聲社』的社員。我們在社團結識,許多想法頗爲契合,因此畢業後也時有聯絡。
『潮聲社』並不是熱門音樂社,而是一個專門吸引新詩創作同好的小社團。由於中山大學臨近西子灣,時時善變的潮汐升落就是學校校景的一部份,本社成員們經常坐在岸邊堤石,面朝夕陽餘暉吟唱長詞短句,與潮聲相合,故名。
離開學校這麽久了,也不知道當時熱情投注的七人小社團還在不在?
謝海桐畢業後的境況與我類似:先是在報社當地方記者,然後轉戰雜誌圈,現在成了編輯。其實他是個土生土長的臺北人,但退伍後卻留在高雄謀生,和我正巧相反。
他私下有個非常特殊的嗜好,就是研究神秘學。舉凡魔法、秘術、各地軼聞傳奇、古代宗教儀式及其它關乎超自然力的東西,均多有涉獵。他在求學時即此一領域興趣濃厚,新詩創作時動不動就引用什麽卡巴拉哲學思想的譬喻。
原本我在高雄逗留期間,想抽空與他見面敍舊,但彼此的時間一直搭不起來。我在電話中提到最近在創作新的小說,內容關乎中世紀的魔法,卻十分缺乏佐證資料,所以希望他可以提供我一點意見,或是協助我搜集這方面更多的資料。
事實上,雖然我早知道目前撰畢的稿件內容,全是吳劍向的妄想,但心中卻充滿矛盾。我並不想盡數按照他的陳述內容發表,但更不想放棄這個曲折玄異的題材。我改變初衷,決定不以罪案紀實的型式發表,因爲我發現在我出院後,很多人以『憂鬱症』來攻訐我的名聲。
我不希望再和任何精神病症扯上關係。我很明白,假如我發表了這本以妄想型精神分裂症爲主題的罪案紀實小說,必定又會引起有心人士惡意的聯想。所以我要將故事寫成靈異小說,換掉書中的所有人名,並更動故事部份情節,尤其是那個血腥到極點的不團圓結局。
爲此,我有必要對魔法有更多認識,看看能不能從中獲得新靈感,讓書中的男女主角化險爲夷,成功化解詛咒的危機。
謝海桐滿口答應,但我知道他這個人有點善忘,所以在挂掉電話前還不斷提醒。待我回到臺北後半個月左右,我才收到他寄來的包裹,裏面全是相關範疇的參考書籍,並附上一張『祝寫作順利,不再坐困風雨愁城/學弟海桐』的便條紙。
妻在那天深夜我工作返家後將拆開的包裹交給我,我帶著這些書進入臥室。
讓我相當訝異的是,其中竟有《靈媒人格探勘》!
記得夏詠昱的書房也有一本《靈媒人格探勘》。吳劍向正是藉以自學召魂術,將夏詠昱的靈魂召回人間。不知道眼前的這本書,到底只是恰好書名相同,抑或根本就是同一部著作?
我翻開這本書,並取出我在病房內與吳劍向合作寫下的手稿互相對照。時間已近子夜,妻對我就寢前卻把工作帶到床上來感到相當不滿,她沈默地轉過身去,將自己埋入被窩深處。
我沒有理會她的反應,徑自扭熄日光燈,在柔和的橙黃床頭燈燈光下繼續閱讀。
一面比對,我逐漸確定兩者真的是同一本書。前面的章節,同樣都描述著世界各國歷史上著名的靈媒:派波太太、馬修.曼寧、珀爾.柯倫……而,書末的第十三章,亦確實是〈靈媒自我修煉之初階技巧〉。
自靈媒與生俱來的特殊體質之介紹始,〈靈媒自我修煉之初階技巧〉談到了世界萬物對靈媒生理和精神上的隱性影響、召喚預言幽靈與召喚死去親友在作法上的不同,以及冥想入定跟呼吸控制的方法……內容果然完全一樣。
不,不對。實際上,並不完全一樣。
我忽然發現原稿中提到的一段描述,在書中找不到相合的段落。這令我大惑不解。
原稿中寫道--
『召喚死去親友靈魂的法術,與召喚預言幽靈的方法基本上並無太大差異。不過,在施行召魂術前,有一個前提必須先予以說明:所謂的召魂術,並非是令死者復活的法術。施法者所招來的魂魄,事實上只是死者于臨終前的最後意識。
『此一臨死意識爲死者之精神力量,它能重現死者在臨死前心中所思想、意志所專注,卻無法讓死者在人間恢復行動力或判斷力。亦即,魂魄僅是死者殘存于人間中意識的無形聚體,它可以回答偵訊者一些簡單的問題,卻不能取代被附身者進行太複雜、太長久的活動。
『死者的魂魄會隨時光之逝去而逐漸散淡,因此如要施行具有一定效果的召魂術,則必須選擇逝者死亡之處,把握時間儘快進行,以召回死者最清晰之意識。』
但以上三個段落,我卻未能在第十三章找到。
也許是吳劍向在口述時記錯了吧?在別的章節看到的描述,卻以爲是這個章節的內容,這種事並不罕有。我一時興起,繼續翻找書中其他章節,但仍然沒有找到相關描述。
吳劍向是不是誤植了其他書上的內容?
我仔細回憶,卻開始覺得渾身不對勁--因爲,我想起這一段內容,就是吳劍向在某夜將我搖醒,要我立刻補充的描述。我的腦海中浮現他執拗的表情。他並沒有搞錯。
那,爲什麽他急著要我寫下這麽一段在原書中根本不存在的內容?
本段內容,只不過在說明:『召魂術並不能讓死者復活。所招來的魂魄,事實上只是死者于臨終前的最後意識。』而已啊?
我愈想愈不明白。重復讀過這幾個段落,我陡地想起故事中一個不合邏輯之處。
噬骨餓魔洪澤晨在一九九五年已遭槍決,然而他的陰魂卻出現在鍾思造所住的四○一室與夏詠昱的自宅。但是,既然魂魄僅是死者殘存于人間中意識的無形聚體,在人間沒有行動力或判斷力,爲何洪澤晨的陰魂能在這兩地遂行謀殺?
無論怎麽想,都會感覺它自相矛盾。
難道說……這段內容根本就子虛烏有,全是吳劍向捏造出來的?但,爲什麽他要這樣做?
我內心疑雲滿布,不自覺喃喃自語起來。這驚動了床畔倦容滿面的妻。
『鐵誠,你怎麽搞的?』
『沒事……我只是睡不著,在想事情。』結婚這幾年來,我和妻的感情逐漸疏離淡薄,只在兩個女兒面前維持最底限的親密。即便現在同床共枕,我們的話題也只剩寒暄。
縱然我在外界文名響亮、叱吒風雲,在妻的眼中我仍不過是個陰鬱畏縮的丈夫。她看穿了我在鎂光燈下的亮眼表現,充其量是在掩飾內心的卑屈與怯懦。我在她面前無所遁形,我真的是個需要靠掌聲來支撐內心自尊的可憐人。所以我才亟欲撰述能廣激話題的爭議性作品。
『你最近好奇怪!晚上經常不睡覺,偷偷溜到客廳裏到底在幹什麽?』
『我沒有啊……』見妻疾言厲色,我囁嚅地低聲否認。
妻因無法入眠而態度強硬。『你就是有!』
--我真的在三更半夜離開過臥房?但我真的一點記憶也沒有啊!
瞬間,我感到一股恐怖的顫慄!
一切的謎團都解開了……我終於明白那段『不應該存在的內容』意義爲何了。
事實上,魂魄不只是死者殘存于人間中意識的無形聚體。就像噬骨餓魔洪澤晨的亡靈一樣,他同樣具備死前的行動力與判斷力,足以屠戮世人。
那段內容確實不存在。因爲,它是吳劍向僞造的。
不,不能稱呼那個人爲『吳劍向』,應該叫他『夏詠昱』才正確!
若將故事中的劇情與現實狀況互相比對,其實可以明顯地判斷出在這幾個人當中,唯一真正研究過黑魔法的,並不是湯仕敬,而是夏詠昱。湯仕敬是個對神虔敬有加的教徒,他不可能擁有修煉巫術的禁書。
也就是說,真正施下『猶大的獄門』魔咒的、真正讓張織梅感覺邪惡透頂的男人,不是湯仕敬,而是夏詠昱。
在原稿的故事中,這才是應該代換的姓名。如此即能完全符合邏輯--
夏詠昱應該不可能是阿格裏帕的嫡傳弟子,也不可能活了五百年,但他在生前的確沈迷巫術世界。他必然在某次機緣下學得『猶大的獄門』,並將其與催眠術、夢囈及睡遊結合應用。他在追求張織梅遭拒後,即心生歹意,對張織梅下咒,殺害了她的情人鍾思造。但沒想到自己也將作法自斃,以張織梅爲媒介的魔咒亦加諸於己身。
接著,聰穎優秀的刑警吳劍向涉入了此一事件,從戈太太家的巨鼠追查到四○一室的鍾思造腐屍。但這正好落入夏詠昱的陷阱,夏詠昱想藉召魂術扳回一城,從鍾思造處找出自救的方法。夏詠昱雖爲鬼所殺,但他最後卻幸運地借著吳劍向的召魂而暫返人間。
就在吳劍向召喚夏詠昱的魂魄後,夏詠昱終於附身在他體內。和那段贋作的描述完全相反,魂魄絕不止是臨死意識,事實上他可以支配宿主,控制宿主的行動。
吳劍向並不知道自己已被附身,他仍然努力尋找失蹤的張織梅。然後,張織梅潛意識的魔咒再度發威,讓這對相愛未久的戀人身陷致命危機。
吳劍向是否早就認識湯仕敬,且對他有極大恩情?他們的因緣際會如今已無從查證。也許他決定帶著張織梅,前往教會求他協助。對神極端忠誠的湯仕敬此時毅然扣下扳機,是不是希望以殉死作祭,來解救這對可憐的男女?
但湯仕敬的鮮血顯然流得於事無補。惡鬼洪澤晨依然現身,而且先後殺害吳劍向與張織梅。夏詠昱終於逮到絕佳良機,他借屍還魂,在吳劍向被掐死後重新復活!
實情不可能如故事所言,吳劍向被勒緊脖子五分鐘後仍可因戰慄感的衝擊而恢復意識。他一定當場死亡,而屍體及其所擁有的記憶,則全由夏詠昱接手!
夏詠昱的魔力不足以與惡鬼相抗衡,他仍然需要解救復活後的危機。他從吳劍向的記憶中習得『聖物理論』,知道虔敬教徒的鮮血沒用,並不表示他的屍骨無效。於是他立即前往市立殯儀館,折下湯仕敬的手指做爲護身寶物……
夏詠昱爲免以吳劍向的身分鎯鐺入獄,遂編造了一連串的謊言,讓精神鑒識人員判定他罹患妄想病症。法庭上的兩造爭論,至今仍未平息。
夏詠昱在醫院裏巧遇了我,他內心殘酷的惡意再次湧起。一個當紅的小說家不斷向他探詢可供創作的題材令人煩不勝煩,所以他決定在我身上施與『猶大的獄門』。
他曾于深夜時分端坐在我的床緣,事實上是正在施法。而當他說完編造的故事以後,他的詛咒則同時完成,所以他不再與我說話,只在我出院時對我報以最終的微笑。
但我未曾做過那個關於考內裏亞斯.阿格裏帕的惡夢。我伸出右手,也不見那個繪有五芒星魔法構圖的血痕。也許夏詠昱又發明了新型態、更難纏、更無法察覺的『猶大的獄門』?也許我只是在睡夢迷蒙間,知覺模糊地上了幾次洗手間?
原稿中多了一段不該有的內容,我不應該妄加猜測。也許《靈媒人格探勘》的作者爲這本書前後寫了多種版本,這一段內文在此版本存在而在另一本被刪去……
妻是否也被我施咒了?我一直懷疑妻背著我外遇,那麽,這個魔咒是否會經由她傳給與她親蜜接觸過的不知名男人?
也許吳劍向根本就沒死,他只是患有嚴重妄想,空口捏造不可能發生的故事。
我是否被有關魔法的妄想所傳染了呢?我發現自己早就無可理喻地相信魔法確實存在。沒錯,魔法必然滿布在我的身邊,以各種標語、圖案、聲音誘惑我,陷我進入瘋狂。我不知道復活之後的夏詠昱在我四周設下了哪些圈套,引我做出不由自主的怪異行爲。
也許張織梅與所有男友在人海中相遇、相戀,並不是致命危機下保護者與被保護者的關係。她是酒家小姐,這些男人、包括敬虔的湯仕敬……之間的相互殺戮,也許只是男歡女愛的爭風吃醋,而與殺人魔法毫不相涉。
夏詠昱是否透過我的朋友,對我施加魔法呢?
不,說不定『他』真的活了五百多年。阿格裏帕的嫡傳弟子--他既然會借屍還魂,也許這五百年來他的魂魄就像寄居蟹不斷替換新殼一樣,在人間不斷尋找新的宿主……夏詠昱、吳劍向只是他暫時寄生的軀體而已。
他爲何不直接殺了我,寄生到我的屍體上以逃脫刑責?也許他自認一定能得到減刑?也許他早已對我施下催眠,隨時都可以召喚我回到他面前以供使用?
他有沒有催眠我的主治醫師,讓我立即出院,以便替他散播『猶大的獄門』之咒?
但,我的手上沒有湯仕敬的指骨。若我真遭『猶大的獄門』所詛,厲鬼隨時會在日落之後前來索命。雖然我很確定,我並沒有聽見門外曾傳來惡鬼的呼吸與喘息聲,但我只要一聽見廚房水龍頭的滴水聲、微風吹過百葉窗的輕響,或是其他我無從判斷的微音,我就會害怕得睡不著覺。我的耳朵中好像不斷發出窸窣聲,既像耳鳴又像幻聽。
我不會讓惡鬼進房門一步的。我鎮日待在圖書館中翻查存檔報紙,搜集過去在我家附近因任何事故身亡的舊聞,我得知道那些厲鬼到底會以什麽模樣出現;我在睡前,一定會近乎偏執地檢查各扇門窗,不給奪命厲鬼有侵入的罅隙。
我得把門鎖好。但我必須鄭重聲明,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
我是說真的。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我並沒有妄想症,我只是把門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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